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床共枕 才艺秀的准备


    狡兔不一定有三窟, 但有钱任性的狐狸肯定有。


    升降梯在公寓最顶层的位置停下,然后轻轻打开两扇华丽的大门。


    兰斯洛特带领湿漉漉的兔子们,来到他附近的一处房产。


    初次来别人家过夜, 尤安停在玄关慢吞吞地换拖鞋, 轻薄的衣料贴紧贴后背, 稍稍弓起背脊,像极了一把披着月纱的弯弓。


    “真可怜, 你都湿透了。”


    一晃一扭的兔尾巴擦过手背皮肤,兰斯洛特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将手挪开。


    他退了半步, 懒懒地倚在门框, 拖着漫不经心的调子问, “所以你们去哪儿玩了?为什么他让你可怜巴巴像个小流浪汉一样待在便利店?”


    不过是淋了点雨罢了,这就算可怜巴巴了吗?尤安撇了撇耳朵,觉得有钱人对苦难的认知真是好浅薄。


    “辛斐爸爸的义肢坏了, 我帮忙去修。”尤安略去了地下城的部分,解释自己绝不是刻意推脱训练。


    “噢……”


    兰斯洛特将快到嘴边那句“难道约你出门的人都不知道体贴约会对象是基本修养”的质问咽了回去。


    他刚要摆出笑眯眯的面孔,而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 眯起眼若有所思, “你会修?”


    “因为不是很严重。”尤安摸了摸鼻子。


    兰斯洛特顿了顿, 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挑了下眉:“还挺多才多艺。”说完, 转身慢悠悠走进屋。


    经过尤安身侧时, 他身后那蓬松温暖的大尾巴随意一摆,轻轻拍在他后腰。


    蹲坐在尤安头顶的尤团团接收到信号,欢快地抱住哥哥软乎乎的兔耳,像握住飞行器拉杆似的往前一推, 指挥“尤安号”快快进入狐狸老板的领地。


    兰斯洛特确实很懂享受,华丽柔软的地毯在卧室铺开,脚踩上去轻飘飘的,迎面是将夜景一览无余的落地窗,仿佛整个人置身云端。


    尤安额头抵在玻璃,好奇地向下看,不久前被他仰望建筑物们闪烁星子般的光点。


    嗯,没什么比将群星踩在脚下更纸醉金迷的了。


    “很棒吧?在这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觉。”


    兰斯洛特压低的轻笑声从身侧嗤嗤传来,为寂静的夜色添染几分暧昧,然后拖着慵懒的调子说——


    “比如,你可以变成兽形尽情打滚。”


    尤安怔怔地低头。


    周围散落着不同面料的松软蒲团,显而易见是方便返祖期到来时随地优雅地大小躺。


    尤安转着脑袋打量屋里的陈设,被一尊狐狸形状的木雕吸引注意,小心翼翼伸出指头,戳了下狐狸头顶。


    然后它头顶弹出一幅立体影像——


    气质不凡的夫妇笑容得体,中间站了位面容俊美的赤狐兽人男孩。如果忽略头尾相连缠在那位夫人脖颈当围脖,并且懒洋洋咧嘴打哈欠的赤狐幼崽……可以说这是一张充满贵族气息的全家福。


    尤安疑惑地指着男孩问:“这是你?”


    “不,是我哥哥。”


    兰斯洛特含糊地哼出一声,握住尤安的手指,移向盘在女人脖颈的围脖狐狸崽,看上去颇为得意甩了甩尾巴,“这才是我,我的毛比他漂亮。”


    “哦……可是……”


    “没有可是,我就是比他好看。”


    兰斯洛特像个暴躁的独裁者,眯起眼凑近,笑容阴测测地提醒尤安,“你最好是能分清,我们一点也不像。”


    尤安一个劲儿点头:“分得清,分得清……”


    头顶没站稳的尤团团晃落下来,啪叽栽进兰斯洛特及时接住的手心。


    他也学着尤安的语气,像个录音玩偶似的,缩着爪爪晕乎乎跟着重复:“你好看,你好看……”


    尤安当然不会弄混,因为他哥哥的眼睛是淡紫色,与其他人并不一样。


    “我们是异母兄弟。”兰斯洛特拉出抽屉,取出一方手帕对折铺开,看着那团软糯的小兔球慢悠悠咕蛹到帕子上,这才继续道,“父亲早年接受政治联姻,格兰顿沦陷时各自理念不合和平离婚……后来又遇见我母亲,生下了我。”


    说完他顿了顿,仿佛才反应过来向认识不久的人介绍家庭情况有些奇怪,余光一瞥,果然看见对方露出呆愣愣的表情。


    “想什么呢,先生。”兰斯洛特耸耸肩,“我家可没什么争来斗去的烂事。”


    话虽如此,尤安还是清楚平民与贵族的结合总是会引发风言风语,尤其是上一场婚姻结束得突然,尽管事实不是如此,但编排一出好戏是媒体们所擅长的。


    因为他经常看见星网会爆出各种贵族私生活的新闻,他舍不得开会员屏蔽,只能瞅着这些占据光屏的烦人广告干瞪眼十几秒。


    整整十几秒,都够他解开一个高级数列题了!


    “你猜得对——有段时间关于我是私生子谣言满天飞,不少人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真不公平,我们相差快七岁,我还是学生他已经在军部风光无限……”


    怪声怪气的腔调从兰斯洛特鼻腔里哼出,很快他懒洋洋倒向卧室中的大床,努努嘴示意尤安抬头——


    “不过超越他算不上什么难事。”


    随着床柱的某个位置被启动,头顶那片平整的天花板骤然裂开一道缝隙,无声又迅捷地滑开——


    数支造型精悍的粒子枪整齐嵌在挂架,光剑特有的金属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流转在手枪的哑光涂层,紧接着是金乌弓、匕首、重剑、三棱刺……它们周围装配不同型号的机械组件,以一个精妙完美的几何结构,环绕着居于中心展位的猩红鞭柄。


    金属特有的森寒气息让整个房间霎时间硝烟弥漫,仿佛只需一声清脆的响指,这片天花板就能成为死亡的闸门。


    好个诸武精通。


    这样的储备量往外一摆,简直黑.帮眼冒精光,巡警准备开张,某只小兔错乱惊慌。


    尤安仿佛听见脑中一声嗡鸣,他不敢想象居然有人在自己卧室的天花板囤积满满一层机械武器,更震惊于这些玩意儿大多出自自己之手。


    这简直是!他的!漏税作品展!


    而兰斯洛特谦虚地表示这只是幽灵作品集的部分收藏,翘着尾巴直勾勾看向尤安,眼底闪烁着藏不住的得意。


    短路的脑子正在刺啦着小火花重启,尤安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照顾生意的狂热大主顾居然就是兰斯洛特!


    尤安虚弱地张大了嘴:“哇……”


    兰斯洛特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取出一架线条流畅的粒子枪,熟练拆卸下里面的核心组件:“喏,就是这个。”


    高中时期,兰斯洛特曾参加一场重要的实战赛,准备的武器却在赛前意外损坏。


    好在他在交易网上找到了一款需要的改装组件,原本只想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装配后的效果超乎想象,直接大获全胜,顺利带着他哥哥都没能拿到的奖杯回家嘚瑟。


    直到比他更大一号的红狐狸忍无可忍,追着他咬屁股,这场持续一整月的炫耀才算消停。


    虽说有点幼稚,但至少维护了青春期被流言消磨的自尊心与尊严。


    在对方充满感慨的回忆里,尤安歪着脑袋,越看越眼熟,猛然间记起,它是自己卖出的第一件机械组件!


    在如今看来数值算不上完美,却不曾想竟帮上了兰斯洛特。


    尤安抖了抖耳朵,脸有些发烫,不知是否该感慨冥冥之中缘分的微妙。


    他充满感慨,伸手想摸摸自己的第一件组件作品,然后被一巴掌无情地拍开。


    兰斯洛特笑眯眯地提醒:“先生,用看的。”


    于是尤安只能老老实实仰着脑袋,背着手用一种鉴赏艺术品的姿态,欣赏这些全部出自自己之手的金属坨坨。


    尤团团完全不理解,歪头用后爪噗噗蹬挠,有什么好看的呢,哥哥的杂物柜里多得是,随时都能搓个新的。


    大约是被那次比赛大获全胜的喜悦冲晕了脑子,兰斯洛特开始关注当时还籍籍无名的机械师,但凡只要有机械组件上架,他必须第一时间购买到手。


    哪怕在之后识货的人变多,逐渐变得抢手起来,他也能高价从别人手中收购,就算型号压根不匹配,也不妨碍成为武器库的纪念谷子!


    听见对方曾经花了十倍的价格高价收购,尤安瞳孔地震,甚至有点痛心疾首——


    老板你糊涂啊!


    他最初的定位不过是做点经济实惠的便宜货,除了那柄定制长鞭,其余组件的某些贵重金属零件,也不过是从废料区的机甲残骸上抠下来的。


    尤安一边遗憾地想,早知道就直接搞拍卖了,一边将目光移向最中间的定制品长鞭。


    “我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如此优秀的机械师,所以在对方愿意接受定制武器时,请他制作了这个——”


    注意到尤安的视线,兰斯洛特投给他一个“真有品味”的欣慰眼神,取下来大方展示。


    沉甸甸的鞭柄落入手中,让他惬意地眯了眯眼,一种崇拜的沉沦的疯狂的情绪,正从碧潭般深不见底的眼里弥漫。


    兰斯洛特声音平静地赞叹:“它真是位美人。”


    天呐……


    一股白烟快要从头顶冒出,尤安手指头贴在裤缝一抠一抠,为对方视若珍宝的吹捧感到一丝羞赧与心虚。


    他的沉默在兰斯洛特看来,大抵是被幽灵的能力折服。


    “别这么耷拉着脸,至少你已经是新生里的拔尖人物了。”兰斯洛特当然还记得刚发现对方的新技能,他挑起一边眉,笑眯眯地说,“你今天不是还热心肠地帮一个刚认识的治愈系修理他父亲的义肢吗?一般机械系的学生都做不到呢。”


    尤安垂着眼复读:“……随便修修,随便修修。”


    兰斯洛特哼笑了一声,捧起他的脸,像兔子们平常揉腮那样搓了搓。


    说实在的,软乎乎的触感简直就像在揉面团,而这坨面团没有丝毫反抗精神,就这么眯着眼睛摇晃脑袋,顶多嘴里含糊地“唔唔唔”两声。


    真容易上瘾。


    兰斯洛特好心情地揉捏许久结束这场闲谈,转身去浴室享受护理时间,让兔子们自便。


    尤安目送他走远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一旁的尤团团有样学样,缩着爪爪表演兔头砸地。


    ——难以想象,人傻钱多的榜一金主就在身边。


    兰斯洛特的这套房产只有一间卧室,其余房间另做他用,这就意味尤安很荣幸地享受唯一的豪华大床。


    “呼!香喷喷!今天我是香香兔啦!”


