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娘听出她言外之意:“面粉也可以做发糕?”
当着薛理的面林知了可不敢直接承认:“我试试。不知成不成。”
刘丽娘:“需要什么我去买, 这次不管花多少钱都算我的。”
林知了很是好奇:“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
刘丽娘:“我这边仁至义尽,日后他们再想做什么,我也能理直气壮地拒绝啊。”
刘丽娘没有孩子傍身,身边也没个血脉至亲, 薛二哥又不如薛理抗事, 刘丽娘不敢像林知了一样跟娘家断往。林知了是这样猜测的, 所以可以理解二嫂想再给娘家人一次机会。
薛瑜试探地问:“三嫂, 一个是教,两个是教,三个也是教吧?”
林知了:“也有人找过你?”
薛瑜震惊, 难道刚才我一秃噜嘴说了出来?薛瑜仔细回想, 她确定没有提过她在村里的小姊妹。
林知了:“要是你想学,还用特意问我?既然问了, 自然是替旁人问的。说吧, 谁找过你。”
薛瑜把她小姊妹的祖母供出来。
林知了:“这事你别管,我来安排。”
薛瑜:“我还是个小孩子,怎么管啊。”
林知了笑了。
亥时更声响起, 一家人各回各屋。小鸽子到床上就呼呼大睡,显然今日又累又困。薛理捏捏他的小脸确定小孩睡着了,言语刺激他一句,小孩也没有翻身跳起来同他理论,薛理才算放心。
林知了看着他的一番动作无语又好笑,到床上便问他要做什么。
今日午后薛理和林知了领着小孩出去玩了一个时辰, 还带上大花,期间一直是薛理看着小孩,他累得什么也不想做,“鱼儿说的事, 你要怎么安排?”
林知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月底进村给婆婆送钱,定会有人跟你闲聊,届时你就把此事透露出去,别说一次招五人,说招三人。”
薛理:“另外两个名额留给刘家人?你出面收钱?”
林知了:“要叫二嫂出面收钱,刘家还不得骂她白眼狼,白养她这么大,堂妹跟她学做面食她还要五百文报酬。”
薛理:“即便你出面收钱,不值五百文,刘家也会骂。”
林知了:“所以我再招三个外人啊。人家觉得值就行了。”
薛理闻言很是意外,她这些小精明都是跟谁学的。先前见过宋氏,宋氏没有这个脑子。他岳父走得早,应该还没来得及教她。
林知了的手靠近,薛理顿时不敢瞎想,本能抓住:“睡觉!”
“假正经!”嘴上这样讲,林知了其实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怕他静下心来发现端倪。
翌日清晨,林知了同往常一样自然醒来就去洗漱。
考虑到刚过完中秋节,吃肉的人会比往常少,昨晚赏月定然有很多人无法早起,早饭和午饭都比节前少三成。果不其然,跟林知了预料的一样,少了这么多也有剩余。林知了一家的早饭和午饭就吃剩的。
酉时左右,林知了和刘丽娘出去买菜买肉。薛理在家教两个小孩算数以及看着他们练字——薛理和小鸽子的中秋节都有三天假,今日是第三日,所以他俩也在家。
薛二哥整理他的药箱,再把他给牲口和人看病的经历写下来。恐怕写在一起被外人看见骂他人畜不分,薛二哥特意缝制两个笔记本。
薛瑜开小差看到坐在隔壁桌的二哥写写写,“你记不住吗?”
薛二哥:“今日记得住,明天记得住,明年今日呢?”
薛瑜:“那二嫂和三嫂怎么记得住?”
薛理:“她俩也记不住。你三嫂每次做菜都要想一会放哪些调料。二嫂也是,和面先放一点水,感觉不够再加。我敢说她们每次做出的菜和面都不一样。只是我们不是老饕,吃不出有何不同。”
薛瑜:“那她俩不怕忘了啊?”
薛理:“改日我给你三嫂做个记事本,让她记下来。此事我们知道就行了。不可外传!”
薛瑜明白为何,先前家里进过贼。
小鸽子心无旁骛。
薛理见状瞪一眼妹妹,薛瑜拿起毛笔挠挠头叹着气继续练字。
林知了除了买明早用的猪排和里脊,还买了一斤三肥七瘦的猪肉和二十个鸡蛋以及几个柠檬。
柠檬在丹阳这片土地上不是稀罕物,跟品质好的橘子价差不多。林知了只买四个,倒也没花多少钱。
回到家中刘丽娘把明早用的猪肉吊井中保鲜,她在林知了的指点下剁猪肉馅。林知了打鸡蛋,请二哥搅蛋液,她准备其他东西。
丹阳百姓很少吃饺子亦或者馄饨,像山东村六七十户,有擀面杖的屈指可数。刘丽娘不是例外,自然不会调馅料。是以林知了叫她往馅料里淋入热油,她心里纳闷依然照做。
林知了把馅料搅拌好就叫二嫂和面。
薛二哥给二人打下手,累得胳膊酸痛,忍不住问林知了用鸡蛋做什么,怎么还往里面放柠檬。
林知了:“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成不成。”
薛二哥叹气:“行吧。还要我做什么?”
林知了:“移到店里,去店里做。”
薛理看到他们进来就叫两个小的收拾笔墨,随即领着他们出去透透气。薛瑜到外面就高兴地感叹:“外面真好。”
薛理把大花给她。小鸽子抢过去:“我的大花!”
薛瑜白了他一眼,到茶叶店门口看到小花趴在窗台上打盹,她三两步过去:“小花,还记得我吗?我是姑姑啊。”
小鸽子拽着大花过去:“我是阿爹。”抓起大花的两个前蹄跟小花打招呼,“这是你阿兄。”
梁掌柜口中的茶喷了一地,不是因为“阿爹”而是“阿兄”。猫管狗叫哥,也就年幼无知的他说得出口。
薛理嫌他丢人:“放开大花。大花快被你攥没气了。”
大花大了,小鸽子抱着它吃力,经常拽着它的蹄子。大花被拽习惯了,兴许知道小孩没有恶意,很少哼唧挣扎。小鸽子自然没有发现大花不舒服。
小鸽子低头看着大花生无可恋的样子赶忙松手,摸摸它的狗头:“大花,对不起,阿爹不是故意的。回去我把阿姐给我的好吃的分你一半。”
梁掌柜闻言好奇地问:“林娘子又做新菜了啊?”
薛理:“不知成不成。待会我拿几份你和蒋掌柜尝尝。”
梁掌柜打算待会关门,闻言决定今日营业到天黑。
过了半个时辰,薛理回去,进店就闻到肉香。林知了掀开锅盖把水煎包盛出来叫薛理尝尝。
小孩气得哼一声。
林知了递给他一个,小孩张嘴咬住就吐出来。林知了:“怎么不吃?”
“好烫啊。”小孩不敢跟姐夫抢。
薛理叫他俩先洗手。
待他们再回到店里,林知了就把鸡蛋糕拿出来。薛理闻到浓浓的蛋香口齿生津,他不动声色地咽下口水叫林知了给他盛五个水煎包。
林知了闻言切出五小块蛋糕放入盘中,连同包子递给薛理。薛二哥看着薛理端着两个盘子出去,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三弟要做什么?”
林知了:“如果不是有别人需要,相公不会特意说给他盛几个几个。”
薛二哥仔细一想,他弟从未说过要吃几个几个。
刘丽娘:“自己粗心还怪弟妹仔细?”
“我——我尝尝这个包子什么味儿。”薛二哥夹一个水煎包,一口咬到肉,面香和肉香扑鼻,他就想说跟我吃过的生煎馒头一样,尝到肉味,感觉比他吃过的香,“是不是因为加了热油?”
林知了点点头,递给俩小的两块鸡蛋糕。薛瑜和小鸽子一致认为软软的鸡蛋糕好吃。薛瑜吃了两块就跟林知了商议,叫她再想个别的教徒弟,鸡蛋糕他们自己留着。
此话得到薛二哥的支持。
林知了:“你说拉面不值五百文,这个水煎包跟生煎馒头差不多,两样加一起应该也不值。又不能教她们做油饼和刀削面,还要让她们觉得物超所值,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米做的粉吗?”
刘丽娘摇头:“街上有很多家米面米粉店,我们不一定有人家做的好。”
薛二哥:“可是这个糕太值了。我觉得这一样就值五百文。”
林知了指着水煎包:“那就把这个去掉?可是只教两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小家子气?要是加钱又显得我们贪财。”
薛二哥被她说得也不知如何是好。
刘丽娘:“弟妹,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她们花五百文找我们学,回头会不会一百文教给别人?”
林知了:“不敢!她们怕我把做法公布出去。兴许还会要求我不许对外公布。可惜这是另外的价钱!”
刘丽娘放心下来:“那就这三样吧。”
话音落下,薛理从外面回来,林知了问蒋掌柜等人喜不喜欢。薛理点头:“蒋记的伙计说你要是改做鸡蛋糕,他天天找你买。”
以前林知了听薛理提过,那个伙计直接间接帮过他们几次。林知了问薛理:“你看要不要问问蒋掌柜愿不愿意出五百文叫伙计跟我学做这个?”
伙计学会了可以教蒋掌柜的妻子,也可以教给自家人。蒋掌柜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拒绝。
薛理吃了两个包子和一块蛋糕,洗洗手便去蒋记把蒋掌柜叫出来谈此事。蒋掌柜奇怪为何叫他给伙计出束脩,所以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说他要问问伙计。
回到店中,蒋掌柜看到伙计很是好奇地问薛探花找他何事。蒋掌柜想起他小子天天把“薛探花好人”挂在嘴边,瞬间明白薛理为何要教伙计,而不是要教他儿子。
蒋掌柜朝他肩上一巴掌:“你小子也算是好心有好报。”
“您说什么呢?”
蒋掌柜:“以后你就知道了。”
八月底,薛理到村里给薛母送钱。
小鸽子这次也在,林知了要最后一次尝试蛋糕和水煎包,小孩绕着灶台打转。林知了第三次撞到他,第二次踩到他儿子大花,终于忍无可忍叫薛理把他俩带走。
回村的路上薛理交代小鸽子,若是有人找他打听店里的事,就说他阿姐要收徒弟,第一次五个人,收了三个,还差两个。
小鸽子不喜欢陈文君,到门外看到陈文君在院里就不要进屋。薛理请东边邻居看着小孩。
邻居朝小鸽子招招手,小鸽子拽着大花过去。
小鸽子刚到隔壁就有人朝他走来。那个村民看到小孩高了,小脸上也有肉,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天天吃肉。
小鸽子点头:“对啊。阿姐天天叫我吃卖剩的肉。”
这人只是随后一问,而紧跟着他过来的人有别的心思,就问小鸽子拉面好不好吃。
邻居一听这话不对就岔开话题,问他的小猫呢。
周嫂子跟村里人说过,给小鸽子一只小猫。小鸽子回答过继给梁掌柜了。小花不能陪他出来玩。
那个有心人不高兴,担心再不问薛理就出来了,直接问小鸽子会不会做拉面。邻居又想打断,小鸽子摇头。邻居松了一口气,听到小鸽子问:“你要学吗?可是你年龄大了,还是个男的。我阿姐要教女的。”
邻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说什么?小鸽子,再说一遍!”
小鸽子:“阿姐要收两个女徒弟啊。”
这话不是薛理教的,林知了跟刘丽娘聊到“还差两人,就从村里找两个姑娘吧”的时候被小崽子听见了。
邻居有个女儿,不禁问:“有没有什么要求?”
小鸽子不知道:“要比我大吧?”
邻居噎了一下,不是废话吗,就他的小手怎么和面啊。
恰好这个时候薛理拎着包从屋里出来,邻居叫他过来。薛理见状就猜到小舅子已经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到跟前小孩冲薛理眨眨眼,薛理顿时知道邻居要问什么。果然,邻居找他打听收徒的事。
薛理:“我娘子想着申时一刻教徒弟,教一个时辰,一期是一个月,一个月五百文。不过她只负责教。一个月能不能学会,学会了能不能赚钱,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那位有心人问:“只教拉面?”
“还有一种很像生煎馒头,再有一个面做的糕,我吃着跟米糕几乎一样。”薛理绝口不提鸡蛋糕香软,水煎包底壳金黄酥脆,肉馅鲜香浓郁。
第62章 鸡蛋糕
只教一个月, 不包教会,还收五百文,找小鸽子打听拉面的那位村民就嫌林知了收费高,他认为只教三样三百文足矣。
然而有人不这样认为。
林知了的拉面卖了大半年依然没被村民做出来, 薛家东边这位邻居就猜面里加了别的, 闻言瞬时意识到有机会学秘方:“我女儿可以吗?”
薛理提醒她街上不太平。
邻居:“我送她过去。不就一个月吗?”
薛理颔首:“是一个月。小鸽子, 走了。”
小鸽子向邻居告辞。
邻居叫住薛理:“什么时候?”
“人齐了就开始。若是这个月十五开始, 就是下个月十五结束。”薛理说完带着小鸽子回城。
晚上,此事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想学拉面,然而一听要出五百文, 哪怕去城里打五天零工就能赚回来, 依然有很多村民认为不值。
周嫂子认为值得。
很多匠人收徒都是先叫徒弟给他干一两年活,即便如此也不舍得倾囊相授, 还要求徒弟待他要像父亲一样孝敬, 一旦徒弟没有做到,就会被骂欺师灭祖。
银货两讫极好!
翌日下午,周嫂子去给林知了送菜, 问林知了她可不可以学。
林知了:“你有时间就可以。我看如今天黑的早,准备提到申时前一刻。”
周嫂子还没跟她相公聊过此事,“回头我去地里看看什么时候收稻子。”
林知了把这事忘了:“你尽快决定吧。”
周嫂子明白她的意思,早点决定早点开始。
回到村里周嫂子就问经常跟她一起上山洗衣的吴氏和郑氏要不要学。郑氏提醒周嫂子,林知了只差两个学徒,她们三个过去不是叫人为难吗。
吴氏就说林知了不会跟钱过不去。再说, 十个是教,二十个也是教。随即叫周嫂子明日过去问问。
翌日,林知了给周嫂子回复,多一两个也无妨。
第二天上午, 薛二哥去刘家告诉他岳母,林知了同意了,一个人五百文束脩,初五开始。她们不去也会照常开始,只因除了她们还有别人。
初四上午,刘母和大儿媳妇过来询问林知了一次教几人。林知了不假思索地回答:“十人!”
刘母算明白了就不禁惊呼:“一个月五贯?!”
林知了点头,很是不客气地说:“想学就学,不想学我们也不会强迫。您老自己决定。”
语气强硬,态度不好,刘母面色不快,林知了只当没看见。她把肉拿出来就请二嫂送客。
平时林知了不是这样,她待谁都很和气。刘丽娘认为林知了心疼她,故意借机刁难她娘。刘丽娘心里感动,又怕被她娘看出来,装出为难的样子送她娘出去。
刘丽娘的嫂子到巷口就问她可不可以先学后交钱。
饶是刘丽娘想过她嫂子不想出钱,也没想到她只能想出小鸽子都不信的招数,“大嫂,不是我收钱。谁把钱给我弟妹,她允许谁进店。”
刘母:“她分你多少?”
刘丽娘:“可以一文不给。我只会做拉面。我弟妹会做拉面,也会做另外两样。娘,不是她请我教徒弟,而是我请她给咱家留两个名额。”
此话叫刘丽娘的嫂子想起她原先不会做拉面。连刘丽娘的手艺都是林知了教的,这个学费自然是归林知了。
她大嫂便对她说回去跟爹商量商量。
午时,竹林酒家的伙计过来拿红烧肉,林知了问他要不要学做有十八个褶的生煎馒头,为期一个月,只收五百,每天下午学一个时辰。
这位伙计回去把此事告诉刘掌柜,竹林酒家忙过饭点,刘掌柜就跑来,进门就说林知了疯了。
林知了:“你要不要学?”
刘掌柜:“知不知道教会别人意味着什么?”
林知了怎会不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瞒你说,我店里的生意不比以前。如今很多人会做凉皮,来店里吃凉皮的少了,又有人卖红烧肉,虽然不如我的香,可也有人不在意。”
刘掌柜:“你不是可以卖酱?”
林知了:“做芝麻酱很累。做甜酱要看天。先前你叫我做的至今还没晒好。”指着太阳底下的酱缸,“若是三伏天半个月前就好了。”
刘掌柜可以理解她想赚钱买房:“那也不能收徒啊。”
林知了:“说是教三样,其实是一样。拉面已经被你店里的厨子做出来,别人要不了太久也能做出来。那个十八个褶的包子,其实是生煎馒头。五百文跟别人一起学一种鸡蛋糕,觉得不值的应该是徒弟。”
刘掌柜听出来,她心意已决:“若是这样明日我就叫师傅过来。”
“带着面粉啊。”林知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你要卖十八个褶的包子,最好买一口平底锅。”
刘掌柜从林知了家里出来就买一口小号平底锅——竹林酒家不是靠薄利多销,一口小锅做出的生煎包足够他卖给两桌食客。
林知了用的也是小锅,毕竟她不指着卖煎包赚钱。店里只有三大一小,小的打下手,大的要出诊,真正做事的是她和刘丽娘。若是加上鸡蛋糕,没等她们赚够买房钱就先累死了。
倒是想过买两名奴隶。可是要租房。卖鸡蛋糕赚的钱只够交租。若是她只会这几样也不敢教徒弟。关键是她脑子里有一堆,卖出去一二,她赚了钱有了口碑,也多了一群支持她的徒弟,何乐而不为呢。
刘掌柜走后半个时辰,周嫂子来了,身后跟着六名女子,其中两人是吴氏和郑氏,另外四个都是尚未及笄的姑娘。可惜没有薛瑜的小姊妹。薛瑜很是失望,家里人多热闹她也开心不起来。
这些人都带着钱来的,林知了毫不客气收下。
周嫂子一行走后,林知了把钱一分为二。
乍一听五百文不多,可是人多就显得钱多。刘丽娘拿到钱感到心虚:“弟妹,我突然觉得那三样不值这么多。”
“她们觉得值就行了。”林知了把她的那份串起来,“二嫂,你这么心软,这辈子只能做这种小生意。”
薛二哥附和:“你和弟妹以前卖的桂花藕,刘掌柜卖五十文一份还觉得自己仁义!”
