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以后,裴承胤的身体开始出汗,体温慢慢恢复正常。施宝月坐在床边,拿着干爽的毛巾,给他擦汗。他的手摸过他的脸,随后机械性地伸向他的脖子,动作规律,眼睛定定看着墙壁,以具体的行动表示他的心澄如镜。
裴承胤的脸红着,气喘吁吁,好几次无法保持清醒的意志,然后又猛地瞪圆眼睛。
施宝月实在是看不下他这副强撑精神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话:“其实你可以睡觉的。”
“我担心我睡着你,你会无聊。”裴承胤哑着声音开口,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荒谬。
施宝月快要被气笑了,如果大少爷睡了,他想要去吃饭和洗澡。
“我睡了,你就要走了。”裴承胤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句话过于难以理解,施宝月手里拿着毛巾,捂在他的脸颊上,七窍玲珑心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办法猜出他的意思。
裴承胤神情低落,身体往下缩,将半张脸塞进被子里面。要如何诉说,他都在害怕些什么?
“说的也是,你病得太严重了,晚上没有人照顾你,是不行的。”施宝月终于想到了一个觉得合理的原因,把手放在被子上面,和他商量着,“这样吧,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我去把被子拿过来,今晚睡在你旁边的地板上,你不舒服,就喊我,怎么样?”
裴承胤看向他,眼神在思量着。
“如何?”施宝月和他商议。
“你……”裴承胤把被子往下拉,露出自己的脸,有异议,“拿张被子,为什么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的屋子就在对面,走过去,走回来,要那么久吗?是不是当他傻啊?
施宝月把毛巾拿走,直接用手放在裴承胤的脸上,发现他的体温正常多了以后,毫不犹豫地用手指一掐,捏住他的脸,强迫他转头,看向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刚从山下回来,给我一点时间洗澡,换一身衣服再来睡觉。”
真是受不了这个少爷了,谁天生是奴才命吗?
“哦,拿泥药造一电锅来。”裴承胤才明白缘由,这才想起要体贴他人,就是苦于被掐住脸,开口说话异常艰难。
哦,那你要早一点过来。
“好,你困了就睡吧,我很快回来的。”施宝月居然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他放开手,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不放心地看了裴承胤一眼,再次把他的被子整理好,“你要乖。”
这一声嘱咐,瞬间就不知道谁才是年纪大的那一个。
裴承胤摸着被掐过的脸,愣愣地目送施宝月离开的背影。
我很快就回来的。
这句话触发了裴承胤不好的记忆,他的脑子一团浆糊,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但越不能保持理智,他就越不敢睡觉。唯恐又一次被骗过去,根本就没有人会回来。只是,裴承胤也有在问自己。就算施宝月不回来,那又怎么样呢?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呢?
想到这里,裴承胤在无数次宽慰自己后,终于舍得闭上眼睛。
梦里,感觉天地如火炉,将他焚烧在其中。
汗水流下,裴承胤皱紧眉头,被死死压在火炉的内部,动弹不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一只手拿着毛巾,又一次将他身上的汗擦干,小小的手摸着他的脸。
“宝月。”裴承胤梦呓一般喊那个承诺会回来的人。
“我在这里,睡吧。”施宝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轻飘飘的,却又无比郑重。
裴承胤这才真正安心地睡了过去,这一次,梦里没有火炉,也没有压于身上的泰山。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睡了过去。
太早睡觉的缺点就是,大半夜的时候会醒来。
黑暗中,裴承胤一睁开眼睛,因为他的法力,屋子里的一根蜡烛自动燃起,发出橙黄的光。
身上的真气在运转,铺天盖地的力量流过全身,裴承胤无声地呼吸着,转动半恢复理智半晕乎的脑袋,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床边的地板上,一张被子铺在上面,一颗黑色的脑袋从被子中探出来。
裴承胤呆住,这才开始理清楚,他昏睡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费劲地推开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穿着单薄的打底衣裳,赤脚踩在地板上,慢慢靠近地板上的人。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收敛呼吸,如同鬼魅一般。但之所以能如此简单靠近地上的人,也是因为施宝月在外奔波半个月,回来后,脚步不停沾地地照顾裴承胤,早就累得倒头就睡。
如青葱的一根手指放在被子上,小心谨慎地稍稍一用力,把被子往压下,露出里面的人的脸。