    一小团栗色绒球蹿出浴室,蓬松厚实的兔毛带着高级香波的味道。


    尤团团像颗蒲公英团子似的,叽叽咕咕蹦进枕头边的小软垫,歪头吧唧一倒,像极了兰斯洛特摔进沙发的动作。


    前提是,如果没有四仰八叉,用前爪挠了挠肚皮的话。


    兰斯洛特坐在床边,指节扣在手枪扳机,微微眯眼对着灯光欣赏——


    “呼!”


    穿着松松垮垮睡衣的侏儒兔兽人紧随其后,飞扑到床上,将自己拉成反弓状伸了个懒腰,一截牛奶色的细腰比灯光晃眼,看起来像被剥下一半糖衣的奶糖。


    兰斯洛特抬眸瞥过,扳机在指间转了个圈,攥住枪管慢条斯理地擦拭。


    豪华大床果然很棒,尤安翻滚两圈,与尤团团碰了碰鼻子,又翻滚回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兰斯你快来,暖乎乎的好舒服!”


    “当然舒服,这可是我的床……好了别乱滚,我不想睡在皱巴巴的床单上。”


    兰斯洛特掀起被子,慢悠悠躺了进来,但没有急着入睡的意思,靠着软绵绵的枕头,注意力落在眼前亮起的光屏。


    没等他看多久,极浅的呼吸声像蒲公英种子似的钻进耳朵。


    兰斯洛特不得不偏头看向身旁。


    不到五分钟,尤安就这么卷着被子,毫无防备地在他床上睡熟了,半张脸颊软乎乎埋进枕头,手心里虚握着自己的一缕红发,好像必须攥点什么才能睡安稳似的。


    什么毛病。


    散发着护毛精油香味儿的三角狐耳,往后转了一下,兰斯洛特哼笑了声“还挺会享受”,掀被缩进来。


    然后,显示着侏儒兔兽人B级机械师资格证的光屏,随着卧室灯光一起熄灭。


    这一晚尤安睡得十分安稳,以至于迷迷糊糊醒来时,对一只搭在腰间像戴了黑手套似的狐爪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兰斯洛特,你返祖期到了哦。”尤安轻轻地推了推,手掌不可避免地陷入对方胸脯白绒绒的围脖毛里。


    他眨了眨眼,趁着面前的大狐狸没有清醒,张开五指快速揉了一把。


    丝滑厚实的触感实在太好,尤安悄摸往头顶瞟了一眼,心里默念着再来一次,手却放在对方胸口揉了又揉。


    “嗯?”


    赤红的大狐狸被摸得浑身舒坦,支起脑袋,懒散地掀了掀眼皮,嘴筒子直接拱进尤安不断后缩的颈窝。


    他趴着耳朵,嘤嘤哼哼地叫,两只前爪搂着人往怀里挤,直到熟悉的气味吸入肺腑——


    兰斯洛特刷一下睁眼。


    清醒了。


    “咔嚓咔嚓……”


    酥酥脆脆的兽奶棒被尤团团叼在嘴里,正在飞速缩短。


    吃完一根,尤团团舔了舔嘴边的碎渣,从包装袋里抽出一根新的,试图戳进搁在桌边的硕大狐头的嘴里。


    “谢谢你,宝贝儿,我不吃这玩意儿,含糖量太高。”


    他可不想变成红色大列巴。


    兰斯洛特困顿地卷起舌头打了个哈欠,尾巴拖在地毯游来游去,纡尊降贵舔了口尤安用面碗给他泡的花茶。


    他的兽形比普通狐狸要大得多,竖立的尖耳轮廓清晰,身形修长,比例完美,周身覆盖一层耀眼的赤红毛发,像极了一抹无法驯服的火焰。


    尤安眼巴巴地瞅着他:“我可以摸摸你吗?”


    “摸吧,我很大方的。”兰斯洛特的脑袋往上一顶,主动贴到了对方的手掌心。


    唔!


    这手感!


    尤安的眼睛变得亮闪闪!


    就在兔子们围着大狐狸,这里摸摸那里蹭蹭时,尤安的新光脑弹出一道光屏。


    “这么早,谁给你发消息?”


    兰斯洛特在背后出声,不等人回答,轻而易举地将大脑袋搭在他肩头。


    尤安大方地随他看,于是光屏里新星赛的赛程通知映入眼帘,两人一目十行提炼到了关键信息——


    两周后将举办新星塞的才艺秀,这场作为落幕的表演将占分比例提高至40%,比往年多了整整两成。


    兰斯洛特立刻坐不住了,往胳膊甩了一针兽形抑制剂,带着人匆匆回到学校。


    目送摇着耳朵的侏儒兔兽人开心蹿进教室后,他疾步向学生会的办公室走去。


    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一批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治愈系突然涌入诱兔组。


    他们与被称为计划狂魔的战略系一拍即合,严格执行刷票攻略不分昼夜,已经打投到不知天地为何物,加上训练场的视频播放,尤安的人气一路飞涨挺进前五。


    这是好事,坏就坏在才艺秀分比突然提高。


    突如其来的变动,无形中让看似微末的差距又有了拉大的风险。


    主题:[没人觉得赛制更改有失公平吗!]


    1L:为什么更改得如此突然?很难不怀疑是搞针对!


    2L:服了,某些人不要太看得起自家,几斤几两啊,还搞针对……


    3L:无所谓啊,才艺秀提高占比也有好处,粉圈抱团选出来的人气明星确实很有水分


    4L:我去年就想说了……真是肤浅的世界,一张脸就把他们迷得昏头转向


    5L:哪来的水份?多余票数都是靠我们自己赚的!


    6L:没办法,解释权在主办方手里,而且能在才艺秀留下最佳舞台其实也是好事吧?反正我挺期待的!


    7L:现在谁家最急一目了然哈哈!


    8L:走励志路线是赚热度,但说白了还是虚呗,一到这时候就开始怪赛制了


    9L:说到底还得各方面有实力才能参赛,不然自取其辱想想都抓脚趾!


    10L:你们说卡利克斯会不会是专门被请来造势的?毕竟人家背后有不差钱的大靠山呢!


    11L:让老子扒出你是谁,屎给你打出来@10L


    ……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依旧如往常般平静,即使这里来了位稀客。


    “单纯的人气比拼有失公平,这也是为了提高比赛趣味与质量的决定。”学生会主席耸了耸肩,给出一个充满官方意味的解释。


    兰斯洛特同样回之一个虚伪的微笑表示理解,转身恶狠狠地摔门离开——


    放你妈的狗屁。


    对于贵族信手拈来的才艺,普通家庭需要花费大量资源培养,这种结构性的不公让兰斯洛特颇为不爽,以至于赌约输赢的在意就如他憋在心底的怒气一样,在此刻达到顶峰。


    就在他课后找到尤安,打算与他商量要在才艺秀上,给那群傲慢的庸才一点颜色看看时——


    “音沛说最近很流行海拉玛竖琴,我想学这首曲子试试看。”


    光屏里的曲谱跳动欢快的音符,兰斯洛特很快听出是魔瓶小精灵的主题曲。


    尤安身后卷成绒球的兔尾巴正在随节奏一扭一扭,丝毫没有察觉有多少人正直勾勾盯着他屁股看。


    “应该是要在很大很漂亮的舞台表演吧?要是团团看见,一定很惊喜!”尤安仰脸,用两只黑曜石似的圆眼瞅着他,缓慢地眨巴眨巴,“兰斯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


    那瞬间,兰斯洛特觉得有颗蜂蜜冰淇淋球掉进心口,绵绵沙沙地融化了。


    “……好极了。”


    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嘴里飞快漏出一声回答。


    于是尤安的日程安排多了一项乐器演奏课,在权意等人幸灾乐祸地调侃中,兰斯洛特现在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隔天一下课,拎着琴盒的红发贵族,穿过小半个校区熙熙攘攘的人群,准时出现在战略系的教室门口。


    “哦,他来了!”音沛撑着脸,对正在收拾背包的同桌叹气。


    她也想跟去看看尤安练琴,随便录点素材,毕竟论坛还有一群敲碗等粮的家伙。


    可惜的是,她的课题作业出了岔子,被暴躁的劳拉教授要求重写。


    这个可怜的女大在入学前还是矜矜业业的好学生,自从进入这个卷王专业,每天只想看大胸肌男模挂着乳.夹胸链跳艳舞,多看一眼文献就要立马爆炸。


    音沛双手插进日渐稀薄的头发里揉了揉:“该死,教授为什么能一眼看穿我造假的数据!”