说起刘掌柜,刘丽娘由衷地敬佩。
刘丽娘:“弟妹,我收下了啊。”
“收下吧。我比你有钱。万松书院今年考上两个,知县上任以来拢共才考上四个,书院占了一半,县里赏了一笔钱,袁家给了一百贯,另一位家里也有钱,给个三十贯,相公一人就得十贯。”其实是二十两白银。院长听说有人请薛理,担心他跑了,给他两块银饼,每块十两。
刘丽娘闻言并不嫉妒,凭薛理每日盯着两个小的读书她就知道读好多难。
天赋和勤奋坚持缺一不可。刘丽娘每次看到薛瑜急得挠头就不由得想起薛瑞,就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想考秀才?做梦都不一定能考上!
刘丽娘把她的钱串好就问:“待会换成银块吧?”
林知了:“还要买几把锁,我的房门上锁,橱柜也要上锁。鱼儿,回头人来了你就在卧室门外看着她们别乱瞅乱碰。”
知人知面不知心!陈文君隔三差五诠释这句话,如今薛瑜除了她二哥三哥二嫂三嫂谁也不信。她对小鸽子也不敢推心置腹,只因在她看来小孩年幼藏不住话。
干坐着也熬人,薛瑜不可能看书,晚饭后刘丽娘找出几块布和一碗黄豆,叫薛瑜缝布包练针线。
翌日午时刚至,刘掌柜的伙计带着红烧肉离开,林知了等人就收拾灶台,该放起来的全部收到柜中。
留在外面的除了米缸油缸,只有面粉、盐以及蓬灰。林知了以前用的蓬灰是买的,后来找周嫂子买了许多稻草,薛二哥闲着没事就在盆里烧草木灰。有一次院里乌烟瘴气,刘丽娘数落他。薛二哥解释草木灰可以止血。刘丽娘不再言语。
未时过半,客人少了,蒋记伙计过来,看到桌上有空碗,他帮忙收拾。
林知了提醒不用他收拾,伙计跟没听见似的。
虽说他有眼力劲儿,但也没到这份上。是蒋掌柜提醒他到店里勤快点,林娘子只收他一个男徒弟就是看他眼里有活儿。
又过了一炷香,周嫂子等人过来,林知了把菜过了称,就叫周嫂子随她进屋拿钱。
郑氏调侃:“你还要钱啊?”
林知了:“一是一二是二,不能混到一起。”
周嫂子把钱揣怀里,刘丽娘的堂妹以及她嫂子的妹妹也来了。林知了笑眯眯打量两位姑娘:“你俩来探望二嫂啊?”
两位姑娘脸皮博,顿时脸上布满了红霞。
刘母没想到林知了毫不留情,不甘心地拎着面和钱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刘丽娘的大嫂。
刘丽娘神色黯然,转向周嫂子等人,只当没有注意到她们,
林知了把面给两个姑娘,钱收下放屋里,当众锁上房门。
前十天学拉面,竹林酒家的厨子会做,所以他最后两天才会出现看看林知了教的跟他做的有何不同。
刘丽娘给每人发一个盛菜的粗瓷盆,只比粗瓷大碗大一圈。林知了叫薛瑜在院里陪两位亲家,她拿着秤进去,薛二哥也跟到店里。
外面的窗门关上,刘丽娘把众人叫到灶台旁。林知了在旁边解释:“知不知道二哥为何烧水?因为要用温水和面。面和好醒两炷香。二嫂的这个面两炷香到了。”
刘丽娘把面拿出来揉搓片刻,告诉众人还要醒上一炷香,随即用湿布盖上。这个时候水热了,林知了盯着几人称面和水,又加些许盐以及蓬灰和面。
丹阳县是鱼米之乡,极少有人种小麦,小麦多是从北方运来的,比当地种的米贵很多。百姓不爱买,也没人教做面食,以至于寻常人家会做面食的人凤毛麟角。原先蒋记伙计还担心被姐姐妹妹嘲笑,一看左右都跟他一样,手上盆上全是面,他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刘丽娘说出她的标准:面光、盆光、手光!
从未做过面食的吴氏脸上写满了怎么可能啊。
林知了劝她们慢慢来,今天只是第一次,她们还可以学九天。
周氏会和面,也用模子压过面条,但是从来没有做到“三光”。若非实在吃够了米和杂粮,她绝不碰面食,是以她活了二十多年,和面的次数平均下来一年不到三次。
周氏看着双手全是面:“不可能手光啊。”
林知了:“再试试。一炷香才烧一半。”
周氏耐着性子揉搓,不知不觉手上的面越来越少。
待她手光了,盆没光,林知了注意到有人急得烦躁,就给每人一块湿布盖上醒两炷香。
刘丽娘拿出先前的面放案板上揉搓一会告诉众人:“应当揉三次。如果时间不够两次也行。”
蒋记伙计:“这是第二次,是不是再过一炷香就可以拉拉面?”
刘丽娘点头。
众人很是期待拉拉面,感觉一炷香很慢。
薛瑜看着她二嫂的娘和嫂子也感觉度日如年。
好在一炷香确实不长。
刘丽娘给每人一小块面叫他们试着拉起来。然而都怕面掉地上,就是天天下厨的周嫂子都忍不住手抖。
刘丽娘看不下去,揪一块面:“跟我学,放心扯,扯不断——”啪一声,蒋记伙计的面掉锅盖上。
店内瞬时落针可闻。
林知了哭笑不得:“捡起来继续啊。大不了煮熟喂大花。”
小伙计回过神赶忙拿起来继续。
先前刘丽娘一直感到羞愧,每日下午一个时辰,十来个人一起学,一个月五六贯啊。此刻觉得少了,应当每人收一贯。
林知了提醒伙计:“用你平时放砚台和徽墨的手劲。”
蒋记最贵的墨条正是来自徽州的徽墨,每次上新伙计都很小心,即便知道放桌上不会摔断也不敢粗手粗脚。
小伙计想象一番,拉出一尺面还没断。刘丽娘提醒他不用拉很长,折起来再拉。
伙计经常看到她拉面,把一条折成两条,两条拉长折成四条再拉长,依次下去面条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多。
众人都拉出条状,林知了叫她们揉自己带来的面,又说做好可以带回家,众人顿时不敢大意。蒋记的伙计还特意去院里洗一次手。
考虑到刘家离得远,面团醒揉两次林知了就叫她们拉拉面。因为不是卖给客人,面条有粗有细,林知了也没有出言批评,只说今日到此为止。
蒋记伙计端着面回去,蒋掌柜很意外:“你做的?”
“对啊。掌柜的,尝尝?”
蒋掌柜的妻子接过去,想起什么又问:“可以吃啊?”
伙计:“刘娘子给我们一块面团让我们练手,我们找到手感才用自己带去的面试做。”-
周嫂子等人回到村里,面对亲戚邻居的询问时,周嫂子等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和面不简单。薛瑜的小姊妹的祖母后悔舍不得五百文,于是她去找薛母,叫她跟林知了商议一下,允许她孙女明日过去。
薛母很怕别人知道儿媳妇不听她的话,只说这是儿媳妇的事。
翌日清晨,这老媪去找林知了询问今天再来还行吗。
林知了告诉她结束时间跟其他人一样,费用也跟其他人一样五百文。
昨天过来的那些村民当中有一位是老媪的侄女孙,听她说忙了一个时辰没学会和面,便觉得少一天也无妨,不用担心跟不上进度。
下午,薛瑜的小姊妹跟着周嫂子等人过来。王氏的弟妹也来了。林知了跟她不熟,钱收下才想起那日为难薛母的诸位族人中有她。
只是她不如王氏能蹦跶,更像个看热闹的外人。转念一想,她都跟婆婆闹掰了,也没必要跟外人计较,就叫她跟周嫂子站一块。
今天刘丽娘的嫂子和母亲没进院,把人送到门口,她俩到巷口把挑过来的鸡头米倒地上边剥边卖。
刘丽娘依然先教她们用称面和水。然而还是没人做到三光。
又过两日,周嫂子先做到“三光”,干干净净的粗瓷盆她是越看越喜欢。
林知了问众人要不要在家休息一日,她感觉有人和面使不上劲。
周嫂子:“我看天气想下雨,我们雨天休息吧。”
第八日上午飘起小雨,众人都没来。
第十日,林知了没叫众人和面,而是用刘丽娘和好的面拉拉面,给每人煮一碗面。待众人吃完,林知了叫众人明日提前一炷香学和面。
众人懵了。
林知了:“拉面的面和做生煎馒头的面不一样。”
听闻此话,翌日下午十三个学徒无人迟到,只有人早到。
和面水比拉面的面热,也不用加食盐。林知了等众人把面和好,提醒她们看清楚,醒发两倍才可以用。
随后林知了把猪肉拿出来,叫她们轮流剁馅料。馅料剁好,林知了把花椒粉、切碎的葱姜和老酒加进去,便把葱姜水递给周嫂子,叫她加进去一点,顺着一个方向搅一会换别人,直到所有葱姜水用完。
林知了对众人说:“肉馅放着备用,我再教你们做素馅。”给众人一把韭菜,让她们摘洗。韭菜放在院中晾去水分,林知了叫众人进店看着她炒鸡蛋。
林知了:“也可以用豆腐。”
周嫂子等人急了,叫林知了今天先教一样,说太多记不住。
林知了估计面该好了,随便打开一盆看到面里有气孔,叫众人把面拿出来揉搓排气。
随后递出去两个小擀面杖叫众人轮流擀皮子,刘掌柜派来的厨子认真起来。
按扁的面剂子在林知了手下转几圈就成了又圆又薄的包子皮,厨子感到不可思议,终于忍不住开口叫林知了慢点。
厨子很是挫败,一块面用完也没能包出十八个褶。
林知了宽慰他:“少几个也无妨。包的好看就行。”
所有人包好,林知了用平底锅煎包子。
厨子想说跟生煎馒头差不多,林知了往锅里倒一碗面水。水煎干散发出香味,林知了打开锅盖,用锅铲反过来,金黄诱人。
林知了加了许多葱姜水,厨子毫无防备,一口吃掉半个,汤汁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来,慌忙低下头去。
林知了问周嫂子:“可以推着小车在街边卖这个吧?”
车上放着炉子案板,在家准备好面和馅料以及面水,只需一人就可以边做边卖。
周嫂子等人茅塞顿开。
林知了提醒她们明日带菜,众人毫无怨言。翌日清晨她们就去买菜。只可惜没有默契,十三个人七种菜。要是做七种馅料,她们记不住,林知了就挑三样,白菜、豆腐和韭菜,她提供几个鸡蛋。
沉迷用面皮包一切,众人忘了时间。第二十天下午,林知了告诉众人明日带几个鸡蛋,教他们做鸡蛋糕。
重头戏来了,众人很是期待。
然而第二天一个比一个蔫吧,搅蛋液累得。
竹林酒家的厨子自诩是个大师傅,待他把蛋液搅到林知了满意,由衷地想喊一声“师父”,求放过。
林知了安慰众人:“蛋液做好就差不多了。”随后加入面粉和油,“不能放猪油,猪油会凝固。”
众人连连点头,其实累得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蓬松的鸡蛋糕蒸出来,众人跟做梦似的。薛瑜的小姊妹终于露出笑容。林知了提供小碗,她们每人做出满满一碗,林知了让她们带回去。
蒋记伙计立刻端去隔壁请少东家品尝。
周嫂子的相公只吃一口就说:“单单一个鸡蛋糕也值五百文。”
周嫂子不禁替林知了说,“我看以后谁敢说林娘子眼里只有钱!”
周嫂子的相公:“今天伯仁他娘叫亲戚邻居尝尝她的生煎包。前些天又是买炭又是买炉子,还叫村里的老木匠给她做板车,我看她是想进城卖煎包。”
周嫂子:“是不是跟她弟妹学的?脸皮真厚!”
“别管这些。明天叫娘跟你学,以后我们去城里卖鸡蛋糕。”
周嫂子:“别人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她相公琢磨片刻,“我去叫村长定价。谁敢故意压价抢生意,我们就叫林娘子把方子公布出去。”
翌日上午,周嫂子去找林知了,告诉她已经有人要在城里卖生煎包,但她没提王氏,担心林知了不高兴,影响下午教学。
林知了:“我料到了。不是靠卖我的方子赚钱,谁想做谁做。”
周嫂子:“若是可以赚两文,有人为了多卖一斤只赚一文,价格不就乱了吗?”
林知了听出她言外之意:“这种事你们自己商量。我也要提醒你们,卖太贵没人买。”
周嫂子见她不管这事,只能寄希望于她相公。
村长希望有钱大家一起赚,认为周嫂子相公的主意很好,把会做那几样的村民叫到家中,令她们挨个按手印,又叫她们互相盯着,谨防有人卖方子赚钱。
林知了的这批徒弟真不敢卖方子,只怕惹怒林知了,她又把做法贴在城门外。
十月初五,最后一日,林知了准备了拉面、包子面和蛋液,刘丽娘和十三个徒弟齐动手,吃了一顿散伙饭。
周嫂子跟做梦似的,拿着蛋糕问:“这就完了?”
林知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尽快,我们下个月初五再教一批。”
周嫂子等人慌了,七嘴八舌地问:“还是这么多人?”
林知了:“十人!跟你们一样,每人五百文。我为你们算过,丹阳城这么大,你们都做这三样也能赚到钱。若是你们教弟弟妹妹,他们再教岳母婆婆等人,过些日子十里八村的人都会这几样,人人都进城卖煎包和蛋糕,害得诸位赚不到钱也是你们自找的。”
话音落下,有几人神色微妙。林知了只当没看见:“好了,都回去吧。”
众人走后,林知了长舒一口气:“可算完了。”
刘丽娘感叹:“赚钱不易啊。这些天我嗓子快冒烟了。”
林知了:“歇几天回村收稻子。”
刘丽娘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闻言想起村里人:“村里那么多人天天过来,二婶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大嫂居然忍住没露头?”
第63章 亲娘到来
近日林知了一直感觉少点什么, 二嫂的话令她如梦初醒,少了给她添堵的人,日子太顺突然很不习惯,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好在她是知了有翅膀, 四舍五入跟海燕也算亲戚, 不惧怕暴风雨。
刘丽娘很担心:“二婶和大嫂静悄悄, 我就觉得她俩要作妖!”
林知了:“来了就打出去呗。反正又不是婆婆, 打了二婶和大嫂不至于被下狱。再说,知县可是我亲戚。”
堪堪进门的薛理停下,她又狐假虎威。
若被林蜻蜓知道早已跟她断了亲, 林知了依然三天两头把她扯出来, 定会找她要名誉损失费。
刘丽娘信了:“我又忘了,在城里你最不怕闹大招来官差。”
林知了:“放心了?”
刘丽娘点头:“听周嫂子说她家谷壳黄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村?”
“您还是不累。不能等大哥的消息?”林知了看向薛理, “要我说你和二哥回去就够了。四亩稻谷要用多少人啊?我们在城里忙两天最少能赚两贯。回去累死累活,还受一肚子窝囊气。”
薛理:“不想回去?”
林知了点头。
薛理:“我和二哥回去。你说得对,即便大嫂留在家中带孩子做饭, 我们和娘四个人四亩地两天足够了。我和二哥先休沐日回去,第二天我跟书院请假,大哥那边叫他跟同事换班。”
刘丽娘恐怕被骂不孝,不敢不回去帮忙:“婆婆会不会借机生事?”
林知了没好气地说:“我们不赚钱如何供养她?她当每月一贯钱是大风刮来的?”
此言一出,刘丽娘有了主心骨。颇为不安地薛二哥踏实了。
薛瑜看着二哥二嫂的样子直摇头:“你俩不愧是夫妻,一对胆小鬼!”
刘丽娘:“你敢不回去过年?”
薛瑜:“我敢啊。现在我都敢挤兑大嫂。你敢吗?”
刘丽娘认为她没有陈文君心眼子多, 不敢跟她牵扯太多,担心被她挖坑埋了。
林知了:“这个月赚了六千五,我和二嫂一人三贯,还剩五百。晚上出去用饭。若是还有剩余就买礼物, 犒劳辛苦的我们。有没有意见?”
小鸽子点头。
林知了很是意外:“你有什么意见?”
小鸽子:“大花说它也想出去吃,它也想要礼物。”
林知了翻个白眼。
刘丽娘好笑:“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你的大花?”
小鸽子:“大花晚上很会看家,不可以出去吃顿好的啊?”
此话令刘丽娘无法反驳。
小鸽子见状就当她同意了,跑到院里就喊:“大花,快来啊,我们出去吃好的。”
薛理提醒小孩系狗绳。小孩白了他一眼,仿佛说“我又不傻,不用你提醒。”薛理把小孩的书包送到卧室,担心染上油烟味还要辛苦林知了浆洗,脱下红白长袍穿上短衣。
林知了准备换下身上的短衣,看到薛理的气质变了,宋氏担心她打秋风的样子浮现在眼前,瞬间决定把襦裙放回去。
薛理:“想换就换,不用在意我穿什么。”
林知了:“兴许又会遇到我娘。还是叫她继续误认为我日子拮据吧。”
前些日子薛母和薛二婶经常给林知了添堵,难得消停一个月,薛理也不希望又横生波折,“虽说早晚会被她发现,以我之见能拖一日是一日。”
林知了:“拖不了几日也无妨。我娘跟你娘不同,她身边有个二婶那样的,她也不敢跟我大吵大闹。”
“阿姐,你在屋里做什么啊?大花说它饿了!”
林知了看向薛理,“他怎么越来越会信口胡诌?”
薛理气笑了:“我教的?以后你教他读书识字,送他去学堂。”
林知了哪有时间:“人家只是随口一问。”朝外面喊,“来了。阿姐不用拿钱吗?”