尽管裴承胤早就知道躺在地上的人是谁,而且根本没有其他人选,但是当他真的借着烛光,看到施宝月的脸后,眼睛几乎是禁不住地微微睁大,琥珀色的眼睛透亮又美丽。他伸出手,将长发挽到耳朵后面,悄悄俯下身,想要将他看仔细。
施宝月侧躺着,静谧地陷入梦乡,生了肉的脸蛋让他的脸型更加流畅,眼睫毛乖巧地落在下眼睑上。
他睡得太沉,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一双眼睛,就要凑到他的脸前。
就在裴承胤要完全贴上施宝月的脸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般人可能会以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了,只是,下一瞬间,裴承胤将脸抬起,面似寒霜,眼中闪过瘆人的杀意。
蜡烛光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中,却是徒劳,如同烛火,是无法照融寒雪的。
他伸出手,把被子重新拉回到之前的位置,好好盖住施宝月。
确保他睡得安稳后,裴承胤站了起来,随后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白色外袍,穿上后,静悄悄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深夜,灯笼挂在院子门口,随风摇曳,幽暗的灯光落在一片黑暗中
下弦月带来的光芒被乌云掩盖一半。
夜晚的世界太安静,鸟鸣如同鬼哭泣。
裴承胤走在路上,风往他走来的方向吹拂,将他的外袍吹得不断往后刮。他一路前进,来到了凌虚仙宗的大门口。
“大师兄,你去哪里?”值夜的弟子被他吓了一跳。
裴承胤转过头看他,惯例露出笑容。
他平常是笑容可掬的,光是存在就让人心旷神怡。但是今晚的裴承胤脸色苍白,嘴角虽然在上扬,但是笑意却没有抵达眼睛。冰冷的眼,和下半张脸的笑容异常违和,搭配他那张脸,散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气。
美丽又妖异。
“没什么事,我很快就回来,不必在意。”裴承胤说完,这句话,抬脚就迈开大门,走出凌虚仙宗。
凌虚仙宗所在的范围布有结界,防止妖魔入侵。这个结界从千年前延续下来,一直保护着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刚才,一丝丝的魔气,闯入了凌虚仙宗。
妖魔若只是从附近经过,魔气是不可能进入凌虚仙宗的。那道魔气是特意偷偷摸摸进入,在探索着这个地方,并且大部分弟子都不能察觉。能做到这一点,足以见此人功力深厚。
他会被裴承胤发现,因为他直接冲着施宝月来。
裴承胤天生就对妖魔的气息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这都逼近眼前了,怎么会还不知道。
深夜林间,月光与黑暗互相交融,绿树生长,落下光的圈层。
一个人藏在树林中,魔气缠绕,将神识收回。他已经探查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欣喜若狂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就是他,那个不见了的尸体,果然还活着,我要马上回去通报!”
就在他准备迅速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吹来。
那人莫名打了一个冷颤。
“道友,远道而来,就这样离开,显得我们招呼不周。”一道温润而又稍稍嘶哑的声音,从风的方向传来,冲破黑暗,带来更冷的空气。
此人虽然散发着魔气,却不是妖魔,而是一位魔修。
都是修仙人,当然就是道友。
“你是谁?”魔修下意识警惕起来。
还没有看到来人,这一片区域就落下一个结界,将这个地方的声音、气息和法力的波动都笼罩住了。
光是能做到这一点,就不是普通的修仙者,魔修蹙眉,严阵以待,并且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缠着黑色锁链的镰刀。魔器自带森然气息,泛着红光,无数被用来练刀的怨魂被死死困在其中,在这把武器的内部无声哀泣着,时刻准备着,将下一个无辜的人一起拉下水。
地狱如此痛苦,当然要让岸上的人一同品尝这份滋味。
魔修东张西望,终于在远处的某个方向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移动得很诡异,不是直线,甚至看不到他走动的方式,来者如同幽魂,随着乌云路过月亮,不断闪现,逼近他所在的方向。
魔修的直觉在告诉他,来者不善,顿时,不再犹豫,拉住锁链,将连接在另一头的镰刀用力投掷出去,直取来人的脑袋。
镰刀飞了过去,却砍中了空气,那人在攻击到来之前,已经迈入了下一个区域,镰刀在他身后的位置,离他已经有一段距离。
魔修一拽锁链,控制镰刀,往后拐弯,又一次刺向敌人的脑袋。
此时此刻,乌云移动,月光重新照耀大地,落在来人美艳绝伦的脸上。
魔修惊讶地看着他,手中镰刀的攻击来不及撤销,自他的后脑勺,直直飞了过去。
裴承胤抬起手,手中出现一张符纸,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往后甩了过去。
符纸和镰刀撞击在一起,将镰刀一下子打开,巨大的力道让魔修的手一麻,差点就放手,把自己的武器扔掉了。他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手腕,用法术召回武器,把镰刀牢牢握在手中,瞪着裴承胤,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无故出现吓人?”
