店内一楼食客不多也有三四十人, 哪怕个个低语,亦或者不说话,吃面声吃菜声等等汇到一处也会显得声音嘈杂。
然而五人话音落下,店内落针可闻。
林知了因此惊了一下。而她巴不得宰辅被打一事人尽皆知, 是以回过神就决定说出来。可她又担心几位公子哥和竖起耳朵眼巴巴等着的食客无法理解和感同身受, 就把季家鞋铺换成几位公子的府邸, 用同样的比喻讲述薛理为何气到动手。
林知了说完, 所有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而不是薛理小题大做的不认同,林知了很是满意, 问:“几位觉得御史大夫该打吗?”
五人再次异口同声:“该!”
站在最外面的公子移到林知了另一侧, “那些公门中人吃吃喝喝花的钱其实都是我们交的税。我宁愿陛下把钱用到塞外将士身上,也不想被他们糟蹋!”
林知了点点头, 就说好比仁和楼, 虽然物美价廉,净利润不多,可盐税、酒税等杂七杂八的税加一起, 每月也有上百两。这些钱不够某些人一个月糟蹋。若是换成军需,足够养活数十位边关将士。若是换成兵器,可以买数十把锋利的大刀。边关将士身强体壮,手持砍人如切瓜的大刀,住在关内的他们无需担心胡人来袭。
准备出去的食客闻言停下:“御史大夫在朝中根深蒂固,会不会因此打压报复薛大人?”
林知了担心过, 可是担心也没什么用,薛理干都干了。换成林知了,她会跟薛理一样愤怒。倘若薛理因此被构陷,还被那些人得逞, 那这个王朝离灭亡也不远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林知了不能提“灭亡”之类的字眼,“他为国为民,何错之有啊?倘若陛下放任御史大夫打压他,我们都可以收拾收拾金银细软搬去岭南。”
问话的食客深以为然,认为陛下不会糊涂至此!
林知了看着他出去,就把视线转向五人:“说吧。找我什么事。”
“就是御史大夫的事。”其中一人先开口。
林知了:“当真不说?以后也——”
离她最近的公子打断:“说!”停顿一下,犹犹豫豫,“先前觉得是真的,毕竟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现在知道陛下不会放任御史大夫报复薛大人,御史大夫定会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指使人往薛大人身上泼脏水。”看一下友人,“我们都觉得不必再问。”
林知了:“还是问吧。省得改天听到别的流言蜚语,又怀疑之前听到的是真的。”
几人互看一眼,由最先听到流言的人开口:“那我就不客气了?”又怕还有食客光明正大地偷听,他压低声音,“听说薛大人的嫂子,不是刘娘子,是长嫂,出自青楼?”
竟是这件事?肯定不是临安或者丹阳商人说出去的。他们做梦都希望薛理步步高升,三十岁就干到二品加“同平章事”。替他粉饰太平还来不及呢。
除了他们,怕是只有一人知道此事。
薛理打掉赵怀远两颗牙,陈文君要是什么都不做才奇怪。
林知了先点头又摇头。
五人糊涂了。
林知了:“此事说来话长啊。”
几人立刻表示他们最不缺时间。
林知了从头说起:“大哥的原配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两人成亲第三年儿子出生,因为是薛家嫡长孙,婆婆对她和孩子很是看重,我婆婆亲自伺候她坐月子。对了,正是薛大人被陛下撵回丹阳的那年冬日。我们全家都在村里,不好找人伺候。那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愿意去我们家做工。”
那个时候,上到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没人敢靠近东宫。五人可以想象薛家当时的处境。
林知了:“来年开春,薛大人去县城官学做事,认识的人多了,就给大哥找个差事,包吃包住,每月四贯。乍一听四贯不多。可是农家的粮食蔬菜是自己种的,也可以下河抓鱼,院子里又养着鸡,若是不买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大哥一家三口每月最多用一贯。”
把钱递给林知了的伙计忍不住问:“不住一块啊?”
林知了:“我和二嫂拿出全部积蓄在城里开了一家面店。二哥和鱼儿过去帮忙。飞奴也到了入学的年龄。村里只有婆婆、大嫂和小侄子。”
原来如此!伙计不禁点头。
林知了瞪他。
伙计立刻上楼伺候。
林知了继续:“我们都搬到城里,每月依然给婆婆一贯钱买油盐酱醋。即便这样,大嫂还是嫉妒我们赚的比大哥多。我在家做过猪皮冻和水晶包,她因此知道怎么做,便把这两个做法卖给外人。”
五人原本觉得这个故事没意思,闻言瞬时来了精神,叫她别卖关子!”
林知了:“我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人吗?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那几样的做法写出来贴在城门口。因此找她买食谱的人叫她赔钱。当时大哥看在孩子的份上没计较。可是她贪心不足,先是撺掇婆婆去店里帮忙——”
竖着耳朵偷听的厨子忍不住过来:“叫薛大人的母亲偷食谱?”
林知了:“兴许吧。她没得逞就挑拨我和二哥二嫂的关系。大哥忍无可忍同她吵一架。她气得回娘家,大哥也没去接她。她就故意挑除夕那天同大哥和离!”
最先好奇“妓女”一事的公子不由得开口:“这不是故意膈应人吗?”随即又问,“然后呢?”
林知了:“我那个大嫂没过多久就攀上一个瓷器商人,给商人做妾!”
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的食客到门外又退回来:“做什么?”
林知了:“当时薛大人只是教书先生,大哥是个护院,我和二嫂的面店是小本生意,瓷器商人远比我们有钱,她大概觉得人往高处走没有错,所以宁当富人妾,不当穷人妻!”
食客:“可是我朝律法规定,妾到死都是妾。有机会扶正的妾,整个京师也没几个。再说,你大哥在村里有地,还有护院的差事,怎么算都不穷吧?”
林知了苦笑:“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不过因为她的选择,她在丹阳也算出名了。”
食客觉得她有些夸张:“丹阳百姓这么闲?”
林知了:“薛大人前一年编了一套试题集,当年院试比往年多考上十来个。因此城里城外的人都盯着我们,有点风吹草动,最多七天就能传遍丹阳大街小巷。何况这么大的事!”
“原来如此。”食客也不走了,等后续。
林知了:“担心那个大嫂在商人家里过不下去回去找大哥,日后麻烦不断,就算有人觉得大哥本分,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也没人敢嫁给他。可是孩子小,不能一直没娘。
“后来大哥认识个绣坊娘子。这位绣坊娘子比大哥有钱,可以在城里买一处宅子把婆婆和小侄子接到城里同大哥团聚,又因为绣坊娘子没孩子,定会对大哥的孩子视如己出,相貌性情都很好,大哥就想娶她。那个时候薛大人还在丹阳。我们就觉着没比人家高贵,便同意了。”
五人明白了。
林知了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不觉得妓女从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这位绣坊娘子原先就是青楼女子。”
食客已经料到,因此毫不意外。
林知了:“说起来,以现在这个大嫂的相貌和性情也有机会给商人当妾。”
食客:“商人的妾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这位大嫂才是聪明人!”
林知了微微摇头:“前大嫂也聪明。如今在侍郎大人府上。”
店内再次静下来,听到这番话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朝林知了看去。
那五人也再次失语,跟先前听到薛理打了御史大夫一样难以置信。
林知了好笑。
五人当中一人催她快说,先别笑。
林知了:“那个瓷器商人经常往返丹阳、临安和京师三地。今年夏天瓷器商人过来办事,就把我前大嫂带过来。不知道怎么安排的,中秋节过后他回丹阳老家,前大嫂到了礼部左侍郎赵大人府上。我们也是近日才知道此事。”
食客问:“也是当妾?”
那五人当中有一人认识礼部左侍郎:“赵大人的妻子是京兆府少尹的夫人的表妹。有着这层关系,他哪敢休妻。即便休妻,赵大人也不敢把林掌柜的前大嫂扶正。”
食客佩服:“你前大嫂真有手段!比红袖楼的女子和在丰庆楼表演的艺伎都厉害!”
那五人想起什么,相互递个眼神,还是最先问起此事的公子开口:“林掌柜,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大哥娶妓女这件事以薛大人在丹阳的名气,应该很多人都知道。年初没人聊这事,夏天也没人传这事,最近突然传出来——”
林知了:“不奇怪!薛大人把礼部侍郎的牙打掉两颗!”
五人倒吸一口气,顿时感到牙疼。
林知了:“我前大嫂心疼她男人,又不敢来仁和楼给我添堵,只能把大哥的事传扬出去,叫薛大人脸上无光。先前你们一说这事,我就猜到是她干的!她也不想想,风尘女子都不做妾,她却上赶着做妾,谁比谁高贵啊。”
五人此刻懒得在意薛家大哥娶谁,他们就想知道薛大人还把谁的牙打掉了,便直接问出口。
林知了:“只有他二人。不过薛大人出手那天,礼部和御史台的人都受伤了。不是他打的。礼部尚书看到薛大人打他的人,就叫礼部和御史台的人一起上。兵部和枢密院帮忙,最后变成打群架。”
食客啧一声:“兵部和枢密院可都是武将。”
林知了万分赞同:“正是因为那些拿笔杆子的不敢招惹兵部和枢密院,就想方设法给薛大人添堵。对了,最近可能还会多个丰庆楼。”
对丰庆楼比较好奇的食客问:“丰庆楼掌柜的又找陛下告你抢丰庆楼生意?”
林知了:“陛下削减公费支出,公门中人没法再用公费吃吃喝喝,又不舍得自己掏钱,丰庆楼定会因此生意惨淡。丰庆楼掌柜的若是不敢去找陛下,也不敢找别人,绝对会把这笔账算在薛大人身上。”
“又不是薛大人向陛下提议削减公费开支!”食客替薛理鸣不平。
林知了:“在御史大夫和礼部侍郎反对削减公费开支,反对增加军费,建议退守关内的时候,薛大人出手了啊。他们会认为要不是薛大人多事,礼部和御史台集体反对,陛下会收回成命!”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很牵强。就算薛理不出面,兵部和枢密院也会据理力争。食客忍不住说:“还是看薛大人年轻,在朝中唯一的人脉还是被废过一次的太子殿下,就觉得薛大人好欺负。”
林知了:“可能吧。”
“这么多人,聊什么呢?”
林知了看过去,是三位四十来岁的婆子。
正想问她们吃面还是吃菜,采买钱二牛过来。林知了见到他想起什么:“是不是你们几位要买酸白菜?”
三位婆子点头:“林掌柜知道了?”
林知了:“不瞒几位,这个菜不便宜,十文一斤!”
十文一斤着实不便宜!
三位婆子看林知了的样子不想卖,而她们确实想买,便点点头,说:“十文就十文。”
林知了冲薛瑜招招手,看向对面几位公子:“还没听够啊?”
五位公子一看她要应付那几位婆子,就叫她尽管去忙。
林知了带着三位婆子去后院,薛瑜守着柜台。
钱二牛先行一步,去厨房拿个干干净净的水桶,捞半桶酸菜。
林知了把水去掉三成,不往下滴水了才过称。
去掉桶的重量还有十斤二两,林知了叫她们给百文。三人当中年龄最大的婆子说她家少夫人喜欢吃酸白菜,向林知了请教酸菜的吃法。
林知了不能说放哪些调料和具体做法,谁知这几人是不是其他酒楼花钱雇的:“可以做饺子,做包子,也可以炒猪肉,炖猪肉。要是不嫌酸,洗掉腌菜水,拧干水后直接当菜吃也行。反正就是以前你们怎么做咸菜就怎么做酸白菜。”
三人寻思着几样做法足够应付一段时日,便拿着酸菜告辞。
林知了送她们出去,后门闩上,回到店内,食客竟然一个不少,吃面的吃饼的和已经吃完结账的聚到一块,包括那五位公子,毫不在意贩夫走卒身上的铁锈味木屑味泥土味等等,坐到他们当中,不明真相的准以为他们互相熟稔。
林知了眼神询问伙计怎么回事。
伙计到她身边低声说:“都在聊您的两位大嫂和薛大人怒发冲冠暴打宰辅!”
第142章 沙琪玛
翌日清晨, 林知了带着采买去市场,除了买仁和楼众人自己用的食材,还想看看早市小饭馆有没有出新品。
谁知刚到肉行就被给仁和楼送肉的屠夫叫住。
林知了奇怪,他能有什么事啊。半个时辰前屠夫才去过仁和楼, 送早上用的肉和骨头。有什么事应该当时告诉她才是。
林知了走过去问:“是肉钱算错了吗?”
屠夫愣了一下, 失笑:“不是, 不是!”左右一看, 不是街坊四邻,就是出来买菜的小娘子老婆子,他担心被人听见给自己招来灾祸, 压低声音问:“听说御史大夫被薛大人打了, 是因为御史大夫想通敌叛国?”
林知了瞳孔地震!
饶是昨天已有预感,最多月底, 御史大夫和礼部侍郎干的事就会传遍京师。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么快, 而且同季家鞋铺掌柜的思想共通!
屠夫下午选猪,晚上早早睡下,三更天起来烧水, 五更天杀猪,上午卖猪肉,从早到晚都没有时间去茶馆酒肆之地消遣。因此林知了万分好奇,“听谁说的?”
屠夫觉得林知了不是外人,就实话实说:“金吾卫大将军府的采买。不瞒林掌柜,以前富贵人家的厨子、采买只有买肥肉熬油的时候才会过来。往常从这边路过都不停顿。自从仁和楼卖红烧肉、糖醋排骨、锅包肉和回锅肉这些菜, 那些人隔三差五就来买一块肉。就在你来之前,大将军府的采买才走。”
林知了:“他跟你说御史大夫通敌叛国?”
屠夫:“他说他猜的。你想啊,御史大夫是宰辅,又比薛大人大几十岁, 读的书比薛大人识的字都多,薛大人懂得道理他会不懂?
“听说塞外很苦,冬天人畜都活不下去。他把关外大片土地让出去,胡人把马养得膘肥体壮有力气闯关,胡人能不想试试?要是胡人不认识他,回头真杀进来肯定连他一块杀。他不怕死?我才不信!肯定跟胡人早有勾连。只是以前突然提到这事会叫人起疑。现在趁着陛下削减公费开支提出退守关内,陛下最多怀疑他不想自己掏钱去丰庆楼吃吃喝喝。”
林知了被说服了。
难怪“以讹传讹”也有人深信不疑。
林知了不介意添一把火,所以故意说:“通敌叛国可是杀头的罪。不至于吧?”
屠夫:“我觉得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有人敢拆穿他,还把他打一顿。说实话,刚才听到这事我差点切到手。”
林知了:“我和薛大人确实没有想到这些。薛大人是觉得他蠢,脑子里全是丰庆楼的酒水。”
屠夫用过来人的语气说:“薛大人年轻见得少。以前又一直在南方,不了解京师这些权贵。他们为了吃喝享乐什么事干不出来。多呆两年你就懂了。”
林知了一脸受教的样子点点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能逢人就说啊。你才说过,京师权贵家的采买会来猪肉行买肉,兴许下个客人就是御史大夫府上的官家。”
屠夫摇头:“不认识的人我不说。”
林知了放心了,“我去别处看看!”
“等一下!”屠夫叫住她,“听店里的厨子说你爱吃猪脑和猪肝。这两个你拿去。”
林知了给采买使个眼色。
屠夫立刻说:“要是给钱你就还给我!”
林知了笑着接过去:“回头来买猪肉再把盆捎过来。”
屠夫不在意地说:“这个盆不值钱,不着急。”-
林知了走远,邻居凑过来问屠夫:“那位小娘子是谁呀?你怎么又送吃的又送盆?”
屠夫:“仁和楼的林掌柜。”
邻居惊呼:“她就是林掌柜?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啊?打理那么大的仁和楼,我以为她得三四十岁。”
“别胡说!薛大人还没到三十岁,他妻子怎么可能比他大十多岁。”屠夫挥手叫邻居该忙什么去忙什么去。
邻居不走:“难怪你送她吃的。待会你无论剩多少肉,仁和楼都能帮你解决吧?不过怎么不叫你一次送过去?”
屠夫不想理他,可是要是什么都不说,邻居定会问个不停:“人家得看看早上剩多少肉。剩的少,上午就多买点。剩的多,回头就少买点!仁和楼的东西便宜,不精打细算指望什么挣钱?又不像丰庆楼一小块茶饼比仁和楼一块蛋糕还贵!”
邻居闻言来了兴趣:“你知道吗?听说丰庆楼的生意跟上个月没得比。”
屠夫:“朝廷削减公费开支,王公大臣不舍得自己花钱喝酒听曲,丰庆楼的生意能好才怪!”
“那丰庆楼怎么办?降价啊?”邻居忍不住寻思,要是丰庆楼降价,他高低得去丰庆楼长长见识。
屠夫:“谁知道。不想降价也有办法,以前一盘肉二两,现在改半斤。以前一碗汤两块羊肉,现在改三四块呗。”
邻居:“还能赚到钱吗?”
虽然屠夫不懂经营酒楼,但他有常识:“跟林掌柜一样精打细算也能赚不少。就怕丰庆楼掌柜的没脑子!”
邻居闻言很好奇:“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
“你没听说?为了跟仁和楼抢生意,找个江南的厨子做鸡蛋糕,还免费送。仁和楼的客人跟丰庆楼的又不一样,能抢他什么生意。”屠夫也是听买猪肉的客人说的,“经过这些天的事,我算看出来了,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人还没有我脑子好使。”
邻居嗤笑:“你脑子好使怎么没有高中状元?”