小孩:“钱在店里啊。”
刘丽娘闻言担心有人摸到店里,她把钱盒子搬屋里,又用脏衣服盖上才锁门。
“先前我说的五百文在我这里。”这五百文还是刘掌柜给的。林知了没有拿出来分了,刘丽娘也没提,只因她认为林知了分她三贯,她已经占了大便宜。
一行人往东出了巷口不约而同地停下,路边有十多人,林知了感觉有热闹可看。忽然其中一人转过身来手捧荷叶,荷叶上是底部金黄的煎包,林知了难以置信,“煎包?”
话音刚落,又有两人转身往南,人墙出现了缺口,一张熟悉的脸落入林知了眼中。薛二哥惊得不敢相信:“伯仁他娘?”
林知了:“先前周嫂子跟我提过一句,有人开始卖煎包。应该就是说她。”
刘丽娘笃定:“跟她弟妹学的!真不应该教她!”
林知了:“二嫂,我们开门收徒,唯独不教族人,只因一年前的一件事,无任谁知道缘由都会怪我们小家子气。再说,当日来的也不是王氏本人啊。”
刘丽娘心里憋屈。
林知了见状劝她放宽心,很多病只是因为爱生气。
刘丽娘白她一眼,又胡说八道。
林知了:“真的啊。二哥,你说。”
薛二哥:“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好。若是改日你和弟妹生了一样的病,弟妹一副药痊愈,你要喝上十天半月。”
刘丽娘气不过:“可是——”
林知了:“二嫂,若是在那边卖煎包的人是大嫂或者二婶呢?”
刘丽娘张口结舌。
林知了:“还生气吗?”
“去吃饭,我饿了!”刘丽娘向北而去。
薛瑜捂着嘴笑。
薛二哥拽着妹妹的手腕跟上。
小鸽子冲姐夫伸出小手。
薛理抱起他,叹气道:“我和你阿姐还没有孩子就养够了孩子。日后如何是好?”
小孩:“我给您养老送终啊。”
薛理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到。
林知了扶着他,“林飞奴,你闭嘴!”-
一行人到了热闹非凡的瓦肆又不由得停下,只因不远处有个推车卖蛋糕的。此人林知了等人很熟,周嫂子的相公。
刘丽娘糊涂了:“我怎么记得今天周嫂子才出师?”
林知了:“待所有人学会,全城都是卖煎包和鸡蛋糕的,还有现在卖得快?”
话虽如此,刘丽娘依然感到震惊:“这才多久啊?”
鸡蛋糕比城里糕点便宜,香软蓬松,老弱妇孺皆可食,林知了有种感觉,不过十日便会风靡全城。
然而仅仅三日便到了全城皆知的地步。只因村里有驴车的人家做了鸡蛋糕去城东城南城北兜售,只靠双腿的村民就在城西和城中卖鸡蛋糕。
蒋掌柜听客人说起鸡蛋糕,也没忍住做了几笼屉放到门外,赚的钱他和伙计八二分账,伙计自然是两成,盖因他的束脩是蒋掌柜出的,也是在蒋掌柜家做的。
蒋记少东家都被伙计薅过去搅蛋液烧火,伙计也没脸要太多。
薛理领着小舅子遛狗,看到蒋记也卖蛋糕就告诉林知了,依照如今堪称无孔不入的情形,不出三日她母亲必然知道此事。
殊不知第二日宋母就知道了。
宋母以前在双桥村住了十多年,跟很多山东村的村民打过照面。她买蛋糕就认出吴氏,夸吴氏手巧。
林知了在城里名气大,吴氏等人逢人就说做蛋糕的手艺是跟林娘子学的。宋氏对“林”字极为敏感,问她是哪个林。吴氏不知道宋氏是林知了的娘,也不知道她早已改嫁,说就是你们双桥村做豆腐的林家,他们家姑娘嫁的是我们村的薛探花。
宋氏浑浑噩噩回到家中问相公有没有听说过城里有个厨艺极好的林娘子。
如今还有谁不认识林娘子啊。没等她相公回答,她继女就说她知道,林娘子很厉害,会做拉面,会做红烧肉等等,如数家珍。
自从把凉皮方子公布出去,“林娘子”名满全城。宋氏不信她跟生性懦弱的女儿是同一人,在家中坐立不安就找个理由出去,直奔“蒋记”。
在蒋记巷口她见到了挂在墙上的牌子“林娘子的店”,顺着指引摸到店里。
薛理和薛二哥在田间忙碌,店里少了帮忙的,林知了晕头转向,被坐在身后烧火的小鸽子戳一下,林知了才发现她娘直愣愣看着她。
林知了可以无视婆婆,无视薛二婶,照样可以无视来的不是时候的亲娘。林知了拍一下弟弟的小手,扭头提醒他看着火。
刘丽娘用手肘戳一下林知了,林知了提醒她快点,客人等着呢。刘丽娘真心服了,谁也不能耽误她赚钱啊。
宋氏心里五味杂陈,哪怕她看到林知了发现她又无视她,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可是她像根柱子似的杵着,食客嫌她碍眼,暗示她不吃出去,要吃面就找个位子坐下。
宋氏打量一下拥挤的小店,只能坐在过道上,她迟疑再三决定出去。
刘丽娘低声说:“你娘走了。”
林知了:“不会的。”
果不其然,过了两炷香店里空出一张桌子,宋氏进来坐下。
薛瑜过去收拾碗筷,宋氏的目光随着她在店里转了一圈,可她就跟长在了凳子上一样,刘丽娘又小声说:“又来个没眼力见儿的。”
约莫又过两炷香,最后一位客人离开,薛瑜要收拾碗筷,林知了叫她放着,先吃点东西。
刘丽娘煮两碗面,林知了做两份肉夹饼,又盛一碗骨头汤,放到宋氏隔壁桌。
林知了坐下夹一筷子面放小碗中,又舀几勺汤,便把这碗面放弟弟面前。肉夹饼一分为二,她给弟弟一半。
刘丽娘的肉夹饼也给薛瑜一半,薛瑜吃豆腐干笋骨头汤。
林知了边吃边问:“娘什么时候来的啊?”
宋氏:“你——先前客人最多的时候。你不是看到我了吗?”
林知了半真半假地说:“以为你早到了。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氏不知从何说起:“上次你,怎么没说你是‘林娘子’啊?”
林知了脑子里全是“饿饿饿”,没心空思考,“什么林娘子?”
宋氏:“听很多人说,一说‘林娘子’就知道是你,你不知道吗?”
“我——我上哪儿知道去。”先前林知了听到薛理提到她娘很快会发现她是林娘子。林知了就在想,若非她教出这么多徒弟,她娘一直不知道她是“林娘子”,会不会同她老死不相往来。以先前宋氏的态度,极有可能。林知了不怪她选择薛理出事时舍弃她和弟弟,前提别来打扰她。然而她来了。林知了心烦,“再说,名气再大我也是个商户,不值一提啊。娘突然过来,是不是怪我好好的农户不做该当商户啊?”
宋氏被问愣住。
来的路上她想过各种问题,也演绎过林知了的回答,唯独没有考虑到在世人眼中农户远比商人体面。
宋氏恍然大悟,“你是怕娘怪你,所以那天不敢告诉娘?你这么争气,娘怎么会怪你啊?”
第64章 得寸进尺
真有趣!
不知真相的人听了此话定会认为她娘是个体贴的慈母。然而自从坐下没有说一句关心的话。即便跟薛家少有来往的山东村村民都会夸小鸽子高了胖了懂事了。
她娘不止瞎, 脑子也不好使。
若想同她缓和关系,应该进门就心疼小鸽子烧火辛苦。要是对小鸽子仍有芥蒂,拉不下脸讨好他,也该帮小小年纪的薛瑜收拾碗筷。
该说不说, 她娘和婆婆不愧有缘做亲家, 在倚老卖老方面堪称如出一辙。
“娘怎么会这样认为啊。”并非事事都要张牙舞爪, 林知了也可以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冷酷的话, “早在一年之前,娘就和我立下各不相干的字据。自此之后,娘是娘, 我是我, 怎么会怕娘怪我啊?”
刘丽娘目瞪口呆,宋氏可是亲娘, 怎么跟怕被连累抄家的薛家族人一样心狠。
宋氏脸色煞白, 又羞愧成绯红,支支吾吾地解释:“那个时候女婿出事,我不应当听你外祖母的话。你, 应该怨我。可是,知儿,以前娘过得什么日子,你也看在眼里。我不趁着你在家提出回你外祖母家,以后想走就难了。”
上至天子,下至地方父母官, 皆鼓励寡妇另嫁。只因本朝疆域辽阔,东至辽东,西至吐蕃,南到南海, 北到草原,人口也没有达到前朝盛世八千万。
纵然林家有知县撑腰也不敢百般阻挠宋氏改嫁。
林知了无法理解她说的“难”是难在哪里。
倘若真有那么难,外祖母怎敢在薛理出事前撺掇她改嫁。
简直一派胡言!林知了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用手指在桌上画出两条平行线,“各不相干。娘,你会怪街坊四邻开店不告诉你吗?”
宋母神色怔忪,嗫嚅着说:“我不是街坊四邻啊。”
这样的宋氏不会引起林知了心疼,反而烦透了。林知了对她不假辞色:“娘是个称呼!看在你生了我和弟弟的面上喊你娘。好比我讨厌大伯,见着他也会喊大伯。跟李郎中张先生并无不同。若是这个称呼会叫您误会,给您造成困扰,日后我称你‘宋娘子’便是!”
宋母惊诧不已,顿时噤若寒蝉。
林知了看向弟弟:“够不够?”
小鸽子的勺子伸到她碗里。林知了端起他的小碗,给他盛半碗清汤。注意到小姑子碗里的豆腐和干笋吃完了,又给她盛两块豆腐些许干笋,还把沉到锅底的骨头肉捞出来。
小鸽子捂着小嘴问:“阿姐,我怎么只有汤啊?”
林知了:“你不如姐姐吃得多啊。阿姐怕你吃不完。”
“我吃不完还有大花。”小孩说得理所当然。林知了朝他鼻梁上一下,也给他捞半碗。
林知了又给她和二嫂各包一个饭团,坐下边吃边问,“此番过来不是怪我变成商户,那就是有事找我?”
宋氏张口结舌:“我,听人说你是林娘子,我以为是同名同姓,因为好奇过来看一下。”
“原来娘不信我这么争气啊?”林知了了然道,“以我的能力是不行。娘莫不是忘了,您女婿只是没了功名,先前学的那些还在。有他帮衬,开一家小店不是轻而易举吗。想必娘也听说过,相公去年进了万松书院,今年书院就考上两个秀才。去年和前年可是一个没有。”
宋氏不曾听说过,是以露出惊诧之色。
见状,林知了愈发奇怪,她娘这大半年莫不是真在深山之中。
宋氏不在山里在海上。去年宋氏嫁给渔民就随他出海。可是宋氏过不惯海上生活,于是提醒相公女儿大了要说亲,问他希望女儿嫁给渔民、商户,还是农户。
海上凶险,早年间同她相公出海的人有一半喂了龙王爷。不希望女儿嫁给渔民年纪轻轻守寡,也不希望儿子同他一样辛苦,可是又买不起临安府的房子,恰逢宋氏说她对丹阳很熟,她相公就带着一家人落户丹阳县。
那日林知了在街上碰到她,宋氏说她有事并非托词,她要去市场找摊位。
如今宋氏随夫在市场卖海鲜。虽然日日早起,最少不用在水上飘摇。她相公认识的渔民多,也懂海鲜,生意不错,宋氏对如今的生活很是满意,不想再见到林家人,那会让她想起自己不堪的过往。
今日宋氏走到店里实则是被“林娘子”的大名惊得慌了神。
林知了语气中难以压抑的烦躁终于被宋氏听出来,宋氏的神色多了几丝愕然,“你不想见到我?”
林知了:“你想见到祖母和婶娘吗?”
宋氏不想,即便沿街乞讨她也不会去林家讨饭,“可是我,我和她们又不一样。”
“祖母待你苛刻,而你很疼我?”林知了话音刚落,宋氏便露出正是如此的神色。林知了看一眼弟弟,“你待他如何?若是我厌恶你现在的相公,对他非打即骂,你想见到我吗?”
宋氏嘴唇嚅动,林知了厌恶的样子又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刘丽娘本不欲掺和林知了和她母亲的事,忍不住问:“你还打过小鸽子?”
林知了想起往事就来气:“有的时候言语比巴掌伤人。明明我爹日日做豆腐积劳成疾,没有看到弟弟出生,她却认为我爹是小鸽子妨死的。你懦弱不敢怪叫我爹干活的祖父祖母大伯和小叔,只能柿子挑软的捏。你也配当着小鸽子的面质问我为何不跟你说实话?”
宋氏脸色涨红。
“现在是不是觉得轻飘飘几句话比刀子伤人?可以相信我不是因为相公蒙难时你抛弃我和弟弟,因此怪你而不想见到你?”林知了指着敞开的店门:“既然认清了,那就请吧。”
宋氏颤抖着身子撑着桌面站起来,看着林知了欲言又止。林知了故意问:“宋娘子——”宋氏仓皇而出。
刘丽娘担心小孩往心里去:“你娘不疼你,二嫂疼你。”
小孩点头:“我也不疼她!阿姐,你疼我吗?”
林知了:“又想要什么?”
小孩震惊。
“我还不了解你?哪次不是趁着我们疼你得寸进尺?”
小孩扁嘴:“我是你弟弟,你是我阿姐,怎么可以说我贪心?”
林知了:“你还知道得寸进尺是贪得无厌的意思啊?我没说你贪心不足,你该高兴才是。”
小孩把碗递过去。
林知了:“汤里没肉。要不要吃大排?”
“我要吃里脊。”
林知了:“没了。”
“你给我包个小饭团?”
林知了招招手,小孩倚到她怀里,林知了摸摸他的肚子:“还吃呢?不许再吃!”指着汤,“喝完灌灌缝就饱了。”
小孩找二嫂,刘丽娘给他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小孩叹着气苦大仇深地端起碗。林知了哭笑不得:“看把你愁的。别作怪啊,大花还等着你喂它。”
小孩很怕饿着大花,闻言好好喝完就和薛瑜去后院。
刘丽娘轻声问:“你娘不会再来吧?”
林知了:“我娘脸皮薄,以前在林家除了小鸽子不敢拒绝任何人才把自己过得很辛苦。以我对她的了解不敢再来。若是有人给她撑腰,就不好说了。”
刘丽娘:“你担心她丈夫生事?他敢吗?”
林知了没有直接回答:“我娘的衣服挺好吧?又舍得买煎包或者蛋糕,想来手头宽裕。能养家糊口还有余钱的男人可不简单。”
刘丽娘很是不解:“你怎么知道你娘舍得买煎包蛋糕?”
林知了:“二嫂不妨先猜猜我娘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要说这事就要说哪些人认识林知了。书院的人认识她,宋氏不太可能认识书院的师生。宋氏讨厌林家,不会特意找林家打听林知了住哪儿。
除此之外便是食客和酒店的厨子、伙计等等。可是她不会一个人去酒店用饭。刘丽娘想起还有一群人,“咱们村卖蛋糕和煎包的那些人?”
林知了点头。
“她怎么会认识?”
林知了:“双桥村离山东村多远?”
很近很近,夏天在一条河里洗澡,冬天在一座山上挖笋。
宋氏谁都不认识,她才应该感到奇怪,“你娘现任丈夫——”这个称呼真别扭,“你继父看起来不像公门中人。就算他是官差也不敢给你添堵吧?””
林知了:“官差不敢。官差也不想管家务事。”
“难道是无赖?”刘丽娘想象一下街上的泼皮,不禁打个哆嗦。
林知了见她又要自己吓自己:“还是直说吧。她相公不是船老大就是卖海鲜的。这种人三教九流的——”
刘丽娘奇了怪了:“你怎么又知道?记得上次我们碰到他,你只跟你娘说几句话。”
林知了:“我娘身上有海腥味,又像鱼腥味。你没闻见?”
刘丽娘一直担心母女俩大吵大闹,“被你娘撞个正着,你不尴尬,还有心思在意这种细节?”
“我又不怕她。再说,抛弃我们的人是她,怕我打秋风的人也是她,她都不尴尬,我尴尬什么。”林知了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就收拾碗筷。
刘丽娘习惯性起来,拿起筷子想起刚才还没说完,“只是船夫或者小渔民,不舍得天天穿细棉布。无论哪一行大人物都不简单。”停顿一下,叹气道:“看来又叫你猜对了。”
林知了:“也不一定。我实在想不出她来做什么。不可能给我们钱,她不用我养,也不可能跟咱们谈生意。”
刘丽娘:“跟你叙旧?”
林知了轻笑一声:“你要闲着无事,你收拾厨房,我去整理菜谱。”
从去年到如今,菜谱、主食以及酱的做法有十几种,这些日子林知了得闲就写一点,准备写好再抄到薛理为她做的记事本上。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刘丽娘慢慢慢慢收拾也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去吧。”
林知了到院里就提醒弟弟和小姑子,再玩两炷香。
小孩看到她阿姐进屋就撺掇薛瑜出去。
薛瑜不敢。
小孩一计不成再来一计:“鱼儿姐姐,你也是个胆小鬼。”
刘丽娘端着碗筷出来:“小鸽子,扫地!鱼儿,擦桌子!你俩不是很闲吗?都给我干活去!”
薛瑜瞪一眼小孩。
小孩牵着大花过去,刘丽娘放下碗筷拽住狗绳,“大花的尾巴一动,桌上都是狗毛,不许进去!”
小孩抬手把狗绳扔给她:“二嫂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你别给我拽词。我怎么说话不算话?”
小孩理直气壮:“你刚才还说疼我。”
“你——弟妹,刚才那个词叫什么?”
林知了:“蹬鼻子上脸!”