“这话可是说反了。”裴承胤来到他的面前,站定以后露出笑容,“这里可是凌虚仙宗,而我是凌虚仙宗的弟子,阁下又是哪位,为何入侵我们门派?按照道上规则,我甚至可以不问缘由,直接将你斩杀。”
施宝月以为裴承胤不了解,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今的修仙界是什么情况,各自为界,弱肉强食,若是侵害到别人的地界,怎么样都是师出有名。
“斩杀我?”魔修看着裴承胤年轻稚嫩的脸庞,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无知小儿。”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裴承胤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魔修收敛起表情,开始打量裴承胤布下的结界,准备冲出去。
“不要来偷看我的师弟睡觉。”裴承胤不满,“你像个有怪癖的恶心人。”
“师弟,那个小鬼?”魔修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我们接到鬼市的任务,要把那个小鬼带走。如果你敢阻拦我,我一定会上报鬼市,到时候,你们这个小门派休想全身而退。”
他在威胁乳臭未干的小孩,以为略施小计,就可以让他胆战心惊。
“为何?”裴承胤露出疑惑的神情,之前他听玉虚怀说,捡到施宝月的时候,满村被屠,身边人尽数死去,妖魔气息冲天,原以为是妖魔行凶,如今看来是恶人所为。
“没有为什么,我们不过是接了任务而已。”他得意地说,“那个小子,价值千金。”
裴承胤闻言,不自觉就露出不屑的目光,心里话流畅地从嘴巴里表露出来:“不过千金。”
这有很多钱吗?
这句话成功把魔修哽住了,他不禁上下打量裴承胤一眼。
裴承胤因为半夜起身,因而只在单薄的衣服外披了一件白袍,但是就是那么一件衣服,也能看得出来流光溢彩、价值不菲,裴承胤的长长的卷发随意披落,柔顺有光泽,皮肤吹弹可破,长了一张就没有受过苦的脸。
魔修常年走南闯北,所见之人多不胜数,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尊贵”两个字直接刻在脸上的。
“鬼市定下的任务,有胆你就接,接下来,若是无法完成,也不用在这一行混了。”魔修举起镰刀,“现下,只有我一个人找了那个小鬼的踪迹,若我把他带回去,全部酬金都是我的,我是不会让你阻拦我的。我看你年纪轻轻,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马上撤掉结界,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们只要那个小鬼,不会连累你们门派。”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裴承胤成功从那一大串废话中,捕捉到最重要的话,右手的手指掐着一张符纸,指着对面的人。
“你想和我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魔修笑了,笑他不自量力。
像裴承胤这个年纪的人,修行有多少年呢,他可以布下这个结界,确实可以看出他天资聪颖,可惜年岁和经验摆在那里,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说的也是,不要浪费时间。”裴承胤把原本夹在手中的符纸扔回袖子里,拿出来另一张符纸。
纸张仍是黑色的,上面画着的符箓显示出无形的威严和威胁。
“上品仙符!”魔修大吃一惊。