“能中状元是因为他会读书。会读书又不等于会经营酒楼。”屠夫不屑,“天下读书人都会赚钱当官,前几年皇帝也不会差点累死。那个贵妃和二皇子陷害太子,不就是因为皇帝叫太子监国,他们担心皇帝因病退位,太子登基后不会放过他们?”
屠夫的邻居也听人说过这件事。太子出事前他们都做好国丧歇业几日的准备,谁也没想到老皇帝挺过来了。
估计那个时候身体不好,贵妃和二皇子担心皇帝又一病不起,所以急不可耐地在中秋宫宴上搞事。
邻居:“丰庆楼的生意不好,人家掌柜的、伙计也比咱们过得好。不说他们,我还听说一件事,薛大人的大嫂原是青楼女子。”
从两人身边过去的婆子猛然停下:“是不是听薛大人的前大嫂说的?”
两位屠夫没听明白,薛大人有很多大嫂吗。
“薛大人还有个大嫂。”婆子是听她儿子说的。她儿子是泥瓦匠,昨天在北边公主府修屋顶,因为给的工钱多,晌午就没回家,去仁和楼吃顿好的。没想到听到两件天大的事,以至于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全家人。
屠夫和他邻居还是没听明白。屠夫问:“那青楼女子是哪个大嫂?”
婆子看看日头,离太阳出来还早,就凑近一点说,“青楼女子是继室。他前大嫂现在在礼部侍郎府上。”
俩人越发糊涂,叫婆子仔细说说。
婆子也从头说起。
路人见三人鬼鬼祟祟的,忍不住停下听一句,听到“宁当富人妾”就凑近一点。待婆子说到“这几日薛大人和林掌柜听人提到薛家老大娶个青楼女子,就猜到是他前大嫂干的”几人身边围满了人。有人就问“薛大嫂为何这样做。”
婆子神秘兮兮地说:“那个侍郎被薛大人打掉满嘴牙。他前大嫂心疼,故意把这事宣扬出去,好叫薛大人脸上无光。”
路人奇怪,“薛大人为何打礼部侍郎?”
屠夫忍不住说:“这事我清楚。薛大人还打了当朝宰辅御史大夫!”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赶时间和不赶时间的都停下竖起耳朵听后续。
由于薛家大哥远在丹阳,京师百姓见不到他和苏娘子,两人之间又不存在苟合,无法大做文章,因此众人兴趣怏怏,只叫屠夫和婆子多说说薛大人如何敢把宰辅拉下马和礼部侍郎府上的莺莺燕燕。
屠夫和婆子见众人爱听,潜意识觉得平述事实味同嚼蜡,不由自主地添油加醋。又因为早市人多,一传十,十传百,待林知了和采买回到仁和楼,那两件事已经演变成两个故事。前者是薛探花刚正不阿暴打奸佞,后者是风流侍郎为爱宠妾灭妻。
林知了可想不到还能这么演义。不过她也没空胡思乱想。林知了要给弟弟做几样点心,叫他带去学堂和同学分享。
林飞奴摇头表示不想吃点心。
林知了:“晌午叫钱二牛给你送吃的?回来不耽误他帮忙烧火。”
林飞奴:“我想吃虎皮鸡爪。”
林知了脸色微变,混小子故意的吧。林知了不客气地说:“没有!”
钱二牛:“不如等飞奴和薛大人休息,掌柜的多买两只鸡,我们吃肉,他啃鸡爪。”
林知了点头:“休沐日可以。今天想吃什么?”
林飞奴很是困惑:“为什么要给我送吃的?今天不是我的生辰,也不是什么节日啊。”
林知了想说,感谢你同学出钱又出力。突然想起没打算告诉弟弟她早已知晓,“你有没有吃过章家给元朗送的吃食?”
林飞奴点头:“吃过啊。”
林知了:“所以我们不能经常吃人家的。懂了吗?”
“好吧。你看着做吧。”林飞奴没有特别想吃的,“不要给我做蛋糕,也不要给我送雪衣豆沙。到学堂就凉了。”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钱二牛提醒:“可以开门了。”
林飞奴跑去开窗。
林知了看到厨子往店里端八宝粥和小米粥,因为粥里加糖,突然想起做什么。可惜她要去店里等着收钱,只能饭后再做。
过了饭点,林知了和采买驾车送林飞奴去学堂,回来拐去市场。这个时辰市场的人也多,采买一手牵着毛驴一手扶车,林知了选菜。
到猪肉铺,林知了看到案板底下放着一盆猪脚,林知了全要了。林知了又买几副猪下水和猪肉以及猪排骨。
从猪肉行出来,林知了又去买牛羊肉、鱼和鸡,随后又买一些菜,车上塞得满满的,林知了就去买糖。
厨子、伙计、采买和洗菜工在院里和厨房忙活,林知了把小姑子叫到店里,薛瑜烧火,她做花生糖。
林知了先把花生炒熟去皮,糖选用的是红色甘蔗糖和麦芽糖。薛瑜看着火炒糖,林知了用擀面杖碾压花生,为了口感好,没有撵很碎。
待锅中的糖可以拉丝,林知了倒入花生。店里最不缺油纸,林知了把花生糖放油纸上冷却。
哪怕市场上买不到花生糖,林知了的花生糖很是稀奇,可是一份糖给她的感觉还是有点少。
林知了到院里看看天色,此刻最多巳时三刻,还来得及,她立刻去厨房用鸡蛋和面。面和好放厨房醒着,林知了把店里的干果找出来。有的是她自己花钱买的,有的是为了做菜煮粥买的。
准备了七八样,林知了叫薛瑜洗干净,她随便喊个伙计到店里烧油锅。林知了把面擀成薄片切成条放油锅炸,炸好后,再次烧水熬糖。
这次用的是白沙糖和她前些日子自己买的蜂蜜。店里还有桂花,林知了做桂花蜜剩的。原本想着等下雨天给仁和楼众人做南方的汤圆。没想到整个冬天没下雨只下雪。以至于桂花从深秋放到隆冬时节。
林知了把她炸好的面条和干果以及桂花放入锅中,搅拌均匀,听到“怎么还不开门”的声音,林知了把沙琪玛放油纸上,端去厨房碾平。
薛瑜看到她去后厨才把窗户打开。伙计把锅洗干净,倒入烧开的热水准备煮面。厨子们把各种提前做好的菜以及面点端出来。
食客进门闻到甜味和桂花味,可是整个灶台上没有甜点,忍不住问:“林掌柜又研究新菜了?”
薛瑜:“没有!”
食客不信:“我都闻到了。是不是做的不甚好啊?什么时候拿出来卖?”
薛瑜:“真不是。林掌柜自己煮点桂花汤圆。”
“汤圆是什么东西?”食客好奇。
薛瑜:“跟元宵差不多。不过不是滚出来的,是包出来的。我们喜欢放点桂花蜜,所以有桂花味。”
伙计不等食客再问就问他吃什么。
食客对甜食不感兴趣,指着拉面,又要一份油饼。
天冷就是这点好,林知了把沙琪玛端到院里片刻就可以切了。林知了把沙琪玛切成麻将大小放到白瓷碗中,边角料放入盘中留她们自己吃,然后又给弟弟盛一碗红烧肉和一碗牛腩。原本想给他盛猪蹄,可惜还要炖一炷香。林知了估计学堂有汤,就拿两个包子和两个花卷,叫钱二牛随她送过去。
幸好此时离用餐高峰期还有两炷香,足够林知了一来一回。
林飞奴知道晌午店里会给他送饭,所以放学后一直在门边等着。看到林知了亲自过来,林飞奴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店里不忙吗?”
林知了:“现在不忙。要不要我帮你拿进去?”
“我都多大了啊。”林飞奴接过去挥挥小手,“你走吧。”看到驾车的是钱二牛,“你慢点啊。”
钱二牛故意说:“我都多大了。”
林飞奴瞪他一眼。
林知了想把弟弟抓过来给他一下,竟然都不知道说声谢谢。不过林知了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就示意钱二牛掉头。
“林飞奴,快给我看看,林掌柜给你送的什么。”
熟悉的声音透过院墙传出来,林知了后退几步,她弟前后左右四个半大小子。林知了看着半关的大门,意识到刚才那几个小子就躲在门后。难怪她弟不许她进去,还叫她赶紧走。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一群瞎讲究的小鬼头!
林飞奴担心打开食盒菜就凉了,无论章元朗怎么激他,他都不为所动。到了温暖的食堂,他才把食盒打开。
章元朗和他的几个同窗看到红烧肉和牛腩有点失望。指着自家食盒,章元朗忍不住说:“还不如吃——”看到底层还有两碗,“这是什么?”
林飞奴的另一个同窗伸手捏一个:“好像是花生糖?”放到嘴里,“是花生糖。好香啊。这个又是什么?”又捏一个。林飞奴朝他手上一下,“洗手了吗?”
“我碰到哪个吃哪个还不行吗。”他同窗咬一口,“馓子糖?这个好吃,章元朗,你尝尝。保证你没吃过!”
章元朗捏三块,往嘴里塞一块,还不忘给俩同学一人一块。林飞奴看着碗尖子瞬间消失,“你们什么糖没吃过啊?”
章元朗:“这样的花生糖没吃过,这个馓子做的糖也没吃过。”
“不是馓子做的糖。馓子不是这样的。”林飞奴尝一口,“不过是面做的。”
章元朗闻言听出什么:“以前你没吃过啊?是不是仁和楼的新点心?卖不卖啊?我可以吃一大碗!”
林飞奴:“牙不想要了啊?”
章元朗呼吸一顿,只当没说过。有两个少年不喜欢甜食,他们看上了林飞奴的红烧肉,问林飞奴什么时候用饭。
林飞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把红烧肉放到饭桌中间,“大家一起吃!”
只有一半学生走过来,另一半跟章元朗和林飞奴不对付!非但不过来,他们还小声嘀咕,“乡下人!”
至于为何不敢大声说出来,自然是怕薛大人的铁拳!
薛大人可是连宰辅都敢打啊。
若是被他知道他们嘲讽林飞奴,他们一准吃不了兜着走!
第143章 银样镴枪头
傍晚, 林知了和薛瑜驾车去接林飞奴。
在崇仁坊外等林飞奴的时候,薛瑜忍不住问她明日还做不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林知了:“喜欢?”
薛瑜点头。
今日剩的边角料很多,满满一盘花生糖和两盘沙琪玛。可是店里的人也多,伙计厨子等等加一起, 二十多人。人人都尝两三块, 没了!
林知了思索片刻, “明早买些食材, 晚上回家做。”
“为什么不在店里做?”薛瑜很是不解,“是因为店里人多,做少了不够我们吃吗?”
林知了点头:“这是其一。其次, 若是再被食客看见, 又要费心解释。即便店里的厨子不嫌累,应食客的要求做这两样, 也不是现在。”
薛瑜愈发不明白:“为什么啊?”
林知了:“这些日子我们和你三哥风头正盛, 应当低调行事。”
薛瑜不理解,不过她有的吃也不在意店里何时推出这两款甜点:“三嫂,我去看看林飞奴怎么还没出来。”
崇仁坊内安全, 林知了放心她一个人过去,便点了点头。
薛瑜到学堂门外,看到林飞奴拎着大大的食盒和几个同窗边聊天边往外移,慢慢悠悠,好像一点也不急。
林飞奴抬眼看到薛瑜,急急忙忙出来。
薛瑜比他高半头, 比他力气大,伸手把食盒接过来。
林飞奴同几个同窗说一声“明日见”,小跑去追薛瑜:“你和阿姐是不是等急了啊?”
“你说呢?”薛瑜反问。
林飞奴:“我说我不知道。阿姐是不是在路口啊?”
薛瑜:“三嫂给你拿的花生糖和——”
“没了!”林飞奴摇头,“阿姐给我拿的菜还没吃完, 这两样就被章元朗他们几个吃完了。店里还有吗?”
薛瑜摇头:“三嫂说明晚做。”
“那章元朗怎么办?他刚才还问仁和楼什么时候卖,就是那个面做的糖。”林飞奴想起那个糖还没有名字,就问薛瑜面做的糖叫什么名字。
薛瑜:“三嫂说是关外人的吃食,名字有些绕口。”
“绕口也有个名啊。阿姐没说吗?”林飞奴好奇。
薛瑜:“说叫沙琪玛。”
林飞奴不禁点头:“听起来是不知所云。哪有花生糖、酥山这些名字好懂啊。”
薛瑜想说,“酥山”也不好懂啊。注意到林知了就在前边路口,离他们不到二十步,薛瑜把话咽回去,加快步伐过去,也是不希望她久等。
林知了载着弟弟妹妹到家,天地间黢黑一片。林知了到家把小毛驴交给薛瑜,她就端着猪蹄去厨房洗手和面。
林知了上午买的猪蹄和猪下水半个时辰前才做好。这次没有给洗碗工,而是叫她们吃好再回去。洗碗工吃一点卤大肠和一个猪蹄就饱了。
她们走后,厨子觉得剩下的猪杂够他们吃今晚和明早两顿,想着林飞奴和薛理没有吃到猪蹄,就叫林知了把五个半个的猪蹄带回去。厨子还给林知了盛半盆汤。
林知了想着回去煮点面煮点白菜叶放到红烧猪蹄汤中不用再准备别的,就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林知了寻思着天冷多擀两剂面条,吃不完就放外面冻上,明晚回来也不用和面擀面条。
林知了刚把带盖的竹筐放到屋顶上,薛理牵马进来。薛瑜见状就叫林飞奴烧火,她把面和白菜叶煮了。
先前他俩烧了一锅水,林知了舀半瓢叫薛理洗手。薛理先递给林知了一封信。
林知了下意识接过去:“大哥的?”
薛理先擦擦疲惫的脸才认真洗手:“大哥说薛琬年后嫁人。问我们是和他一样出两百文给薛琬添箱,还是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林知了闻言眉头微蹙,她在绣坊做的很好,为何突然想到嫁人。再说,以她的性子,无论嫁到谁家,轻则被婆家当使唤丫头老黄牛,重则被敲骨吸髓。
林知了边把信拿出来边问:“不会又是什么有几个孩子的老男人吧?”
薛理:“比我大四岁,同太子殿下一样,今年二十有八,这是老还是不老?”
“没到而立之年,不算老。可是这个年龄的人,若是有点家底,人也没有隐疾,不可能没成亲。”林知了说着话想一目十行,可惜她还没有习惯竖行,只能一点点往下看。
薛理:“确实有过一次婚姻。”
听闻此话,林知了不再为难自己,而是把信折起来听他说。
薛琬的未婚夫家中有点复杂,爹娘都是二婚,他娘带着他姐嫁给他继父,他继父家中有俩儿子。后来有了他。
他娘是个没福气的,四十岁那年撒手人寰。当年他十八岁,他娘担心她死后小儿子无依无靠,毕竟他和早已出嫁的姐姐隔一层,也和早已成家的兄长隔一层,临终之际就对丈夫说她希望小儿子早日成家。
人刚死,她相公和继子以及亲生女儿对她的感情还没消散,是以立刻帮弟弟张罗亲事,了却母亲遗愿。百天之内,薛琬的未婚夫便有了自己的小家。
可是江南山多水密地少,他和妻子两人只分到一亩地。地里的粮食不够交税,二人又不会什么技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因此贫贱夫妻百事哀,不到两年,妻子就同他和离。
和离后第二年正好赶上兵役,他便入伍服役。这一走就是七年,直到去年才回到丹阳老家。
薛理说到这里,林知了猜到薛琬的未婚夫是谁,“办镖局的斥候?”
“不愧是林掌柜啊。”薛理笑着恭维,“我只说他当几年兵,你就能猜到他是谁。”
薛瑜把面和菜捞出来放猪蹄汤中,“我也猜到了。三哥,拿碗筷!”
薛理端着碗筷去堂屋。林知了夹几片腌萝卜紧随其后。
薛瑜先给每人捞一个猪蹄:“锅里还有一个,林飞奴,你吃还是你姐夫吃啊?”不待他和薛理开口,“你姐夫那么疼你,定是让给你!”
薛理好笑:“也可以让给你啊。”
“我食量小吃不了那么多。”实则薛瑜在店里啃了半个猪蹄,又吃许多猪肝和猪大肠,此刻不甚饿。
薛理看向小舅子:“你吃还是我吃啊?”
林飞奴早上喝粥吃饼,上午吃包子花卷,对面条很是想念,他想多吃一碗面,“你吃吧。”
薛瑜挺意外:“今天这么懂事啊?”
林飞奴瞪她一眼:“食不言!”
薛瑜送他一记白眼,看向对面的三哥,“琬姐胆子那么小,回头嫁到斥候家里,被他欺负死都不知道吭一声。就算大哥不懂,苏娘子也不懂吗?他俩竟然也不拦着点。”
薛理:“以前来我们家接女儿的兵部侍郎也是武将,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吗?”
薛瑜:“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林知了去院里把薛理才用过的擦脸布拿进来,擦擦手就放到薛理手边,“鱼儿,你不能只想着人家是个军爷,可能脾气臭,一言不合就动手。你也要想想你琬姐家的情况。除了脾气大的军爷和贯会耍无赖的流氓,谁敢娶她?