小孩一听阿姐说话这么难听,显然有点生气,拽着扫帚往店里跑。
刘丽娘气笑了:“回头三弟回来就叫他给你布置功课。”
小孩跑出来:“姐夫回来我要去学堂,要做先生布置的功课!”
刘丽娘:“今儿怎么不去?”
“今日休沐啊。二嫂,你好笨啊。”
刘丽娘忙完了,“你给我过来!”
“就不过去!”小孩说完又跑。
薛瑜差点撞到他:“不许再跑!”
小孩自己也吓一跳,店里总算安静下来。
林知了写两炷香手指不舒服,她把写好的纸收起来放柜子里,去院里把俩小孩叫进来练字。
此刻,宋氏才到家。
宋氏不想再见林知了,回到家中就没打算提她。可是她眼睛很红,任谁随意一瞟也能看出她哭过。其夫再三追问,宋氏说出名满全城的林知了是“林娘子”。宋氏没敢提林知了嫌她厚颜无耻,只说林知了认为既然她已经改嫁,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有牵扯。
宋氏的丈夫不想看到她操心前子女,对林知了的回答很满意,于是提醒宋氏,林知了如今是薛家媳妇,她日日去找林知了,薛家兴许会因此不快,怀疑她别有目的。
宋氏遂其所愿说出以后不去了。
话音未落,宋氏继女出现在卧室门外。
宋氏的房子跟村里薛家一样,是一处三合院。中间是厅堂,宋氏和丈夫住东间,西间放着粮食等杂物。子女住厢房。宋氏继女想问她何时做晚饭,结果先听到两人的谈话。
继女脑海里浮现出前些日子媒婆的话,问她厨艺如何。这姑娘的生母受不了丈夫日日不在家,多年前便同丈夫和离。此后这姑娘和弟弟妹妹跟着祖父母生活。两年前祖父母先后离世,家里没个长辈,林知了的外祖母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就撺掇宋母嫁过去。
宋母一听没有公婆堪称迫不及待。否则不会挑薛理出事那天提起。
这姑娘之前一直生活在海边,会做的菜只有海鲜。又因为她祖母很少炒菜,以至于鸡鱼肉蛋她一样不会。
宋氏的继女提出想跟林知了学厨艺。然而宋氏不想再见林知了。她丈夫见状劝她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再去一趟。
宋氏希望继女嫁得好,犹豫再三,决定去一次:“什么时候过去?”
继女看看天色,今日太晚,希望明天过去。
宋氏告诉她先前卖蛋糕的人显摆过林知了早上和晌午开门卖面异常繁忙。宋氏也已经看到林知了店里多忙,不想再跟个傻子似的在外面站着等她。
林知了店里越忙说明她厨艺越好,宋氏继女闻言很是高兴,就说明日午后。
翌日申时左右,林知了正要关上店门,宋氏和其夫携女前来。
宋氏的丈夫拎着两封点心。林知了不希望街坊四邻误会她礼数不周,便请三人进店:“随便坐。”
一家三口坐一桌,林知了坐在他们隔壁桌,中间隔着过道,不算失礼,也称不上亲近。
林知了不言不语,只是用眼睛看着宋氏等她开口。
宋氏尴尴尬尬地对林知了说:“这是你孙叔,这是他女儿金花。”
林知了颔首表示知道,并没有顺着宋氏的话喊一声“孙叔”,也不曾叫“金花妹妹”。林知了直截了当地问:“此番过来就是要说这些?”
孙家父女微微皱一下眉头,眼中的不满一闪而过。若非林知了盯着几位很难发现。即便看见又如何?林知了毫不在意:“锅碗瓢盆还没洗刷,如果无事,请回吧。”
孙金花给宋氏使眼色。宋氏表明来意后希望林知了能教教她,毕竟有一手好厨艺定会得到婆家厚爱。
林知了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看来娘不知道。想跟我学厨艺无需多礼。下个月初五,为期一个月的厨艺班开课,每人五百文,自带面粉和鸡蛋便可跟我学做拉面、煎包和鸡蛋糕。”
孙金花:“跟别人一起学?”
林知了反问:“不然呢?”
“可是我——”孙金花看向宋氏意有所指,“又不是外人。”
林知了问孙父:“我姓林,您姓孙,敢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氏脸色通红:“知儿——”
“娘是不是真要我拿出相公出事那天你叫我写下的字据?当日你怎么说的,可怜可怜你。你怕被我相公连累直说便是。我会怪你?”林知了冷笑,“如今知道我厨艺好,带着继女上门。过些日子我把她教会,不巧废太子惹怒陛下,陛下又把相公下狱,您是不是又要跟我断绝关系?人不能什么都要!”
被晚辈数落,哪怕没有对着孙父,他也感到颜面扫地:“不想教直说,我们还能赖着你。”
林知了呼吸一顿:“——我何时说过不教?五百文,跟别人一样。你舍不得钱就直说,何必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舍不得钱?”孙父难以置信,“我像是差五百文的人?”
林知了:“家财万贯跟一毛不拔不冲突!”
孙父噎住,气得指着她:“你——”面前突然出现个高大的阴影,孙父抬起头,对上一张棱角不甚明显,可也足够俊美的面孔,“你又是谁?”
急急忙忙赶回来的薛理气笑了:“你在我店里指着我妻子,问我是谁?”
孙金花惊呼:“薛探花?”
“不敢当!如今我只是一介白身。”薛理问宋氏,“不知泰水大人有何指教?”
宋氏很少被人奚落,即便在林家也没有几次,林知了的祖母、伯母和婶子都是有话直说。以至于宋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知了起身:“地里忙完了?”
“快了。二哥叫我回来帮忙,我进城发现饭店的人很少才意识到回来晚了。”今日多云,太阳时有时无,地里没有漏刻,薛理和薛二哥只能凭感觉估算时辰。
林知了朝孙家父女看去:“要跟我学厨艺。我说下个月开课,每人五百文,不乐意,要我单独教她。”
薛理:“她又是谁?”
孙金花羞红了脸,她父亲感觉再次被羞辱,脸色紫红紫红。
林知了乐了:“你看,你都不认识,也敢叫我单独教她。我不信我娘没跟你们说过,她不用照顾我和弟弟。既然她不用担起当母亲的责任,我又何必帮她的继女?如今她是你娘,不是我娘!”
宋母泫然欲泣,她丈夫心疼:“我们走!”
“等等!”林知了抬手把桌上的点心扔过去。
孙父本能接过去,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转身出去。
刘丽娘立刻从院里进来,“三言两语就能把她气哭,她还敢找上门?怎么感觉她比二婶还认不清自己。”
林知了:“二婶要是我娘,她能把我搅的家破人亡。十个我娘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要跟大嫂对上,被卖了还会夸她人好心善。”
薛理打量她一番:“没事吧?”
林知了:“我娘不敢跟我动手。”
薛理放心下来:“她怎么知道——”想起先前他说过的话,“听谁说的?”
林知了:“目前不知。估计谁随口提一句你,城里又没有第二个薛探花,她因此猜到的。”
刘丽娘:“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林知了:“我娘一个人不敢过来。除非那个男的要打死她。不过看起来很心疼我娘,应该不会跟她动手。”
薛理关上店门:“我不明白,你娘在林家待不下去是嫌苦,如今嫁个卖鱼的就不辛苦?换个地方受罪,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刘丽娘震惊,他怎么也知道他岳母嫁的是渔民。
薛理见她这样看向林知了:“你不知道你娘现任丈夫是做什么的?”
林知了:“你见过他卖鱼?”
“身上的鱼腥味我隔二里路都能闻到,还用亲眼所见?”薛理发现二嫂的样子很怪,“我猜错了?”
林知了:“我不清楚。我是这样猜的。二嫂没闻到,反而数落我鼻子异于常人。”看向刘丽娘,“咱俩谁的鼻子有病?”
刘丽娘理亏只当没听见:“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薛理:“再过半个时辰吧。还剩二三分地,他和娘两个人割,再帮大哥打一会,天黑之前能回来。”
林知了:“不想做饭。”
“出去吃。”薛理叫妹妹烧水,他去沐浴。
林知了把脏的没孩子样的弟弟拽到屋里,给他换上青色短袍,她也换上青色胡服样式短袍,又把薛理的青色外袍拿出来放床上。
胡服样式的衣服林知了做了四件,小鸽子和薛理也是四件,且四种颜色。薛理平日里不是黑白就是褐色,林知了实在看腻了。
上个月天气转凉,小鸽子去年的衣服短了,必须做新衣,薛理又发了一笔横财,林知了顺便把她和薛理的也做了。
刘丽娘认为太多了因此数落过她几句。林知了提醒她衣服可以当了换钱。刘丽娘跟才想到似的,顿时不再言语。
林知了叫薛理把脏兮兮的外衣脱下和小鸽子的放一起就顺手洗了。
天气不好,赶上几日连绵阴雨,衣服就捂发霉了。
薛理把头发擦至半干,准备晾一炷香束发,薛二哥穿着草鞋进院随便找个椅子坐下就叫刘丽娘倒水。
刘丽娘给他一杯温开水又给他一个橘子。
薛二哥接过水手抖,想剥橘子手更抖,橘子掉在地上薛瑜差点吓哭:“二哥,你的手怎么了?”
刘丽娘捡起橘子:“累得。鱼儿原先住的房间空出来,稻子可以堆在里面,叫婆婆慢慢打出来就是了。”
薛二哥把水喝完才感觉活了过来:“大哥叫我快点,今天收拾好,明日就不用再去向东家请假。”
刘丽娘奇怪,大哥以前不是很喜欢待在家里吗。每次休沐都早早到城门口等着。辰时打开城门,辰时一刻他都到家吃上饭了。
难得请假不扣月钱,以他的秉性应当多请两天啊。
刘丽娘想不通,橘子剥好递给他。
薛二哥吃两瓣橘子又有力气说话:“弟妹,娘的侄女,我表妹和琬妹妹要跟你学做菜。”
林知了:“薛琬想做菜是张丹萍撺掇的吧?”
薛二哥点头。
薛理感到可笑:“难怪你叫我先回来,娘一句话没说。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林知了看向薛理:“月底休沐你去送钱顺便告诉婆婆,五百文一文不少。”
薛二哥被橘子呛着,瞠目结舌:“你你,真教啊?”
林知了:“她给钱我就教。我跟她有仇跟钱没仇!”
第65章 亲兄弟明算账
刘丽娘怀疑林知了被宋氏一家三口气傻了, 不由得嘴提醒她,每月给婆婆五百文,即便婆婆答应给钱,那五百文也是她自己的。
林知了给她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婆婆不给我, 钱能落到你手里?”
刘丽娘不由得接道:“会被大嫂用掉!”
林知了:“终于聪明一次。”
刘丽娘当没听见, 转向薛二哥:“你怎么跟婆婆说的?”
薛二哥:“店姓林, 我叫她问弟妹, 娘没回话。若是我一直不回去,我感觉她会叫大哥问弟妹。”
刘丽娘:“大嫂没说什么?”
薛二哥:“娘在地里说的。大嫂在家照顾小侄子。难不成大嫂也想叫她妹跟弟妹学做菜?”
薛理提醒他二哥换衣服,待会出去用饭。
薛二哥一动不动:“弟妹, 你说大嫂怎么想的?”
陈文君比薛二婶精明, 比薛母有心计,也比薛母会算账。
如今村里已有很多人做蛋糕和煎包, 陈文君会认为这些人全部进城后她再加入进去从早忙到晚也只能赚二三十文。
去掉下雨天, 五百文要赚一个多月。这才是束脩。她下个月初五开始,学到腊月初五,要想赚钱最少要到明年开春。
明年春兴许家家户户都会做煎包和蛋糕。届时她赚谁的钱?以陈文君的秉性, 她不会叫娘家人跟她学厨艺。
林知了:“大嫂志向远大,看不上蝇头小利。”
一语惊醒薛二哥:“我忘记了,大嫂喜欢卖食谱!”停顿一下,幸灾乐祸,“可惜五百文就能得到你亲自指点的机会,没人再找她买。”
陈文君是看不上, 听说婆婆叫娘家侄女跟林知了学厨艺,她嘴上附和,心里嗤之以鼻。
薛二哥一去不回,薛母又拉不下脸找林知了, 就叫周嫂子跟林知了说一声。周嫂子不想帮她就用拖延术,告诉她时间还早,离下月初五还有大半个月呢。
薛母得了此话就决定等,等薛理给她送钱。
十月底,薛理带两贯钱进村,把今年最后两个月家用给她。眼看离初五只剩几天,薛母不得不跟薛理商议此事。
薛理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薛母愣了许久,不敢相信他如此爽快。随即薛理提出,一个人五百文。
薛母愈发难以置信,“你表妹你也收钱?”
薛理:“敢问我们在城里租房要钱吗?”
“你,店里生意那么好,还差这五百文?”
薛理想说,你可以养牲口种地,也可以织布换钱,手里有存钱,屋里有余粮,为何还找我们要钱。然而此言一出,薛母定会误认为因为五百文家用薛理心中有气,叫他表妹教束脩只是为了跟她较劲。
“母亲莫不是忘了饭店姓林?容我提醒你,林氏一次只收十位,人太多店里坐不下。”薛理说完把薛母签了字的记事本收回包内便起身离去。
到“蒋记”门外,薛理被人叫住。循声看去,薛理挑眉,林家怎么也惦记此事。
林知了的大堂兄林鹏提着荷叶包裹的两份蛋糕——找蒋记买的。林鹏走近就把蛋糕递过去,“给小鸽子买的。”
薛理接过去:“林兄有话不妨直说。”
二人是同窗,林鹏一直佩服他,不好意思拐弯抹角,也不敢在薛理面前自作聪明,“听说二妹妹近来对外传授厨艺?”
薛理:“是有此事。下次是下月初五。你也要学?”
“我学什么啊。”林鹏笑着摇头,“我有两个妹妹,亲妹妹明年及笄,堂妹今年十一,过几年也可以许人家,祖父希望别人懂的她们也懂。”
林家老头很是精明,薛理毫不意外:“想必你也知道,五百文一位?”
林鹏清楚,是以他话音落下就打开荷包,递给他一块碎银。
薛理接过去感觉有二两:“回去我就给娘子。”
林鹏往左右看一眼,不远处蒋记店门外有三四人带着孩子买蛋糕,看样子像是住在附近的街坊。他压低声音问:“那家店当真是你二嫂占大头?”
薛理梦中的林鹏是个聪明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林鹏读过几年书,如今又在城里当差,称得上见多识广。
糊弄林蜻蜓和二婶的那些招数对他不好使。薛理模棱两可地说:“你说呢?”
林鹏瞬时明了。
薛理:“娘子给我看过林家给小鸽子的钱,只够他买笔墨纸砚。林兄对此可有异议?”
实则那几十两碎银只够小鸽子用到十三四岁。林鹏时常用到文房四宝,也会为他堂弟捎笔墨纸砚,很清楚读书人每年要用多少钱。
不久前林鹏在路边看到过小鸽子,他牵着一条斑点狗,跟着薛二哥遛狗。林鹏走过去才意识到那孩子可能是他堂弟。只因小鸽子高了,身着利落的短衣和短靴,脸颊上的肉比以前多了,笑眯眯的也比以前活泼,跟去年判若两人。
即便不供小鸽子读书,凭林知了和薛理二人把小孩养的这么好,每年也要用几两银子。
林知了若不赚钱,拿什么养弟弟。
林鹏可以理解,方才掏钱毫不犹豫,“我是随口一问。二妹妹做得对,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否则你俩的这家店开不长。”
薛理闻言有些许意外,转念一想,林家有个豆腐坊,惦记的亲戚只多不少。林家应当比林知了感触更深。难得遇到个明事理的亲戚,薛理心里高兴:“要不要去家里歇息?”
林鹏:“二妹妹不想看到我吧。难得休沐,我也该回家了。改日吧。”
薛理微微颔首,看着他走远才朝巷口走去。
到店里对上几双眼睛,薛理不由得停下:“怎么跟三堂会审似的?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薛二哥:“看你跟你大舅子聊什么聊这么久。”
薛理把蛋糕递给小鸽子:“刚才出去了?”
小鸽子断然拒绝:“我不要嗟来之食!”
“你才上几天学啊。还嗟来之食?拿着!”薛理抬高声音,小孩吓得慌忙接过去。
薛理把那块银子给林知了:“你两个堂妹的束脩。”
薛二哥轻呼一声便问:“他还给钱了?”
薛理:“给了。是不是很意外?人家还说,亲兄弟明算账!我大舅子可比你大舅子懂事多了。”
林知了把钱接过去朝他手上拍一下。
薛理不由得瞎想,正要嫌她孟浪,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嫂神色尴尬。薛理想给自己一下,怎么忘了他二哥的大舅子是二嫂的亲哥啊。
薛理朝林知了求救。
林知了瞪他一眼,碎银放入荷包内,拿起灶台上的抹布擦擦手,拆开那两份蛋糕。每份有八小块,林知了先给弟弟妹妹两块,薛理和薛二哥各一块,又拿两块到二嫂身边坐下给她一块。
林知了:“先前二哥看到相公和我大哥聊天就回来说定是聊我收徒的事。又说这些亲戚什么便宜都占。当时我就想说,我大姐提醒我做生意不能顾私,大哥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俩是亲兄妹。”
只是没等林知了说出来,薛二哥就要和林知了打赌。
余下的事她不说刘丽娘也清楚。
刘丽娘:“我也觉着林家不会占这点便宜。不说林家跟知县家是姻亲,林家也不差这点钱。传扬出去林家的几个儿女还怎么说亲。”
“你们都想到,就我没想到行了吧。”薛二哥咬一口蛋糕,“跟弟妹做的一样?”又尝一口,“甜了!”
林知了:“小孩子喜欢。弟弟,好吃吗?”