    “很简单,因为她翻遍所有古文献和资料库都得不出的数据,完美地出现在你的课题汇报。”尤安背着包,点击光屏接收她发来的改编版乐谱。


    作为回报,他询问是否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音沛不在意地摆摆手想说自己能搞定,忽然想到什么,表情卡顿,“好吧,确实有,我要重写,可能周末没时间去一场宴会当兼职服务生。”


    “没关系,我替你去。”


    尤安已经瞄见了教室门口摇晃的红尾巴,非常顺口地答应下来。


    战略系01班的学生对不能再在课后缠着小兔老师答疑,表现出一丝遗憾,只能眼睁睁目送他们的全A生与教授礼貌道别后,与红狐狸一同前往古典乐团的练习室。


    尤安滋溜滋溜吸着水壶里的营养奶,表示练习室距离自己教室特别近,可以直接定在那儿见面。


    “想都别想,鬼知道你又会跟着什么人跑了放我鸽子。”兰斯洛特只是掀起眼皮撇他一眼,利索地否决了对方的提议,拉着人到了练习室。


    海拉玛竖琴就像可悬浮的里拉琴,通体由幽蓝色的、释放流光颗粒的特殊晶体制成。


    演奏时需要佩戴特制戒指,在拨动琴弦时释放精神力,那些特殊金属与陨石粉末制作的流光颗粒,将随着极其空灵的高频泛音浮动成各种画面。


    极其优雅又具观赏性的演奏,仿佛在操控漫天星辰。


    ——至少兰斯洛特示范时,确实如此。


    很快,竖琴来到尤安手中。


    窗边光影勾勒出挺拔的身体线条,不得不说,尤安的姿势很标准,每一个角度都像是进行过精妙计算。


    他微微半垂眼睫,唇边抿着笑,栗色发丝每一根都浸入日光,仿佛罩了层浅金的细腻薄纱,看起来纯净得如同刚降生的神灵。


    但并非是象牙塔滋养而出的天真温润,仿佛卷着水花的流泉沿着泥泞山石呼啦啦逆流而上,汇聚在雪山之巅。


    挤在练习室窗口围观的学生崽们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动雪山一泓沉静的湖水。


    兰斯洛特帮他整理好乱翘的发丝,退回几步,露出满意微笑:“好了,试试第一小节。”


    尤安在兰斯洛特鼓励的眼神中,深吸一口气,放松手指贴近琴弦。


    随着指尖以标准的角度拂过琴弦,这泓湖水顷刻间泛起波澜,未等人陷入佳境,突然震出一声雄浑的上扬!宛如汹涌颠簸的漩涡吐出一只吞天巨鲸,翘着尾巴高高跃起,然后扭动硕大的躯体,接连不断地咚次打次砸向水面!


    “停!停下!”


    兰斯洛特耷拉着耳朵,尾巴炸毛,连后槽牙都咬紧了。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小天使锯木头,山泉流进泥沼泽,在家憋了三天的比格仰头werwer驴叫……


    虽说没有到抱着他跳楼一起死的程度,但围观的学生已经开始石化,他果断终止了这场堪称诡异窒息的演奏。


    尤安无辜地望着他:“不好听?”


    兰斯洛特按了按太阳穴,脸色苍白:“弹得很有特色,我终身难忘。”


    尤安背着手,有点不服气:“我是按你教的在弹。”


    “我弹出来是这样的?”


    兰斯洛特的视线移到头顶笔直竖立的兔耳朵,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笨。”


    什么!


    这一个极轻的字音仿佛像颗炸弹,骨碌碌落进兔耳朵,砰一声在脑子里爆炸。


    尤安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玩偶,眼神满是天塌了的表情,足足僵立半晌后,倒退至角落,额头咚地抵在冰凉的墙壁,声音颤抖地低喃:“我笨……你说我笨……”


    一个在幼儿园就拿满小星星徽章,并在糟心的双亲变成嗑药赌鬼后,名列前茅的成绩依旧稳如泰山的全A生,来自他人的评价有穷有惨,但绝没有人质疑过他引以为傲的学习能力!


    尤安瘪着嘴望向错愕的红发贵族,蔫吧吧叹了口气——


    唉,钱好难赚。


    他这幅惨兮兮的,仿佛惨遭蹂躏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又升起浓浓怜爱,就好像差点溺毙在对方曲调中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们又开始夹着嗓子:“噫,兔兔真乖啊……”


    趴下来的三角耳重新升起,敏锐捕捉到这些忘本的声音。


    兰斯洛特下意识地扬高了下巴。


    乖?那当然!


    他的思绪不禁回忆起昨晚,身边的人睡像很好不爱乱动,睡梦中偶尔发出几声不安的哼唧,只需要揽过来轻轻拍一拍后背,就会立刻安静下来。


    就在兰斯洛特收起脸上得意的表情,准备重新教导笨兔子糟糕的乐感时,练习室门口传来一阵躁动。


    “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我们正准备去隔壁练习室。”


    穿着紫罗兰长裙的姑娘从分开的人群中间走来,她身后跟着长相相似的青年,表情带着一股冷淡疏离的味道,漆黑的瞳仁与抱着琴眼神好奇乱飘的侏儒兔兽人对上视线。


    艾娃·温特斯友好地伸出手,“你就是尤安?你好,你真人看起来比视频里还要好看,我经常看诱兔组更新的课题视频,特别有意思。”


    “谢谢……”


    尤安往衣服擦了擦手,手指伸过去和她快速交握了下。


    周围的学生们顿时激动地“噢”了一声,为这幅对眼睛很好的画面发出感叹,盖过了一道不满的咂舌声。


    一个作战系看跨专业课题,能懂才怪。


    兰斯洛特心里冷嗤了声,熟练地挂出虚情假意的笑容:“天呐,你真好学。”


    艾娃微微一笑,很快将话题转到了才艺秀,“对了,才艺秀的舞台已经在筹划了,希望支持我们的人能喜欢这场表演……”说道这儿,她忽然歉意地顿了顿,关切地转向尤安,“海拉玛竖琴实在不算初学者的首选,练起来挺难的,还好你选了首简单曲子,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帮忙指导。”


    突然被搭话,尤安有些反应迟钝:“谢谢你,但是……”


    “——但是我还活着呢,多谢关心。”


    兰斯洛特微笑着打断,不动声色瞥了眼洛利昂背后的琴盒,偏过头转向尤安,“好了我们走吧,或许换个风水宝地,能让你进步神速。”


    尤安的视线正停在对方雪白的圆耳朵,被身边的人曲起手肘一捅,才礼貌地对他们轻轻颔首,然后快步跟在兰斯洛特身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位雪貂兽人还安静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直到他们的身影走远,围观的学生被关闭的练习室大门隔断视线,艾玛不在意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发出一声充满鄙夷的冷嗤。


    “——我很乐意帮你指导~”


    一远离人群,兰斯洛特同样飞快地拉下脸,拖着凉悠悠的刻薄语调,抱怨遇见“两个傻逼”的坏运气,低声冷嘲,“是不是该庆幸还不算倒霉到极点?至少是我们先来的,要是出现模仿他们才艺秀的传言,真是比生吞沙虫还恶心……”


    尤安毫不意外:“看得出你们关系很糟糕。”


    兰斯洛特皱起眉:“很明显?”他回想了在旁人面前的表现,摸着脸说,“我觉得我虚伪的社交礼仪学习得很到位。”


    “不,不是你。”尤安摇摇头,压低声音,“她的笑容比你更假。”


    兰斯洛特停下脚步,用一种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下他:“先生,我觉得我们的共同话题变得更多了。”


    尤安傻傻地“嘿”了声,随后听见兰斯洛特稀松平常的语调传来耳边——


    “我很抱歉我的坏情绪影响了你……我必须说明一点,我和温特斯们曾经是朋友,直到我发现学校里私生子谣言的源头来自于他们……这就是我厌恶他们的理由。”


    尤安不“嘿嘿”了,倏地停下脚步:“什么?”


    “不是所有贵族都友好地看待平民,他们注重血统胜过一切,我的母亲是平民,而且曾拒绝过与温特斯家生意上的合作。”


    兰斯洛特不在意地耸肩,反正已经过去了,在注意到尤安傻瓜似的表情时,手指夹住他脸颊,轻轻一捏,“放轻松,我在那场实战赛把他们揍得很惨,他们休学了一年。”


    尤安抱着怀里的琴掂了掂,绷着小脸点头:“你真善良。”


    兰斯洛特笑眯眯地收下夸奖:“那当然。”


    虽说练琴对于某只嘴硬的兔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但没有挤占太多时间,尤安雷打不动地去兼职送外卖。


    这段时间是大晴天,纪乔新买一顶藤编遮阳帽,让尤团团啃了两个洞,套在尤安脑袋,让他带赫尔去送餐时戴上。


    尤安晃了晃脑袋,感觉还不错,在纪乔“要大大方方”的叮嘱声里,昂首阔步地去干活。


    很快,他按照地址到了一栋宿舍楼下,发现来拿取餐的居然是卡利克斯。


    身形高大的花豹兽人似乎刚洗完澡,赤着膀子就来了,臭着一张脸,抬着下巴觑他,将尤安从头看到脚。


    或许是他凶名在外,就在路过的作战系学生以为他要找尤安麻烦,搓搓手准备上前一展飒爽英姿时——


    “你戴的什么蠢帽子,兰斯洛特就这么养你的?”


    卡利克斯嗤了声,一把夺过赫尔机械手的几袋饼,离开前,顺手打赏了两千白兰币当小费。


    尤安觉得猫科兽人的心思真难猜,但是能拿到小费还是很令人愉快,决定暂时不向纪乔告状。


    他在回去的路上买了四份布丁,等店员打包时,注意到附近的巡警变多了。


    “听说附近有星盗流窜,似乎盯上格兰顿几条线路的商舰,真希望快点解决掉这些烦人的苍蝇,好多从联邦进口的材料都缺货了呢……”店员一边打包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


    尤安向他建议可以购买饼店采用的新作物,转头看了眼巡警的方向。


    他拎着散发着焦糖香味的甜品盒回到宿舍,却见兰斯洛特穿戴整齐,正靠坐在桌边,梳理搭在大腿的蓬松尾巴。


    尤团团正扭着屁股,像勤劳的农夫,哼哧哼哧捡起满地掉落的狐毛,豆豆眼里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尤安放下布丁,好奇地问:“是要出门?”


    兰斯洛特“嗯”了声:“回家一趟,要参加亲戚家的宴会。”


    他说话间,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菲奥娜正在收拾着落选的衣服,尾巴一扫,不小心扫落了一枚胸针。


    那枚胸针十分精巧,因为零件精细复杂,基本损坏就无法复原。


    “变成好多亮晶晶了……”


    尤团团围着破碎的胸针转了一圈,小心捧起来交到兰斯洛特摊开的掌心。


    这是他从父亲手中收到的生日礼物,兰斯洛特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


    他有点可惜地看了看,但也没办法。


    “算了,迟早都有坏掉的时候。”兰斯洛特拍了拍菲奥娜的肩膀,将胸针放到桌上。


    他拎起外套,又将属于自己那份的高热量布丁倒进嘴里,很赶时间地出了门。


    等人走了,尤安的视线飘向桌上那枚胸针,正要拿起来细细端详,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


    “对了,尤安。”


    去而复返的红发贵族探出半个身子,直勾勾盯着满脸错愕的侏儒兔兽人,“周末没事儿别到处乱溜达,记得白天训练晚上练琴,精油按摩和毛发护理也别忘了做,离傻逼雪貂远一点——为什么瞪着我发呆,听见了就快点回答!”