“男方家穷得叮当响,出不起彩礼,张丹萍和她儿媳妇肯定不同意薛琬从家里出嫁。即便从大哥家出嫁,这婆媳俩也会闹的男方不敢迎娶。若是出得起彩礼,这一家子定会把人家当血包,天天吸人家的血。”
离家太远导致薛瑜把她二婶和不成器的堂兄以及不省事的堂嫂忘得一干二净。
薛理:“大哥和苏娘子应当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不曾特意来信征求我们的意见。”
薛瑜又有新的担忧,“琬姐不能生孩子啊。”
林知了:“你怎么知道先前没孩子是因为她不能生?”
“那个绸缎庄东家有病?”薛瑜奇怪,“可是男人能有什么病?又不是男人生孩子。”
林知了:“银样镴枪头!”
林飞奴近日时常练骑射,瞬间就明白他姐的意思,不由得朝他姐夫看去。
薛理气笑了,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是不是你说的,等你长大我们再养小孩?”
“我还说过这样的话?”林飞奴忘了。
薛瑜没听懂,就问林飞奴她三嫂什么意思。
林飞奴:“中看不中用!”
林知了叫他俩吃面,转向薛理:“叫大哥帮我们和二哥二嫂各给两百。”停顿一下,“你那本试题集的分红够婆婆用吗?”
薛理:“若是按照我们和二哥两家每月给她一贯来算,一年的分红就够她用三五年。”
薛瑜闻言很好奇:“丹阳没有别的试题集吗?三哥,难道想参加院试的都找袁家书局买你的试题集?”
这个问题林知了可以回答:“市面上有很多试题集,不过那些出题人最多是秀才。哪像你三哥,参加过春闱,还参加过殿试。我是童生也会选你三哥的试题集。”
薛瑜明白了:“除非有人压中院试题,童生才会改买别人的。”
林知了点头:“吃好了吗?”
薛瑜喝掉最后一口汤把碗递给她。
林知了拿着碗筷去厨房,薛理把桌子收拾收拾。薛瑜和小鸽子去洗漱。随后他俩各回各屋,一个跟衣服较劲,一个窝在床上看书。
林知了和薛理先去遛大花。
翌日早饭后,林知了把薛理写给薛大哥的信寄出去。
回去的路上听到几人提到“御史大夫”,林知了加快步伐,心说这事怎么还没完了啊。
然而没想到她刚到院里就听到伙计们也在聊“御史大夫”。林知了越发纳闷,“你们怎么也在聊他?一个老匹夫,有什么好聊的。”
洗碗工闻言转过头:“你不知道吧?”
林知了下意识问:“知道什么?”想到薛理提过他把御史大夫踹得爬不起来,心里咯噔一下,“死了?”
第144章 欲盖弥彰
倘若闹出人命, 薛理就不占理了。
哪怕坊间百姓理解他的愤怒,再聊起先前的事都会在后面加几句,比如“不该把人打死”,亦或者“年轻人下手没个轻重”, 也有可能指责薛理心狠手黑。
洗碗工显然也没想到薛理能把人打死, 闻言愣住。
比林知了早回来一炷香的采买率先反应过来, 哭笑不得地说:“不是。哪能把人打死。人死了就是另外一回事。”
没死就好!林知了松了口气:“究竟怎么回事?”
采买不太好意思说。
洗碗工终于回过神, 看向俩采买:“他们说昨晚有人往御史大夫门口扔东西。”
林知了想到前世电视剧中打贪官的桥段:“臭鸡蛋?”
洗碗工心说,不愧是三天两头研究出一个菜的掌柜的,脑子就是跟她们寻常人不一样。
采买无语又想笑:“这么冷的天哪有臭鸡蛋?再说, 谁家鸡蛋放臭了还不吃?就说我们在东宫, 要是感觉鸡蛋里头有点晃动就立刻吃了,都等不到第二天。”
林知了:“那就是烂白菜?”
洗碗工:“烂白菜可以喂牲口。别说烂菜叶子, 刷锅水也不用咱们自己拎出去倒掉。”
林知了想起来了, 天天都有人来店里询问有没有刷锅淘米水,有没有烂菜叶子。
可是不是这些东西,还能是什么。
林知了看着众人一言难尽又想笑的样子, 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不是吧?”
采买好奇地问:“掌柜的,您又想到什么了?”
林知了看向他,发现他一副等着看热闹的神色,没好气地瞪一眼他,“夜香!”
采买很是意外:“你,你怎么想到的?”
“不是烂白菜臭鸡蛋, 也不可能是馒头米饭。更不舍得扔碎布头。现在天气这么冷,地面上冻,也不太可能拉一车土堵门。”林知了扫一眼院落,“这个院里除了茅房, 还有别的吗?”顿了顿,“还有牲口粪便。既然决定用粪便恶心他,自然是用最恶心人的那种!”
采买懂了:“你说会是谁干的?”
林知了:“只怕会怪到薛大人头上!”
采买惊叫:“不是吧?怎么什么都怪薛大人?我可是听说御史大夫住在西市东北方,同崇仁坊遥遥相对的布政坊!薛大人傻吗?跨过半个城就为了恶心他?薛大人怎么保证半道上不被路人和金吾卫撞见?”
林知了:“薛大人有钱,何必自己出面?他们会这样想!”
采买想起礼部门外的大狼狗,礼部侍郎之所以上告陛下,就是认定是薛大人花钱请人牵狗,吓唬礼部一众官吏!
思及此,采买想问,是薛大人花钱找的人吗?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采买连忙把这个想法甩出去,“要是他年后死了,也怪薛大人?”
林知了:“薛大人这个时候应该也听说了。回头问问他。”
薛大人不知道。
今早御史大夫府上的门房打开门一看满地污秽就去禀报夫人。御史大夫的妻子骂:“薛理欺人太甚!”紧接着就叫门房报官。又提醒门房不要找金吾卫,金吾卫、兵部、枢密院和薛理乃一丘之貉,去找京兆府尹。
门房到京兆府,恰好碰到两个婆子揪着小贩找府尹主持公道,说小贩缺斤短两不承认,应当把小贩逐出西市。
府尹不在,当值的是少尹。少尹大人被三人吵得头疼,决定明日就上奏陛下把京兆府迁的远远的,京师西南角东南角都行,不能离东市和西市太近。明明西市有管事的,可是每次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他们,一天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净调停劝说了。
门房也被三人吵得头疼,就提出里面说话。少尹烦躁,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机密大事。一听不是,少尹愈发烦躁,令其要说快说,不说出去!
门房只能当着三人的面告薛理指使别人往他家门口倒夜香。
少尹问他有没有证据。门房说没有。没有就是诬告!少尹命衙役把人抓起来,押后再审!
门房赶忙说他是御史大夫府上的。
两个婆子和小贩不闹了,聚精会神看热闹。
少尹直言:“不管你是谁府上的都不能诬告朝廷命官。”
门房说他有证据,而证据就是出薛理敢当着陛下的面打人,就能干出这种脏事。
少尹恰好清楚这件事,听他儿子说的。这个儿子正是林飞奴的同窗。少年身边有丫鬟奶娘伺候,不像林飞奴家以前请不起奶娘丫鬟,也不像章元朗为了玩闹不许丫鬟奶娘跟着。以至于那日他刚把请人牵狗的钱拿出来就被丫鬟发现,上报给夫人和休沐在家少尹。
少尹问儿子拿钱做什么。少年和盘托出。少尹觉得小孩子打闹,就是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好意思计较,便指派两个随从陪他过去。否则指望四个半大小子怎么可能请到五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和十条大狼狗!
少尹也不介意把御史大夫干的事广而告之,就对门房说:“此事我有所耳闻。刑部郎中薛通明不是无缘无故打御史大夫。”随即就说事情起因是陛下要削减公费开支,增加军费开支,而御史大夫为了继续用公费去丰庆楼喝酒听曲,向陛下提议退守关内。关内用不了那么多将士,就令其卸甲归田,原先花在关外将士身上的军费用于改善关内将士生活。
门房认为没问题,说关内将士待遇提高,他家老爷也不用去苍蝇馆子用饭,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此话差点把少尹送走。
少尹暗暗运气,劝自己别跟蠢货一般见识,然后走下来,离门房两步,他停下说,我要打你。往前一步,门房慌忙后退。少尹冷笑一声,门房见状认为少尹只是吓唬他,神色尴尬地停下。
少尹到他跟前说我要打你,抡起拳头,门房本能后退,然而身体一动就被少尹按住肩。门房吓得脸色骤变,担心挨到身上。
少尹转向婆子和小贩:“明白陛下为何要在关外驻军了吗?”
小贩似懂非懂。
少尹:“关外有我们的人,胡人一靠近,关外将士就往关内传消息,届时你等害怕,也有时间收拾金银细软南迁。如果关外没有我们的人,胡人在长城脚下攻城,等长城守将把消息送到京师,胡人也打开城门闯进来。那个时候你们还有机会跑吗?”
小贩懂了:“关外有我们的将士,一旦胡人靠近,他们可以挡一两天?这一两天足够我们跑到深山里躲起来?”
少尹点头:“明白薛通明为何要打御史大夫了吧?”看向门房,“薛通明此举为国为民,不是因为个人恩怨。即便他依然厌恶御史大夫,也是在他痊愈后再给他一顿打!”说完松开他。
门房:“可是,我们大人只有薛理一个仇人!”
少尹:“御史大夫在朝会上的那番言论得罪的可不止薛通明一人,而是至少九成长安百姓!”
“那你身为京兆府少尹也应该令人查清此事!”门房不敢一个人回去,怕被夫人打骂。
少尹扶额,他究竟懂不懂,一旦衙役过去,对满地污秽不感兴趣的百姓都会找人打听御史大夫府上出什么事了。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默默把门外清理干净。若是被坊间百姓看到,就推给在西市醉酒乱拉乱吐的无赖!
少尹:“你要查清楚?”
门房:“必须查清楚!”
少尹指派几个人随他过去。
门房希望少尹亲自过去,可是除了他还有三个人的官司没解决,所以他不满意也只能带人回府。
少尹看着三人:“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本官该听说的?”
两个婆子想跟过去看热闹,互看一眼,其中一人说:“改天再说。”说完就去追门房和几位衙役。
少尹看着小贩:“这个月第三次!再让我在此看到你,我就令人把你送给西市署!”
小贩缺斤短两了,过称的时候手上有点小动作,一斤通常少一两半两。被发现了就添一点,有时候还倒打一耙说人家占便宜。今天正是如此。可是他的秤是准的,闹到官府就推给过称的时候没看清,以至于无论京兆府还是管理西市的西市署都没法给他定罪。
小贩因此不怕,又因为一回生二回熟,笑嘻嘻作揖:“大人辛苦了。小的告退!”
往常回到西市,小贩会显摆客人没有证据,京兆府对他毫无办法。今日到西市他先把在堂上听到的大事告诉街坊四邻。
有几位坊间百姓在西市和布政坊路口碰到五位衙役,因此正寻思出什么事了,等她们买好菜回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是以听到小贩提到“布政坊”,这几位百姓退到小贩身边,询问他知道不知道谁家出事了。
少尹对门房说的那番话通俗易懂,小贩原模原样告诉坊间百姓和街坊四邻,他们也是一听就懂。想象自己在京师辛苦了半辈子,若是因为胡人而居家逃难,对御史大夫就恨的牙痒痒。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像宰辅门口被人倒粪这种事,仅次于太子被废。西市百姓和商户们很是兴奋,不过一炷香,小贩摊位前就聚集一群人。
有人闲着无事还跑去御史大夫府外看热闹。回来逢人就说这桩趣事。
西市离东市远,不等于西市商户和周边坊间百姓不去东市。西市每天都有人去东市,周边百姓也会去东市做事。
早饭后,百姓到东市,也把这个消息带过去。仁和楼的采买到市场,卖羊肉的屠夫就问他们此事是不是薛理干的。
待采买弄清楚什么事,一脸便秘地说:“别胡说八道!我们大人想收拾御史大夫何须用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屠夫以己度人,觉得那样干虽然恶心了御史大夫,也恶心了自己。换成他也是亲自动手,多解气啊!
菜买也听说了京兆府派人查看此事,他们以为京兆府会把此事告诉薛理,因此也等着薛理回来,听听他怎么说。
因为此事,伙计和厨子都叫林知了去刑部接薛理,晚上在店里用饭。
申时过半,太阳落山,林知了走路去崇仁坊,正好接到弟弟,然后姐弟二人就去刑部。
薛理从刑部出来下意识抬头看天,无雨也无雪,感到奇怪,走近就问:“你俩怎么来了?”
林知了:“我俩不能来?”
薛理:“我又不是林飞奴。还能走丢?”
林飞奴气哼哼:“你看不起谁呢?我这么大了会迷路?”
林知了拽着弟弟是手腕:“吼什么!”
薛理伸手,林知了把弟弟的书包递过去。薛理发现她没驾车,“去店里吃饭?”
林知了:“店里做好了。”
薛理又问他妹怎么没有跟过来。
林知了:“有点着凉。我叫她喝药,她嫌苦,喝了几碗热水热汤,裹着被子在床上等发汗。”
“胡闹!”薛理皱眉,“病了怎么能不用药!”
林知了:“我买了。晚上回去煎一副,喝了药就睡觉,兴许明儿一早就痊愈了。”
薛理眉头松开,转向小舅子。林飞奴不等他唠叨:“你看我穿的什么!”
里面是棉衣,外面是斗篷,这小子不会着凉。薛理问:“学堂冷不冷?”
林飞奴摇头:“学堂有火盆。我同窗一个比一个娇贵,把他们冻病了,先生们等着挨骂吧。”忽然想到同桌今天跟他说的事,林飞奴转向他姐:“你什么时候做花生糖和沙琪玛啊?今天好几个同学问我。”
“人手不够!”林知了不会跟钱过不去,可是确实人手不够,“改天同伙计和厨子聊聊,再招几个人。”
薛理:“还去东宫找人?”
林知了:“皇宫也行。宫女和太监有家回不去,用他们比较省心。”
林飞奴晃晃他姐手臂:“我知道太监为何有家回不去,家里人嫌他们丢脸。宫女为何不能回家?她们在仁和楼做事,可以帮家里赚钱,以后嫁人还有一笔彩礼,她爹娘兄弟姊妹应当希望她回去啊。”
林知了:“她们离家多年,家人同她们关系疏离。希望她回去也是因为她们可以赚钱。脑子清醒的宫女都不希望成为家里的长工。”
“脑子不清醒的呢?”林飞奴不假思索地问。
林知了噎住。
薛理:“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脑子不清醒的早死了。”
“被宫妃打死吗?”林飞奴小脸上尽是好奇。
薛理叹了口气:“听谁说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里也有宫规!宫妃不敢杀人。最多是生气的时候给宫女太监一巴掌,骂几句。宫女太监犯了事是交给掖庭局!”
林飞奴皱眉:“可是说书的——”
薛理打断:“不说宫妃亲自惩罚宫女太监,而是交给别人,听起来如隔靴搔痒。为了留住你们,自然是事事亲力亲为。好比你们去市场看人打架,是两个人直接动手有意思,还是叫丫鬟奴仆代打有趣?”
“亲自动手有意思!”林飞奴不禁说,“难怪我总觉得说书人讲的话本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可是又有意思。我和章元朗上次——上次去市场玩,我俩到晌午才回来,就是因为那个故事好听。”
薛理想笑,真会欲盖弥彰!
林知了听不下去,“走快点。”
林知了跑起来。出去几步又回来:“大花呢?”
“大花在店里!”林知了问,“找大花做什么?”
林飞奴:“你天天把它关屋里,大花会,会越来越不敢见狗,以后都不敢跟狗打架!”
林知了想给他揍成大花:“明日休沐,你和大花想去哪儿去哪儿!”
林飞奴:“你给我做点花生糖和沙琪玛?我和大花找章元朗玩儿去。”
林知了原先打算今天下午早点回去做这两样,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薛瑜不舒服,不能帮她烧火,别有目的的厨子和伙计一再挽留。要是吃过饭回去再做,最快也要忙到亥时。
忙了一天,林知了只想回去就洗漱睡觉。
林知了:“明天上午做。”
“我下午去找章元朗。”林飞奴说完就往前跑,而前面就是东市路口。城里晚上没有宵禁,冬天的东市晚上依然有许多灯火。
林飞奴借着灯火准确无误地找到仁和楼后门。
伙计打开门就问:“冷不冷?”
“冷死了!”林飞奴蹦蹦跳跳进去,“我要喝肉汤。”
伙计朝外看:“没有肉汤。有面汤和酸汤鱼。”
林飞奴停下抱怨:“你们掌柜的真小气,除了给你们买猪下水,就是买不值钱的鱼。又是只能煮汤的小鲫鱼吧?”
伙计失笑:“三天两头一顿猪下水还小气啊?”
林飞奴点头:“都不舍得给你们买几斤五花肉!”
伙计:“你真是,你应当去别的酒店看看后厨吃什么。”
林飞奴闻言不确定了:“我姐很大方啊?”
外请的两名伙计走过来,一个说以前在别的酒店,后厨剩的肉别想碰,最多用猪油和油渣烩一锅素菜。一个说客人吃剩的菜,若是干干净净的就拿到后厨,等客人都走了,在锅里热一下,就是大家的午饭。
林飞奴皱眉:“吃剩菜?还不如吃猪下水!”