小鸽子点头:“阿姐,我还可以再吃一块。”
蒋记的蛋糕干净,林知了不介意他把蛋糕当饭吃,又给他和薛瑜拿两块。
薛理把剩下的包起来:“明早再吃。”店里也有个橱柜,蛋糕放到橱柜里面锁上,薛理才问林知了还差几人。
近来几家酒店都来为小徒弟报名,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学做蛋糕,而是煎包。比如蒋记斜对面的那家酒店,买过村里人做的煎包,大厨子认为馅调的极好,定是有什么诀窍,他告诉东家只是这一样也值五百文。
东家当日就来找林知了询问,那个馅料是不是跟她学的。林知了承认,东家就把束脩给了。
林知了:“算上我的两个堂妹,七个了。”
薛理:“够了。”
林知了:“我打算再招两个。”
薛理:“也可以。表妹和琬妹都过来也只是多一人。”
冬月初五,薛琬并未出现,薛理的表妹一个人来的。林知了面容严肃,一视同仁,然而那个表妹依然认为林知了不会这么铁面无情,一有机会就问东问西。
林知了这次也是先教做拉面,跟拉面无关,林知了只当没听见。这表妹气得回去就找薛母抱怨。
薛母娘家离城远,这个表妹暂时住在薛家。陈文君宽慰她,学好厨艺当紧。这表妹心里不以为然,可是人在屋檐下,她就恭维陈文君两句,多谢她提醒。
话音未落,薛二婶拽着薛琬进来,要求表妹把今天学的教给薛琬。
薛二婶自诩聪慧,殊不知她的这个举动早在林知了意料之中!
此刻,林知了就在家中拿此事跟薛二哥打赌。
第66章 印刷试题
薛二哥了解他二婶就像林知了了解她大堂兄。上次打赌林知了必赢, 这次薛二哥必输。薛二哥不乐意:“为什么是你先选?”
林知了:“上次你先选我大堂兄也要占便宜。这次不该轮到我先选二婶也想占便宜?”
“我,我又不了解你堂兄。”
林知了乐了:“当日你信誓旦旦的样子可不像!”
薛二哥挥挥衣袖:“不赌了,不赌了。”
小鸽子摇摇头:“二哥学会耍赖了。”
薛二哥:“还要我回头陪你遛狗吗?”
小孩抓住薛理的手:“姐夫陪我!”
薛理拖着小孩去洗手。
薛瑜见状也去洗手。林知了烧火,刘丽娘煎鸡蛋, 薛二哥把菜洗了。晚饭正是刘丽娘教学时做的拉面。
十个徒弟用的拉面也留着呢。林知了把一家人的晚饭盛出来, 锅里还剩一碗汤, 刘丽娘把面放进去, 煮熟后捞出来喂大花。
煮面时林知了放了两碗骨头汤,大花闻到肉香就守着它的饭碗,试一下很烫它就趴下。过了片刻再试一下。直到第四次终于不烫, 大花大快朵颐。
刘丽娘看着大花吃得香, 和林知了夸它不挑食。
小鸽子趁机显摆:“我的大花是最最最好的大花!”
刘丽娘:“别人的大花不好?”
小孩点头,没有一丝心虚。
刘丽娘佩服, 她就做不到这一点。
薛理把小孩的书本拿出来。小孩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 往林知了怀里躲。林知了抱住他:“不是爱读书吗?”
小鸽子哀叹:“天黑了,我要睡觉啊。”
薛理把他拽到自己怀里:“看一下明天要学什么。若是先生讲的和我教的不一样,不许跟先生顶嘴, 我会找他谈谈。”
薛二哥:“小鸽子去的学堂不是很好吗?教他这么小的小孩还能教错?”
薛理:“那几个先生只有一位秀才,其他几位年年考年年落榜,以至于有些怨天尤人。先前我同他们聊了几句,发现在他们眼中像我被陛下点为探花只是运气好。生来富贵的人高中进士是因为自小有名师指点。反正就是不承认他们脑子生锈了。”
薛二哥用下巴点点小孩:“那你还送他过去?”
薛理:“也不能任由他在家里跟大花打滚。”
小孩不服气:“我才没有!”停顿一下,想起什么,“你可以叫我去万松书院啊。”
薛理:“换个地方跟狗玩?”
万松书院也有看门狗, 门房养的,正是大花的兄弟。是一条小黑狗。小鸽子第一次看到全身黢黑的小狗觉得稀奇,起初蹲在地上,后来坐在地上, 再后来趴在地上,他的脑袋抵着小狗的脑袋,莫说薛理,打扫茅房的短工都嫌他脏。
薛理不想回想,他会忍不住给小舅子一巴掌:“看不看?”
“看啦。”小孩眼见躲不过去便坦然接受。
林知了一家吹灯睡觉,城外薛家灯火通明,只因她们饭后开始,此刻还在醒面。
薛理发现小舅子的床动一下顿时不敢动,端的怕小孩好奇心盛竖着耳朵偷听。
过了片刻,小床不动了,薛理低声说:“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屋里越来越拥挤,先前把酱缸搬进来,我们和鱼儿屋里都无处下脚。”
林知了:“可是不值得再租一处啊。要是买下来,二嫂的钱全部借给我们,我们也要找刘掌柜再借点。”
林知了和刘丽娘平日里已经很辛苦,想到这些,薛理道:“天气越来越冷,挤一挤也没什么不好,暖和。”
真会安慰自己!林知了:“拿得出这笔钱,我们也不能买。世上没有不透风。搬到城里不到一年就敢买房,届时别说亲戚,凡是认识我们的人都会把我们当血包!”
财帛动人心!
现如今袁家、方家以及竹林酒家等等跟林知了和睦相处,是看不上她这点小钱。若是认为她日进斗金,她面临的将会是群狼环伺!
薛理梦中不曾遇到过这些事,如今发生的每一桩每一件对他而言都很陌生。梦中的亲戚在母亲去世后怕被他连累,无人敢惦记他的钱财。梦中的同僚也不会跟他聊家长里短。以至于面对这些小算计,薛理没有经验可循便不如林知了周到细心。
薛理:“是我思虑不周。以后家里的事都听你的。”
“我也要听阿姐的吗?”
薛理呼吸停滞,宛如光天化日之下见到鬼:“——不听你阿姐的,你想听谁的?”
小孩:“我可以听你的。”
薛理:“睡觉!你说的,听我的!”
小孩气得朝床上跺一下就慌忙拉起被子蒙上头。
薛理接着稀疏的月光看到小孩怂怂的样子无奈又想笑。
翌日薛理要去书院,小鸽子要去学堂,是以二人都没有时间进店帮忙。
辰时城门打开,在此之前城外百姓进不来,城里的闲人还没起床,店里只有零星几人,林知了和哥嫂三人忙得过来,便叫薛理和小鸽子先用饭,又给薛瑜包个饭团,叫她先吃点垫垫。
薛瑜不想吃饭团,以至于听到“饭团”二字面露苦涩。
林知了见状便问:“吃够了?”
小鸽子扒着灶台点头:“我也吃够了。阿姐,我想吃红烧肉饭团。”
“一大早我去哪儿给你弄红烧肉?晌午别去书院,跟你姐夫回来用饭。”林知了其实也有点吃够了。
客人可以今天吃饼,明日饭团,后天大排面。若是这些都不想吃,也可以去街上买油条,亦或者吃煎包喝羊肉汤。
林知了一家因为开店出不去,自春节到现在几乎日日吃这几样。
“小鸽子,过来烧火。”林知了去后院。
薛理叫二哥看着小鸽子,他去后院搭把手。
院中竹棚下的铁锅还是热的,林知了往里加一瓢水,薛理点火。林知了把箅子放锅里,往箅子上放六个小碗,随即打六个鸡蛋,拎着热水壶往碗中加水。
薛理就要提醒水壶的水滚烫,早上才烧的,倒进去鸡蛋会变成蛋花——他在京师跟人租房同住的那些日子见过室友冲蛋花茶。据说可以润肺止咳。
然而没有变成蛋花茶。鸡蛋还是完整的。不擅厨艺的薛理怀疑“蛋花茶”是梦里的事,且忘了细节。
林知了把鸡蛋搅匀,小心撇去的浮沫倒入大花碗中。随即在每个碗中盖个小碟,最后盖上锅盖。
薛理:“烧多久?”
先前在村里给小鸽子做鸡蛋羹是做饭时顺便蒸一份,蒸鸡蛋的水也是有凉有热,林知了没有特意留意:“一炷香?”
薛理点一炷香。艾香燃尽,躲在角落里的蚊子飞出去,竹棚下的油烟味也淡了许多。
锅盖打开,小碟去掉,薛理看着金色光滑的蛋液怀疑火候不够。他找个勺子轻轻碰一下,意外发现竟然成型了。
可是怎么跟以前吃过的不一样?鸡蛋羹不应当有气孔吗?薛理想起母亲蒸鸡蛋用冷水,林知了用热水。蒸一份鸡蛋也这么讲究?薛理感叹,厨房里处处有学问。
薛理喊林知了进来是不是可以端出来。
林知了加点酱油和香油。
薛理端三碗放桌上,林知了端三碗放灶台上。刘丽娘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鸡蛋羹。以前见小鸽子吃得香,她有点馋,担心被嘲笑,她都没敢叫薛二哥知道。意识到有她一份,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林知了见她不吃:“二嫂不喜欢?”
“不,不是。还有我的啊?”刘丽娘没想到她当了几年媳妇,还能跟孩子一个待遇。
林知了:“一人一份啊。你尝尝。我怕你吃不惯,没敢放太多酱油。要是嫌少,你自己加点。二哥,趁着客人不多你也赶紧吃吧。”
拉着孩子进来吃面的街坊看到小鸽子的鸡蛋羹:“林娘子,新菜啊?”
林知了:“不是。我们自家人吃的。再说,一个鸡蛋做的也没法定价。”
“娘,我要吃这个!”
小童指着小鸽子的碗吵闹。
小鸽子慌忙用手挡住:“阿姐给我做的!”
林知了想叫小鸽子给弟弟尝一口,朝那个小童看去,感觉他跟小鸽子年龄相仿。薛理把他的递过去。小鸽子不禁问:“姐夫吃什么?”
薛理:“你都喊我姐夫了,你说呢?”
小鸽子挖一勺,很是心疼地问:“就一勺啊?”
薛理:“看你小气的。我就尝尝味。”
小童的母亲很是尴尬地问:“林娘子,你看呢?”
林知了:“回头给我一个鸡蛋吧。”
小童的母亲不必为难心情大好,笑着应一声“好”,戳一下儿子的脑袋:“还不谢谢薛郎君。”
小童抓起勺子道谢。
堪堪进来的客人循声看过去:“鸡蛋糕?”
林知了解释鸡蛋羹。食客的妻子也会做,不再感到稀奇就转向刘丽娘:“一碗面,加大排。”找个位子坐下就感叹,“大排明明好吃,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红烧肉啊。那么多肥肉,怎么吃啊。”
薛理一边喝粥吃饼一边附和:“我也觉得大排香。可能人跟人的口味不一样。”
食客顿时觉得遇到知己。他转过头看到小鸽子勺子上的鸡蛋羹,不由得凑近一点。小鸽子吓得捂住。
食客经常过来吃碗面,跟林知了一家很熟。他嫌弃地说:“看你小气的。我这么大的人还能抢你的吃食。你给我看看,你的鸡蛋羹怎么跟我家的不一样。林娘子做个鸡蛋羹还有秘方啊?”
薛理点头。
食客连声说抱歉,他只是随口一问,林娘子不必理他。
在门边等着买里脊肉夹饼的几位食客被店内食客的话吸引,好奇地问林知了他说什么呢。
林知了就说给弟弟做了一份鸡蛋羹,好像跟那位食客家的不一样。
等着买饼的食客感到好笑,不由得说一句“鸡蛋羹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店里的食客感觉被鄙夷,此话说得好像他这辈子没见过鸡蛋羹,就叫几人进来看看小鸽子的鸡蛋羹。
那几人也不服气,走近两步看到小鸽子的鸡蛋羹好像更光滑细嫩,就怀疑这不是鸡蛋羹。
林知了一看刚刚进门的食客二话不说围上去看热闹,赶紧交出秘方,她用温水做的。
这些食客跟薛理先前的反应一样认为生鸡蛋里加热水会变成蛋花汤,怀疑林知了逗他们。
林知了叫他们过来排队。众人听出她言外之意,老老实实排队她才解释为何要加热水。
店里店外的食客排好队都翘首以盼。
林知了:“鸡蛋打散冲入热水会变成蛋花汤。鸡蛋打入碗中加了热水再搅拌均匀,撇去上面白沫再去蒸就是现在这样。”
众人半信半疑。
吃了薛理的鸡蛋羹的小孩的母亲回到家中就试做,结果自然是跟林知了的相差无几。傍晚她领着孩子出来玩,就把林知了教的小诀窍告诉街坊四邻。
袁家小公子拿着样书匆匆过来,看到几人堵在巷口以为出什么事了,走近一听商量如何做鸡蛋羹,袁家小公子不禁腹诽,这有什么稀奇。随即听到“林娘子”,袁小公子瞬间决定待会回去就叫厨娘试试。
袁小公子叫两个小厮守在门外,他一个人进去。
薛理请他到店里,点着烛火便请他坐下。
袁小公子把样书递过去:“原先我想帮你检查。可是我大哥说一句话差一个字就是两个意思。我的那点学问还是别卖弄了。您得闲看看,若是没有错字,我就叫伙计印刷。”
薛理接过去:“今晚就看。”
袁小公子压低声音:“还有一事。京师传来消息,御史台上奏礼部尚书任人唯亲,去年春闱他表侄位列三甲正是找人代笔替考。此事已经由大理寺核实。我大哥说虽然还没查礼部尚书,可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也不远了。”
薛理:“此事应当是陛下有心除去礼部尚书一脉,便暗示御史台上奏。陛下拿到奏章交给大理寺核实,大理寺才查出他家人找人替考。”
袁小公子恍然大悟:“陛下不想动礼部尚书,御史台一天十奏也会被陛下压下去。只是我不明白,怎么时隔一年才决定除去贵妃一脉?”
太子突然拔剑吓到陛下,陛下担心太子弑父,自然是先把太子一脉压下去。此是其一。其二贵妃给太子用的不是毒,是叫人有可能亢奋失仪的药,否则瞒得过御厨的眼睛,也躲不过试毒的内监。母子二人拒不承认,依然被太子挑断手筋脚筋,陛下看着二人血肉模糊甚是可怜便不想株连其母族。
薛理:“陛下发现除了太子其他皇子不堪大任。”
“如今这是为了太子清除障碍?”
薛理:“为何不是担心太子亲自动手血流成河?”
太子向来仁孝。袁小公子听他父亲说过,太子是守成之君。然而太子敢当众挑断贵妃和二皇子的手筋脚筋。哪个守成之君敢在中秋家宴上这样干。
太子拔剑的那一刻便可以视为谋逆!
若非陛下当夜就要废太子,令重兵严守东宫,只给太子一日,太子就敢率三千东宫卫队灭礼部尚书九族!
袁小公子好奇地问:“太子会不会召你回京?”
薛理:“朝中人才济济。”
袁小公子替他感到可惜:“陛下有没有不许你参加科考?太子若是把你忘了,你就考回去!”
薛理:“中秋宫宴上发生那么大的事,太子这辈子也忘不了。他不想召我回去,就是觉得我冲动莽撞,难堪重任。”
“你哪里莽撞?我看你比薛郎中稳重多了。他还比你大几岁呢。”
薛理笑道:“那就借你吉言。”
“一定可以。你才教我半年,我就过了院试。太子不用你是他的损失!”
院里飘来阵阵香味,饥肠辘辘的袁小公子不禁咽口水:“薛先生,我该回家了。”
薛理:“留下吃点?”
“我看看林娘子做的什么。”袁小公子到院里看到林知了炸花生米,颇为失望,决定回去叫厨娘做鸡蛋羹。
以前林知了炸花生米,小鸽子偷吃。如今看也不看。林知了发现她弟瞥一眼就朝薛理跑去,一时想笑又想生气。
左右时间还早,林知了决定做老醋花生。
担心被薛理察觉到她“无师自通”,林知了不敢说我要做老醋花生,她说的是酸甜口花生。
今晚也是吃拉面,刘丽娘兴致不高,薛二哥也没什么胃口,夫妻二人一听酸甜口,立刻叫林知了试试。
竹棚下有个简易的灶,几块砖头搭建而成,还有个七八寸的小铁锅,平日里不值得用大铁锅做的食物,林知了就用这口锅。此刻大铁锅里的热油盛出来要煮面,林知了就用简易小灶做花生。
林知了知道做法,但不知道糖和醋的比例,她就把家里酸的甜的都拿出来。看起来信心满满,薛理怀疑她装的。
林知了先用小秤称白沙糖和醋,糖和醋都是一比一。近来柠檬上市,林知了买了一些,用蜂蜜冰糖泡一罐,还剩几个柠檬没人碰,她决定用两个。可是又担心太酸,林知了挖一勺蜂蜜,又捏几块冰糖,就叫二嫂把剩下的糖和醋收起来。
薛理看着林知了挑挑拣拣,愈发确定她装的。
林知了拿着糖和醋迟疑先放哪个,薛理很想说一句,既然是试做,同时倒进去便是。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在他脑海里,林知了把糖和醋同时倒进去。
林知了又放入柠檬、冰糖和蜂蜜,融化后盛出。待面出锅,花生不烫,酸甜汁也不烫了,她就把两样搅拌均匀。
院里种菜的木箱里有芫荽,林知了掐几根切成小段放进去。
薛二哥平时吃不惯芫荽,可是跟日日要吃的拉面比起来,芫荽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薛二哥用芫荽叶包一粒花生,酸甜中裹着浓香的滋味令他十分意外,也因此胃口大开。
薛二哥又夹一粒就招呼家人赶紧尝尝。
薛瑜频频点头:“好吃!三嫂,我觉得——”
林知了:“不适合在店里卖。你不用觉着了。”
薛瑜:“你怎么知道?”
林知了:“若是希望我天天做,你会说,我们明天还做吗。你觉得就是想给出建议啊。面再不吃就泡软了。”
全家没有牙口不好的,都不喜欢吃太软的东西。薛瑜闻言往嘴里塞一口面,“那明天还做吗?”