“天火焚身。”裴承胤的手指一弹,符纸立即从他的手中离开,飞速朝魔修逼近,虽然只是一张纸,但是速度却比箭矢还快。
魔修举起镰刀,严阵以待,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不知道它会有什么样的攻击。
如此大的阵仗,符纸却在到达他面前时停止了,于他的眼前,燃烧起来,并且化为了灰烬。
魔修愣住,随后再次提心吊胆,上品仙符不可能毫无作为,一定还有下招。
他想的没有错,而且就算他提防了,也没有用。那些灰烬悬空,随后,这些污黑的点点居然快速旋转,朝着四面散去,要把他包裹住。
魔修惊讶地朝裴承胤看去。
裴承胤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符的模样,嘴唇轻启,说道:“烧。”
立时,那些灰烬突然燃起了火点。
一开始只是点点火星,随后,全部迸发出剧烈的火焰,火舌狂舞,直接包围魔修。
在这样的攻势下,敌人只会被焚烧至烬。
魔修没有想到他年纪轻轻,居然一出手就是不留情的杀招。
火焰直接将魔修吞没,冲天火焰,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
裴承胤早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所以在火烧起来的瞬间,就开始往后退,免得热浪烧到他的衣服,灼到他的皮肤。
火焰一波又一波,像是巨石一样直接砸向魔修。
就在裴承胤以为可以完结这难事的时候,一道黑色的气息,从火焰的中心冲了出来,把火焰往两边分开,冲出一条通道。
裴承胤讶异地睁大眼睛。
一把镰刀被锁链牵扯着,从里面被投掷出来,直冲他的脸。
在最直接的生死和利益的面前,就算魔修刚开始对裴承胤有过怜香惜玉之心,如今也荡然无存。
裴承胤的手指探进袖子里,一张符纸飞了过去,打开镰刀。
那把镰刀被他打中,偏离了直行的轨迹,但是很快的,马上从侧边绕圈,又一次攻击向裴承胤。裴承胤一抖袖子,里面掉落数张符纸。
说时迟,那时快。
镰刀每次被符纸打飞,都会再次改变方向,绕圈再冲向裴承胤,而裴承胤袖子里的符纸,一张又一张挡住攻击。最后,一圈符纸围在裴承胤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圆。而那条缠着镰刀的锁链,在外面将他圈住。
“终于上当了!”魔修觉得他果然天真,他催动着武器,镰刀往前一飞,锁链立刻收拢,要把困在中心的裴承胤勒死。
裴承胤表情不变,手里夹着一张符纸,对着靠近的锁链,轻轻一划。
铁链是金属制作而出,符纸只是纸,但是两样东西接触,锁链就被符纸止住了攻势,并且接触的地方,铁链开始出现破裂的痕迹。
“咔啦。”
魔修花费了功夫和金钱才得来的万里挑一的非凡武器,居然就被这个毛头小子轻轻一划,就切断了。
锁链一断,攻势自破。
围起来的圆形无法保持,断裂的锁链从裴承胤的身体两边飞走。
一阵风吹来,他黑色的头发在空中微微扬起,白色的衣袍飘飘如画中神仙。
“合。”裴承胤化解危机,咒语再起,他的手段和他的长相南辕北辙。
狠辣,实在是狠辣。
火焰烧得越加凶猛,要把通道合上,这次誓要将里面人烧成焦尸。
魔修察觉到他这一次攻击气势汹汹,不能再在火焰之中,于是便抽动锁链,重新缠绕在镰刀上,拉回武器,用尽身上的法力,在通道关闭之前,冲出了火焰阵。
此子不可留。
魔修有了这样的判断后,马上调动自己身上所有的法力,并且启用所有法力。
瞬时间,随着法力的汹涌,身体也随之感受千刀万剐的痛苦。
要毁灭敌人,就先要折磨自己。
天下修行之法,循规蹈矩实在是无聊,要修仙,必须要想办法迈过无能与痛苦。
魔之一道,毁灭良知与神智,但是却可以用最快的方式达到最好的效果,那么,难道这不才是正确的道路吗?