两名伙计还要说话,听到脚步声,立刻去告诉厨子,薛大人来了。
店里人多,厨房里没有那么多小板凳,厨子就把饭菜端去店里。
林知了一家四口一份猪油渣炒白菜,一盆酸菜鱼煮面,还有几个晌午剩的油饼和烙饼,在锅里热透,虽然软趴趴的,但味道也还好。厨子和伙计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比林知了四人多一道骨头汤炖萝卜。
林飞奴看到鱼肉一片一片的,鱼汤乳白色,面条上裹着酸白菜,有点不敢信:“居然是大鱼?”
伙计问:“掌柜的不小气吧?”
林飞奴拍拍他姐的肩,“林掌柜大气,舍得买大鱼!”
林知了朝他手背上一下:“撒手!”
林飞奴到姐夫另一侧,等着姐姐盛面。
考虑到他和薛瑜吃惯了刺少的海鱼,林知了提醒,“虽然鱼刺很少,但也有很细很小的刺,你俩慢点吃!”
厨子忍不住开口:“掌柜的,你问问啊。”
林知了嫌恶心:“饭后再说!”
薛理注意到厨子一个劲打量他:“与我有关?”
厨子不嫌恶心,直接问他知道不知道谁往御史大夫门外倒夜香。
薛理一时没听懂。等他弄明白“夜香”不是“夜来香”,也觉得有些倒胃口。薛理只说不知道,就叫他们先用饭。
店内的日子枯燥,难得遇到一件趣事,他们不想就此打住。
薛理和林知了带着弟弟妹妹走人,几个伙计就一块去平康坊。晚上的平康坊灯火通明,他们不好意思去花楼,又不想给丰庆楼送钱,就在路边小店每人要一份馄饨,分开坐找别的食客打听。
晚上出来消遣的人自然无法早睡早起,自然就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结果他们几个什么也没打听到,还跟人解释薛理为何要打御史大夫,以及御史大夫门外全是屎尿。
说得口干舌燥,也把自己恶心的够呛,还冻得哆哆嗦嗦。回到店里就抱怨,早知道不去了。
这个时候林知了还没睡,她和薛理分析,这事会是谁干的。
薛理:“不是公门中人。反而像不入流的江湖人士干的。”
“江湖人这么闲?”林知了其实对江湖人士比较好奇。可惜她至今没有见过随身携带刀剑的江湖人。
薛理:“所以说是不入流。入流的开宗立派,或者拉帮结派忙着赚钱济贫,哪用空搞这些。”
“你说他们是借机报私仇,还是因为御史大夫反对削减公费?”林知了好奇。
薛理困了,“先睡吧。明天就知道了。”说完打个哈欠。
林知了见状只能先睡,睡前还寻思,难道他们今晚还会行动?
翌日清晨,过了用饭高峰期,林知了看看还剩多少饭菜和肉,然后叫采买去东市。她到北屋看一下窝在床上的小姑子,摸摸她的额头:“不烫了。待会再喝点药睡一觉,下午就好了。”
薛瑜捂住嘴巴:“你出去吧。别把你传染了。”
林知了指着床边书桌上的水壶:“多喝点热水。水凉了就告诉我,我再烧热水。”
林飞奴跑进来:“阿姐,我照顾鱼儿姐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林知了朝弟弟头上敲一下,就喊个闲着无事的厨子来厨房搭把手,顺便教他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临近午市,林知了把糖和沙琪玛做好,给林飞奴包四份——每样两份,每份半斤。又给薛瑜留一份沙琪玛和一份花生糖,余下的就叫众人分了吃掉。
京师的糖贵,几名洗碗工平日里不舍得买糖,所以很喜欢较甜的沙琪玛,反而不甚喜欢花生多糖少的花生糖。
几个洗碗工想着以后把边角料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就劝林知了早点做沙琪玛。
林知了朝厨子和伙计看一眼,说:“人手不够。我们还要选个人出来专做酱香饼。过些天再说。现在收拾收拾准备开门。”
东宫出来的都是人精,下午听到林飞奴想出去,一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就说他们要出去买点东西,顺便送林飞奴去崇仁坊。
三人把林飞奴送到章家,回到路口就租车去东宫。
今日休沐,林飞奴先去拜访刑部侍郎,送上他带来的点心。
刑部侍郎夸他懂事,叫小厮拿着点心带他去找章元朗。
然而没找到。
林飞奴听到丫鬟说,一炷香前还见过他。瞬间知道章元朗在哪儿。他带着丫鬟小厮到墙根底下,俩随从架着章元朗往墙上送。
林飞奴很无语:“章元朗!”
小章公子吓一跳,差点从墙上摔下来,低头一看不是他爹,松了一口气:“你要死啊?居然敢吓我!你给我等着!”放下狠话跳到墙外。
第145章 去看热闹
小厮丫鬟吓到失语。
帮章元朗翻墙的两名随从膝盖发软。
林飞奴毫不意外:“愣着做什么?走啊!”跑到门口, 门房拽着的大花兴奋地跳起来。林飞奴接过牵引绳就去墙外找章元朗。
两名随从和丫鬟小厮忙不迭跟上。
丫鬟忍不住斥责随从胡闹。
“助纣为虐”的两名随从委屈。其中较为擅言辞的随从追上林飞奴解释:“我们原先计划去墙外接小公子。没想到小公子敢往下跳。”
林飞奴:“为何不走正门?”
随从:“老爷和夫人不许公子出去,还给公子布置一堆功课。待会就有擅长丹青的先生来给公子上课。可是我们公子最不喜欢书画。”
林飞奴:“章元朗不是很喜欢兵刃?”
“是的。小的还觉得公子每天老老实实去学堂,难得休息一天就应当好好休息。”随从要知道他往下跳,就算章元朗给他俩磕一个, 他俩也不敢助他爬墙。
真笨!林飞奴在心里吐槽一句, 说:“可以画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啊。”
随从愣住, 不由得停下。
林飞奴没管他, 拐到巷口,看到章元朗坐到地上,赶忙上前:“没事吧?”
“怎么才来?”章元朗跳起来拍拍身上尘土。
林飞奴:“你知道我过来啊?”
“你来找我, 我在外面, 你不过来,在院里跟谁玩?”章元朗转一圈, “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吧?”
迟了一步的随从拉住章元朗上捏捏下看看, 确定没有伤筋动骨,就要去告诉老爷和夫人。
章元朗赶忙保证仅此一次!
随从劝他回去等着丹青先生过来。章元朗连连摇头。随从看一眼林飞奴,说:“公子不喜欢画花鸟虫鱼, 可以画斧钺钩叉啊。”
小章公子眼睛一亮:“可以吗?”
林飞奴:“不可以吗?”
“先生好像没说不可以啊。那我的课不是白逃了?”章元朗懊恼,“也白跳了?刚才吓死老子了!”
林飞奴瞪他:“你是谁老子?看你那么嚣张,还以为你不怕!”
章元朗意识到失言,本能捂住嘴巴,可惜晚了。
林飞奴:“出去还是回去?”
“跳都跳了,不能白跳!再说, 不只是为了逃课。”章元朗指着才过来的丫鬟,“去告诉我爹娘,我和林飞奴出去玩一会,半个时辰后回来!不许说我跳墙!”
丫鬟可不敢“助纣为虐”, 但也不敢明着拒绝他,就假装没听见。
小厮看着手里的点心:“这个呢?”
林飞奴解释:“答应你的糖和沙琪玛。店里人手不够,这个是我阿姐亲自做的。”
小章公子不好意思,但他不会同林飞奴客气。靠着墙打开一份花生糖和一份沙琪玛,两掺后他拿走一份,叫丫鬟把另一份送他屋里,另外两份给爹娘和姐姐尝尝。
小章公子自己吃两块,往林飞奴嘴里塞一块沙琪玛,含糊不清地问:“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林飞奴:“你原先想去哪儿?”
“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我想去东市看杂耍,还想去茶馆喝奶茶,还想吃冰糖葫芦和烤肉串。还想吃耿婆婆家的肉饼。”小章公子叹气,“可惜我娘上午一直盯着我。莫说出去,去趟茅房她都要三催四催。”
林飞奴同他一样靠墙,“下午没空盯着你,是因为侍郎大人在家吗?”
小章公子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差点忘了。方才我担心刚到墙根底下就被我娘抓到,翻墙前我偷偷去正房听他俩聊什么,要是聊我的事我就老实待着。你猜结果怎么着?”
林飞奴:“听到朝廷机密啊?”
章元朗惊叫:“怎么可能!我爹在家从不说朝廷机密!”意识到声音大,慌忙压低声音,“我爹说昨天下午礼部左侍郎把你姐夫告了。”
林飞奴皱眉:“还是因为我姐夫不该对礼部右侍郎和御史大夫动手?”
“不是!”章元朗连连摇头,“御史大夫家门口全是屎!”
这件事林飞奴知道,昨晚吃饭时听说的。林飞奴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姐夫也是昨晚才听说:“左侍郎认为是我姐夫干的?”
章元朗点头:“不过还没完。今天不是休沐吗?我爹说因为削减公费开支和增加军费开支要落实下去,上午都去宫里议政,左侍郎又把薛大人告了。因为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家大门上全是屎,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没放过。昨天夜里的事。”
林飞奴翻个白眼:“我姐夫有那么傻吗?昨天被告,昨晚又犯事?”
“昨天下午你姐夫在刑部,不知道左侍郎把他告了。”章元朗啧一声,“我也觉得就算御史大夫门外的屎是薛大人泼的,他也不会连续作案。”
林飞奴:“章伯伯怎么说?”
章元朗:“我爹说薛通明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可能一晚上泼三家。兵部侍郎王大人叫左侍郎拿出证据。礼部左侍郎没证据,王大人也请陛下做主,严惩诬告朝廷命官的左侍郎。”
林飞奴忙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气得起来就走!我爹说他还没出皇宫就被内侍拦住,说陛下身体有恙,到月底都不上朝,有事就找太子。”说到此,章元朗乐了,“我爹还说陛下当时的表情是,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不过我爹跟我娘说,太子要是真有一点想法,皇帝陛下又是另一副面孔。”
涉及到皇家秘辛,随从不敢继续听:“公子,小点声吧。”
“怕什么?就算隔墙有耳,墙那边也不是外人。”小章公子嘴上这样说,再说话还是压低声音,“据说昨天京兆府派人查过。可能什么也没查到,那些人昨晚才敢往门上泼。”
林飞奴:“陛下走后呢?”
章元朗:“左侍郎认定是薛探花干的,拽着薛探花要去大理寺。当时大理寺卿也在。你姐夫就请寺卿当场断案。大理寺卿叫左侍郎拿出证据。左侍郎说茫茫人海,仅凭他一个人找不到泼粪的人。可是找不到那些人,就没法同你姐夫对峙。于是他叫大理寺出人。大理寺卿就问,大理寺挤压的案子是不是他核实。礼部侍郎会核实个屁!此话一出,他不敢盯着大理寺就找刑部。刑部尚书冷笑一声,提醒了他你姐夫是刑部的人。他又找御史台,御史台两个老泥鳅,说今晚该轮到他们,他们要回家令家奴早点睡觉,夜里起来抓泼粪的人。”
林飞奴:“你觉得能抓到吗?”
“人家也不傻。可一可二不可三!我猜从今晚到年底都不会再出来干这事。”章元朗扒着他的肩,“错过今天,明天可就看不上了。不如我们去礼部侍郎府上看看大门上还有没有屎尿?”
林飞奴朝西边看一下,感觉太阳快落山了。
章元朗:“礼部右侍郎家在东边胜业坊,胜业坊南边就是东市。待会你回店里都不用绕路。”
“走!”林飞奴话音落下,大花跑起来。
章元朗把碍事的点心塞随从手里就跟上去。
两名随从担心今天路上车马多碰到他,赶忙去追。
章元朗和林飞奴吃的好身体好,大花日日喝肉汤,是以他仨跑到东市路口不带喘的,两名随从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墙求小章公子等等。
林飞奴想起薛瑜着凉生病看起来很难受,就提醒章元朗:“既然时间还早,我们别跑了。”想起最重要一点,“你知道右侍郎家在哪儿?”
“知道!夏子乔跟我说过。”夏子乔就是和他俩一起出钱请人的少年,也是京兆府少尹夏大人的小儿子,一向乖巧懂事,长这么大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就是跟他俩“同流合污”。
章元朗往东走十几丈,正好是仁和楼后门。大花本能回家,林飞奴赶忙拽住,俩人一狗跟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越过后门。又走十几丈,章元朗指着坊间百姓私开的门,“往北第四排,再往东走二十几丈,就是礼部右侍郎家。”
林飞奴心里很是震惊,他离陈文君居然这么近。
转念一想,林飞奴又觉得实属正常。
因为阿姐和姐夫在家里聊过,陈文君原先在丰庆楼做事,那位纳她为妾的瓷器商人的房子也在东半城,显然瓷器商人的人脉关系在东市。若是他把陈文君送给府邸位于西半城的官员才奇怪。
往东十几丈,两块沙琪玛吃完,他俩就看到几个人在路边对一座大宅子指指点点。
林飞奴:“看着比你家大啊?”
“我家是原房主买四处正房三间宽的宅子重修的。他家主院应该跟我家一样大。东西两边还有俩跨院。算起来应该是六处你家那样的房子。”章元朗勾头往东看看确定一番,“对!”
林飞奴:“他和你爹一样三品侍郎,比你家有钱啊?”
“我家人少,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我大姐二姐出嫁后,家里只有我爹娘和我以及我三姐四人。我娘说屋大不聚气!”章元朗摆摆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们过去看看!”
林飞奴哼笑一声:“不就是担心你这个老来子长不大。还我不懂?我日日在仁和楼,店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会不懂?”说着话跟上去。
林飞奴担心陈文君突然出来没敢到门口。到巷口他就拽着章元朗,跟几个街坊在一处,若是陈文君突然出来,他也好躲到人家身后。
林飞奴不是怕他,而是不能再给姐夫树敌,否则左侍郎赵怀远狗急了跳墙,突然给他姐夫一匕首,他可怎么办啊!
“小飞奴,你也好奇啊?”
正在闲聊的街坊突然转过头,林飞奴吓一跳,张口结舌:“你你,认识我?”
“我三天两头去店里买胡辣汤买酱香饼,如何不认识你?”说话的妇人三十多岁,林飞奴觉得眼熟,可是店里从早上到晌午,没有千人也有三四百,林飞奴不记得在店里见过她,“我有没有招呼过你点菜啊?”
妇人微微摇头。
林飞奴:“难怪我没认出你来。下次你找我点菜,我一定能记住。”
妇人笑了:“真会做生意。听说朝中户部管钱,你好好读书,将来高中探花,你就去户部做事。”
章元朗在林飞奴背后戳一下,示意林飞奴快问。林飞奴冲妇人点点头,指着七丈外赵府门口的几人:“他们干什么呢?”
章元朗竖起耳朵。
夫人奇怪:“你不知道?”
林飞奴:“我出来遛大花,阿姐不许我去市场,说市场人多,我朋友的两个随从看不住我俩和大花。我俩又不想在院里玩,就来这边,准备转一圈再回去。”
妇人早上去店里买胡辣汤就看到林飞奴和大花坐在店里面门槛上,面朝北,屁股对着店门,从后脑勺到背上都写满了“了无生趣”。因此对他的话毫不怀疑。
妇人低声说:“也不知道这个赵大人得罪了什么人。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上全是粪。几个奴仆清理半天才收拾干净。午饭后奴仆就去市场找木匠。”朝木匠看去,“木匠在看看怎么把门卸掉。
林飞奴闻言有点好奇:“你知道我姐夫把宰辅和这个右侍郎打了吧?你不觉得这事是我姐夫干的?”
妇人觉得好笑:“薛探花怎么会干这种事。再说了,几桶粪又不会叫赵大人伤筋动骨。要是我,就还打赵大人。”担心被门里面的赵家门房和奴仆听到,妇人说到最后一句压低声音。
章元朗比林飞奴好奇:“你觉得会是谁啊?”
“非地痞无赖干不出这么恶心人的事!”妇人说完,又忍不住感叹,“可算干了一件人事!”
林飞奴回头看章元朗,还想知道什么啊。
章元朗觉得够了,足够他分享给夏子乔!
俩人就牵着大花带着随从原路返回。
林飞奴和大花在仁和楼后门外看着章元朗过马路才推门进去。
林知了看到弟弟两手空空:“给你同学了?”
林飞奴点头:“阿姐,你知道赵怀远的家在哪儿吗?”
林知了朝北看去。
林飞奴跺脚:“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林知了忍不住皱眉:“告诉你做什么?你还敢过去把陈氏打一顿?我不光知道他家在哪儿,我还知道他另外两处房子和三间店面在哪儿。”
这些事自然是洗碗工的婆婆打听的。薛理知道后直呼“钱没白花!”
林知了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赵家在那边?”
“我——”不敢说他去过,林飞奴半真半假地说,“听别人说的。昨天夜里有人往赵怀远大门上泼屎。赵家家奴正四处找木匠换门呢。”
林知了瞬间想起薛理昨晚睡前说的话——明天就知道了。
薛理是晌午回来的,此刻在林知了房中休息。林知了移到北屋门口:“昨晚你就猜到那伙人不会放过赵怀远?”