林知了:“刚才我做的时候你看见了,想吃就自己做,叫小鸽子烧火。不用放柠檬和冰糖,要是嫌麻烦,也不用放蜂蜜。但是,不许偷偷炸花生。”
薛瑜:“你天天炸饼,我想吃花生让你帮我炸一下就行了,哪还用偷偷炸。”
林知了见她这么明白便不再唠叨,“弟弟,好吃吗?”
“好吃!”小孩重重地点头,“阿姐,你和大花一样厉害!”
林知了:“……”
薛理哭笑不得:“谁教你这么夸人?”
小孩摇头:“没人教啊。”
林知了:“你还吃不吃?不吃我收起来。”
“是你找人家说话,还怪人家不好好用饭。”小孩噘着嘴嘟囔,“不讲道理。先生说的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林知了忍无可忍,就要动手,听到薛理说:“你姐是女子,你是小人。”
小孩惊呆了。
小人不是指卑鄙无耻之徒吗?
薛理:“你难不难养?”
小孩张张口:“我,我不难养!”
林知了:“明早喝白粥?”
小孩假装没听见,用面堵住嘴巴,摇头晃脑地表示,现在我没法回答你,等我吃完再说。
晚饭后,林知了把鸡蛋羹和老醋花生的做法写下来。写好后检查一遍,连二八酱和甜面酱也在里面,确定一个不少,就把稿纸给薛理。
薛理本能接过去:“叫我帮你抄上去?”
林知了点头:“你的字好看。”
薛理怀疑她懒得再写一遍,可是“字好看”三个字又让他不忍拒绝,只是他明日没时间,“休沐日再写?”
林知了放被子底下:“我又不着急印刷卖出去,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翌日上午,跟往常一样薛理和小鸽子去书院,中午在书院用饭。小孩饭后睡午觉,薛理校正他的那本考题。
金乌西坠,薛理领着小鸽子走进凌云书局,告诉管事的,这本试题集无需修改。
离明年院试只剩半年,必须抓紧印刷。薛理前脚出门,后脚管事就把此事吩咐下去。
这些日子管事一见到书商就告诉他们近来在筹划一本试题集,薛探花亲自执笔。翌日印刷出一部分装订成册,管事就把试题集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王掌柜下午闲着无事过来看看有没有才子佳人的话本,然而一进店就被“试题”二字吸引过去:“这是薛探花写的那本?怎么不是薛理是通明?”
管事低声说:“通明是薛探花的字。”
“字就字呗,怎么还怕人知道?”王掌柜奇怪。
第67章 横空出世
书局管事听到个消息, “通明”一字是太子起的。
这个消息来自少东家袁小公子。
袁小公子听刘掌柜说的。刘掌柜在丹阳郡王府听说的。
管事感觉此事错不了,可是这不是重点:“这你别管。重点在这本书,上面这些题目不止有这几年院试试题,薛探花还根据出题习惯新编一套题目, 兴许明年院试就能押中两题。”
听闻此话, 王掌柜意识到什么:“没有机会接触到院试试题的农家子弟或者商人子弟, 像你我子侄, 如果把上面的题目全都做一遍,明年进了考场也不会束手束脚跟无头苍蝇似的?”
管事点头:“对!”
王掌柜想象着他家也能出个秀才,他是秀才爹, 日后族中长辈都会对他高看一眼, 顿时激动地难以自持。
管事很能理解。
虽然门阀世家不如前朝嚣张跋扈目无下尘,可是农工商人子弟依然很难得到他们青睐。
门阀世家多年积累藏书汗牛充栋, 很多孤本珍藏怕是皇家都要找他们借阅。很多族人学识渊博, 有些人甚至担任过考官,其家中子弟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若非天资出众之人, 否则穷极一生也考不过他们。
如今薛理给出标准答案,无人点拨的贫民子弟看过之后知道读哪些书,也知道遇到类似问题如何解题,不但可以省下一笔书钱,也能节省许多时间做别的事,比如抄书补贴家用。
管事打算买十本, 族中子弟一人一本。
王掌柜稍稍平复下来就叫管事为他预留一百本,他立刻回去拿钱。
堪堪进门的书商看到王掌柜面红耳赤又满脸笑意的样子,他很是纳闷:“这是遇到什么好事?难道又有热销话本?”可是也不至于激动地脖子都变了色啊。
管事把试题集递过去。这位书商翻看一眼意兴阑珊地合上。管事提醒他再看看。
书商给他个面子再次翻开,“五年院试题集”几个字映入眼帘, 他终于意识到这本书横空出世意味着什么,非富贵人家子弟接触不到良师益友,只要买得起书加上勤学苦读也有机会考中秀才。
书商家中有一子有点读书天赋。书商不敢奢望他中举,乃至高中进士,考上秀才给家里增光添彩足矣。
近几年每到逢年过节他就要提着礼物拜访当地文人雅士,然而十次有九次被敷衍,那些人自持身份高贵不屑与商人为伍。为了儿子他一直小心赔笑,比在他祖父坟前还像孙子。如今不用讨好那些人,书商眼睛发酸,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同为被鄙夷的商人,管事深有感触,给他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缓缓。这位书商微微摇头,满含抱歉地笑着说:“见笑了。”
管事:“我家也有子侄。理解,理解。这次过来要什么书?”
书商此番过来是看看有没有话本和诗集,不过此刻改变主意,告诉管事他决定全部用来买试题集。
管事指着书架上的样书:“现在只有这么多。昨天才开始印刷。刚刚离开的王掌柜要一百本,还要给这本书的主人留五十本,你的怕是要再等二三十天。”
书商只顾得激动,忘记问这本书是谁写的,内容保真吗。
管事笑道:“内容自然不保真。”
“是我忘了。保真岂不是跟考卷一样。”
管事点头:“薛通明写的。”
“薛通明?”书商不曾听说过。
管事:“本朝立国以来临安府第一位探花!”
书商恍然大悟:“是他?!”想起他没了功名,“这,听说贵妃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他是废太子门人——”
管事:“我们在京师的亲友来信说,礼部尚书的侄子被查了。”
老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礼部尚书乃朝中大员,不如兵部手握实权,可他也是天子近臣。如今非但有人不给面子,他身为正二品竟然没能把此事压下去,可见谁要查办此事。
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至于为难一个小辈吗?书商想通其中关键顿时放心不少,“也给我留一百——”忘了一件事,“一本多少钱?”
管事:“百文。”
“多少!?”书商震惊,“日前我在你这里买的文人雅士诗集还要两百一本,这,这本试题集只要一百文?你你没说错吧?”
管事:“我们只是赚个辛苦费。薛先生也是如此。”
书商激动的舌头打结:“薛——薛探花写这本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是希望贫民子弟也有机会考上秀才?”
管事点头。
书商心里百感交集,他满腹话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听闻薛探花的妻子就是林娘子?林娘子的店在哪里?我待会过去用饭。”
管事好笑:“不必如此。再说,此刻过去也晚了。林娘子只做早饭和午饭。今日还是先带书回去吧。改日上午早点过来。”
书商离此地四五十里,再耽搁下去天就黑了。
其实他离临安府近,临安府的书局也比凌云书局齐全,只是那边租金贵,人工也贵,哪怕用的纸墨一模一样,每本书都比凌云书局贵一到两成。
书商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你先给我一本,过些日子再给我九十九本?”
管事递给他一本,书商把身上玉佩递给他当定金。管事的给他写个收据,签上双方姓名,又加上手印,一式两份!
二十天后,这位书商再次出现,又跟王掌柜撞到一起。上次是一个出一个进,这次是同时进去。
管事担心有人模仿甚至买一本找几个人抄几本拿去卖,他就叫王掌柜再等等,等他做出三五百本,整个丹阳县的读书人谁来都能买到,让盗版卖不出再公开发售。
王掌柜希望薛理凭借这本试题集多赚点早日搬出去,所以他对此毫无意见。
在这期间人歇版不歇,工人轮着印刷,管事又叫师傅们再雕一版,袁家还把识字的奴仆全部派过来,起初几天这些人都有些生涩慌乱,上手后无论工人还是来帮忙的奴仆都跟不知疲倦似的,一天出多本。近日一天可达二十本。管事难以置信,从来没有想过上手之后的他们能这么快。
殊不知跟这本书的内容有关。
只要一想到日后家人考前不必求人,也不会因为不懂而紧张的到了考场上脑子一片空白,他们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王掌柜和同来的书商刚把钱付了,又有几位书商进来,他们前些天发现这本试题集就找管事订五十至一百不等。
所有人离去,管事就带着伙计去万松书院。
前几日薛理把钱付了,顺便告诉管事他订的五十本书直接送到书院。
薛理拿到这些书先给几位先生和院长每人一本,随后去教室,所有学子人手一本。
万松书院确实只有四十多人。只因富贵人家子侄多是去了临安府。书院以前想过收贫民子弟,因为不提供住宿,他们租不起城里的房子只能望而却步。
如今书院的学生除了少数商人子弟和官宦子弟,就是穷秀才们。万松书院大半钱财也是用在秀才身上,免费食宿,还会提供笔墨。不过发放试题集还是第一次。
学生拿到试题集惊疑不定。
薛理解释,题目多是他们提供,如今书做出来应该给他们一本。
先前薛理问过学生这几年的院试题,否则早在多年前就过了院试的他哪能写出“五年试题集”。随即又解释最后几页是他根据往年试题出的一套题。
这些试题也有答案,且答案来自他本人。
学生们又惊又喜,出身富贵的学生认为有了这本书明年院试手拿把掐,秀才们想到可以手抄几本送给族人。这本书出自薛理,哪怕是院试题目也值得认真拜读。若是把薛理的思路读透了,兴许明年秋闱有望高中。
薛理见他们重视起来,也到了午饭时间,提醒他们先用饭,随后去接小鸽子。
小鸽子所在的学堂早关门了,他等累了就坐在地上,托着下巴鼓着腮帮子,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倒要看看姐夫几时来接他。
薛理到学堂门外就看到这样一幕,他连忙过去:“我来晚了。”
小孩气得起来:“还知道来啊?”
薛理过去接过书包:“今天有事。”
“又有人找你请教啊?”
在书院里面,薛理经常被秀才们拦住请教。外人知道他日日在书院,就在书院门口堵他。一个个还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起初小鸽子不明白,就回家问阿姐。林知了告诉他,礼部尚书讨厌你姐夫,若是被礼部尚书的门人学生发现他们找你姐夫请教,即便有幸高中进士,他们也不会得到重用。
小鸽子很生气,既然担心被姐夫连累,为何还要找他。
以前倒是没有外人找他。可是一想到袁家小公子那种朽木都能考上秀才,可见薛理不止饱读诗书,还很会教学生,不找他请教实在可惜。
薛理把剩的两本试题集给小孩:“新书到了。”
先前薛理当着小孩的面找书局管事订五十本,小孩问他买这么多做什么,薛理告诉他,全院师生每人一本。
小孩接过去:“这两本是我们的吗?”
薛理点头:“你一本我一本。要不要我抱?”
小孩伸出手。
薛理抱着他走一会,小孩歇过乏就下来往家跑。
到巷口看到食客排队,两人从侧门进去。薛理把门闩上,小孩洗洗手就钻进店里。
薛二哥收拾碗筷险些碰到他,叫他一边玩儿去。
小孩移到灶前。
刘丽娘盛半碗米饭——早上剩的,又给他夹两块红烧肉,小孩抱着碗把肉捣碎,坐在薛瑜身边大口大口地吃午饭。
小孩早上胃口不好,晌午和晚上狼吞虎咽。薛瑜因此一直有个疑问,她低声问:“小鸽子,你是不是每次放学都很饿啊?”
小孩点头。
薛瑜顿时忍不住说:“读书真苦。幸好我不用去学堂。”
林知了回头问:“这事值得骄傲吗?”
薛瑜意识到她忘记压低声音:“我,术业有专攻!三哥说的!我是,不擅长读书。”
“林娘子,这是什么?”食客拿起灶台上的书,“是不是小鸽子的?”
林知了下意识问:“我相公的吧?”
“薛探花还看试题集啊?”
林知了看过去,崭新的书甚至能闻见油墨味,“印出来了?”
食客见她好像很震惊:“这本书怎么了?”翻开看一下没看懂。排在他后面的人忍不住说:“试题集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有个试题——”眼神太好,随意一瞟就看到“院试”的字眼,他伸手夺走,“这是这几年的院试题?在一本书上?还有答案?!”
第68章 奉为圭臬
食客们听到“院试答案”的第一反应是院试怎么可能有答案。
随后意识到是往年院试考题和答案, 又觉得此事不足为奇。参加过院试的学子们记得题目,出了考场把试题写下来,再把他们的答案默写出来,不就是院试答案。
夺走试题集的食客已过而立之年, 但他参加过去年院试。莫说他这个岁数, 去年跟他同考场的童生之中就有两位白发苍苍。
童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 县试是知县负责, 府试由知府负责。当地父母官为了政绩很难不偏向当地学子,又因考虑到参加县试的学生年幼,像薛瑞那样的都能考过, 可见试题多么简单。
过了县试和府试便是童生, 可以参加院试。院试由各省学道主持。学道乃皇帝任命,又因异地任职制度, 比如江南一带的学道很有可能来自岭南, 亦或者蜀地、中原,不会偏向当地学生。参加院试的童生年龄上来,读的书多了, 院试自然比县试和府试有难度。以至于参加院试的有十几岁少年,也有可以当少年祖父的老者。
这位食客听人聊过前年考题,他看到前年的考题就有个预感,匆匆往后翻,不出意外地看到去年他在考场上才能见到的试题。
院试有词赋,薛理给出的答案只能说中规中矩。但答案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写出了朝中官吏的偏好。
许多文人雅士自认为文采出众,也确实出众,许多词曲流传于坊间花街。然而院试一次又一次落榜。好比阅卷官吏喜欢实实在在的“封狼居胥”,他们在试卷上长篇大论“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
出身世家自小接触到官宦的学子看到这些会觉得薛探花不过如此。然而对于接触不到良师益友的很多贫民子弟而言宛如醍醐灌顶。
薛理不止点明如何写出不会出错的诗赋,在其他试题答案后面也写出为何这样作答。童生们根据他的方法答题,不会比出身富贵的童生差太多。除非那位童生乃天纵奇才。然而这样的人极少,多数人的天赋相差无几,缺的只是见解罢了。
如今缺的这点尽在书中,这位食客此刻就可以笃定明年院试成绩丹阳县会独占鳌头。
其他食客见他欣喜若狂不由得好奇,走近一看目瞪口呆,随即问林知了这本书哪来的。
那本试题是小鸽子故意放在灶台上的。薛理吩咐的。薛理当然不会忘记告诉他哪里能买到。小鸽子鼓着腮帮子朝王掌柜的书店抬抬下巴。
林知了回头看到他满嘴油光:“咽下去再说!”
小孩咽下去:“王掌柜啊。”
食客们一涌而出。
刘丽娘急了:“钱——”
“没忘!”
“回头再给!”
“我们还会回来!”
众人说着话朝王掌柜的书店跑去。到店内才想起问这本书的作者是何方神圣,若是缺钱用的酸秀才写的他们可不买。
王掌柜笑着说:“自然是薛探花。通明正是薛先生的字。”
薛理字通明,好像对得上。最后听到一百一十文一本,买过杜工部集的童生难以置信,认为王掌柜少说一个零,一本杜工部集就要两百文啊。
王掌柜:“林娘子的小店很赚钱,街坊四邻应当有所耳闻。薛先生不缺钱,又在万松书院做事,身为师者哪能借机敛财。据说很多试题还是万松书院的学生提供的。他只知道去年考试内容。”
话虽如此,一百一十文的试题集也堪称白菜价。这些人不再犹豫,人手一两本。
一顿饭早饭的功夫,王掌柜订的百本试题被抢购一空。
王掌柜叫伙计看着店,他租车前去凌云书局。
凌云书局不在繁花的街上,是在偏僻一角,毕竟书局靠印刷走量,没有必要把店面设在街上。再说,街道两旁房屋狭小,也容不下多人印刷。
王掌柜到书局拉走五十本,回到店里就卖掉一半。
去掉租车钱,每本书只赚几文钱,王掌柜依然开心,他恨不得“农、工、商”子弟都能考上秀才,把世家和官宦子弟挤下去。
丹阳县说大很大,一天逛不完,说小也很小,翌日上午教童生如何答题的试题集就传遍半座城。
林鹏和同事一起用午饭,听到同事聊试题集便多嘴问一句,反而被同事问“你不知道?薛探花写的。他不是你妹夫吗?”
林鹏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脑子灵:“听我妹提过,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真写出来了?有没有给你留一本?”
林鹏:“应该有吧。”
“那你快去问问。”
林鹏心说我问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看看面前的饭菜,提醒同事他要吃饭。同事叫他赶紧吃。
林鹏被同事推到门外不禁犯嘀咕,我找谁啊。
到王掌柜店里,林鹏还没说开口就听到伙计问:“买薛先生写的试题集啊?明儿请早。今天卖完了。”说话间把刚刚写着“试题集售空”的牌子挂在门外。
林鹏到巷口犹豫片刻决定回去。
同事自然要问他书呢。林鹏估计店里正值饭点,就说他妹很忙,他没好意思进去。
林鹏的同事听说过林知了的店每天晌午都要排队,他们休沐日去买红烧肉,排了近一炷香,自然信以为真。
翌日一早林鹏起来就跟同事说一声出去用饭,实则去王掌柜店里排队。然而他还是来晚了,还没到他新鲜出炉的试题集就卖完了。
连着两日没排到,同样的理由也没法再用,林鹏利用午休去林知了店里。
过了排队买红烧肉的时间,店里不忙,林知了抬眼就看到他。
对于这位堂兄,林知了跟他本人算是无冤无仇。先前祖父要给小鸽子几十两银子,虽然他有些不满,也没有强烈阻止。
当日换亲,他认为林蜻蜓疯了,还数落她几句。莫说薛理已是举人前途无量,纵然一介白身,婚姻大事也不能这样儿戏。
林家不可能不知道她生意兴隆,可是从未想过分一杯羹。也许有人想过,比如她小叔和小婶,不知被谁拦住。两个堂妹这些日子跟她学厨艺,也没有自以为是地跟她套近乎。兴许年龄小脸皮薄的缘故,看到小鸽子反而有些羞愧。
林知了不知道是不是林蜻蜓跟她们说过什么。无论如何,她们不烦人,林知了也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树敌:“大哥?”