“魔刀烈焰!”魔修直接用身体带着镰刀来到裴承胤的面前,并且和他一样,用了火焰的法术,不同的是,他的火焰都是黑色的,燃烧着自己的理智和痛苦。
降到冰点的冷火逼近裴承胤。
裴承胤还想要去袖子里拿符纸,但是魔修这一次的攻击速度太快,他的手还没有抽出来,刀锋已经到了他的眼前。裴承胤只好把周边的符纸召唤过来,先保护自己。这些符纸没有攻击和防御的手段,它们只是把方向反过来,咒语生效后,一股力量把裴承胤往后推走,想要和魔修拉开距离。
利刃自裴承胤的身前砍下,而没有成功的下一刻,裴承胤早就往后退开,在空中一飞,落到了稍远的地方。
他的脚刚踩稳地板,魔修即刻又朝他飞了过来。他要杀死裴承胤,并且封印住他的力量,阻止他拿出符纸。
他的计划生效,裴承胤果然分不出一丝功夫去拿符纸,只能单纯地逃避他的攻击。镰刀在月下划出冷冽的光,裴承胤脚步快速滑动,身形飘忽难测。
魔修被他逼得动作慌乱,只好祭出大招。
镰刀又一次朝裴承胤甩过去。
裴承胤已经抽出一张符纸,正准备抬手去挡,却见,那把普通尺寸的镰刀,一下子变得巨大,好像浮起来大参天大树,气势压顶,浑身散发红色的光芒,以撼人的绝对力量,劈向裴承胤。
此人并不是泛泛的魔修,之前不过是看低了裴承胤,这一次出手,一定可以取他性命。
就在魔修认为终于可以摆脱裴承胤的时候,一股凌厉而又陌生的魔气,忽然从对面冒出。
魔刀奋命一击,自以为百无一失,却在和一道力量对冲后,被打了回来。并且这一次,镰刀不受控制地飞走,锁链都无法将其缠住,直接被打回原形,穿过空气,深入树干之中。
魔之一道,最大的好处就是,直接。
直接进阶,直接迈过修行的初级门槛,直接接受力量。
也就直接……感受到差距。
“你不是符修……”魔修咧开嘴巴,一道鲜血从嘴角流下,知道自己要完了,“怪不得有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同道中人……”
话说到一半,无法再发声,皆因,从裴承胤那边散法出来的魔气,渐渐凝聚,形成了实体,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球,球体上有无数的手和眼睛。那怪物身形庞大,移动的速度却快如闪电,它转瞬之间,就到了魔修的面前,伸出手,轻而易举就掐住了魔修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
“你……你……”魔修艰难地转头,还想去看裴承胤,似乎要对他说什么重要的话,他觉得,那个弟子如果知道他接了谁的任务来追杀施宝月,一定会畏惧,然后放过他的。但是那只魔物阴险毒辣,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把他身上的功法全然吸走。
没有了功法,剑走偏锋修炼的魔修,很快就变成了一具枯骨,血肉如尘沙散去,徒留下垂下脑袋的骷髅,胜负已定。
魔物松开手,骷髅落到地板上,骨头支离破碎,成为了一堆灰尘。
裴承胤拿出一张符纸,朝插进树干的镰刀飞过去,瞬时,镰刀也化为了灰烬,只留下树干上深深镶嵌进去的伤痕。
敌人已死,他没有再看那堆骨灰一眼,冷漠地转身就走。
魔物连忙追上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重新变成一团黑雾,藏匿于裴承胤的身体里面。
结界散去,天空的月亮重新显示出光芒万丈的模样。
【厉害】
藏在他脑海的系统沉寂许久,忍不住在此时开口感慨道。
裴承胤笑了,恢复了平常温润柔软的模样,他说:“太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恢复功力,离开了我。”
【我在努力,但是显然没有那么快】
【你果然厉害】
“还好,可以一招击杀,不过是打了一个信息差罢了。”
那个魔修以为他是单纯的符修,不知道他主要是符魔双修。
系统一时没有办法接话。
裴承胤问它:“怎么突然安静了?”
【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裴承胤笑道:“我都说过了,我的家里起码往上回溯十代,有名有姓,都是凡人,爹娘没有修行过。只是说来奇怪,师父说我,我天生就可以如同妖魔一样化天地精华为修炼基础,妖气魔气天成。”
【我观无数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你让我想起某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什么?”