薛理点头:“有可能是往御史大夫门外泼粪的那些人。也有可能是模仿作案。假如不是为了寻私,只是因为他们提议‘退守关内’,就不可能放过礼部侍郎和礼部尚书!”
林飞奴好奇:“姐夫,他们都这样了,怎么还有脸留在京师啊?”
薛理从室内出来:“同十年寒窗苦读和二十年仕途经营比起来,这点粪便算得了什么。赵怀远担心养好伤朝中没有他立足之地,第七天就去上朝。礼部尚书前天销假。因为吊着一条手臂衣冠不整没法上朝,就去礼部坐镇。若不是御史大夫只能卧床修养,他有可能跟礼部尚书一样早早销假。”
林飞奴:“这事就算了吗?姐夫,我听别人说过,御史大夫有可能认识胡人。陛下真敢赌这个可能性啊?”
可是近来不宜有大动作啊。薛理怕小舅子刨根究底,便说:“这个时候也没有空缺。说起来,这事没有证据,顶多是我们意见相左。陛下若是因此就把人贬为庶人,以后百官哪还敢有不同的声音。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第146章 翻旧案
薛理的办法是翻卷宗, 京师十年左右的卷宗。
薛理利用午休时间翻旧案,刑部侍郎和与他同级的官吏就认为他的目的是多学习,日后遇到类似案件不至于抓耳挠腮无从下手。
薛理也不是什么卷宗都看,江湖仇杀和寻常百姓仇杀, 他扫一眼就合上, 主要看涉及到权贵世家的案子。
冬月二十九上午, 薛理整理出七份。趁着同僚不是喝茶下棋就是闭目养神的时候, 薛理把涉案人员的名字和住址抄写下来,待墨迹干了就收起来。
晚上,薛理把名单给林知了。
林知了:“这是什么?”
“几个砍头改坐牢的案子。我感觉跟御史大夫、两位礼部侍郎和礼部尚书有关。”薛理道。
林知了:“这些案子有问题?这些是刑部的案子?你翻旧案不就是翻你们刑部的旧账?你脑子结冰上冻了?”
薛理气笑了:“胡说什么?大理寺的案子!”
林知了好像明白了:“地方上和京师各府衙门上报的重案由刑部判决, 比如刑部判监禁十年, 是直接执行。若是涉及到死刑命案,刑部判了明年问斩, 但在斩首前需要移交给大理寺重审。大理寺认为可以改判终身监禁, 除非刑部提交新的证据,否则只能听大理寺的。”
薛理:“懂了?我没有傻到在得罪了御史台和礼部之后,又往自己同僚身上捅刀子。”
林知了:“你不怕得罪大理寺?”
薛理指着名单:“离如今最近的案子已有七年, 这个时候大理寺卿还在地方上担任知府。两年前陛下整肃纲纪,他升任大理寺卿。如今的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以及两位侍郎都是两年前提上来的。”
林知了:“陛下没有惩罚礼部尚书和赵怀远,也是因为他们称得上是陛下心腹?”
“我不清楚。但是我不能任由他们留在京师。”以薛理梦中的做派,拉出去砍了。然而梦终究是梦。活在真实世界中,他不想授人以柄,就要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行事。
林知了:“你确定能扳倒他们?”
“若是以往最多罚半年俸禄。如今前有‘退守关内’, 后有徇私枉法,倘若再查出牢里的人不是案犯本人,如今致仕在家的前大理寺卿也会被问责。”薛理脱掉鞋到床上,“给那个洗碗工的婆婆三贯钱, 让她慢慢打听。届时我们请金吾卫抓人!”
林知了:“既然这些要犯同大理寺卿无关,你应该把这些事交给大理寺。”
薛理微微摇头:“无论哪个府衙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大理寺卿铁面无私。然而据我观察,大理寺卿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这些事交给他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蒙混过去,二是他交给两位少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嫌我多事。若是真如我所想,这几家花钱请人坐牢,我就把这事交给尚书大人,由他定夺!”
林知了很是好奇:“刑部尚书敢翻旧案吗?”
薛理:“坐到他那个位置上,他最大的愿望是顺顺利利干到告老还乡。不过很多人希望名利双收。刑部尚书有权无名,京师多数百姓都不知道刑部尚书姓什么。若是他能令御史大夫提前致仕,以坊间百姓对御史大夫的不满愤恨,他必然可以名满京师。尚书大人应该不舍得放过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林知了:“你刚说过那几人是陛下提上来的,刑部尚书会不会怕得罪陛下,反而劝你放过御史大夫?”
薛理:“陛下已经知道坊间百姓往御史大夫门前泼粪。单凭这一点,陛下都会觉得颜面扫地,不可能继续偏袒他。”
林知了想想御史大夫换成店里的洗碗工,哪怕是帮她和薛理打听过几次消息的洗碗工,在坊间百姓对其愈发不满的情况下,林知了会立刻把她开除。
林知了看看名单:“十几人,不好打听。”
薛理:“很好打听。多年过去,涉案人员早已卸下心防。兴许觉得大理寺卿没有勇气翻案,非但不藏着掖着,反而把请人花钱坐牢这种事当成谈资四处炫耀。”
“有可能。”林知了把名单放荷包里,汤婆子递给薛理。
薛理:“冷?”
林知了:“我的脚凉,可能气血不足。年底多买几只鸡和牛肉到二哥家好好补补。鱼儿也要好好补补。她明显不如小鸽子气血旺。”
“我娘有她的时候吃的用的都不如岳母,她幼时自然不如小鸽子身体好。虽然我娘疼鱼儿,岳母不疼小鸽子,可是林家的剩菜剩饭也比我娘新做的有油有盐。”回想起往事,薛理叹气,“幸好鱼儿知道跟着谁能吃好穿好。若是还在村里,十有八九瘦瘦小小,同现在的小鸽子一样高。”
薛瑜比小鸽子大三岁,一样高就太矮了。
林知了发现薛理神色憋屈,像是想骂他娘一顿,又碍于孝道无法宣之于口,“已经过去了。现在好了啊。先睡吧。明天我还有事。”
薛理侧身转向她:“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定做的高炉子已经送过来,明天开始在窗前做酱香饼。冬天瓜果蔬菜极少,我打算再加一个酸菜鱼。”林知了道,“厨子有点不够用。”
薛理:“不是说前些天有三个伙计和厨子出去过一趟,还用送小鸽子去章家当借口,实则是去东宫找人。没找到?”
“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出来啊。我算过了,至少差四人。两个厨子和给厨子打下手的徒弟两名。虽然伙计和采买可以搭把手,可是他们有自己的事,不能一直待在厨房里等着厨子差遣。”林知了忍不住打个哈欠。
薛理伸手为她掖掖被角,把人揽入怀中,“先睡吧。”
林知了不止定做了高炉子和同通窗台持平的高案板,还做了一圈木架把炉子和灶台圈起来,以防食客被炉子烫伤。
今日下午,林知了带着几个伙计忙着布置洗刷打扫试用。待一切收拾妥当,林知了累得不想动。是以不过片刻,林知了就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休沐日,食客比往常多,用饭高峰期,林知了叫弟弟帮做饼的厨子烧火,薛瑜坐在柜台后面收钱,她穿上围裙做拉面。
熟客看到林知了拉面不禁高声惊呼:“林掌柜也会做拉面?”
林知了:“是不是觉得新鲜?他们都是我徒弟!”
做烙饼和油炸饼的厨子们连连点头。
熟客是因为韭菜鸡蛋馅月饼注意到仁和楼,中秋过后改在仁和楼用早饭。没有食客一进门就说“仁和楼的厨子都是林掌柜的徒弟。”是以这位熟客对此毫不知情。他闻言大为震撼:“不是说东家是殿下吗?”
林知了点头。
熟客指着厨子:“所以不是东宫出来的厨子?”
林知了微微摇头:“东宫的厨子更擅长鲍参翅肚,即便做个白菜汤,也是用鸡肉牛骨汤煮白菜。咱们小老百姓谁吃得起啊。”
熟客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林掌柜,你简直女中豪杰。”说完,往左右看看。
林知了问他找谁。
熟客:“薛大人呢?”
“薛大人在后厨帮忙烧火。”实则薛理在后面喂牲口,他的马和薛瑜的小毛驴。
薛理不是不想过来帮忙,在他调任刑部以后,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进门前要看一眼,刑部薛大人在此,他们就换别家,如同流氓怕见金吾卫。因此薛理尽量不出现。
熟客信以为真:“林掌柜,我看你要尽快招人啊。明日薛大人去上朝,小飞奴去学堂,你要一边烧火一边做拉面啊。”
林知了点头:“招,明天就招!”
进来收拾碗筷的四名洗碗工停顿一下,彼此递个眼神,继续收拾碗筷。
到后院,薛理拿着兵部侍郎王慕卿送的宝剑在练剑,四个洗碗工看他一眼,把碗筷分开放到盆里,就端走刚刚洗好刷干净的碗筷。
如此来回五次,店里的食客终于从络绎不绝变成稀稀落落。负责在店里收拾的几名洗碗工从前店到后院终于可以停下歇息。此刻薛理收了剑,开始洗漱,洗碗工趁机问:“薛大人,刚才听掌柜的和客人说她想找人,是找洗碗工和伙计,还是招厨子?”
薛理:“找伙计,但是跟现在的伙计不一样。林掌柜的意思从现在的伙计里头提两个做拉面或者炖汤炖菜。再挑两人给他们当徒弟。以后伙计不用再进厨房。同你们一样,也不用签十年长契。”
洗碗工心慌着急:“不再收徒?”
“收徒也是从现在的伙计里头挑人,他们同仁和楼签了长契,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薛理知道洗碗工怎么合计的,希望跟林知了学手艺,又不想同仁和楼绑到一起,“若是厨子忙不过来,就找两名采买帮忙。如今他们天天帮厨子烧火配菜,和几个做菜的厨子都有了默契。”
林知了进院拿掉围裙,看到几个洗碗工神色不对,就给薛理使眼色,出什么事了。
薛理:“钱!”
林知了忘得一干二净,赶忙把洗碗工陶娘子叫到屋里。
陶娘子有气无力地问:“掌柜的要我做什么啊?”
林知了去里间她自己的钱柜子里拿三贯钱:“我说几个人名,请你婆婆帮我打听一下。此事有点凶险,尽量慢慢来。”
陶娘子瞬时活过来,“还跟以前一样?”
林知了点头:“无论真假都行,回头薛大人自己分辨。”
这样的事对大老爷们和妙龄女子而言很凶险,换成爱说东家扯西家的妇道人家就是闲着没事胡侃。再说,谁敢相信嗑着瓜子晒太阳的老妇人能同朝廷命官扯上关系。
换成半年前的陶娘子也不信她婆婆能靠碎嘴子给家里赚到钱。
陶娘子把钱接过去:“是不是有点多?”
林知了指着纸上的人名:“这些人都是凶杀案主犯。薛大人怀疑他们不在狱中。所以我才说这次的事凶险。”
“花钱请人坐牢?”陶娘子脱口道。
林知了:“看来坊间有这种事。”
陶娘子点头:“有!我出嫁前就听娘家人说过。”
“所以一定要提醒你婆婆不要逞强。”林知了道,“倘若出了事,我不认,薛大人也不能认。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给太子添麻烦!”
陶娘子听街坊四邻说过,自从太子被废一次,皇帝就一直防着他。她们不敢把子侄儿女同仁和楼签长契,正是担心怕被太子连累。
陶娘子:“我会提醒我婆婆。就是,我看上面很多字,掌柜的怎么只说三个人名?”
“你婆婆不识字,我担心她记不住。这个纸条不能给你。若是你回去的路上荷包被偷,纸条传到别人手里,很有可能给你家带来灭顶之灾。”林知了并非夸大其词。
陶娘子想想菜市口的血迹,那些被砍的人手里几乎都有人命,因此她深信不疑。
林知了把纸条放屋里,锁上门才去店里。
伙计看到她就说:“掌柜的,你可来了。”
“出什么事了?”林知了皱眉,前后不到一炷香也能出事吗。
伙计朝柜台看去。
林知了发现柜台前面俩婆子不是等着结账的食客,薛瑜一脸无奈。林知了见状愈发奇怪,到跟前问两个婆子“有什么事吗?”
薛瑜眼睛一亮,立刻从柜台里面出来,宁愿去窗前和小鸽子一起烧火。
两个婆子见林知了衣着干练,衣裳式样颜色和店里的伙计厨子不一样,意识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掌柜。
两个婆子说先前听路人说仁和楼招伙计,就来问问她招什么样的。她们家有俩小子,手脚勤快,就爱在饭店做事。
离除夕只剩一个月,这个时候有个正经差事的人都不会辞职,因为等着东家发过年的赏钱。林知了心说,这个时节无事可做的人,十个有九个不是正经人家。
可是要找个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啊。林知了眼随心动,指着帮酱香饼师傅称重的伙计钱二牛,“像他这个岁数的。”
钱二牛今年十八岁,因为身体残缺雌雄莫辨,看着比同龄男子小几岁,十五六岁的样子。
俩婆子惊讶:“这么小?”
“我招端茶送水的伙计啊。人小面嫩犯了错食客不好意思刁难,也不会吓到女客。”林知了的想法是,若非父母都是奇葩,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都不会太坏。即便有些陋习,调教一段时日也能改正。若是二十多岁,无论男女,都是出了窟的砖——定型了!
婆子问:“仁和楼没有重活吗?”
林知了:“没有啊。像整袋的米面和整扇猪肉都是人家给我们送过来。最累的活就是和面,您家小子会和面吗?”
两个婆子异口同声:“男人哪能和面!”
林知了前世所认识的男人中会做饭的很少,何况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因此毫无意外。她故作遗憾地说:“不如去丰庆楼试试?”
丰庆楼不招人!
听说还要往外撵人。婆子觉得去也是白去,就继续缠林知了:“我家小子能说会道,你招了他,我保证仁和楼的生意能,能再上一层楼!”
林知了失笑:“借您吉言!可是现在都忙不过来,再上一层楼也没什么用啊。何况我们仁和楼只有两层,日日客满。”
婆子:“不能通融通融?”
林知了:“既然您家小子样样精通,想必无论在哪里都能大展拳脚。您不妨去别处看看?”
两个婆子一见说的口干舌燥她也不松口,拉着脸就走,到路边冲仁和楼“呸”一声。
窗边做酱香饼的厨子看得一清二楚:“掌柜的,那俩婆子——”
“只当没看见!我一听她俩说话就知道不好相处。”林知了宽慰道,“我在丹阳开店三年,什么牛鬼神蛇没见过。真像她俩说的那么勤快,不需要老娘出来帮他们找差事。好女不愁嫁。好伙计也一样。今天从东家出来,明天就会被西家聘走!”
食客递给林知了三十文,“林掌柜说的在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别的不说,就你弟弟,我都想请去店里当个招财童子。”忽然想起什么,“小飞奴,这么冷的天学堂还没放假?”
林飞奴:“腊月初七放假。”
“过了腊八节去我店里,我每天给你一百文。不用你做别的,像现在一样在门边帮我招呼一声?”食客道,“我是卖金银首饰的,到年底我送你一个小银锁。”
林飞奴心动:“你的店离这边远吗?”
“不到二里路!”食客到他跟前,“去不去?我不骗小孩。”
林飞奴朝他姐看去。
林知了:“你的骑射书画怎么安排?”
林飞奴对食客摇了摇头:“前几天我嘴快,说我同学的爹娘给他请个丹青先生,我姐夫也要给我请一个。还要把琴和棋也安排上。”
薛瑜闻言忍不住抱怨:“都怪你!以后我也要跟你一起学!”
食客想起他姐夫乃薛探花,怀疑薛理希望妹妹是个才女,小舅子也能和他一样高中进士,“那还是听薛大人的吧。”
林飞奴诧异:“你要不再劝劝我姐?兴许能成呢。”
食客笑着摇摇头出去。
林飞奴瞥一眼她姐:“我又不是君子,为什么要琴棋书画骑射样样精通啊?”
在旁边用饭的食客乐了,“你不想当君子?”
“君子会被道德束缚。我要当小人!”林飞奴握紧拳头,“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店内的食客都朝他看过去。
林知了瞪弟弟:“不许胡说!”
林飞奴:“阿姐,要是你凶名在外,我不信刚才那俩婆子敢给你甩脸子!”
第147章 腊八施粥
说得好像林知了不想凶名在外一样。
林知了不再是乡间小娘子, 而是仁和楼的林掌柜,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不再代表她自己啊。再说了,开门做生意, 哪能一言不合就甩脸子。
今日是来找事做, 明日兴许就是店里的食客!
林知了只当自己没听见, 改问做酱香饼的厨子还剩多少面。
厨子看看身后桌上的面盆:“还可以做三张饼。”
“忙完就去吃早饭。歇一会儿再和面!”林知了又叫俩采买去用饭, 饭后就去买晌午用的食材。
店内食客见林知了不紧不慢地安排上午的活为晌午饭做准备,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林掌柜如今愈发游刃有余。
实则林知了不过是做习惯了。
如同翌日五更天在没人呼唤的情况下自己睁开眼一样。
林知了醒来吓一跳, 因为她床边站着一人。待林知了看清楚是谁, 顿时放松下来,朝他身上锤一下,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此人正是薛理。
薛大人叹气:“今日早朝啊。天气太冷, 我们先过去,让鱼儿和小鸽子再睡会儿,天亮再来接他们。”
林知了:“你给他俩留两张纸条?”