    尤安立马点头:“一定一定。”


    站在一旁的暹罗猫女仆满脸错愕,她很想提醒对方,你是离开一晚上,不是一年。


    但兰斯洛特已经满意地哼了声,留下句“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甩着尾巴步履轻快地离开。


    第23章 先生你好 很高兴为您服务


    机械金属制成的莲花灯缓慢盛放, 洒下星子般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雪松木香氛,混合着被作为贺礼插在古董花瓶的金色玫瑰的幽微气息。


    客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 随着屋内众人附耳交谈的动作, 不经意流露出耳畔或脖颈间一点微芒闪烁。


    极有涵养的轻笑, 融合在优雅舒缓的弦乐背景音乐里,唯一高昂的声调, 大概来自于守在门口的门童大声唱出宾客的名字。


    少年时期起,就已经能在各种社交场合穿梭自如的某位贵族, 此时一反常态, 懒懒地倚在窗前。


    光屏里发出的一连串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半天没得到回复, 兰斯洛特关掉光屏,身后的尾巴像鸡毛掸子似的扑打窗帘,过了几秒, 又重新调出,面无表情地垂着眼。


    “兰斯洛特!你怎么在这儿,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权意急吼吼地从几位长辈手里挣脱出来, 在一个任何光线打在脸上都无懈可击的角落, 找到了托着下巴发呆的失联战友, “这真的是你堂兄的乔迁宴?我怎么感觉今晚的淑女比社交季宴会还多……嘿,你看什么呢?有在听我说话吗?”


    说着他拱过来, 伸着脖子往面前凑。


    “没什么。”


    兰斯洛特挥了挥手, 光屏消失不见,掀起眼皮打量四周,猝不及防与不远处的母亲对上视线。


    她身边正站着商会主席一家人,离她最近的是位俊秀青年, 也随着她的目光往这边瞧。


    “……啧。”


    兰斯洛特飞着耳朵叹了口气,很快地重新打起精神,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他朝那个方向举起酒杯,嘴角恰到好处的笑意不深不浅,轻轻抿了口酒。


    权意往两边来回移动视线,最后疑惑地瞪着他:“不过去吗?”


    兰斯洛特敷衍:“不去,我已经过了老实巴交地背着手,同长辈们问好的年纪了。”


    “别装傻,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权意八卦地挤挤眼,压低声音谈论那个年轻人,“他就是伊诺安吧?隔壁加德罗学院机械系的天才,最近刚得了机械师新人奖……”


    兰斯洛特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哇,年轻有为,不过比我还是要差点。”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权意无语地撇了撇嘴,对着面前不要脸的家伙直说,“你不是很崇拜幽灵吗?或许和他很有话题。”


    兰斯洛特奇怪地瞥他一眼:“为什么?”


    “我看过他的作品,怎么说呢……和幽灵的镌刻手法有点相似,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幽灵?”


    “不会。”


    “这么肯定?你见过幽灵啦?”


    “没有。”兰斯洛特想了想,得出个敷衍的结论,“一点……直觉。”


    “反正不是他。”他飞快地补充。


    权意耸了耸肩:“好吧,我只是听说他人挺谦虚,风评一直不错。”


    谦虚到让所有人都知道的谦虚?


    兰斯洛特转了转耳朵,他十岁起就不用这种稚嫩的把戏臭显摆了。


    权意见他不说话,飞快地又瞟了一眼,提醒道:“而且你妈妈好像挺喜欢他的。”


    “她更喜欢他的商会主席母亲。”兰斯洛特笑眯眯地断言。


    他们的闲聊吸引了更多同龄人过来打招呼,兰斯洛特及时换了话题,准备从身边的侍者托盘里再拿杯酒——


    “先生你好,很高兴为您服务!要来点蜜瓜酒吗?”


    熟悉的声音让红发贵族微微一愣,他回过头去,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额前栗色碎发一股脑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在莲灯绚烂光影的晕染下,侏儒兔兽人的眼睛特别有神,歪了歪头,冲着自己浅浅的笑。


    兰斯洛特一晚上的心不在焉总算有了集中点,他发现每当稍不留神,这人就能蹿没影儿,而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也好,在这儿晃悠,总比跟乱七糟八的人,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要强。


    兰斯洛特还没再开口,尤安就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顺溜地抢答:“我只替音沛顶一天,她被劳拉教授逮去办公室了。”


    兰斯洛特感慨了声“可怜的姑娘”,随即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家伙,眯着眼,严肃得就差揪着耳朵提醒:“忙完别乱跑,等我一起回去。”


    “好的哦!”


    尤安飞快答应,偏头转向权意,见对方懵懵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需求,于是举着托盘精神抖擞地离开。


    他穿着深色制服,在宾客间无声穿梭,偶尔停下来,低垂着洁白的后颈为客人添酒,每个角度都很养眼。


    尤其是后腰下方那颗卷成毛球的尾巴,也随着轻快的步伐一跳一跳地抖。


    “他是谁?你们的同学?”有人按耐不住地问起来。


    这几人不过是点头之交,算不上熟络,权意往嘴里丢了颗坚果,随口答道:“对,兰斯的室友。”


    “哦……室友……”他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拖着的调子更像是在谈论暧昧的情人。


    兰斯洛特摩挲着酒杯的动作一顿,偏头挑起一边眉:“怎么?”


    “不,没怎么,只是单纯觉得他又乖又漂亮,想认识认识。”


    “他长得比昨天脱了衣服满地爬的家伙更不错……”


    “瞧那团尾巴,屁股摇起来该多好看啊。”


    “光摇屁股有什么意思?”领头的棕发青年低低地笑了两声,“更适合……玩点刺激的。”


    权意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又小头控制大头了?”


    被怼了一声,那人也不在意,随口说着开个玩笑,紧盯着走远的身影,眼底流露一丝贪婪。


    权意皱了皱眉,偏头看向身侧的兰斯洛特,后者只是静立在一侧,笑眯眯地举着酒杯晃悠。


    大多时候兰斯洛特是一位优雅的绅士,即使在实战课也会点到为止,但有时也会另当别论。


    宴会热闹起来的舞曲渐渐被雕花门板隔绝,轻快的鼓点咚咚咚落下,镜面恰好裂出放射状的蛛网,范围一层比一层大,染出带着腥味的红。


    “对不起……是我错了……求、求求你……”


    虎口扼住最脆弱的咽喉,快要晕过去的贵族被抓起后脑头发,他视线模糊,只能浑身抽搐着,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


    “不要紧张,对,就是这样,放松……记得保持呼吸——”


    惊人的力量倏地压下,盥洗池被一颗棕色脑袋溅起水花,翻滚的水浪逐渐变得浑浊。


    “够刺激吗?看来你很喜欢……哈哈,那就再来一次。”


    *


    贵族修建迷宫肯定很有一手。


    尤安夹着托盘,表情呆呆地站在回廊中央,心底得出这个新结论。


    忽然,头顶的兔耳朵抖了下,他循着微弱的动静,快步走到回廊拐角往里探头,眼睛骤然一亮。


    兰斯洛特擦着手,哼着轻快的曲调从盥洗室门口走出。


    他身上那件剪裁精良的外套不见踪影,衬衫下的肌肉紧实并不贲张,一截劲腰收束在深棕色的马甲,称得他肩宽背挺,此时正像个完成定点动作的男模似的,正慢条斯理地将修长的手指填入黑色手套。


    轻轻收拢五指,又缓缓张开,严丝合缝包裹至腕骨上方,然后抬起头,对着一脸呆样的尤安挑了挑眉。


    尤安不想暴露自己走错路的事实,这样会显得他很不聪明。


    他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过去,想要很坦然地打声招呼,比如“好巧,你也来尿尿”之类的。


    但很可惜,他被地毯绊了一下,一个头锤砸进兰斯洛特胸膛。


    没想到对方看着劲瘦,胸膛居然软软弹弹,脑门一点都不疼。


    兰斯洛特故作惊讶,一把推开他:“我要叫非礼了,先生。”


    “叫吧叫吧……”尤安忍着害羞说了半句固定台词。


    在对方温温柔柔的笑意里,他实在继续不下去了,干脆闭嘴“嘿嘿”了两声,圆溜溜的黑眼珠一个劲儿瞅着面前的红发贵族瞧。


    今晚这位少爷打扮得很不一样,平常披散的红发高高束在脑后,零星辫了几条小辫,总之,就是优雅,就是精致!


    尤安星星眼夸赞:“你比今晚所有的姑娘都好看!”


    “还用得着你说。”兰斯洛特哼笑了声,余光察觉有人过来,一把拍开那只试图去拽小辫儿的手,反扣住手腕将人拽在身后往外走。


    在他们身后长廊的尽头,另一个身影从光影里缓缓走出来。


    伊诺安看着远去的背影,转身回到了宴会之中。


    “亲爱的,你去哪儿了?”他的母亲正陪在那位尊贵的梵瑟尔夫人身边聊天,瞥见他过来,微笑着冲他招手。


    温顺的青年快步过去:“抱歉妈妈,我去醒了醒酒,刚才的蜜瓜酒很甜,不过后劲儿挺大。”


    “看来你的酒量要比兰斯差一些。”苏夫人轻笑了声,余光扫向四周,“说起这孩子,今晚总不见人影。”


    “我来陪您跳舞吧?”


    伊诺安想了想,有些微妙地停顿了下,笑道,“他好像去了庭院那边……可能不方便过来。”


    “是吗。”


    苏夫人挑起细眉,偏头看向对方飞快瞄过的方向。


    夜风轻柔的拂过庭院花叶,明明很适合恋人们互诉衷肠的好气氛,却夹杂着不合适的声调。


    “我再说一次,控制精神力按照节拍器来,别越弹越紧,主题曲是欢脱故事集,不是地狱大冒险——”


    兰斯洛特抓了抓已经披散的长发,几根凌乱的发丝冒出头顶,不顾形象地打断凉亭中的演奏。


    站在他对面的人轻声细语地解释了什么,他妥协般低声叹了口气,晃着尾巴来回走动片刻,干脆关掉光屏的节拍器,费劲地举着手给人打拍子。


    磕磕绊绊的曲调再起,努力迎合节拍,周围浮动的流光颗粒逐渐成型,完美勾勒出俏皮可爱的小精灵。


    感天谢地!


    兰斯洛特就像一位看完幼儿园演出的家长,突然有点想抹抹眼角。


    他刚一停下拍手,完美的曲调开始拐弯,空中的小精灵瞬间变得缺胳膊少腿。


    “……”


    兰斯洛特有点疲惫,与满脸无辜的人沉默对视。


    尤安自我感觉良好:“其实吧,和刚才也差不多?”