【某个时空中,也有一位大师兄,年纪轻轻但是拥有过人神力,最后发现原来是一只深渊凶兽化人】
裴承胤沉默,最后只能强调:“我们家真的都是人。”
他怕系统不信,还故意拉了拉自己的脸皮。
“这里下面也没有藏着兽皮。”
【我清楚的】
在和系统的聊天中,裴承胤终于回到了凌虚仙宗。
他来去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回来的时候,衣服胜雪,没有弄脏分毫。
守夜弟子看了更觉得奇怪,问道:“大师兄,你大半夜到底去做什么了?”
“散步吧。”裴承胤撒说出一个离谱的谎言,随后,头偏过去,打了一个喷嚏。
他风寒还没有好呢。
身体感觉到了寒意,他马上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在他打开门的时候,放在桌面上的蜡烛燃起。
裴承胤从仍在熟睡的施宝月旁边路过,进入自己的被子。
这一碰,冰冷了的被子盖在身上,手脚更加冰冷。
裴承胤马上推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视线投在地上的那一团被子上。
施*宝月身心俱疲,睡得天昏地暗,就连裴承胤出去又回来了都没有发现。突然的,身旁有人在挤着自己的身体。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转过身。一入眼,便是一张仙人巧夺天工创造出来的脸。
“大师兄……”施宝月的神智不清醒,下意识喊人。
裴承胤钻进温暖的被窝,舒了一口气,一个念头下,把蜡烛熄灭,然后靠在施宝月的后背。
眼前一阵黑,施宝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重新转过头,睡了过去。
裴承胤眨巴眨巴眼睛,随后同样合上眼。
第二天,施宝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固定住了一个睡觉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翻身还是往前挪一圈都做不到。似乎有比被子还要重的东西,死死压在自己的身上。施宝月努力睁开眼睛,随后就发现自己的身前有一只手,那只手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皮肤白皙细嫩。
施宝月下意识捏住这只手,随后好奇地转过头。
他的身后,裴承胤趴在他的后背,一只手横跨过他的身体,两只脚和他紧紧靠在一起,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睡得安稳。
施宝月这一下马上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挪开裴承胤的手,放回他的身边,随后,终于有机会将身体翻过来,面对裴承胤。
裴承胤趴着的后背不见了,他估计在昨晚已经经历过了那样的事情,下意识挪动着身体,靠向施宝月的方向,然后在终于接触到他的身体后,才停下了动作。
施宝月的身体瞬间僵硬。
“冷冷冷。”裴承胤在发抖。
施宝月的眼睛望向屋顶,随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身上,将他抱住。
裴承胤嘴角上扬。
“醒了为什么不说。”施宝月撤回一只手。
“手被晃来晃去,不可能不知道的吧。”裴承胤说清楚自己醒来的时间点。
施宝月明白了,同时有新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半夜起身,再回到被子里都是冷的。”裴承胤抽了一下鼻子,他是病人嘛。
施宝月连忙转过身,从自己折好的外衣里找到一张手帕,放到裴承胤的鼻子旁边。
裴承胤被逗笑了,伸手拿走手帕。
“你的身体还烫吗?”施宝月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也许是因为做事谨慎,施宝月摸完额头后,仍是不放心地顺着他的脸摸下去,直到确定他的体温正常,没有出汗后,才松了一口气。
裴承胤看到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挪动身体,又靠了一点过去。
“大师兄,为什么会半夜起来?”施宝月精准发现了问题。
“喝太多水了。”若裴承胤想要说谎,一般人可看不出来。
施宝月觉得这个理由合理,于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施宝月想带他去门中医修那边看看。
“喉咙干涩,还有发冷。”裴承胤老实交代。
施宝月最后还是重新伸出手,将他环住。
他才这么做了,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大力推开,何绣捧着一碗药,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慌张地说道:“我这几天都在忙,不知道大师兄你生病了,特意去熬了药过来,大师兄你还活着吧?”