薛理去书房写字。
林知了穿戴齐整就带着洗漱用品去套车。
原先薛理想让林知了与他共乘。林知了问他去皇宫, 回头她怎么回来接弟弟妹妹。薛理无言以对。
清冷的夜晚,薛理走出家门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上马:“终于明白为什么崇仁坊同这边不过四里路,房价却翻两倍之多!”
林知了锁上门:“别念叨了。”
薛理:“离我们拿下崇仁坊的房子还差多少钱?”
“明年也买不起。除了我们日常花销,你还要给小鸽子交束脩,还要为他和鱼儿请先生, 算上你平时用的,你的俸禄和在职补贴差不多正好裹住。我赚的钱都存起来,一年也就两千多贯。”去年这个时候林知了觉得两千多贯能让一家人过得很好。到了京师,这么一笔巨款只能在宣平坊买一处小房子。还是家具用料都再寻常不过的小房子。
薛理感叹:“难怪十官九贪!难怪御史大夫反对削减公费开支。若是以后日日用自己的钱吃吃喝喝, 还不贪朝廷的银钱,就只能委屈家人啊。”
林知了坐上毛驴车,薛理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此时东市隔壁平康坊的花楼也熄灯休息了,以至于一路上漆黑一片。可以说是一天当中最安静的时刻。
原先林知了觉得她一个人去仁和楼也不是不行。此刻觉得不行!半道上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林知了不由得打个哆嗦。
马蹄声慢下来,问是不是薛通明和林掌柜。林知了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紧绷,一手攥着皮鞭,一手已经拿起放在身边的匕首。
因为对薛理而言时间不早了,是以到仁和楼路口,薛理就同林知了分开,和同僚直奔皇宫。
顶着北风往北行驶,薛理越发怀念梦中当奸佞的日子。因为奸佞参与不参与朝会全在他自己啊。
林知了到仁和楼,厨子们早起了。他们不用出院门,无论切肉还是和面都在厨房,厨房几口锅点着很是温暖,以至于林知了说冷,他们非但无法感同身受,还顺嘴回一句“不冷啊”。
林知了噎了一下便不想同他们多言,舀一瓢热水去洗漱。
辰时前两刻,天空依然黑暗,林知了驾车回家,好在路上不再是先前一般静得吓人。东市的商户开门,寒冬腊月要做事的坊间百姓也点着油灯准备起来。一路上都有灯光,林知了不再心里发怵。
接走弟弟妹妹,林知了愈发不怕。
薛瑜和小鸽子得知她来过一趟仁和楼,就说以后他们自己过去。
林知了不放心,宽慰他俩她在店里闲着也是闲着。
薛瑜:“我们租路边的车过去。他若是绕路或者把我们带去别处,我们就喊人。”
林知了其实也不想来来回回折腾。
他俩到店里洗漱后,又过一炷香,天亮了,离早饭高峰期最少还有一炷香,林知了叫他俩租车回来,再租车回去,熟悉熟悉路段。
他俩回来后觉得租车没问题,林知了觉得她也该试着放手,就提醒他俩明日也是这个时辰租车。
早饭后,林知了和采买送小鸽子到崇仁坊,然后两人就驱车去鱼市。
林知了买了三十条草鱼。
三个月前,薛理借给林知了个胆子,她也不敢买这么多鱼,因为那个时候厨子和伙计十几人,只有在东宫膳房当了几年徒弟的小太监会杀鱼,指望他一个人,定会把人累到崩溃。
如今厨子们可以切出透亮的鱼片,林知了腌的芥菜也可以吃了,而冬天没了瓜果蔬菜,各大酒店的菜和仁和楼一样少了一半,她才觉得时机成熟。
午时三刻开门,林知了叫伙计在店门外挂个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新菜酸菜鱼”!
吃过酸菜大骨头和酸菜羊肉汤的食客潜意识认为酸菜鱼的味道不错,进店就点一份酸菜鱼。
伙计告诉他是现杀现做,要等两炷香。食客回一句“好吃的食物值得等待。”伙计放心下来。听闻“两炷香”嫌时间长的食客闭嘴。
其实后厨已经准备了两条肉骨分离的鱼。伙计说两炷香是指鱼头鱼骨煮汤的时间,
奶白色的汤呈上来,配上酸菜和洁白的鱼肉,一黄二白,看着就有食欲。因为一出锅就端过来,一路上散发着夹杂着酸味的香味,想着吃馒头吃菜的其他食客因此也决定来一份酸菜鱼。
伙计提醒食客先喝汤。仁和楼的食客很听劝,伙计话音落下,食客就盛一碗汤。浓而不腥的鱼汤叫食客又惊又喜,也很适合寒冷的冬日,以至于连喝三碗才想起来啃馒头吃鱼肉。
结果显而易见,后厨灶和炉子同时开火,三十条鱼不到一个时辰卖的一干二净。
如此过了三天,腊月初四下午,林知了把税交了,属于东宫的那份分红也算出来。
初六上午,林知了带着两名伙计去钱庄提钱。
回到店里约莫两柱香,魏公公进门,伙计帮忙把钱抬上车,林知了请魏公公屋里聊几句。
魏公公低声问:“出事了?”
林知了笑道:“怎么会啊。是别的事!店里还缺几个人,我想问问东宫有没有闲人。若是没有,我可就从外面找了啊。”
魏公公闻言放松下来:“此事待咱家回去问问。”
“顺便问问殿下要不要腊八施粥。若是殿下同意,明天我跟寺庙商量一下。四百斤米应当可以煮两大缸。三贯钱足矣。”林知了道。
魏公公闻言很是意外:“不在仁和楼啊?”
林知了微微摇头:“仁和楼卖的早饭里面有八宝粥。在仁和楼施粥,会被有心人说我小气,不舍得放花生红枣。放在寺庙里省心,奸佞也不敢把佛祖扯出来说三道四!”
魏公公感觉此事可行:“你等我消息。”
过了半个时辰,仁和楼开门前一炷香,魏公公骑马回来,给林知了二十两银子。林知了收下,对魏公公说:“我再加五两,算是仁和楼所有人的一点心意。下午就去寺庙。”
林知了行事周全,魏公公对她十分放心,就叫她自行决定。
申时,林知了骑着小毛驴去南城。
从林知了家所在的宣平坊往北,几乎没有穷人,不需要林知了施粥接济。兴许没有糖和枣的白米粥还会被嫌弃。是以林知了把施粥地点定在位于南城的晋昌坊。
晋昌坊往南二里多路就出城了,远离京师繁华地段,房价便宜,住户多是穷人。寒冬腊月在此施粥,无异于雪中送炭!
恰好晋昌坊有一座慈恩寺。
慈恩寺监寺对仁和楼的林掌柜早有耳闻,因为京师饭馆女掌柜不少,可是能打理一座酒楼,还把丰庆楼前掌柜逼到告御状的女掌柜只有她一人。
林知了的长相不是时人喜欢的小家碧玉,说好听点脸颊饱满圆润似鹅蛋,用陈文君的话说就是“大脸盘子”!
在监寺看来,林知了天生福相。
林知了道明来意后,监寺立刻同意。
回到仁和楼天色已晚,林知了决定明日再告诉众人她的决定。
翌日上午,采买把食材送回来,再次驾着毛驴车去市场。腊八节薛理有三天假,从初七到初九,闲着无事便与他同去。
柴米太多,两人忙到午后才把二十五两银子花的一干二净。慈恩寺监寺为仁和楼腾出的库房塞得满满的。
翌日,五更天,林知了到店里就把毛驴给两名采买,叫他们驾车去慈恩寺煮粥。慈恩寺的师父们给他们打下手,因为这批粥是仁和楼的,自然不好全交给别人。
慈恩寺年年腊八都会施粥,只是极少罢了,两炷香就完事。因此天还没亮周围贫民就来排队。
然而今日坊间百姓发现米粥源源不断地从寺里抬出来。从辰时到巳时还没结束。
百姓忍不住找施粥的小和尚打听,“今年怎么这么多米粥啊?”
小和尚指着旁边的八宝粥:“那边是寺里做的。这里的米粥是仁和楼送来的。”
南城百姓对仁和楼有些印象,就问是不是那个皇家酒楼仁和楼。
林知了叮嘱过,不可以做好事不留名,也不可以故意显摆。仁和楼的采买闻言便说:“是也不是!”
不出意外,此话勾起百姓的好奇心,继续问采买什么叫是也不是。
采买回答:“以前是皇家酒楼,现在也算皇家酒楼,不过已经被陛下送给太子殿下。”
坊间百姓明白过来:“难怪今年仁和楼放粥,原来是换了东家!”
第148章 腊八节
今日过节, 去仁和楼用饭的人比平日少,无需薛理帮忙,他在店里吃点东西就来慈恩寺烧火。
薛理本不信鬼神,也不信命。倘若施粥可以保佑家人, 可以令太子多活几年, 薛理不介意亲力亲为。
林知了在寺庙门里面, 透过半开的门看到门外广场排成长龙, 便问薛理:“还剩多少啊?”
“你是说粥?”她问薛理算是问对人了,“厨下还有四锅。”
林知了:“够了。”
薛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方才我出来看一下,队伍末尾那几人已经来过一次!”
“别那么计较。自家有热汤热饭, 谁要出来喝粥啊。”林知了提醒, “你忘了吗?京师百姓喜欢面食。”
薛理微微摇头:“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们多盛一碗,更需要——”想起什么, 停顿一下, “不要钱的粥都不早早过来排队,如此懒惰之人,不值得同情!”
林知了乐了:“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薛理梦里梦外第一次做这种好事, 没有经验,当真是才反应过来。薛理有点尴尬,“这里冷,我们去厨房。”
林知了穿棉衣披斗篷抱着手炉,其实不冷。为了缓解薛大人的尴尬,林知了听话随他进去, 心里感叹,我真体贴啊。
到厨房门口,看到几个小和尚扒着窗户朝里瞅,林知了好奇:“看什么呢?”
几个小和尚吓得哆嗦一下, 转身就跑。
林知了愈发好奇,透过窗户上的小洞朝里面看:“什么也没有啊。”
“那几个小和尚饿了吧。”薛理朝小和尚消失的方向看去,果然他们没有跑远,就在角落里伸头缩颈。
薛理到里面盛一盆。
大师父见状提醒:“薛施主,不是那个盆。”
薛理:“我看几个小师父好像饿了。”
林知了:“是不是因为日日吃面,对米粥好奇啊?不如叫他们进来尝尝,外面挺冷的。”
自己人自己心疼。大师父闻言神色松动:“可是这些粥是两位施主——”
林知了故意说:“我买的米和柴煮的粥,我无权决定给谁不给谁吗?”
话说到这份上,大师父立刻把小和尚们喊进来。
林知了买的米品质中等,煮出的粥黏糊,但米粒也散了。即便如此,小和尚们也很高兴。待两个大师父把一缸粥送到门外再回来,他们已经喝掉半碗。林知了给他们加满:“慢点喝,锅里还有很多!”
几个小和尚互看一下就一同起来向林知了道谢。
林知了笑着摸摸小光头:“无需道谢。”
薛理见状也想摸摸,就按住小光头旁边的小光头:“坐下吧。”
随后俩人叫大师父歇息,他俩把粥盛出来。
又过两炷香,采买进来,林知了便知道粥没了。
林知了:“有没有人叫嚷着没排到?”
采买钱二牛点头:“有两个。我们正要道歉,说准备的不够。在路边喝粥的人说,说——”
林知了皱眉:“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钱二牛一闭眼一咬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林知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薛理愣了一瞬,无语又想笑:“真脏!”
钱二牛睁眼:“对啊。掌柜的,是你叫我说的。”
林知了瞪一眼他:“收拾收拾,我们回去。”
“施主,你要走了吗?”
林知了听到稚嫩的童音,回头看去,是个六七岁的小和尚,也是被她揉脑袋的小和尚。林知了故意逗他:“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小和尚摇摇头。
慈恩寺香火鼎盛,小和尚个个白白嫩嫩,显然被照顾的极好。林知了料到会被拒绝,因此毫不意外,但她突然有个想法。
以魏公公对仁和楼的重视,若是有宫女太监愿意出来,他昨天就该来告诉林知了。至今没有出现,显然魏公公那边不顺利。
林知了看看小和尚又看看薛理。
薛理困惑,她要小和尚做什么?难道她想收养小和尚?家里一个林飞奴就够他费心,再来一个乖巧的小和尚可不行。因为近墨者黑,不出仨月,小和尚就会被林飞奴带成第二个林飞奴。
薛理微微摇头。
林知了朝大师父看一下。
薛理瞬间明白,出去找监寺,向监寺询问有没有二十岁左右的出家人愿意还俗,届时可以去仁和楼当伙计。倘若同仁和楼签下十年长契,也可以同厨子学厨。
仁和楼的厨子都是林掌柜的徒弟,监寺不必担心他们藏私。
监寺闻言感到奇怪,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应当很容易找到伙计才是。监寺就问薛理为何要找还俗的弟子,他不怕弟子闻不惯荤油吐出来吗。
薛理据实以告,仁和楼有七个太监,外人有可能瞧不起他们。出家人想必不会。还有一点,仁和楼还有九名宫女,还有七位女洗碗工,不近酒色的出家人自然比外人能让她们安心。
句句在理,监寺答应帮他问问。
监寺没有一口拒绝,说明有人想还俗。薛理闻言就说此事不急,年后初八开门,初六过去便可。
谈妥此事,薛理出去找林知了,林知了在厨房门外廊檐下同几个小和尚聊天。薛理好奇:“聊什么?”
林知了看着几个小和尚:“我说咱家也有个小孩,跟他们年龄相仿。他们问他怎么没来。我说明天叫他过来玩一天。明天你带他过来?”
薛理点点头:“正好看看他敢不敢在路上骑马。”
林知了看向几个小和尚:“小师父们,我走了啊。”
“施主明天还来吗?”一排小光头眼巴巴看着林知了。
林知了:“我要做事啊。好比你们每天都要做功课。”
“施主很忙吗?”小和尚又问。
林知了点头:“回去就要准备午饭。一直忙到晚上。”
监寺把小光头们叫到身边:“林施主,不必理会他们。他们是想出去玩儿。”
这就难怪了。林知了闻言便说:“你们还小。长大后师父自然会放你们出去。我家的小孩也是日日在家做功课。”
小和尚们肉眼可见地失望,仿佛说,怎么庙里庙外都一样啊。
监寺给每人一下,叫他们回屋。
小和尚也喜欢热闹,扭身躲开监寺的巴掌,笑嘻嘻跟在监寺身后送林知了一行人出去。
林知了看着小和尚可可爱爱的样子,对薛理说:“我们下午去买些糖和菜籽油?”
此情此景,薛理瞬间猜到林知了的打算,“你对他们太好,他们会日日盼望你过去。”
林知了:“我又没有许诺什么。回头你也要提醒林飞奴,不要轻易许诺。再说了,香客之中定有许多好人,那些小和尚要是每个都记挂,他们也挂念不过来啊。”
薛理点头:“这倒也是。那就多买点多做点!”
林知了微微摇头:“不行。糖吃多了,他们就不爱吃饭了。”
驾车的采买点头:“薛大人说得对。掌柜的,我们什么时候卖花生糖和沙琪玛啊?”
林知了:“等我做个四四方方的工具,做好的花生糖和沙琪玛放进去碾平,便不会像现在一样,每次都会多出许多边角料。”
薛理:“再做几张床。”
林知了:“这么冷的天也没法去城外拉土砌墙,就做木板床,上下铺吧。”
采买钱二牛忍不住问:“是上面是床,下面是衣柜的那种吗?”
林知了:“上下铺都是床。你说的那种需要许久,离我们关门歇业只剩半个月,时间不够。”
钱二牛闻言意识到快过年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东宫,然而东宫上下没有一丝即将过年的喜庆,只因太子被废三年,东宫诸人都习惯了不过春节,突然可以同寻常百姓一样庆祝,众人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如今太子的地位好像比以前更稳——没了给陛下吹枕边风的贵妃和一有机会就在陛下跟前挑拨天家父子情的二皇子,是不是说明太子一脉都能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
钱二牛忍不住问:“掌柜的,南方怎么过春节啊?”
林知了:“不怎么过春节。”
钱二牛震惊:“为什么?”
林知了想想怎么解释:“不知为何,没有北方年味重。”
薛理转向林知了:“你知道京师百姓怎么过节?”
林知了:“今早听食客说的。他们还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从年初一开始走亲访友,直到元宵节。好像还说,不出十五都是年!这个十五是正月十五吧?”
钱二牛点头:“南方不是这样吗?”
林知了看向薛理。
薛大人没想到林知了真知道,为他的胡乱揣测感到羞愧,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如京师年味重。”
钱二牛心里很是好奇,看着没有外人便直接问出口:“掌柜的和薛大人打算在哪儿过年?”