    “区别大着呢,先生。”兰斯洛特气笑了,屈指敲了下他额头,“耳朵有认真听吗?”


    尤安不吭声,头顶一对小巧的兔耳朵不情不愿地抖了抖,表示自己在听。


    他想再说点什么,偏头打了个喷嚏。


    兰斯洛特抽出手帕丢给他:“感冒?”


    尤安:“不,只是鼻子痒痒。”


    “可不是,每次练习总是浑身这儿痒那儿痒。”兰斯洛特抱臂往后靠向亭柱,眼底透着几分揶揄,声音很轻地笑。


    尤安嘀咕着“也不是每次”,瞥见不远处有人过来。


    雪一样的纯白刺破夜色。


    雪白的三角耳,雪白的长发,披着素色的云锦披肩,鬓发间只插着一枝简单的红玉簪,但任谁都看得出她的身份不是一般贵妇人可比的。


    尤安不可避免地有点紧张,听见身边的人冲对方叫了声“妈妈”,然后他发现自己变得更紧张了。


    这时,一只手搭到他绷紧的后背拍了拍,他奇迹般松懈下来,被轻轻地揽过来,站到兰斯洛特身边。


    兰斯洛特偏头冲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随后扬起下巴,好整以暇地转向他母亲介绍:“这是尤安,战略系一年级生,也是我室友,他今天是替同学兼职凑巧碰见。”


    尤安是见惯了有钱人的,但在一位很有气场的白狐狸女士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他尽量挺直了身板,微微鞠躬:“伯母你好,我是尤安,很高兴遇见您。”


    苏夫人不落痕迹地上下打量了片刻,从抠着裤缝的手指到短小圆润的兔耳朵,目光落在了那对黑溜溜的眼睛,蓦地轻笑一声:“你好,亲爱的。”


    她在尤安头顶揉了一下,“只是听见琴声,所以出来看看。”


    头顶的暖意还未消失,尤安得知她听见琴声才出来,咽了口唾沫赶忙说:“我练得不好,所以兰斯洛特在教。”


    兰斯洛特在一旁摇尾巴,闻言似笑非笑地投来一眼,这时候倒是很谦虚,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不服气,耳朵立得像钢锥。


    “兰斯?他小时候也弹得不怎么样,现在居然能派上用场……”苏夫人啧啧感叹,“老实说,我很惊讶。”


    兰斯洛特飞着耳朵打断:“妈妈。”


    苏夫人笑吟吟地偏过头:“怎么?”


    兰斯洛特不说话了,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随她拉着尤安的手继续聊。


    苏夫人对一眼能看透的乖孩子生不出反感,轻声细语地同尤安聊了几句关于学校的情况,直到宴会的钟声萦绕。


    苏夫人有心想多聊两句,现在也只能收尾:“放假有空来家里坐坐。”


    尤安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宴会快结束了,他还得去给管家报备一声。


    兰斯洛特瞥见他张望的神色:“去换衣服吧,我在这里等你。”


    尤安点了点头,又对着苏夫人鞠躬说了声“伯母再见”,匆匆忙忙地往屋内跑。


    兰斯洛特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想提醒人注意脚下。


    没等他张口,尤安却突然回头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果不其然地踉跄一下,尴尬地放慢速度,小跑着消失在视野。


    兰斯洛特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突然的,耳朵尖被不轻不重地揪了一把。


    “妈妈,我成年了。”兰斯洛特很无奈地转过头,“如果顶着一只秃耳朵回学校,很没面子的。”


    苏夫人摆出温柔的笑容:“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的亲子谈话时间开始了。”


    兰斯洛特:“那你速战速决,我忙着呢。”


    “看得出,但愿你能忙出个名堂。”苏夫人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原本今晚是你结交人脉的机会,军部和商会的人都在,无论以后——”


    “得了吧。”兰斯洛特打断她,笑眯眯地耸了耸肩,“有些是不是人都还不好说呢。”


    苏夫人仰头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办法反驳这个观点,但是——”


    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戳在兰斯洛特的额头,她眯起眼提醒,“改改你的毛病,至少换个低调的方式,盥洗室打扫起来很麻烦。”


    “我会准备礼物向堂兄道歉。”兰斯洛特摇着尾巴问,“还有事吗?”


    苏夫人已经瞧见他身后挎着背包,小步小步往这边挪的身影,无奈地挥了挥手:“没了,家宴那天记得早点到,你哥哥也要回来。”


    “知道了,妈妈。”


    兰斯洛特摇着的尾巴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然后答应得飞快,转身朝着站在灯柱下的人跑去。


    两道身影很快并肩挤在了一起,渐渐没入灯火阑珊的夜色。


    通常过了晚餐时间,菲奥娜不方便一直留在宿舍,就会下班离开。


    “九点半,我要睡觉了。”


    留守小兔看了两集动画片,自觉关上投影器,回到房间,打算把核桃摇摇床顶到门口,方便哥哥一进屋就能看见自己。


    他喝了药剂,撅着屁股,用脑袋哼哧哼哧顶到一半。


    可是核桃床太重,把他累得不行,干脆抻开后腿趴地上决定休息休息,解闷似的啃了啃墙皮。


    没多久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墙皮也懒得啃了,咚地砸向地毯。


    唉,睡就睡吧,哥哥回来会把自己捡起来的。


    尤团团咂了咂毛茸茸的三瓣嘴,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睁眼时,确实如愿以偿看见了哥哥,不过屁股也被小纸棒轻轻敲了两下。


    “哎哟,哎哟。”尤团团皱着兔脸叫唤。


    “谁让你这样睡的?”尤安把他翻过来,摸了摸,还好有地毯,不然这样贴着睡指定拉肚子。


    兰斯洛特撑着额头,坐在沙发叹气,比起尤安,更像是心有余悸,毕竟一开门就看见翻倒的床、滚动的药剂瓶、趴地上一动不动的幼崽,谁能不抓狂?


    这一晚实在是丰富多彩,尤团团被揍了屁股,被擦干净毛毛送回窝里待着,当一坨安静的小面包。


    尤安换了睡衣走出浴室时,恰好看见兰斯洛特咬着指尖部位,偏头轻轻扯下手套,在柜子翻找出治疗器。


    “受伤了吗?”


    “破皮而已。”兰斯洛特举着手给他晃了一眼,然后拿着东西往屋里走,懒洋洋地说,“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


    尤安脚步顿了顿,也转身回到房间。


    他躺在自己软绵绵的被窝里,脚尖顶着棉被一晃一晃,把尤团团逗得兴奋地扑来跳去。


    没过多久,不同大小的兔耳朵同时动了动。


    尤团团迅速扑进核桃摇摇床,停车入库,尤安也翻了个身,顺势闭眼。


    这时,房门轻轻打开。


    兰斯洛特调暗了小夜灯,往屋内扫了一圈,低声道了句“不感冒才怪”,将对准床铺大敞开的窗户关上,开启外循环系统。


    随着细微的关门声,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尤团团从窝里坐起来:“好刺激的哦。”


    “嗯。不过他现在去睡了。”


    床上的碎花小毯一动,尤安毫无睡意地掀开被子,眼神充满干劲。


    他爬起来,从柜子里拿出工具箱和各种自制机械,零零碎碎摆了满桌。


    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尤团团的小窝里,拿出那枚坏掉的胸针。


    胸针造型是一只头尾相连的狐狸,中间抱着颗翠绿晶石,因为核心齿轮的损坏,狐狸眼睛没办法睁开,闭着眼就像沉睡一般。


    “哥哥你看,这里也坏掉了。”尤团团用爪子戳了下狐狸尾巴处磕出的月牙刮痕,有点可惜,“它不亮晶晶了。”


    尤安搞不懂这些机械珠宝,这么金贵,竟然一点都不禁摔。


    他挠了挠脑袋,将工具灯亮度调到最高,想办法进行修复。


    轻微的“咔哒”声响,细如发丝的镊子尖轻巧地拨弄着卡住的齿轮。


    幽黑的宝石轴承在辅助镜下,宛如一片凝固的海域。


    一艘线条冷硬的星舰,如同从深海悄然上浮的座头鲸,平缓运驶在商舰的运输航线,能力充沛的炮阵蓄势待发,无声地滑入星盗寻觅肥羊的视野。


    第24章 更换曲目 闪亮亮的空壳


    主题:[提问, 在新星赛的才艺秀演奏魔瓶小精灵主题曲算什么水平?]


    楼主:在社团练习室溜达一圈,温特斯家两位的水准真不是我吹,小提琴演奏和独舞, 谁看谁陶醉, 结果扭头瞧见隔壁红发贵族家那位……呃, 我能说就这?莫非第一已经内定了是他,所以这么敷衍?


    1L: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人这样想……


    2L:他在练习室用的普通竖琴练指法好吗, 楼主大可不必这样踩一捧一吧


    3L:没看见今年的舞台规模吗?到时候如果用海拉玛竖琴,视觉效果绝对震撼!


    4L:我服了, 这种舞台追忆童年?


    5L:沃日你们有没有品味!老子现在也看魔瓶小精灵怎么了!


    6L:除了成绩拿得出手, 说白了就是贵族养成的花瓶, 要和别人放在一起比, 真有点自取其辱……


    7L:噫,感觉兰斯洛特输定了


    8L:那还用说,真搞不懂他为什么敌视温特斯家, 不会是嫉妒人家是老牌大贵族,而自己有个平民妈妈吧?


    9L:前几年不是有过传言……


    ……


    “哥哥!快点快点!我们都准备好啦!”


    一道脆生生的呼喊,让划拨光屏的手指停顿下来。


    尤安关上光屏, 从门缝里探头, 果然看见休息室里坐了两排同事, 连几个机器人都被拉进来,充当维持秩序的安保。


    大家对他即将在才艺秀的表演很感兴趣, 因为没办法入场观看, 纪乔干脆提前闭店,请尤安在休息室简单演奏一次,就当是彩排。


    但这阵仗,看起来就像私人演奏会似的, 还挺有排面。


    尤安抱着琴进来,在某位狂热小粉丝的欢呼中,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


    纪乔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嘘——”


    “嘘,我悄悄的……”尤团团两只小爪快速捂住嘴,睁大黑不溜秋的圆眼,瞅着哥哥眨也不眨,简直要把眼底的光亮通通发射过去。


    尤安已经将乐谱熟记于心,像模像样地鞠躬之后,开始拨弄琴弦。


    不枉费兰斯洛特快要把手拍肿,拯救了他趋近于无的节奏感。


    欢快动听的曲调如同精灵在森林吟唱,四周浮现出的流光成型,手拉手的动画片角色们绕着听众转圈。


    尤团团激动得想高呼哥哥好棒,但是这是演奏会,打扰别人很不礼貌,于是屁股一扭一晃,举着两根小纸棍当应援棒。


    感受到大家聚拢的目光,尤团团不好意思极了,扭头怯生生问纪乔:“乔乔老板,我有没有挡住你?”