一进门,就看见躺在地上的两人,施宝月的手还抱着裴承胤。
“啊啊啊啊啊!”何绣叫得惊天动地。
施宝月马上把手缩了回去,也不知道那一瞬间的心虚是为什么。
“别喊了,我头疼。”裴承胤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二师兄,大事不好了!”何绣大声疾呼,捧着药碗,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去。
“哪里大事不好,我的风寒好多了。”裴承胤用法力将门关上,防止冷风吹进来,然后冲着施宝月,准备再一次趴下去。
“我去给你煮早饭。”施宝月慌张地坐了起来,“被子还暖和,你直接搬到床上去吧。”
“啊。”裴承胤一手撑着被子上,迷茫地抬起头看他,不继续睡了吗?
“如果你想要起床,我就去端盆热水进来。”施宝月给了他两个选择。
“我起床吧。”裴承胤觉得自己在床上躺太久了。
裴承胤自己在房间的时候,先换好了衣服,随后施宝月很快就给他打来了热水洗漱。裴承胤无精打采,洗脸的时候擦得十分随意。施宝月没有服侍过人,只能接过毛巾,给他仔细擦了眼睛的位置。
“要被你戳瞎了……”裴承胤连忙把眼睛合上。
就在他们做这事情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又纷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一群人跑了进来。许知安的手发抖,指着床那边的两人。江以宁跟在后面,想要掩饰,但是看戏的表情跃于脸上。长孙泽锡看起来算是这群人里面最慌乱的了,何绣只想要控诉:“他们莫名其妙就躺在一起了!”
施宝月:“……”
那是莫名其妙吗?明明每一个环节,他都能解释的。
“你们在做什么?”裴承胤淡定自如地按下施宝月拿着毛巾的手,茫然地看着闯进来的一群人。
许知安的手尽管在发抖,但还是坚持掏出一本小手册,说道:“这是大师兄家里捐钱后,留下的照顾大师兄规范,其中一条就是,在这里,不允许随便占大师兄的便宜。”
裴承胤的家里人都知道他长了一张招惹是非的脸,给凌虚仙宗捐赠香火的同时,要求这个地方的弟子不能随意勾搭裴承胤。
尽管没有人在意这些规则,但是这时候拿出来压一下施宝月,还是有用的。
“我不是,我没有……”施宝月拿着毛巾,重新按在裴承胤的脸上,第一次觉得自己想要把“冤”字刻在脸上。
“你还敢狡辩!”何绣急得快要哭了。
“像个男人一样承认了吧。”江以宁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
裴承胤说:“是误会。”
六个人来回说话,那边人多,而且许知安、江以宁本来就擅长辩论,何绣胜在语速够快,施宝月坚持几个回合后就败下阵来。
许知安罚他夜里守门一个月。
罪名是觊觎大师兄。
“有没有搞错。”他才十三岁啊,正常人真的会怀疑他有什么心思吗?再说了,他们两个人都是男的。
夜晚,森森冷风吹来,施宝月披着斗篷,桌面上放着一盏灯笼,坐在椅子上发牢骚。
他不是一个揪着事情不放的人,只是因为,这一次实在是过于莫名其妙了。
月亮升高,施宝月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留在这个地方,到底是否靠谱?
地板上突然出现第二个人的影子。
施宝月转过头。
裴承胤悄悄来到他的身后,手里还搬着一张小椅子。
施宝月斜视罪魁祸首。
“我解释了的。”裴承胤把小椅子放到施宝月的旁边,陪着他坐了下来。
“我看他们是以己度人。”喜欢裴承胤的人是谁,还需要他点出来吗?
“那是什么?”明白其他师弟师妹讨好自己,只是因为系统的任务,裴承胤就无法理解这句话了。
施宝月收回视线,暗暗咬住牙齿,反正这个仇,他以后一定会报。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两人沉默良久,施宝月才对他说:“你风寒未好,坐在这里做什么?”
大半夜的,赶紧回去睡觉吧。
“怕你无聊。”
“我不无聊。”
裴承胤刚答,就被人反驳。
“哦。”就算是这样,裴承胤看上去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施宝月转过头,和他对视。
裴承胤笑了笑,笑容纯净温柔。
施宝月想要让他回去,因而没有和他闲聊。结果两人坐着坐着,裴承胤累了,直接脑袋趴在施宝月的腿上,睡着了。
施宝月无奈地脱下斗篷,盖在他的身上,手撑着脸颊,借着灯笼的光,看着不远处的梨花树,偶尔视线不经意间落到裴承胤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