林知了:“去二哥那边。自从二嫂有孕在身,我还没去看过她。”
钱二牛想起刘丽娘以前教他们和面做菜。虽然钱二牛天赋有限,可他也学会做面做饼。日后在城外买处房子,置办二亩地,不用请丫鬟婆子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钱二牛就问他们要不要去给刘娘子拜年。
林知了:“别去了。二哥说二嫂吃什么都吐,比原先瘦一圈,你们过去她还要费心招呼你们。待孩子平安落地,你们几人每人出几十文,给孩子买点东西就行了。”
钱二牛嫌几十文太少:“我看还是我们每人出两百文吧。”
林知了:“你们十几人的钱加一起换成银子二三两,给孩子打个银手镯,孩子都嫌重。一副银手镯一两银子足矣。”
钱二牛看向他同事。驾车的采买点头:“听掌柜的的。”
林知了:“这事不急,算着日子还有四五个月呢。”
薛理闻言忍不住问:“小鸽子有没有银手镯?”
林知了:“有。我娘刚有他就给他打银项圈银手镯。他出生前我爹病逝,我娘认为是小鸽子害的,那些东西就被她收起来。我带着他从林家搬出来,林蜻蜓帮我们收拾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长了一个狗鼻子,那些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起初我也不知道。到咱家给小鸽子整理衣物才看见。”
钱二牛:“林蜻蜓是谁啊?”
林知了:“我堂姐。”
“那你堂姐挺好啊。”钱二牛忍不住补一句,“比你前大嫂人好!”
对于林蜻蜓的做派,林知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应该是个聪明人!”
薛理不以为然。不过同陈文君比起来,林蜻蜓就是个胆小鬼。一旦人有所畏惧,就不会肆无忌惮地行事。
只要林蜻蜓不来招惹他们一家,薛理可以假装不认识她。
钱二牛没有听出林知了话里有话,闻言忍不住称赞:“掌柜的一家都是聪明人!”
林知了:“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夸我啊?”
钱二牛说出来也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可是天地良心,他真没有:“这慈恩寺真远啊。掌柜的,你和薛大人坐稳,咱们走快点,飞奴该等急了。”
林知了闻言无语又想笑。
老实说,慈恩寺着实不近。
小毛驴又走了两炷香才到东市最北端路口。
以前东市也有外城墙,同坊间百姓一样,在墙内生活交易。早年战乱墙被毁的七七八八,如今墙体如同虚设,到了路口就能看到仁和楼。
林知了和薛理先下车从正门进去,因为他俩看到林飞奴和大花在廊檐下,跟门卫似的。
林知了到跟前问他俩干什么呢。林飞奴抬头看她一眼,埋怨一句“怎么才回来啊。”继续同大花聊天。
林知了好奇:“大花能听懂吗?”
林飞奴:“大花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
林知了:“你叫它给我买几个鸭蛋?”
林飞奴呼吸一滞,抬头瞪他姐,仿佛嫌她无理取闹。
薛理:“林飞奴,不妨试试。正好给大花找点事做!”
林飞奴:“可是大花自己出去买鸭蛋,若是被无赖抓走吃掉怎么办?”
薛理:“这条路上的人都认识大花。青天白日,应当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抓大花。”
林飞奴不舍得:“我,我和大花一起!”
林知了和薛理进去。
林飞奴拽着大花进去。
林知了见状后知后觉:“在门外等我和你姐夫?”
“谁等你!”林飞奴又瞪一眼他,“大花嫌院里闷,我俩出来透透气。”
林知了闻言确定弟弟特意在门外等他俩。
看着他还不好意思,林知了作为善解人意的姐姐,自然不能拆穿弟弟。
午饭后,林知了和薛理驾车去木材店定做四张上下铺,女工宿舍放两张上下铺,男宿舍也放两张,又定做六个做花生糖和沙琪玛的木框。
从木材店出来,薛理问:“不是只差四人,你买八张床?”
林知了:“空床留着她们放衣物。比如现在天冷,衣服上有油烟味,洗了干不了,就可以放空床上散散味。”
薛理:“屋里不拥挤吧?”
林知了微微摇头:“都是上下铺,不占地方,再放两张床进去才能称得上拥挤。”
随后俩人去市场买糖和晚上吃的菜。
林飞奴挤兑他小气,林知了这次就买五斤五花肉和五斤排骨以及十条鱼,毕竟今天是腊八节,趁机让众人吃到饱。
林知了和薛理拉着鱼离开,鱼贩子的邻居指着薛理问:“那个男人谁啊?我怎么瞧着不像伙计?”
给仁和楼供货的鱼贩子白了他一眼:“别瞎说!那是林掌柜的夫君,薛大人!”
鱼贩子另一边的邻居猛然转过身:“就是打御史大夫的薛大人?他怎么那么年轻?我以为敢打御史大夫的人,最少也有四十岁!”
鱼贩子:“年纪轻轻才敢一言不合就动手。再过二十年,混成官场老油条,御史大夫卖国求荣,他都能装没看见!”
第149章 路遇劫匪
腊八下午, 薛理和林知了做六七斤花生糖和沙琪玛。成型后,林知了切成小块,薛理包装,一半留在店里, 一半单独收起来。
翌日上午, 薛理驾车载着妹妹和大花以及几斤花生糖和沙琪玛, 陪林飞奴前往慈恩寺。
林飞奴自然是骑马。
此次不是林飞奴第一次骑马, 但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在城里骑马。起初林飞奴很是紧张,从东市北端到南端,他一直小心翼翼聚精会神, 哪怕半道上有人打架, 他都能做到心无旁骛。
过了东市,林飞奴胆子大起来, 同小毛驴齐头并进。快到慈恩寺, 他甚至敢越过小毛驴,把薛理和薛瑜远远地撇到后面。
三人抵达慈恩寺先上香,随后监寺陪同薛理去找小和尚。
各家寺庙的小和尚都很少出来, 以至于林飞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小光头,他把花生糖和沙琪玛递给小和尚,就盯着他们打量。
慈恩寺不养狗,小和尚因为很少外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狗,也很稀奇。因为林飞奴想了解他们, 他们想跟大花玩,薛理同监寺寒暄几句的功夫,林飞奴就同小和尚打成一片。
薛理见状就带着妹妹在慈恩寺内外游览。
这个时候洗碗工陶娘子找到林知了,把她婆婆近日打听到的事告诉林知了。陶娘子说的内容, 无论真假林知了都记下来。林知了又把薛理给她的那张纸上余下几人的名字告诉陶娘子,叫她婆婆继续打听。
下午,薛理回来,林知了把记事本给薛理。翌日上午,薛理到刑部和狱中核实纸上内容。
十天过去,薛理整理出三份卷宗呈给刑部尚书,内容涉及到御史大夫的亲侄子和礼部尚书的门人以及礼部右侍郎赵怀远的小妾。
三份卷宗都算是徇私枉法。其中两份是本该砍头的案犯被改为监禁,可是没过几年,应当终身监禁的几人出来了。另一份卷宗涉及到的凶手倒是老老实实在牢里待着,可是不是他本人,同坊间传言一样——花钱请人坐牢!
刑部尚书问薛理此举何意。
薛理也没瞒他:“先前礼部赵大人和御史大人提议退守关内,我强烈反对,便是因为我认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这样做也是如此。任由他们几人留在朝中,目前看来陛下不信任他们,文武百官不敢同他们来往,不足为惧。年后呢?但凡有一丝利益牵扯,他们便可摒弃前嫌把矛头转向我们。”
刑部尚书很是意外:“我以为你只会蛮干!”
薛理:“当日是被他们气的。卑职——”
刑部尚书瞬间想起当日他原本打算“抄手看热闹”,便抬抬手制止他说下去:“你做得对!本官是你的上司,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定会认为你我沆瀣一气。日后他二人给你一刀,绝无可能宽恕我。即便此次不能让这几人抄家流放,也不能把他们留在朝中。否则他日被流放极有可能就是你我!”停顿一下,“你说实话,这几件事有几成真?”
“七成!”过去太久,以如今薛理的权利只能核实到这份上。
刑部尚书颔首:“此事你别管了。”
薛理走后,刑部尚书回家。薛理身边无人可用,刑部尚书可不是。他把家中奴仆撒出去,又到几个亲友家中待一炷香或半个时辰不等。
腊月二十二,北方小年前一天,早朝之上,刑部尚书弹劾御史台和礼部。
皇帝看着弹劾内容逐一询问礼部尚书是否徇私枉法。
薛理闻言眉头微皱,哪能问当事人。
果不其然,礼部尚书说他受小人蒙蔽,请陛下恕罪。皇帝把奏章交给大理寺,令大理寺卿把真凶捉拿归案。
薛理呼吸一顿,立刻出列。
殿内猛然安静下来,礼部尚书顿时感到心慌。皇帝忍不住皱眉,不待薛理开口就叫他退下!
薛理朗声道:“陛下!微臣知道陛下惜才,因为朝中缺人。但微臣认为不缺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这等徇私枉法之人!倘若陛下一定要宽恕几人,大可把微臣逐之不用!”
“你当朕不敢!?”皇帝被他没眼力见儿愣头愣脑的样子气到。
薛理:“陛下乃天子,乾纲独断,如何不敢?陛下再次把微臣贬为庶人也罢,正好作为忠臣良将的警戒!”
皇帝不敢置信:“——你威胁朕?”
“微臣不敢!”薛理腰板笔直,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死也不改的样子,让皇帝头疼不已。
皇帝没好气道:“朕看普天之下就没有你薛理不敢的事!”
薛理:“微臣不过是因为食君之禄,见不得陛下被奸佞蒙蔽。”
皇帝气笑了。
礼部尚书感到此话耳熟,突然愣住,这不是他前一刻才说过的话吗。
“倘若陛下执意如此,微臣立刻退下,也请陛下日后莫要怪微臣有眼无珠!”薛理也是这样想的,若是皇帝变得昏庸固执,以后他就当个吃饱等饿的混子!
毕竟薛理不是一个人,他不能给家人带去灾难。
今日敢威胁皇帝,只因无论梦中还是现实,如今的皇帝还称得上明君。
皇帝看着薛理低眉垂眼的样子心中怒火瞬间消失。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薛通明什么德行,跟个二愣子置气,不值得,不值得!
今日他气死过去,薛理也会认为是他小肚鸡肠!
皇帝:“你希望朕怎么做?”
“微臣不敢!”薛理闻言松了一口气。
为他捏了一把汗的太子放松下来。
刑部尚书暗暗长舒一口气。
礼部尚书猛然抬头:“陛下——”
“你闭嘴!”此刻皇帝真觉得礼部尚书碍眼。
先前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以及礼部右侍郎提议“退守关内”,皇帝心里有些许失望。转念一想,三人没有去过长城,不懂兵法,不懂胡人的彪悍,说出“退守关内”这么天真的话倒也无可厚非。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薛理把几人狠狠打一顿,也把皇帝心里对几人的失望打散了。
再后来从内侍口中得知御史大夫、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遭人泼粪,皇帝便有些同情他们。是以得知礼部尚书销假,再后来参与朝会,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没想到这几个不中用的,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令他颜面无存!
皇帝问右侍郎在不在。
赵怀远出列。
皇帝打量一番赵怀远:“朕看赵卿脸上的伤好像还没痊愈?”随即叫他和礼部尚书回家养伤,又叫内侍去告诉御史大夫安心休息,最后令大理寺卿严查!
礼部尚书和右侍郎赵怀远脸色煞白,慌慌张张跪下求恕罪。
皇帝冷冷地看二人一眼,便起身拂袖离去!
内侍赶忙喊:“退朝!”
薛理看向二人嗤笑一声就出去。
赵怀远叫薛理站住。
薛理:“不知侍郎大人有何指教?”
赵怀远指着薛理:“做人留一线!”
薛理:“卑职只听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赵怀远倒吸一口气。
事不关己的文臣武将惊了一下,可是以己度人,他们也会这样做。
薛理:“侍郎大人,卑职提醒您一句,日后再想胡言乱语,先看看自身正不正!”
赵怀远闻言咬牙切齿,他就不信薛理是个完人!
回到家中,赵怀远就找陈文君询问,薛理在丹阳的一切。
倘若用孝道对付薛理,可是薛理每月给母亲家用,还把妹妹带到身边。查他在万松书院的情况,只有薛理帮助万松书院的童生考中秀才,帮助秀才高中举人。
薛理在丹阳没有黑点,赵怀远就叫家奴从仁和楼入手。
仁和楼铁板一块!薛理每日刑部和仁和楼以及家三点一线,来到京师一年多,虽然去过丰庆楼,但是跟同僚一起,且极少饮酒贪杯。
薛理私生活方面和他在丹阳一样干净。
赵怀远无计可施就找礼部尚书。
殊不知礼部尚书也在叫人查薛理,查了三天没有查到一丝污点,更没有查到薛理从何处得知他徇私枉法。
礼部尚书动用人脉关系查薛理的二哥,查到在薛理入仕前他是商户。今年年初,薛理到户部,他二哥便不再经商,只是在仁和楼搭把手。再后来商户转农户,如今老老实实在乡下种地和利用农闲时节做点酱以及给百姓看病。
二十亩地租出去十二亩,租金比别人少一斗。到乡下短短半年,薛理的二哥在十里八村有口皆碑。
礼部尚书黔驴技穷,不得不用低俗的手段——令他在朝中的暗桩把薛理诓去丰庆楼。
薛理到丰庆楼就好办了。
丰庆楼对面便是门朝西的红袖楼,也是平康坊最大的花楼。朝廷不许官员狎妓,薛理一旦留宿红袖楼,无论他做没做,是不是被打昏扔过去,他都百口莫辩。
可是薛理就是一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
礼部尚书的暗桩当众说:“薛通明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薛理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反问:“你是在强人所难吗?我以为你一向通情达理。原来是我识人不清!”说完,他施施然走人。
留下众人瞠目结舌。
软的不行,礼部尚书决定来硬的——薛理不叫他好过,他也别想顺风顺水一辈子。
礼部尚书的人查到仁和楼关门歇业第二天,林知了就驾驴车带着薛瑜和林飞奴以及一条大黄狗去乡下。以薛理和林知了的感情,除夕前一天下午,他会骑马赶往乡下,同家人一起过节。
礼部尚书府的管家出面花钱令人半道上设伏。
无需闹出人命,薛通明下半辈子只能卧病在床便可。
可惜他不知道薛理在梦中遭遇过多次暗杀,他从不小看人性!在薛理说出“斩草不除根”时就料到御史大夫、礼部尚书等人对他也是这种想法。
是以林知了带着弟弟妹妹下乡那天,薛理请几个镖师远远跟着她们。镖师回来告诉薛理一路上连个鸟都没有,薛理便有预感,他们要对付的人是自己。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人骗他去丰庆楼。
薛理以己度人,一计不成,定会再来一次。可是他们却突然安静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夕前一天下午从刑部出来,薛理本想直奔乡下,可是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他就先去仁和楼,拿一把砍刀和一把剑,又拿一捆绳子。
这些东西都绑在马背上用斗篷罩住。
出城后,薛理腰别大刀,手提宝剑,麻绳打个结放在身前,一旦有人出来,他近可用刀,也可用剑,远了可以用绳子像套马一样把人套住。
寒冬腊月,树叶落尽,冷风刺骨,行至郊外,四周荒凉一片,配上北方冬日仅有的几种鸟之一老鸹的叫声,薛理苦中作乐,笑着腹诽,真是个杀人埋尸的好时节啊。
薛理没有特意放慢马速,只是盯紧了四周。
终于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两边河沟里跳出来七八个人。
薛理勒紧缰绳,仔细数一下,七人!
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人持刀有人拿棍,还有人赤手空拳,给薛理的感觉像是临时凑到一起的草台班子。
看其神色,薛理也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薛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御史大夫门前被泼粪那天,他同林知了提过一嘴,这几人胡子邋遢的气质以及身着羊皮的装扮,很像不入流的江湖人士。
薛理不敢托大,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几人有何指教。
为首的男子叫薛理下来留下买路钱!
土匪?薛理听食客提过,自从几个月前金吾卫抓了一群劫匪,京师土匪路霸便销声匿迹。
再说了,土匪也是人,也要过除夕。这个时候不在家为明日的年夜饭做准备,出来行凶,怎么有点扯啊。
薛理直接问:“谁派你们来的?”
七人中有两人瞬时变脸。
薛理:“我只有三个仇人,想必诸位近日有所耳闻——”
“甭废话!下来受死!”为首居中的汉子大喊。
薛理决定赌一把:“御史大夫,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
话音落下,几人互相递眼神,紧接着看起来最为精明的男子低声问:“大哥,我听着这几人怎么有点耳熟?”
男子忘了他是个大嗓门,自认为声音低,被薛理听得一清二楚。
薛理:“御史大夫门前的屎尿是不是你们泼的?”
“什么御史大夫?我们不认识!”男子用刀指着薛理,“油头粉面小白脸,速速把你身上钱财交出来!”
薛理想起他先前的分析,模仿作案。薛理又问:“胜业坊礼部侍郎大门上的屎尿也不是你们干的?”
七人同时变脸。
薛理终于敢放松下来:“我就是那个拳打礼部侍郎,脚踢御史大夫的薛理!”
“你骗鬼呢?薛大人是你这样?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竟敢冒充薛大人!”比薛理大十几岁,身材挨胖的男子大声呵斥。
薛理无语又想叹气:“你们知不知道薛理的妻子是谁?”
“我们当然知道!仁和楼林掌柜!”男子说起“林掌柜”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知内情的人准以为他是“林掌柜”的亲戚。
薛理:“林掌柜今年才二十岁。以她的才能,她会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糟老头子?!”
男子大怒:“你骂谁糟老头子?”