    纪乔低头:“没有呢。”


    “嗯,那就好。”尤团团煞有其事地点头,“挡住了要和我说哦。”然后转过去继续扭。


    他把短得不能再短的耳朵背起来,动作收敛许多,远远看过去,就像颗在纪乔腿上弹动的毛球。


    纪乔绷紧了脸不能笑,深呼吸进行平缓。


    一曲结束,尤安再次深深鞠躬,抬起头在大家的鼓掌声里抿嘴笑,在未消散的流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神采飞扬。


    “太棒了!”纪乔啪啪啪鼓掌,他没那么多艺术细胞,不过刚才的氛围好极了,很捧场地夸奖,“到时候你的人气绝对飞涨!”


    “谢谢……”尤安的尾巴摇了摇,他当然知道人气上涨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投票换饼,为此更不想让饼店吃亏,表达感谢之余也挺起胸膛保证,“我会好好加油的!”


    纪乔一怔,听着尤安不停道谢,不禁笑起来:“兰斯洛特没告诉你吗?”


    “什么?”


    “这点费用都算在他账上,他还会另外再给我的分店提供合适铺位,如果你顺利拿下第一,店里估计会更忙,怎么算我都不吃亏。”


    尤安愣在原地咽了咽唾沫,徒自消化着纪乔的话,等大家再围过来替他加油时,都没有完全缓过神。


    哇,真是大手笔。


    尤安带着尤团团回到宿舍,等尤团团去找菲奥娜玩追尾巴游戏后,独自钻进房间。


    他呆愣愣坐在书桌前,桌面堆着糖果盒和小零食,一大一小两种型号的各类水壶挤满陈列架,长长的一张毛发护理步骤清单贴在最顶部的隔板,用华丽的花体字贴心地标注好了对应护理品名称。


    唔……最近过得太忘乎所以,尤安托着脸,不禁细想起最初的交易——


    他要利用我赢下赌约,让他厌恶的贵族败给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透明,完成羞辱计划;而我也能获取高昂的酬劳,以及名人效应带来的好处。


    不过鉴于已经从蜂鸟会得到了另一笔酬劳,自己心底早就大石落地,输了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事实就是如此。


    尤安挠了挠头发,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调出光屏,计算出饼店换票的开销后,又对分店租金估算出一个数字,加起来记入[兰斯洛特·梵瑟尔]这个备忘录之中。


    在这份备忘录里,从他在去希林区的路上吃的半份三明治开始,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了很长一串数字。


    尤安盯着末尾快八位数的总额,脑子里默默地想——


    原来我不是侏儒兔,是吞金兔!


    这下好了,如果没能拿下第一,兰斯洛特一定是格兰顿最失败的投资者。


    而且是要被写进失败案例,经典永流传的那种。


    尤安歪着脑袋,软绵绵趴向桌面,鬼使神差翻开没看完的帖子,面无表情地滑过冰冷冷的字符,随后伸出一根手指,对准“举报”键不停歇地戳了又戳。


    直到光屏里[该贴已删除]的提示弹出,他很小声地“呼”出口气……


    “嗯……抱歉我没听清,你是说想要更改演奏曲目?”


    完成课题的女孩刚想与同桌分享喜悦,就被迎头的消息砸得懵圈,“为什么突然换成《织羽碎光》……”


    这首曲子高雅优美,构筑的流光效果观赏性极高,但也是出了名的难弹,复杂的指法能把人活生生逼疯。


    尤安抠着手指的薄茧,嘴唇动了动:“出于综合考虑吧,总之,需要麻烦你再改编谱子。”


    “不不不……没什么好麻烦的。”音沛内心充满了纠结,她又是期待又是担心,“但它的难度可不止多了一星半点儿,现在时间不多,你可得想好。”


    尤安一个劲儿点头:“想了好的。”


    音沛还是迟疑,不免想起新发布的通知:“你是不是在担心比分的问题,没关系,我们诱兔组可是很有实力的……”


    “看吧!接下来的打投计划很详尽!”女孩笑嘻嘻地给他展示满满当当的光屏。


    尤安神情恍惚,在心底呐喊——


    天呐!天呐!


    这种精确的计划表,这种高效的执行力,要是用于写论文,一年能肝二十篇!


    如果因为自己排名降低的风险,对于支持者的精神娱乐,会不会也变成一种负担?


    尤安刷白的小脸更加紧绷:“不要这样,你们会很累。”


    “好吧,反正你别担心……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音沛见状一腔热血沸腾涌上心头,捞起袖子直接答应下来,“曲谱的事包我身上,老娘非得让那些家伙开开眼,什么叫优雅炸场!”


    时间不等人,但这位沉迷男模的姑娘在这音乐方面颇有本事,改编一首曲子算不上什么难事,火急火燎将新的乐谱交给尤安。


    很快,战略系全A生要演奏《织羽碎光》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论坛。


    尤安活动着手指,呼出一口气,姿势娴熟地试了个音。


    第一个标准的音调出来时,兰斯洛特略微惊讶地挑起眉梢,绕着侏儒兔兽人转了一圈,耀眼红尾巴悠然摇摆,抚过了某朵坠在后腰的栗色毛球。


    兰斯洛特俯身微微凑近,鼻尖几乎要碰上他的,眼底闪动着几分揶揄的光芒:“谢天谢地,你进化了?”


    尤安抱着琴像抱了个金元宝似的颠了颠,学着对方平常的神态,将下巴一扬:“嗯哼!”


    兰斯洛特眯起眼,低低地笑出了声。


    还真是精心富养比不过适当放手,他不过是向堂兄家赔礼道歉顺便处理杂事离开了两天,就这么错过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关键时刻。


    慢着,吾家有儿……这什么烂比喻。


    “好了,值得表扬,但是下午有课,我们现在得马上去练习室,争取完事后有半小时午觉时间,你黑眼圈有够重的……”


    兰斯洛特掐了掐他得意的小脸,直起身,从菲奥娜手里接过食盒琴盒水壶小零食,扭头见缝插针地检查节拍器和竖琴配件。


    绿橄榄般的双眸微动,视线停在了投映曲谱的光屏。


    “这什么……《织羽碎光》?”兰斯洛特蹙眉,看向一旁的侏儒兔兽人。


    “嗯,我换曲子了。”


    尤安换成了单手抱琴,弹琴的右手贴在腿侧搓了搓,“这首更适合比赛。”


    “不,嗯,等等——”兰斯洛特脸色出现少有的怔愣,不清楚是自己耳朵坏掉了还是对方的节奏跳跃太快,“所以……你不打算演奏主题曲了?”


    尤安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兰斯洛特抖了下耳朵尖,第一反应,是看向蹲坐在桌旁的豆包小兔。


    “没关系的哦,哥哥已经私下弹给我听了。”


    尤团团正自己掰着后爪玩得起劲,察觉到视线,立刻骄傲地仰着脑袋,特别满足,“我坐的第一排!”


    兰斯洛特按按眉心,捧场地对尤团团微微一笑,看来他错过的关键时刻比想象中还要多。


    自从温特斯姐弟来了练习室之后,分走了四五成人流。


    就在众人如痴如醉,沉迷于艾娃如月下精灵般的舞姿时,一道清丽的流光游移进视线——


    尤安穿着剪裁精良、一尘不染的米色衬衫和背带短裤,领口微微敞开,踩着一双小皮靴,指尖绕过流光哒哒哒拨弄。


    他眉眼舒展柔和,裸.露在日光中的锁骨莹莹发光,衬衫过于宽大轻薄,被下摆被塞进裤腰,勒出腰臀一截劲瘦流畅的轮廓。


    虽竭力克制,但毛茸茸的尾巴改不了乱动的习惯,正随节奏一跳一跳地微微抖动。


    有人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角,又觉得是人之常情,堂而皇之地“吸溜”了声,引来诸多不满视线。


    尤安本是安静沉稳的性子,弹奏出的曲调却带着独特的气质。


    如林间疏影,水波折镜,却突然悠扬而上,仿佛以片羽窥见宇宙天光。


    仅仅只是弹拨时释放一点精神力,手指间并没有佩戴特制戒指,海拉玛竖琴的流光景象还未完全展示……练习室外的学生已经完全移不开眼,呼朋引伴地拉人过来。


    演奏这首曲调最简单的一步大约是背下乐谱,接着就是长时间的练习形成肌肉记忆。


    尤安不知道勤奋能不能弥补天赋,这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可历年来的才艺秀多是这些琴棋书画的展示……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拿下这一局!


    做兔嘛,犟一点也很正常!


    尤安挺了挺腰杆,没有忘记来自于兰斯洛特的要适当与观众眼神互动的提醒,虽说他尝试时表现得像是眼睛抽筋,逗得对方没有形象地倒进沙发,用尾巴盖住脸笑得直抽抽。


    但是,正常地瞅一眼没关系吧?


    于是,温柔可爱的侏儒兔兽人,突然转动黑溜溜的眼珠,朝着窗外斜眼一瞟——


    扎克和文特森猝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突然相撞。


    如同受到鄙夷和挑衅,扎克顿时怒气冲天,文特森也脸色铁青。


    尤安当然记得他们,无比厌恶自己又试图抢业务的前室友。


    哼,休想看兔笑话。


    尤安扬了扬下巴,忍住指尖抽痛,再次专注于下一个小节。


    贵族与富人极度推崇这种极具古典气息的艺术,比起对情感、精神的追求,更像是在宣告——瞧,我有如此多的资源,可以浪费在无用却美好的事物上。


    不得不承认,尤安更换曲目后的表演确实很受期待,他们夸赞着这位出生平凡的新生变得优雅得体,变得多才多艺,变得光彩照人……


    一切由向着既定的目标在发展,兰斯洛特却在绚烂的流光中皱了皱眉。


    他有一丝短暂的错觉,面前的人好像为自己构建出一副无形的壳,闪闪发亮,却有一丝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漫上心头。


    “艾娃小姐,你也过来了?快来这个位置,视角最好!”