小鸽子起身喊一声“大哥”。
林鹏进来,“忙着呢?”
林知了点头:“找相公吗?”
林鹏看到林知了就想起薛理出事的消息传来那日他和家人对她的态度。因此林鹏不太想面对她,“他有时间吗?”
林知了:“在后院,小鸽子,带大哥过去。”
每次亲戚过来不是有求于人就是空着手,林鹏是唯一一个给钱又给他买蛋糕还不跟他胡说八道的亲戚。小鸽子不讨厌他,从林知了身后跑出来:“大哥,跟我来。”
小鸽子要吃红烧肉拌米粉,薛理只能把学生的文章词赋拿回来批改。
薛理听到小孩的声音,放下笔墨从薛瑜房中出去。
林鹏愣在院中。饶是他从外面看出宅子不大,也没有想到里面那么拥挤,六个人住三间房,半个院子还有个竹棚,南边唯一一片空地有水井有酱缸,还挂满了衣物,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
小鸽子又喊一声“大哥”,林鹏才回过神。
薛理:“找我何事?”
林鹏想起正事,“听说你编写了一本试题集?”
薛理:“你要用?”
林鹏:“我想看看,我同事也想看看。可是王掌柜店里没了。若是方便,借给我几日,我叫他们抄一本。”
薛理给小鸽子使个眼色。
小孩不乐意:“那是我的。”
林鹏瞬间明白过来:“想吃吃蛋糕还是糖?”
小孩眼中一亮:“鸡蛋糕!”
林鹏去蒋记给他买两封鸡蛋糕,小孩把书递过去:“别给我弄破了啊。”
“不会!”林鹏接过书就想翻开,意识到没地方坐,院里也不适合看书,向薛理等人告辞。
林鹏走远,薛二哥问:“两封蛋糕就把你的书换走了?”
小孩哼一声:“蛋糕是租书费!我又不傻!”
薛二哥:“我傻?”
“你说的。”小孩抱着蛋糕挤到薛瑜身边,“鱼儿姐姐,我们吃鸡蛋糕吧。”
薛二哥:“给我尝尝。”
小孩冲他一个劲笑。
薛二哥看出他皮笑肉不笑,扬起巴掌要揍他。小孩递给他一块,又给刘丽娘和林知了各一块。随后意识到那本书是薛理编写的,拿着一块蛋糕去薛瑜房中,他放到书桌上就跑。
薛理听到脚步声抬头,正好看到小孩转身:“跑什么?”
“我去吃蛋糕啊。”小孩到店里听到食客问他姐“小鸽子刚刚送出去的那本书就是试题集啊?”顿时眼中一亮,“两份蛋糕看三天!”
那位食客好气又好笑:“那本书才多少钱?”
“那你去买啊。”小孩不假思索。食客噎住。林知了瞪一眼弟弟:“不可无礼!”
小孩坐到薛瑜身边吃蛋糕。
林知了对食客解释:“我家只有两本试题集,小鸽子送出去一本,相公手里还有一本。不过那本他还用得着。”
食客奇怪:“薛先生也要看试题集?”
林知了:“给学生讲解,总不能手里没书吧。”
食客忘了,万松书院不承认薛理是书院先生,无论谁问都说他在书院打杂,什么活都干,其实懂得都懂。不然怎么解释前两年书院一个没考上,他进去大半年考上两个。
食客叹气:“看来还是要排队。”
林知了看着他的衣着气质不像读书人:“你也准备明年参加院试?”
食客:“给我妻弟买的。我岳父家在城外,等城门打开他进来早就卖光了。”
林知了:“听说书局这些日子人歇版不歇,过几天这个热闹过去肯定能买到。”
食客决定问问邻居有没有抢到,大不了手抄一本。
邻居确实抢到了,但不建议他手抄,手抄容易出错,也不比买的便宜。这位食客天天只想着排队,忘记问多少钱一本。从邻居口中得知一百一十文一本,即便十几人去凌云书局批发也只便宜十文,还要等上十多天,瞬间明白为何没有盗版,也没人抄书拿来卖。
食客决定五更天去排队。
同样决定这样做的还有薛理的大哥。不过薛大哥非自愿。休沐日刚一到家,薛伯仁的娘就问他知不知道薛理编了一本试题集。
薛大哥厌恶王氏,直接说他的事你找他。说完就回家。然而刚坐下薛母就叫薛大哥给薛瑞买一本试题集。薛母的原话是那本书既然是薛理写的,他家中不可能没有,拿过来给薛瑞用,反正薛理用不到。
薛大哥跟薛理一提试题集,薛理就能猜到他帮薛瑞借的。薛理多么讨厌薛二婶一家,薛大哥看在眼里。
不想看到薛理为难,他也不想因此被薛理数落一顿,干脆帮薛瑞买一本。
薛大哥认为他起得早,然而到王掌柜店门外前面已经排了十多人。幸好这几日王掌柜限购,每人一本,薛大哥顺利买到。
薛大哥的东家看到他身上的露水,很是震惊:“你也要排队?”
“我弟的书被人借走了。”薛大哥胡扯,东家信以为真,随后问他给谁买的,薛大哥听出他言外之意,便说可以借给他看几日。
东家叫侄子抄一本。他侄子打算过几日买的人少了他去买一本。薛大哥的东家提醒侄子,抄一遍等于写了一遍。
此话叫他茅塞顿开。
想到这一点的不止薛大哥的东家一人。不过这次无论手抄几本都没打算拿去卖,一来不赚钱,二来打算送给亲戚子侄。
此次还出现一个异象。往日学子们买到书会相互借阅,这次都跟珍宝一样。实则也怕别人比他多研究一日,来年比他考得好把他挤下去。以至于直到年底不屑同底层百姓商人往来的门阀世家还不知道此事。
丹阳郡王倒是早早听说过,但他不爱读书,亲友也不用参加科举考试,底下人孝敬一本,他一看编撰者是“通明”就束之高阁。
春节期间跟朋友吃吃喝喝,听到友人提到今年院试要变天,他后知后觉“通明”是薛通明。丹阳郡王忍不住暗骂,多加个姓能累死他吗。
无独有偶。
门阀世家趁着过年休沐跟亲友往来闲谈,听到“试题集”就说是沽名钓誉之辈写的。又说教人参加科举考试的书,哪年没有十本八本啊。他们的亲友不敢反驳,可事关薛理,又忍不住问:“薛探花跟那些酸秀才不一样吧?应该没必要胡言乱语。”
此刻这些名门望族才意识这次是他们自以为是。
然而书店休息,买不到!
年初六,书店开门,这些人才买到试题集。官宦人家看到里面的内容很失望,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常识,用得着特意编一本书吗。
转念一想薛理今年才二十二岁,只在东宫待半年,还是一名小吏,能看到什么。有幸参加宫宴,也是因为他是当年的探花。
许多世家选择把这本书弃之一旁,令家中子弟继续学习他们精心编撰的书籍试题。
难得见到官场一角的贫民子弟依然把此书奉为圭臬!
四月份又一年院试到来,薛理跟去年一样带着小鸽子陪学子们去临安府。
年底礼部尚书被一撸到底,薛理不需要遮遮掩掩,这次便和学子们同车而行。
第69章 怀疑作弊
前朝有机会读书且参加科举考试的多是门阀世家。商人没有资格参加科考。工匠无人推荐也没有资格参加。贫民子弟没钱读书。即便有人有幸参加也会落榜, 盖因考官只会录取自己人。
本朝严格执行糊名制,即把考生姓名糊上。贫民子弟有望考中,又允许商人子弟参加科考,朝中百官也多了许多农工商子弟。
曾经有人建议院试三年两次。然而反对声过大, 是以如今依然一年一次。
常言道, 你有张良计, 我有过墙梯。一年一次不是吗, 那我就控制录取人数。
临安位于江南水乡百姓富足,读书人多,录取率极低, 比如一千名童生只录取十五人。
若非如此, 万松书院也不至于两年无一考中。袁家也不会那么高兴,给薛理送来一车礼物。
五月底名次出来, 临安府城全城哗然。
丹阳县城独占鳌头——万松书院五人, 其他书院、私学以及民间十三人。
若是按照秀才录取率,丹阳县只有六个名额。可是丹阳隶属临安府,与临安周边几个县一同去府城考试, 又因姓名被糊,分辨不出籍贯,录取率自然是根据总数。
抢占了其他地方十几个名额,周边知县有意见,但意见不大,即便丹阳今年颗粒无收, 空出的名额也轮不到他们。
临安府城几大世家认为丹阳童生集体作弊,要求重试。
知县担心他人微言轻拗不过这些世家,便请丹阳郡王出山。
丹阳百姓争气,丹阳郡王与有荣焉, 于是随知县前往府城。面对咄咄逼人的世家豪强,这位皇亲一点也不惯着,抬手把底下人孝敬的那本试题集甩过去:“作弊?只怕学道大人担不起!”
此刻担任本次院试的学道也在,他不明所以。知县手里也有一本试题集,本想同知府解释,见状就呈给学道。
老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丹阳考生试卷在学道左手边,他用右手翻开书,两边对比,答案并不出彩,但是在阅卷官吏定的标准之上。
学道令人把考题集和考卷拿给众人,众人看完之后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半晌憋出一句:“简直投机取巧!”
丹阳郡王老神在在地问:“拦着你投机取巧了吗?这本试题集各大书坊均有售卖,你舍不得花上一百一十文买本书,也懒得多看一本书,反倒怪他人勤奋好学?”冷笑一声,“滑天下之大稽!”
闹事的几人脸色涨红。
丹阳郡王:“以免你们明年又说有人凭字迹作弊,明日我便上奏陛下,糊名不能杜绝作弊,日后考生的试卷先誊抄出来再交给阅卷考官!”
话音落下,有人慌了神,丹阳郡王施施然离开。
丹阳知县看看知府和学道等诸位大人,又看看皇亲的背影左右为难,知府抬抬手,知县随丹阳郡王离去。
知府看着闹事的几人:“诸位满意了?”
有幸考中的秀才们还不知道他们险些被取消名次,一个个都在县衙门外公告栏处手舞足蹈地庆祝。
这些学子庆祝累了终于想起此次大放异彩多亏了薛理的那本“标准答案”。
然而此时金乌西坠,林娘子的店门紧闭。众人转到侧门,正好看到薛理锁门,看样子是带着全家出去。
其中一位学子便问薛理出什么事了。薛理只说一点小事,反而问众人何事。众人作揖鞠躬向薛理道谢。
薛理轻笑一声就解释他出那本书只是为了赚钱换房。
话音刚落就有人说,一本书才一百一十文,批发价一百文,薛先生最多赚二十文。倘若真是为了赚钱,为何不定到两百甚至三百。
薛理看一下身边的林知了,“薄利多销罢了。”随即就叫众人回去他还有事。
众人不服气,又不敢拦着他,恐怕耽误他的正事,便放他们一家离开。
薛理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去瓦市看热闹。
为了备考以及陪学生等待结果,薛理两个月不曾踏进瓦市。在这期间林知了和刘丽娘收了两批学徒,从早忙到晚,是以小鸽子和薛瑜都憋急了。
林知了原先以为去年那么多人卖蛋糕和生煎,今年没人再学拉面、煎包和鸡蛋糕这三样。
确实没有村民再掏五百文报名。
过了元宵节,先前来林知了家拜访过的方家的厨娘前来询问今年何时收徒,只因她家小公子爱吃生煎和鸡蛋糕,可她不会做。
林知了据实以告——清明前后没时间,要回家上坟以及插秧。
厨娘希望越早越好,林知了把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五。翌日她问店里的食客,还有没有人要学那三样。
袁家奴仆来买里脊肉,回去就把此事告诉大公子。袁家大公子考虑到祖母牙口不好,鸡蛋糕很适合祖母,就挑个厨娘送过来。
袁家老太君跟亲友显摆长孙孝顺,这些人想到五百文又不多,何必天天出去买,也把厨娘送过来。
正月二十三,十位学徒就齐了。
去年腊月初五出师那日,林知了给十位徒弟做了十份鸡蛋羹,用滚烫的热水做的。蒋记斜对面的酒店凭借滑嫩的鸡蛋羹留住许多小客人。
刘掌柜听说此事后特意来问林知了是不是跟她学的。林知了也没隐瞒。刘掌柜拿到做法就提醒她别再灵机一动加一道菜。即便不加,林知了把鸡蛋羹的小诀窍告诉袁家、方家等富贵人家的厨娘,她们也认为林知了心善,买三送一!
在她们的宣传下林知了四月和五月排得满满的,也是富贵人家的厨娘。
期间临安府的酒店掌柜来问过收徒一事,林知了把此事放在八月。只因六月七月实在太热,林知了爱钱也不想为了钱三天两头中暑-
林知了一行到瓦市先看表演,天色暗下里才进店用饭。
天天在家吃剩肉,林知了不想吃猪肉,天气炎热也不想喝汤,一家人就去海鲜店。
林知了请客,只因学生考得好,书院有赏,提前庆祝。
刘丽娘想吃鱼鲙,碍于付钱的人是林知了,便问她吃不吃。
林知了吃过生腌小河虾,估计生鱼肉不会很难吃,“我可以,他俩不行。”朝俩小孩看去,“肠胃弱,容易拉肚子。”
薛二哥微微点头证明这一点。刘丽娘不想把小鸽子馋的流口水:“那就吃别的。好像有血蛤?”
林知了立刻摇头。
薛理:“二嫂,改天你和二哥出来吃。今天先点几样熟食。”
刘丽娘先点一份银鱼炒蛋,一份清蒸白鱼和一份红烧大虾,就叫林知了点几样。林知了点几杯饮品,发现少了主食,于是点一份海鲜炒年糕。随后叫薛理和薛二哥再添两样。
小鸽子瞪着眼睛问:“我呢?”
林知了不理他。
薛二哥问他想吃什么,他指着对面。薛二哥也想吃,就领着他买串串。
林知了问薛瑜想吃什么。薛瑜指着贴在墙上的画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啊?像一朵花。是吃的吗?”
林知了:“那就是二嫂要吃的鱼鲙。”
薛瑜不敢吃生鱼,吓得直摇头。林知了叫伙计再添六个蟹。薛理闻言叫她再加几只。林知了:“还没到吃蟹的季节。”
伙计忍不住说:“公蟹蟹膏挺肥的。”
“那就再加四个吧。”林知了发现隔壁桌有海蜇,又要一份凉拌海蜇。
刘丽娘:“全是海鲜啊?”
林知了:“要不再来只鸡?”
薛二哥拿着一把串串进来:“先吃吧。不够再点。”
小鸽子坐下就给林知了一串羊肉和一串香菇,“阿姐,我对你好吧?以后你要对我好点!”
林知了:“让你点菜啊?”
小孩点头。
饶是林知了猜到答案也差点呛着,“快吃吧。”
碍于晚上还要准备大排,戌时过半一家人就打道回府。回到家中分工合作,终于赶在亥时更声响起没多久就沐浴睡觉。
躺在床上林知了感叹:“真不想起来。”
薛理:“那就挂个牌子说东家有事?”
林知了:“下雨天再休息吧。”
“真是闲不住。”薛理想起这次县里定会给他一笔赏银,“如今我们手里的钱还算宽裕,你看是不是跟二嫂说说,我们出去住?”
小鸽子翻身坐起来。
薛理依然不习惯:“你又怎么了?”
“我是不是要有自己的房间啊?”小孩好奇地问。
薛理:“不是说不想一个人住?”
“你——我不要和你住!”小孩想跟大花住,林知了不许大花进屋,这让小孩非常非常不高兴。又打不过他姐和姐夫,反对无效,只能服从安排。
薛理:“问你姐!”
林知了:“也要附近有房才行啊。”
以前附近有房,如今怕是没了。只因这条巷子被林知了带起来,别说蒋掌柜和梁掌柜的生意比以前好多了,对面酒店也比以前生意好。很多人看到这一点就在附近租房。有人去酒店做事,有人找大货商拿些稀罕玩意在巷口兜售。
薛理:“慢慢找,总能遇到。”
“姐夫,我可以问问梁掌柜。”小孩抠着脚说。
薛理:“我和你姐不比你认识的人多?用得着你帮忙?”
“好心没好报!睡觉!”小孩躺下,看着身边的被子,“阿姐,天这么热,谁要盖被子啊?”
林知了:“不盖就放床尾。你还睡不睡?不睡跟你姐夫看书。”
小孩顿时吓得不敢言语。
翌日四更天,林知了拿到豆腐,随后又收到肉,她便和二嫂准备早饭。
薛二哥也起来帮忙,他烧火煮粥以及蒸米饭。
刘丽娘先和面,林知了腌里脊肉。
忙了两炷香,薛理起来,一边给几人打下手,一边跟他二哥说他想带着小鸽子搬出去。
薛二哥心慌:“为什么?是不是我和你二嫂——”
薛理打断:“别瞎想。娘子要晒酱。这个小院晒不下。再说,晒好了也没地方放,屋里都堆得满满的。”
刘丽娘:“这事我跟你二哥说过。原本我们想出去租一间,叫小鸽子住我们的房间,你把书桌搬回去,也不用天天在鱼儿房中看书。”
林知了:“一间不行。我们去年帮刘掌柜做的甜面酱,还没到元宵节就用完了。他今年要十缸。”
刘掌柜确实抱怨过几次,她俩有钱不赚。刘丽娘:“最近留意一下?房租——”
林知了:“房租我们自己出。这次书院给相公的钱,我们三年也用不完。”
刘丽娘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叫她自己出钱,但也知道林知了说的是真的,“那叫你二哥帮你打听打听。”
薛二哥:“包在我身上。”
薛郎中的身份好使,无论是嫉妒林知了的还是眼红她赚得多的街坊都给薛二哥面子。一顿饭的功夫薛二哥就打听到附近有人要卖房。
刘丽娘便问林知了买不买,钱不够用先用她的。
林知了:“不买。附近房租没涨,但据我所知房价涨了一点。现在跟以前的区别就是多了我们这家店。因为我们房价涨了,还要把房子卖给我?想什么好事呢。我又不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大不了再凑合一段时间。一年多都过来了,我还差再过一年半啊。”
薛二哥灵机一动:“弟妹说的是。我们这家店现在有点小,不如等房租到期买个大的,一步到位!”