薛理忘了他比林知了大十几岁:“自然不是这位好汉。我的意思林掌柜的丈夫薛理定然与她年龄相仿。诸位好汉再想想,薛理四年前被陛下点为探花,为何不是状元?”
男子瞪眼:“瞧不起老子?因为探花是一甲当中最——”最年少俊美?男子看看薛理的相貌和年龄,转向他六个兄弟。
身材高大居中的男子半信半疑地问:“你,真是薛大人?”
“你们在此拦我,不知道我是谁?”薛理很是困惑,这几位是何方神圣啊。
居中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我们有你的画像!”展开面朝薛理。
薛理仔细看看:“还挺像?”然后愈发奇怪,为什么不告诉这几人他姓氏名谁啊。
危机解除,薛理决定下马问清楚。
第150章 薛理的主意
薛理先问谁花钱请的他们。
为首的男子脱口而出:“赵三!”
这样的名字一听就是假的。薛理问他们难道不觉得“赵三”可能是假名吗。几人很骄傲地表示他们很懂规矩, 客人不说,他们不问。
客人?不是看在他们能听懂人话的份上,又赶上阖家团圆的除夕,薛理定要把这群人捆了交给金吾卫!
薛理忍不住问:“不怕如此草率有可能草菅人命?”
为首男子果断摇头:“虽然我们爱钱, 但是我们——”转向身边兄弟, 我们什么来着。
七人当中最为精明的男子不假思索地说:“君子爱财, 取之有道!”
为首居中的男子连连点头:“我们只抓坏人!”
薛理无语又想笑, 该夸他们盗亦有道吗。薛理因此愈发好奇:“请问诸位好汉,我做了什么?或者说你们叫我出买路钱,总不能没有缘由?”
七人脸色微变, 看着他欲言又止。
薛理:“我二哥家在东边村子里, 林掌柜此时也在那里,她知道我今天过去。迟迟见不到我, 她定会出来寻我。”
七人不想碰到林掌柜。
矮胖中年男子立刻坦白;“赵三爷——赵三说你勾搭他女人, 给他戴绿头巾,叫我们狠狠教训你一顿,你身上的钱财都归我们, 他再给我们每人十两!”
薛理:“给了吗?”
七人异口同声:“一文不少!”
薛理眉峰上挑,难怪这种天气跑出来为非作歹,原来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既然“赵三”出钱这么爽快,那他就不客气了:“诸位好汉想不想再赚几百两?”
智商所限,七人一时间没听懂。
薛理:“就这么把我放了,回头怎么交差?拿人钱财不替人办事, 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谁还敢找你们?”
七人不怕,表示他们可以干别的。
薛理:“诸位照我说的去做,每人赚几十两,年后合力在城外买个小院, 也有个落脚地,不好吗?”
七人中最精明的男子问:“薛大人叫我们讹诈他们?”
薛理微微摇头:“我乃朝廷命官,自然不会知法犯法!”朝他眼睛上一拳,他懵了,另外六人傻了。
薛理:“他们没有告诉你们我习武多年吧?你们毫无防备被我打伤,是不是应该他们出损伤费?”
回过神来浑身戒备的七人瞬时放松下来,一言难尽的看着薛理。为首的男子忍不住问:“听说薛大人打礼部侍郎就是趁人不备给他一拳?”
薛理:“终于相信我是薛理?我若是你们,现在进城,去药铺买些药材,再去市场买几只活鸡,杀鸡取血涂到身上,然后去找礼部右侍郎,就是家在胜业坊的右侍郎。不可全部进去。俩人留在路边,两人守在门外,三人进去!
“明日上午去尚书和御史大夫府上,穿着今日沾了血的脏衣服。身上记得涂药,用纱布裹住,以防被他们一眼看破。到他们府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七人下意识点头,犹豫片刻,又不确定地缓缓摇头。
薛理看向精明男子:“找他们拿钱养伤!要不是他们故意不告诉你们我习武多年,凭几位的身手怎么可能被我打伤?”
七人忍不住点头,他们确实不知道薛理习武多年。虽然知道薛理把礼部侍郎打了,一直以为薛理趁其不备占了上风。
精明男子捂着眼睛问:“他们要是报官怎么办?”
“一家要一百两,对他们而言不多。”薛理想想以前赵怀远目无下尘高傲的样子,礼部尚书不带正眼瞧低阶官员的德行,“他们只会认为你们小家子气,被我打的浑身是伤都不知道趁机多要点。这是其一!其二,大理寺在查他们,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巴不得可以花钱了事!”
精明男子:“可是这三家总有一家是真的?要是尚书请的我们,可是尚书没有自报家门,我们过去说花钱请我们的人是尚书府的,不就露馅了?”
薛理:“可以说尾随赵三,看到他进了尚书府!拿了钱立刻去东市躲起来,一有机会就出城。今日被你们糊弄过去,年后回想起来他们定会发现被骗了。高门大户把颜面看得同命一样重要。他们不在意给出去的一百两,而是容不得被诸位耍的团团转!”
七人没有干过这么精细的活,心里没底!
薛理见状又加一点:“他们的钱是民脂民膏!诸位不妨想想,礼部侍郎要养妻子儿女,还要养几名小妾,竟然还能在城中买几处房子,凭他那点俸禄可能吗?”
精明男子忽然想起一个词,劫富济贫!乃是他平生夙愿!精明男子决定下来:“薛大人不必再说!”
薛理:“我先预祝诸位马到成功?明日除夕,后天初一,提前说一声,过年好!”
七人抱拳回礼。
薛理翻身上马,经过几人身边停下,“诸位应当庆幸方才没有贸然动手。别再莽撞行事!”掀开斗篷一角,抽出兵部侍郎送的宝剑。剑身寒光闪闪,薛理朝其中一人扛着的大刀砍去,七人或躲闪或闭眼,只听铮的一声,睁开眼听到的是马蹄声,循声看去,马蹄掀起的尘土把薛理淹没,地上多了半截长刀!
七人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手持半截大刀的矮胖中年男子仍然心有余悸,忍不住连声询问:“薛大人不是读书人吗?会点拳脚功夫就算了,怎么还会用剑?还有一把宝剑?”
为首的男子咬牙:“这个赵三,他是希望我们和薛大人两败俱伤!”
精明男子:“可是薛大人去村里过节,怎么还随身带剑?难道薛大人知道路上有埋伏?”
矮胖中年男子点头:“薛大人可是当朝探花!那么聪明的人,定然能想到这些。”停顿一下,忍不住炫耀,“我在城里十年,只见过一次探花打马游街,就是薛探花!”
精明男子:“刚才怎么没有认出他是薛探花?”
“当日我又没仔细看。为首的状元跟我一样大,相貌平平,我觉得无趣,没等薛探花走近我就走了!”矮胖男子想起什么,瞪精明男子,“你还说我,你天天说自己是小诸葛,不也没有认出薛探花?”
精明男子:“可是,是他长得太像油头粉面唱曲的!”
矮胖男子:“薛探花明明是英俊潇洒!”
精明男子:“你——”
“闭嘴!”领头人怒斥一声,“回城!”
六人连走带跑跟上。
过了两炷香,七人到城里,直奔东市!
此刻薛理早已抵达山东村。因为下马同路边的村民寒暄,不长的村中小路被他走了一炷香。
薛理到门外,门口的黑影动了。薛理靠近,分明是他小舅子。
林飞奴起来:“怎么才来啊?”
薛理怕他瞎操心,也不希望身怀六甲的二嫂寝食不安,掩去路上那点小事,“快过年了,路上都是出来置办年货的,我不敢走太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姐又数落你了?”
林飞奴高傲地哼一声:“她敢!”
薛理:“你姐来了!”
“别吓我!我又不是吓大的!”林飞奴嘴上这样说,仍然忍不住回头。林知了从灯火通明的堂屋里出来,少年本能躲到薛理身后。
薛理见状感到好笑:“你怎么这么怕你姐?”
“谁,谁怕她?我是好男不跟女斗!”林飞奴可不想说,阿姐打人疼!
薛理:“你姐过来了!”
林飞奴跑进去,像一阵风似的越过林知了直奔堂屋。
林知了奇怪,回头看一眼弟弟,到薛理跟前就问:“他怎么了?你又跟他说什么了?”
薛理:“跟我说他想学飞身上马。我说等你过来问问你。怕你数落他吧。”
“还没有马高,志气不小!”林知了回头瞪一眼弟弟,“别理他!”转向薛理,“明天是除夕,刑部尚书还叫你忙到天黑?”
刑部尚书冤枉。
午饭后刑部尚书就叫薛理等人收拾收拾卷宗,去跟家人团聚。
薛理担心被她看出一丝端倪:“我们是刑部啊。每耽搁一天,被冤枉的人就要在狱中多遭一天罪。如果无辜者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很有可能冻死过去。”
“我不就说一句?看你急的!”林知了转身回去。
薛二哥买的小奴仆上前接过缰绳。薛理顺嘴问:“吃饭了吗?”
半大小子点点头:“吃的小鸡!林掌柜送我们的。”
听闻此话,薛理才想起他二哥同两房奴仆分开用饭。
薛二哥家房子多,两房奴仆占据三间偏房,一排五间偏房还剩两间。薛二哥腾出一间给两房奴仆放杂物,剩下一间改成厨房。平日里他们自己做饭。吃的米面和菜都是地里和院里产的。
薛二哥进城送酱会捎几斤猪肉。因为两房奴仆肚子里没有油水,时间长了没力气做事,薛二哥会留一斤,剩下的叫他们熬油炒菜。
刘丽娘若想吃鱼或者小鸡,薛二哥就找村里人买。他家也养了几只鸡,但是留着下蛋。
前几天薛二哥就找村里人买两只老母鸡和四只小公鸡以及八条大鱼。薛二哥出的价钱同东市一样,村里人很是高兴。
林知了带着半车鸡鱼肉蛋过来,薛二哥直呼“买好了”。林知了就叫几个小仆去拿盆,给她们数十二个鸡蛋,六个鸭蛋,又给他们两条鱼一只鸡和两斤排骨以及两斤五花肉。
小仆说起小鸡就想起林知了送的这些东西,忍不住同薛理显摆:“薛大人,我们明日吃饺子。飞奴说他喜欢吃饺子。你喜欢吗?”
薛理:“我也喜欢。天气冷,把马喂了就早点休息,明日起来贴门神!”
半大小子没有听出薛理的声音有些无力,显然是又累又饿所致,他闻言高高兴兴地说:“薛大人也早点休息!”
薛理洗洗手和脸,到堂屋闻到香味,顿时感到头晕眼花。
林知了扭头递给他一碗汤,注意到薛理神色不对:“是不是病了?”
薛二哥看过来,薛理的脸色偏白:“着凉了吧?”
薛理接过烫热的碗,感觉汤很烫,他拿一个馒头咬一口,吃下去才说:“晌午用饭早。冬天容易饿,我是饿的!”
林飞奴把他喜欢的锅包肉移到薛理面前:“姐夫,吃这个!”
薛理微微摇头,又啃两口馒头才有心思吃菜。
林知了:“年后我做点花生糖和沙琪玛,你带过去,申时左右吃两块补充脑力!”
薛二哥点头:“我看可以!”
薛理:“你们是叫我吃独食吗?”
薛二哥想说什么,“你和你同僚一起做事?”
薛理:“我只是五品啊。哪有资格独占一间房。”
薛二哥叹气:“刑部都不准备点茶点吗?”
薛理闻言想起腊月下旬刑部很忙,刑部尚书要求他们把中上旬送来的案子核实清楚,年前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刑部上下都没有时间出去吃吃喝喝。
腊月的公费开支应该还剩一半。薛理决定回去就向章大人提议把这笔钱换成糖或者蜂蜜。
刑部日日用脑,想必不止他一人每到下班就有气无力跟将死之人似的。
薛理对二哥胡扯:“自从上个月陛下削减公费开支,尚书大人就不太敢用公费买点心。”
薛二哥不明白:“为何不敢?”
薛理:“霜打露头青!担心比别的衙门用的多被陛下敲打!”
林飞奴看向他姐夫:“礼部和御史台也是这样吗?他们反对削减公费开支啊,不应该阳奉阴违故意超支,好叫陛下知道每人每月限额五百太少吗?”
薛理:“此令早已昭告天下,陛下不可能收回成命自打脸,他们敢阳奉阴违,陛下就敢杀鸡儆猴!礼部和御史台那些人不是不可替代的武将!礼部从上到下全部罢黜,年后陛下也能把礼部的人补齐!”
刘丽娘不想听这些事,心里烦躁:“三弟,先用饭!”
薛理点点头:“二嫂还是一吃就吐吗?”
刘丽娘:“自从用酱烧肉就不吐了。说来也怪,以前我吃不惯黄豆酱,也不想吃酱烧的回锅肉,现在我一个人可以吃一斤回锅肉!”
薛二哥:“李婆子说她儿媳妇有孙子孙女的时候也这样。”
薛理:“李婆子做事还算尽心吧?”
薛二哥:“她孙子孙女自从到我们家,一天一个样,不敢不尽心!”
李婆子是薛二哥家的老仆。若是她一个人在城里,无论卖身到谁家,每月最少可得一千钱。不过李婆子在二哥家每月只有三百文,因为她孙子孙女太小,需要二哥帮她养几年才能做事。
林知了低声提醒:“二哥,升米恩,斗米仇。即便你和二嫂觉得李婆子带着俩孩子可怜,规矩不能乱!像我在仁和楼,早上和晌午剩的饭菜,我不说可以吃,没人敢因为饿了偷偷盛几碗!”
薛二哥朝刘丽娘看去,“你二嫂没用!”
“你才没用!”刘丽娘瞪他。
薛理:“二嫂身怀六甲,为何叫二嫂出面?”
薛二哥:“他们几人不是女人就是孩子,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给他们立规矩?”
这倒也是。薛理想想那两房奴仆是两个女子带着一对小儿女,薛二哥确实不好靠近奴仆房。
林知了:“二嫂,我帮你?”
刘丽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头要是她们跟我抱怨你严苛,我就说是仁和楼掌柜的,手下几十人,规矩大着呢。”
听闻此话,林知了便不客气。
翌日,林知了和往常一样醒来。因为不用早起去仁和楼,这几日林知了都要睡个回笼觉,但今天没有,她起来点着油灯就找新衣服。
薛理被她闹醒,拿起椅子上的斗篷扔给她:“披上!”
“刚起来不冷。”林知了拿出新做的茶色棉服,又拿出大氅和斗篷,“哪个好看?”
薛理指着紫色斗篷:“显贵气!”
林知了穿戴齐整就准备出去。
薛理问:“这几日你没有趁机给她们立规矩?”
“这是二嫂家啊。”林知了送他一记白眼,“我贸然提起帮她调/教仆人,她会怎么想?她怀着孩子,我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叫她心里难受吗?昨天若不是话赶话说到规矩,我就算担心奴大欺主,也不会接下这事。”
薛理说不过她:“打算怎么做?”
“今日是除夕,也不能叫人家心里不痛快。”林知了不打算出言把人数落一顿。她到厨房使劲推开房门,咣当一声,觉少的李婆子率先出来。
李婆子看到厨房有灯光就问:“谁呀?”
林知了:“睡不着,想早点起来做饭,不小心撞到门。”
“小心啊。怎么没有点灯?”李婆子进来。
林知了:“被风吹灭了。村里的风怎么这么大?”
李婆子:“村里比城里冷。夏天舒服,到了冬天就遭罪了。我们平日里都不敢出去。林掌柜要做什么?”
“先烧热水洗漱。”林知了朝门外看去,“只有你一人啊?”
李婆子心惊,“老婆子去把孩子叫起来?天亮了,也该起了!”
薛理从屋里出来,看着漆黑的夜空,心说是我瞎了不成。
林知了:“小孩子长身体要多睡觉。像我弟弟和小姑子,每晚都要睡四个时辰!”
李婆子心说,难道是我想多了,她只是随口一问。林知了又朝厨房外看一眼。李婆子确定不是她多心,可是说不叫孩子起来,难道也是客气一下。李婆子心说,我还是把孩子叫起来。
这位可是给太子做事的林掌柜。
听东家说,厉害着呢。
李婆子到厨房外面想起什么,立刻回屋把同屋人叫起来。
薛理悄悄退到室内。
二人到厨房,林知了吩咐一句先烧水就去茅房。
李婆子松了一口气,看着林知了走远,低声对同屋的顾娘子说:“日后我们要早点起。”
顾娘子:“林掌柜嫌我们起得晚?可是这里又不是她家。东家都没说什么。”
李婆子:“东家跟我们是自己人,还是跟薛大人和林掌柜关系近?你别犯糊涂!她要是个心慈手软的,不可能把仁和楼打理的红红火火。”
顾娘子:“刚才咣当一声,她故意的?”
李婆子:“就是故意的,你去告诉东家?我们都听见了,东家能没听见?东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怪林娘子。你快点烧火,我去问问林娘子早上吃什么。”
这几日都是薛瑜带着几个小的做饭,她们做什么,林知了吃什么。突然叫林知了拿主意,她反而被问住。
林知了敲敲卧室门。
薛理出来。
林知了:“吃什么?”
薛理:“我想吃你做的手擀面!拉面吃够了!还想喝豆浆,咸的!还想吃肉松饭团。要是有炒年糕或者米面就更好了!”
林知了后悔多嘴,没好气说:“你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