    女孩如同看见偶像般的热情语调,将兰斯洛特的思绪拉回。


    他抱臂靠在墙边微微偏头,情绪淡漠的眼睛看向对面窗外。


    白发的贵族女孩被簇拥在人群,硬挤出一个大方得体的轻松笑容。


    隔着一层玻璃,都能感受到对方笑眼里压抑不住的怒气。


    哈,敌对者的不快正是我喜悦的源泉。


    兰斯洛特满心畅然,压下了刚刚萦绕在心底的古怪情绪。


    第25章 比赛前夕 流水的应援


    新星赛的才艺秀是整个赛程最为关键的节点, 尤其是提高分值占比后,可以一锤定音,也能绝地反击, 在卡加诺一年大大小小的活动中, 称得上最具优雅格调的演出。


    毕竟见惯了械斗打杀, 大家也得坐下来喝茶品酒陶冶情操。


    于是,当大批量的施工机甲们, 来回出现在校区,这场看似没有硝烟的竞技, 已经达到众人期待值的顶峰。


    亏得卡加诺的少爷小姐们财大气粗, 大把大把的白兰币花得如水推沙, 他们嫌弃往年的比赛地点太过老套, 今年早早地申请到了天空塔的穹顶礼堂。


    这可不是什么小场地。


    因为天空塔并非是一般的观光建筑物,而是一座悬浮在卡加诺顶空的军事塔楼,穹顶礼堂占据最顶层, 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穹顶空间。


    外围是全景环绕的舷窗式落地窗,提供无遮挡的广阔视野,内场中心是下沉式圆形舞台, 层层覆盖的高透光金属板, 会沿着环形灯带打开, 以天穹夜空为顶,仿佛悬浮在云海之上。


    虽被学生崽们戏称为奶油大泡芙, 但在格兰顿A区的诸多院校中, 没有比它更气派的场地了。


    到了比赛这晚,投票前十的选手已经出炉,将自己的节目向学生会报送,随后进入穹顶礼堂的休息室等候。


    整日机甲互殴、枪炮对冲的学生崽们也收敛起来, 像模像样地换上礼服或正装,总得来说,必须穿得像个人样,不能像在训练场那样光着膀子瞎溜达。


    然后情侣们手挽手凑一对,高贵的寡王们成群聚会,大声谈论着话题包括但不限于今晚的比赛结果、亲爱的你真美,兄弟你好香以及谁他妈又在驴叫……


    此等过于热闹的场面,用劳拉教授的话来形容,就是上万只鸭子浩浩荡荡挺进大水塘。


    当然,没有人让忘记过去的传统惯例,将准备的应援礼物送去后台。


    各家实力的大比拼,务必体现在每个细节。


    此时,在属于侏儒兔兽人的休息室外,堆满了音沛和同伴们早早送来的一大批后援会的祝福小礼物,贵重东西没有,但气势上绝对不怵!


    放眼看过去,竟比别的几间休息室外壮观许多。


    “碍眼的贱民。”


    闹哄哄的动静被隔绝在门外,仆人们低头清理地毯的碎片,好似习以为常。


    艾娃·温特斯眉眼冷漠地拨弄光屏,里面显示出的人气值远远没有如预料中那样,被自己断层甩出一大截。


    “挺惊喜的,是不是?”洛利昂放下调好音的小提琴,不紧不慢地从满头捡玻璃的仆从们面前走过,靠坐在堆满化妆品的梳妆台,“父亲他们已经到了,但愿今晚不会失望而归。”


    “别想看我笑话,不只是那群贱民,连你也只是陪衬。”


    艾娃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冷笑,起身撞开洛利昂的肩膀,踩着小高跟哚哚哚,头也不回地走回自己休息室。


    很快,她的保镖也跟随上前。


    “借过……借过……请让一让!谁的尾巴钻我裤腰了!多冒昧!”


    满头热汗的治愈系拎着两大包香喷喷的小饼干,硬是用走出螃蟹的步伐、从批发市场进货的架势,艰难杀出一条血路,停在了目的地气喘吁吁。


    一抬头,就见到个熟人杵在门口,正冷眼看着门口一篮茂密的银叶兔耳菊,而他臂弯里还夹着一束品相更精致但数量稍少的。


    “晚上好……”辛斐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将手里提着的大包往身后挡了挡,他可没忘记来的路上被扎克那群人笑话成廉价品的场景。


    但卡利克斯已经看见了:“你藏什么?”


    “你说这个……啊没什么,我妈妈烤的小饼干,尤安还挺喜欢的。”


    “哦。”


    辛斐见他没什么别的反应,礼貌性问:“尝尝吗?她做得太多了。”


    卡利克斯摊手:“……谢了。”


    没想到还真要。


    辛斐来到卡利克斯身旁,挑挑捡捡,选了块被挤碎的丢给他,顺着他视线瞧去,看清了那束……标注着文特森的名字。


    挺漂亮的,哪又怎样?


    辛斐将它挪到最边缘的位置,卡利克斯略显意外挑眉瞟了他一眼,将自己的花束放到腾出来的空位,理了理娇贵饱满的花苞。


    就在两人咔嚓咔嚓嚼着饼干,一脸满意地欣赏新布局时,注意到奇怪的阴影逐渐滑过。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走廊另一边弧形落地窗——


    十八架应援飞行器好似花车巡游,顶部放着半人高的机械大兔球,尾翼坠着四五米长的鲜红横幅,呼啦呼啦迎风招展,任谁都看得清上面印着“尤安必胜”的金灿灿的华丽花体字。


    辛斐与卡利克斯面面相觑,在对方怀疑的注视里,各自后退半步,表示这些浮夸玩意儿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好在一道优雅华丽的嗓音及时出现,替他们洗清嫌疑——


    “各位晚上好,没什么事请去观众席落座,这里不宜久留……什么你问我?我是参赛选手关系紧密的亲友兼室友,请不要将我与一般闲杂人等相提并论!”


    满脸无语的负责人被一只手直接推开,修长的身影走出拐角。


    平日里就柔顺漂亮的红色长发在今天格外耀眼,兰斯洛特扬起他那张光彩照人俊美非凡的脸,身姿笔挺,风度翩翩,臂弯挂着件外套,赤红狐尾甩在身后大摇大摆。


    一溜串侍从低眉顺眼跟在他后面,每人都捧着快要没过鼻尖的精致礼盒。


    卡利克斯连白眼都懒得翻,直接恶心得打了个寒颤:“他有病吧!整这一出是应援还是迎亲?”


    兰斯洛特仿若未闻,没品的人不懂他的仪式感,带着这份鄙夷的神情眉角一挑,边走边打了个响指。


    菲奥娜心领神会,立刻接过辛斐手中的小饼干,跟着队伍最末的位置,随领头那位嘚瑟的少爷一起,进入尤安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尤团团最近因为老是喜欢蹭人手心,耳朵中间的毛毛被压实了,有点平,正蹲在哥哥的工具箱上,对着镜子干瞪眼。


    尤安眉头微蹙,一脸严肃地用小梳子帮他还原,可惜效果甚微,没等他想出别的法子,浩浩荡荡的队伍就闯了进来。


    尤安倒吸一口气:“这太高调了吧?”


    “先生,人生苦短,迎风招展,张扬点没什么不好。”兰斯洛特笑眯眯走来,大手裹住尤团团搓了搓,余光一瞥,触及到对方敞开的衣领。


    尤安拿出领带,干巴巴道:“还没来得及系好。”


    “真是一刻都不能省心,我还能指望你干点什么呢?”兰斯洛特抽走他手里的领带,看了看,“早说了让菲奥娜跟着你……这条不行,上次戴过了,换新的。”


    他挑剔地选了条蒸汽棕的斜纹款,上面有颗刺绣的小兔头。


    尤团团仰着脑袋看:“和我好像哦。”


    “对,就是让人按你模样绣的。”兰斯洛特笑了声,对着尤安的米色衬衫比划,觉得还不错,顺手挂在了人脖子上。


    他将挂在臂弯的外套铺到桌面,对尤安扬了扬下巴,“坐上来。”


    尤安从善如流地背过身,踮脚坐到桌面,穿着小腿袜和皮鞋的两条腿自然垂落,鞋尖蜻蜓点水般贴着地面晃悠。


    往常兰斯洛特就算闭着眼都能系出个花来,这次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四手结,竟然拆拆挑挑重复了好几次。


    尤安垂着眼,默不作声地瞧兰斯洛特给自己系领带。


    他有点回忆起小时候上幼儿园,他被双亲围着,一人给他画红脸蛋,一人低头帮系小领结,再之后的学生生涯里,就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坐在座位,像角落里孤零零的小蘑菇,看着台上欢喜台下热闹。


    每当这种时候,尤安就想,我的兽形天生就很小,不被人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没陷入回忆太久,头顶的兔耳朵就要被不停歇的絮絮叨叨塞满。


    “别紧张,等会儿就像练习那样,站上去,演奏,鞠躬,下台……”兰斯洛特最后整理了下领口的位置,头顶的三角耳往后转了转,似乎在思考还有没有说漏的地方,盯着人又开始重复,“你别紧张,等会儿……”


    尤安已经把流程牢记在心,弯着漂亮的黑眼睛笑起来:“放心吧,不会让你丢脸输掉赌约的。”


    兰斯洛特替他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垂眼盯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嘴唇动了动——


    “不好意思,你必须出去了。”


    组织部的干事敲开门,一脸为难地提醒,“还有那些礼堂外面飞着的机械兔子……校长说晃得他眼睛疼……”


    哦,还巡游着呢。


    兰斯洛特就像才想起来似的,让人通知下去,先别飞了,直接停放进内场中心下层的隔间。


    在对方的催促中,他随口安排好,将尤团团放到肩膀,转身看向尤安:“好了,我们一会儿见。”


    这简直就像送小孩第一次参加幼儿园文艺汇演似的,背带裤后面的毛团尾巴微微扭了扭。


    尤安开心地和他们挥手:“一会儿见!”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所有人都暂时后,休息室这片区域再次恢复宁静。


    尤安头次参加这种比赛,一想到要在这么多人表演,是绝对不能出岔子的。


    他取出琴,准备在练一阵指法,刚才的学生干事去而复返,请尤安再去确认表演站位。


    “好哦。”


    尤安放下琴跟着他出去,临到门口想了想,又把大门锁上。


    就这么一耽误,对方就不见人影,他小跑追到走廊尽头的分岔口,就要往一边走。


    “这边这边!”倒回来的干事连忙拽住他,哭笑不得地说,“那个方向是塔楼的能源控制区,你别乱蹿。”


    尤安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实在讨厌这些建筑物相似的内部结构。


    “这里房间很多,指示标志没有标全……”


    尤安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快步上前跟紧了点。


    随着两人的脚步声,逐渐在空荡的走廊尽头隐去。


    “咔哒。”


    那扇刚刚被尤安锁紧的门,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怎么了?”