林知了看向薛理。
原先薛理恨不得天天抱着小舅子睡,防止林知了扑向他。
如今跟小孩同居一室都烦。
薛理:“那就再等等。也是我考虑不周。这个时候无论租房和买房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
薛二哥似懂非懂,看着薛理和林知了回屋,好像小鸽子醒了,他不得不把话咽回去。
刘丽娘听到开门声,看到薛瑜起来,叫她洗漱,待会烧火。
卯时过半打开店门,薛二哥吓一跳,一群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蜂拥而至,跟土匪强盗似的。薛二哥下意识说:“排队!”
这些人到店里坐下,要拉面,要肉夹饼,要饭团和豆腐汤。
薛二哥提醒太多了吃不完。
这些人就说不用他操心,他只管准备便是。
刘丽娘听到动静赶忙端着面盆进来。
薛瑜烧火,林知了做饼炸肉,刘丽娘拉拉面。薛二哥帮忙卷饭团盛汤。薛理看着小孩洗漱后就过来帮忙。
然而他一出现,众人起身自己端面端汤,跟训练有素的士兵似的。
薛二哥意识到他们是冲薛理来的。顿时明白薛理先前说“这个时候”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若是高调买房,无异于烈火烹油,什么脏的丑的都会闻着味贴上来。
薛二哥突然有点发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第70章 防患于未然
秀才们日日报到的盛况持续了八天——大概吃腻了拉面饭团, 第九天早上少了一半。晌午买红烧肉和里脊肉的食客也比前几日少了三成。
林知了这几日没有因为那些秀才给面子而加肉,是以突然少了他们的支持,她准备的红烧肉和里脊也卖的一干二净。
下午一家人坐在院中阴凉处休息,躺椅摇摇晃晃令人昏昏欲睡, 院门被敲响。
薛理和小鸽子今日也在家——天气炎热, 学堂和书院放假了。薛理过去把门打开, 看到来人十分意外, 转念一想近来发生的几件事,怕是整个丹阳无人不知“林娘子的店”在何处,又觉得稀松平常。
果不其然, 同薛理预料的一样, 房东言语间透露出把房子收回去的想法。
此事对薛二哥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薛二哥正要同房东理论,听到薛理说:“等一下。”回屋拿出几张纸递给房东。房东不明所以。薛理叫她仔细看看。
房东尴尬地说:“我, 识字不多。”
薛理:“那就回去问问你丈夫。”
当初跟薛理签约的是男房东。女房东谈租金时出现过, 听到薛理要租三年,她立刻催着丈夫同薛理签约。
女房东:“薛先生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薛理指着上面的文字:“违约的一方付给另一方一年房租——十倍!”
女房东口中的“可以”两个字留在舌尖,她张口结舌:“六——”
薛理:“六百贯!”
六百贯再添三百足矣拿下这处房产, 女房东心惊肉跳:“不——是我们签的那张吗?”
薛理:“这份契约拢共两份,牙行还有人证以及交易记录。”
话说到这份上,由不得女房东不信,她讪笑着:“我,我记不清了,回去问问我相公。”
薛理噙着淡笑送她出门, 没有流露出一丝被毁约的不快。女房主看着他如此自信的模样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回到家询问丈夫此事,她被丈夫臭骂一顿!这个节骨眼上为难薛理一家,她是不是在丹阳待够了!
女房东委屈,为自己辩解她也是想多赚点钱啊。其夫见她冥顽不灵, 便问她是会拉面,还是会蒸鸡蛋糕。
女房东不会这两样,但她的合伙人不止会做拉面、煎包、鸡蛋糕、凉皮、彩糕,还会做皮冻以及桂花藕。这几样足矣支撑起一家小店。再说红烧肉又不难,不就是用糖和酒炖吗。
里脊肉多腌几次试几次,不说跟林知了的一模一样,也不会差太多。骨头汤更简单,猪骨头炖干笋和豆腐。油饼有些麻烦,但可以改成烙饼。
女房主如数家珍地说完,又对其夫说她只需提供店面就能分五成。其夫怀疑她脑子被驴踢了,问她对方样样都会凭什么给她五成?林娘子的店在城中,若是她担心离林娘子太近生意不好,为何不去瓦市。即便不去瓦市,也可以去城东。哪怕去万松书院南边县衙前街,也不用担心无人光顾。
女房主试探地说出,是不是因为这边人多。
人多是因为林知了在此开店,她搬走那些秀才还会绕路光顾吗,万松书院的童生还会把那家小店当饭堂吗。女房主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由得怀疑对方坑她,就要去找对方。
走到门外女房主停下,冷不丁想起只知道对方姓“辛”,忘记问对方家在何处。对方是先前她买煎包和鸡蛋糕时遇见的。不是她嘴快显摆薛先生和林娘子租她的房子,对方也不会提出合作。
女房主心虚又心慌,随后安慰自己,待对方来卖煎包和鸡蛋糕,她再询问对方为何不去城南城东开店也不迟-
薛二哥看着远去的房主和关上的院门神色恍惚,讷讷道:“这事,就这样?”
薛理:“不这样也要这样。此事经官她必输无疑!”
刘丽娘近来跟薛瑜认识几个字,就要看看那份契约。薛理递过去,刘丽娘看清楚确实是十倍违约金,“这种契约房东也敢签?”
薛理:“对他没有任何损失。”
薛二哥终于清醒过来:“你也敢签?”
薛理:“以前你和大哥租的房子只比这处少一千。若是生意不好,我们自己住也不亏。再说,去年城里没人会做凉皮,我们不可能坐吃山空。”
话虽如此,薛二哥也无法想象当时的他怎么敢签这种合同。
难道这就是他和薛理的不同。
薛理提醒二嫂把契约收好。
这份契约刘丽娘认不全,担心跟别的东西弄混了再被她当废纸烧了,折起来递给林知了。林知了想起一件事:“昨天下午我去打酱油碰到男房主,他还恭维我几句。怎么过了一天就变卦了?”
薛理:“这件事显然男房主不知情。”
薛二哥:“定是几个女人闲着无事嗑瓜子,聊起我们店生意好,你一句我一句,女房东听了心动,脑子一热以为她干她也行。”
刘丽娘赞同:“前几天早上和晌午人多到排队,我们知道那些人是秀才和书院童生,他们是冲三弟来的,可是外人不知道。只会认为我们生意越来越好。”
林知了:“有可能。不过我们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
刘丽娘:“买房是一辈子的大事,弟妹,急不得。”
“最近也不得闲。”林知了朝墙角的大缸看去,“我们才晒一缸酱。”
刘掌柜要十缸刷煎饼果子的酱,但他不是用来做煎饼果子,竹林酒家的厨子也不会做,他用来蘸烤鸭。林知了最少要做五缸黄豆酱和五缸甜面酱才能调成十缸。这两种酱都要趁着天热做,林知了才晒一缸豆瓣酱,任务艰巨啊。
除了这个酱,还要做二八酱。
推着小磨盘磨芝麻和花生可是力气活。
每当这个时候薛瑜宁愿去练字。
然而她一次也没躲过去。每当她推得胳膊酸痛,林知了就问她读书辛苦,还是做力气活辛苦。
此后最少五天薛理不用盯着他妹妹读书练字。
今年的芝麻和花生该熟了。刘丽娘提醒林知了别忘了买够刘掌柜要的。
去年林知了做出二八酱,冬天用来涮羊肉,七成客人无法拒绝。年底刘掌柜亲自过来拉二八酱,还给林知了一条羊腿,告诉林知了只是羊肉就比去年多卖三成。
食客到了竹林酒家不可能只吃羊肉。若是点上一份炙鸭,再来一份煎包亦或者饭后点心鸡蛋糕,林知了怀疑竹林酒家一个冬天比前年一年赚得多。
元宵节前刘掌柜又来拉二八酱,给林知了送来一斤汤圆和一包笋干。林知了吃人嘴软,提醒刘掌柜水煮青菜裹上二八酱也香,以至于竹林酒家的伙计每隔半个月就来一次,一次一缸十斤。
林知了想起明日又要磨芝麻和花生:“等我有了钱,我要买十个八个奴仆!”
刘丽娘:“伺候你啊?”
林知了:“我能走能动有什么好伺候的?我当甩手掌柜,他们干活!”
刘丽娘无语。
薛二哥:“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赚钱。”
林知了点点头,发现窝在薛理身边的小孩很安静,不禁压低声音:“睡着了?”
薛理把小孩抱到怀里,轻轻为他打扇子。
薛二哥见状叫他把小孩放床上睡。
林知了:“屋里闷热。你看鱼儿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她也不回屋。”
薛瑜揉揉眼睛:“这两年怎么这么热啊?”
林知了:“村里凉爽。月底你三哥去给婆婆送家用,你随他回去住几天?”
薛瑜不想回去。可是过了未时本可以歇息,结果比午时热。薛瑜动一下就一身汗,唯有太阳落山沐浴后才舒服。
“我回去几天啊?”薛瑜问。
林知了:“你也不小了,这种事自己拿主意。”
薛瑜看向她三哥:“三天?”
薛理:“呆够了就跟周嫂子一块回来。”
如今村里很多人天天进城卖煎包和鸡蛋糕,就是周嫂子没空,她也可以跟吴氏或者郑氏一块进城。
意识到随时可以回来,薛瑜问林知了:“待会周嫂子来送菜,你叫周嫂子跟娘说一声,明天我回去?”
林知了:“那是你家。你不是客人!”
薛瑜下意识找两位兄长。
薛二哥:“若是大嫂问你怎么回来了。你就说这是我家,我回来是不是还要提前送上拜帖。”
薛瑜眼睛亮了:“待会就回去?”
林知了:“自己收拾行李。”
薛瑜跑屋里收拾她的换洗衣服,又出来找她的牙刷。
里里外外忙一通,身上的衣服湿了。刘丽娘叫她换上短衣。
薛瑜也喜欢棉麻短衣。虽然她更喜欢绫罗,然而二嫂不许用,她和林知了只能偶尔拿出来看一眼解解馋。
薛理出过一个主意,趁着二嫂不在家拿出去找人做了。
林知了跟刘丽娘合作愉快,她的衣服鞋子又几乎是刘丽娘做的,为了一件衣服惹怒她,得不偿失。
薛瑜有钱,薛理又叫她自己买一件,薛瑜舍不得用她辛辛苦苦攒的钱,就叫他给她买一件。
薛理叫她找林知了,林知了给小姑子一记爆栗,守着两匹布不用买人家的,是不是傻呀。结果是那两匹布至今还在刘丽娘柜子里放着,连跟线头都没少。
薛瑜听到二嫂的话趁机问:“你说富贵人家是不是跟我一样嫌热?我猜不是,他们穿着绫罗——”
刘丽娘打断:“她们有冰窖!”
薛瑜噎住。
林知了感觉日头移到正西方:“周嫂子快到了。”
薛瑜把她的小包拿出来,刘丽娘为她检查一番,又给她系上。
林知了:“二嫂,你屋里是不是有半袋碎布头?”
刘丽娘点头:“回头下雨天没生意,我打算用那些碎布头做鞋。”
林知了:“给她缝个包吧。比小鸽子的书包大两圈,她可以挎在身上。现在这样提着,要是遇到无赖,一伸手就抢走了。”
薛瑜在腰上比划一下:“我在街上见过,巴掌大的小包夸在身上。三嫂说的是不是那样的?”
林知了:“那种太小,只能装手帕或铜钱。”
刘丽娘看出薛瑜很喜欢:“我给你做俩,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窝在薛理怀里的小孩动了一下,刘丽娘倏然住口,怕他醒来也要。
小孩嫌吵,院里安静下来,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又睡着了。
一炷香后周嫂子进来,她嗓门大,又没注意到有个小孩睡觉,几句话把小孩吵醒。小鸽子揉揉眼睛,准备再眯一会,看到薛瑜提着包瞬间清醒:“鱼儿姐姐?你去哪儿啊?”
薛瑜吓一跳,循声看去:“你醒了?我回村住几天。你去不去?”
小孩从薛理怀里跳下来,意识到回村意味着什么又转身扑到薛理怀里,挥着小手说:“你去吧。”
林知了怀疑她三天就会回来,然而直到六月下旬都没回来。月底薛理去给他母亲送家用把妹妹带回来。
刘丽娘一看薛瑜瘦了很是心疼,拉住她的小细胳膊问:“大嫂是不是欺负你了?”
薛瑜下意识看薛理,显然被他训过。刘丽娘急了:“说啊。”薛瑜期期艾艾地说:“大嫂早出晚归。我,我看娘带着小侄儿做饭辛苦,就想帮帮她。没人欺负我。小侄儿会走了,他喜欢往外跑,我变黑了是看着他晒的。变瘦了也是天天跟着他跑跑瘦的。”
林知了捏捏她的小腿,很紧实,没撒谎:“陈文君忙什么呢?”
“三哥知道。”薛瑜拎着包回屋。
薛理:“她和二婶以及表妹在城里租两间房,一间卧房和一间厨房。表妹住在城里,她和二婶早上过去晚上回去。”
林知了:“卖煎包和鸡蛋糕?”
薛理:“也有在井水中冰的凉饮。”
林知了很是好奇:“在哪儿租的房子?怎么从没见过她们?”
薛理:“县衙前街南边巷子里。天天早上和晌午去衙门附近卖给公门中人。”
刘丽娘:“大嫂的主意吧?二婶没有这个脑子。表妹想不到去那边。”
薛理点头:“是她的主意。大哥认为孩子小,叫她在家带孩子。家里有牲口,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大嫂因此跟他吵一架。”
薛瑜忍不住说:“娘也糊涂。大哥明明心疼她,她反而怪大哥没出息,夸大嫂有本事。”
林知了:“那你还心疼她?”
薛瑜不想管她娘死活,可是看着她一手拽着小孩一手烧火,她心里不落忍。打定主意第二天回去,第二天看着她娘带着孩子洗衣服又忍不住心软,一拖再拖就拖到月底。
刘丽娘:“她还小,忍不住心软。弟妹,鱼儿要是真不管婆婆死活,你又该觉得她心肠硬。”
薛瑜一看二嫂帮她找补,连连点头。
林知了瞪她:“以后不许自己回去!”
薛瑜忙不迭道:“不回去!”随即想起什么,“三哥,大嫂租的房子是不是就在小鸽子学堂附近?”
林知了心里咯噔一下,哪怕她觉得不应该不至于,可是忍不住担心,看向薛理:“以后——”
“我看住他。”薛理也想到了。
哪怕他不想把人想的太坏,可是陈文君的人品实在无法令人放心。
七月底,薛理去给小鸽子报名,请学堂先生帮他照看小鸽子。学堂先生都知道薛理就是薛探花,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此后十多天,赶上薛理被秀才和童生缠住都有一个先生留下陪小孩等他。
八月十三下午,学堂和万松书院放三天假过中秋。
这次没人缠着薛理,小鸽子走出学堂就看到他姐夫。小孩很是稀奇:“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薛理拿过他的小书包:“今天——”抬眼看到不远处的人,“原来鱼儿说的是真的。”
小鸽子看过去,不远处街上陈文君和薛二婶朝西去,看样子是回村。小鸽子想说什么又怕她们听见,慌忙捂住嘴巴。
薛理以为他害怕,弯腰抱起小孩:“没事。离县衙这么近,她俩不敢打你。”
小孩在他耳边小声问:“她们为什么要打我啊?”
“她们不敢打你姐,柿子挑软的捏。”陈文君不会打小鸽子,只会把他骗到没人地方,亦或者把他扔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薛理担心说实话吓着小孩。
林知了和陈文君其实没有深仇大恨。在林知了看来是这样。可是谁也不知道陈文君怎么想的,林知了和薛理都不敢赌。
薛理:“日后她俩靠近,你就大声喊先生。不要逞强。你太小,二婶一只手就能把你提起来。”
小孩乖乖点头:“姐夫,中秋节我们回村吗?”
薛理:“不回!”
薛二哥也没打算回去。
然而,翌日上午,薛大哥从东家家里出来就来找薛二哥,叫他回村过节。薛大哥正要劝薛理回村,林鹏进来了。
林知了指着林鹏:“我们跟祖父说好了。”
林鹏听林蜻蜓提过,薛二婶不省事,薛家大嫂也不是好的。再想到他此次过来的目的,瞬间明白林知了所指何事,待薛大哥转向他,林鹏便说:“二妹妹,明日早点过去。”
林知了:“大姐也过去?”
林鹏听出她言外之意,顿时有些尴尬:“她晌午跟知县一家用饭,晚上在自己家过节。”
林知了不尴尬,她是担心薛理见着林蜻蜓尴尬,闻言放心下来,转向薛大哥:“大哥,你看?”
薛大哥其实怕林知了回去,她性子烈,一言不合敢掀桌子。可是娘交代的事,总要说一句。此刻薛大哥不必左右为难:“你们过去吧。二弟,丽娘,别忘了,娘月初就叫我提醒你们回去过中秋。”看到薛二哥点头,薛大哥告辞。
林鹏待人走远才问:“二妹妹,你答应了?祖父问起此事,我照实说了?”
林家饭菜不错,中秋家宴定然鸡鱼肉蛋一样不少,去吃一顿不亏。再说,今时不同往日,祖母、祖母和小婶不敢给她和薛理添堵,不吃白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