    兰斯洛特停下脚步。


    他将手插兜里,闲庭信步地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忽然感觉到脸侧被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拍了拍。


    尤团团像掀帘子似的,撩起他肩侧的长发,脱下自己的小背包,从里面取出个物件:“狐狸老板,哥哥让我把这个还你。”


    摊在手心里的,是那枚红狐狸胸针,此时优雅地睁开双目,活灵活现,半点瞧不出之前被摔坏过。


    兰斯洛特眼睫微垂,双眸颜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浓郁,含着笑意的声音很轻落下:“他修好的?”


    “嗯!我也有帮忙,碎掉的亮晶晶是我拼好的。”尤团团用爪子揉掉腮边的饼干渣,边揉边嘿嘿笑,然后就像完成任务似的,预备往他衣兜钻。


    “就待这儿,这是你的家属位。”


    兰斯洛特拎着毛乎乎的小兔球,在他“哇塞哇塞”的欢呼里,放在肩头。


    披着均匀柔和的灯光,他们在人潮中瞧见权意等人。


    兰斯洛特慢悠悠过去,挨在他们身边落座。


    “嚯,你肩膀上那坨是什么?”


    权意盯着他肩上那团小不点,起初以为是尤安,后来猜想是装饰玩偶。


    没等他用手指戳戳,兰斯洛特用一副看待智障的怜悯表情,拍开他的手:“这是尤安的弟弟。”


    “什么?他还有个弟弟?嘿……真可爱。”权意乐呵呵凑近,看了又看,疑惑地眯起眼,“不过这孩子怎么是个平头?”


    话一说完,鼻尖就挨了一记兔拳,酸爽直冲天灵盖。


    尤团团昂首挺胸,眼睛压成椭圆形,斜瞅着一脸错愕的青年,两团兔腮气鼓鼓的,看着像只小河豚。


    “气什么,你脑袋瓜子圆着呢。”兰斯洛特手指揉着小兔头让他消消气,借机将头顶的几搓毛毛往前推了推,笑眯眯勾起唇角,跟个奸佞似的进献谗言,“就他嘴贱没礼貌,你是好宝宝,快别和他计较。”


    权意顶着通红的鼻头,咂舌冷笑,觉得自己过来搭话真是好笑。


    他冷哼一声,余光扫间兰斯洛特胸前熟悉的饰品,不由疑惑道:“不是说坏了吗?”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爸爸送的礼物,那年刚好是他在实战赛拿到金奖,兰斯洛特很喜欢,只要出席重要宴会都会佩戴。


    上次没见他戴上,问了一句,得知缘由,权意还不免替他可惜。


    兰斯洛特抖了下耳朵,带着几分炫耀地意味摘下来好让他们仔细瞧瞧。


    尤团团前爪在兰斯洛特肩头来回踩动,等第一个人夸赞完,立刻出声:“尤安,是尤安修好的,他是我哥哥。”


    “看不出来啊,他还会这个!”朋友们笑起来,托手里细细打量,忽然抽了抽鼻子,“不过感觉有股怪味……”


    “不是怪味道。”


    尤团团一愣,耷拉着脑袋抠肚皮。


    他们买不起原版材料,是哥哥找了种红贝壳,烘干的贝壳依旧不好取色,是用小刀一点一点锵下的,手心的薄茧子都磨破了。


    有人啧了声,露出一丝遗憾,“你真该让隔壁学校的伊诺安试试,他今天好像也在,技术可不是一般的强。”


    “用不着。”兰斯洛特掀了掀嘴角,一把夺回来。


    尤团团立刻精神了,从他手指里抠出胸针,往自己肚肚毛上擦了又擦,在对方讪笑的目光里,还给兰斯洛特。


    “宝贝儿你真贴心。”


    兰斯洛特夸奖了一声,眯起眼,将它举起来,对准光线美滋滋地和小兔一起欣赏。


    权意翻了翻白眼:“臭显摆。”


    过了一阵,恩佐也来了,加上周围陆续有人落座,内场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几人看了看节目单,恩佐倒是将赌局抛之脑后,翘着腿断言今晚之后尤安能进前三,另外的人不太看好,毕竟能上台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无意插入朋友们的话题,兰斯洛特头也不抬地查看前十名的资料和人气值。


    一眼看过去——


    傻逼雪貂,路人甲,傻逼雪貂,路人乙,可爱小兔,路人丙……


    “可以了,梵瑟尔,你就是把这些资料翻来覆去的看出个花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看着对方悠闲摇尾巴的模样,后座一排作战系的高年级生不禁笑起来,吊儿郎当地调侃,“尤安确实不错,起码这个比赛开启以来,还没有贫困生能闯进前五,但要当榜首还是太勉强,你输定了。”


    在俱乐部的牌桌上得知了这场赌局,这些贵族和富二代们也另开了一场凑热闹,绝大多数都认为温特斯那边的赢面更大。


    “别太早下结论,先生们。”


    兰斯洛特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们,在尤团团疯狂投射黄色星星的目光里,扬了扬下巴,“敢加码吗?他一定是第一。”


    尤团团也随他的语气,把小胸脯往前挺了挺。


    平常的赌约都是小彩头,因此恩佐对兰斯洛特的提议有点诧异:“你缺钱了?”


    “那倒没有,这只是我回应挑衅的方式。”


    兰斯洛特耸了耸肩,轻飘飘地补充,“文明版。”


    高年级生们确实与温特斯家走得更近,被兰斯洛特傲慢的模样一激,也收敛了脸上轻慢的玩笑意味。


    “希林区的一栋小庄园,如何?”


    “二十管精神力增幅剂。”


    “[创世纪]号飞行器,这可是限量品!


    “算了,我直接出两百万吧!”


    好几个声音接连冒出,对于还是学生的贵族子弟来说,可是大手笔了,完全到了被父母长辈们知道,能把屁股打烂的程度。


    他们抱着手臂,看向面前的年轻贵族:“你呢?梵瑟尔,你又打算抛点什么出来?”


    夜风吹过兰斯洛特的红发,耀眼的色调就像火一样在烧,他脸上却平静得毫无起伏——


    “一枚S级能源晶核,够不够?”


    霎时间,所有人都露出见鬼般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可是一枚S级晶核!足够成为一艘小型战舰的能源核心,况且拥有它还需军部的许可证明,这已经完全超乎用白兰币的衡量范畴了!


    这块砝码就像抛向狼群的肥肉,足以吸引所有人的兴趣。


    能花这样大的手笔,是对那位侏儒兔兽人有多大的信心?


    意识到这一点,高年级生脸色骤变,其余人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倾斜向天平的另一端。


    喧闹的起哄声顿时炸起。


    权意兴奋得眼睛发亮:“天呐!兰斯!你真是个慷慨的疯子!”


    “谢谢。”


    兰斯洛特往后靠椅背,手里把玩着狐狸胸针,笑眯眯的眼底散发着目中无人的张狂。


    第26章 兔兔大王 送给你的玫瑰星云


    细密的光粒子组成绚烂银河, 环绕在宽阔的穹顶,观众席呈阶梯状逐级升高,紧密环绕着内场舞台。


    今晚氛围很好, 酒水畅饮, 零食免费, 还有乔乔酱香饼店与卡加诺的联名周边可以凭校徽领取。


    各式各样的兽耳在攒动的人群间若隐若现,空气里弥漫着兴奋的躁动, 汇成一片嗡嗡嘎嘎的音浪。


    高年级生还算矜持,装模作样点评把钱花在了刀刃上, 今年新入学的学生崽们转着脑袋打量内场陈设, 嗦了口油乎乎的手指头, 直呼“我要仇富啦”!


    “安静!臭崽子们!”


    校长浑厚的怒吼透过四周的扩音系统, 如巨浪般压下所有喧嚣。


    所有人纷纷闭嘴,连“werwer”的驴叫声也及时关停,齐刷刷看向礼堂中心的舞台中央。


    “我是说, 卡加诺亲爱的孩子们——”校长清了清嗓子,换上慈爱的笑容,“新星赛才艺秀即将开始, 在每位选手表演完毕, 诸位可通过座椅扶手上的光屏即时投票。”


    照例宣布完一成不变的规则后, 他静静地立在原地,面带微笑地说道——


    “最后, 愿星辉不灭!”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 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当新生们激动地啪啪鼓掌时,几个作战系的二年级对如此简短的发言感到不可思议。


    权意抽出屁股底下的软垫:“这就完了?我还以为今年要等上好一阵呢。”


    恩佐嗤笑起来:“因为他之前在实战赛前的演讲又臭又长,被军部的指挥官直接让人架下台。”


    “哈,我记起来了!看来他也对这段经历记忆犹新。”


    就在他们明目张胆讨论校长先生的黑历史时, 众人期待已久的才艺秀正式拉开帷幕——


    歌声悠扬,琴音流转,这些少爷小姐们拿手才艺在聚光灯下轮番上演,仿佛好战的基因收束在晚礼服,又或许是换了个方式展示。


    兰斯洛特的位置视野绝佳,他将身体微微后靠,修长的手指覆上冰凉的座椅扶手,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身旁恩佐正低声与权意交谈着什么,他托着下巴,有些迟钝地附和几声。


    第七位,第六位……


    时间仿佛被拉长,兰斯洛特低骂了声,头次觉得今晚的时间格外难熬。


    如果有谁凑到他面前,就会发现那双绿橄榄般的眼眸的焦点,始终落在后台通道的方向,在一片喧嚣里堂而皇之地走神。


    终于,主持人的报幕声穿透了整个礼堂内场:“下面请欣赏,战略系一年级生尤安带来的海拉玛竖琴演奏——《织羽碎光》!”


    在扶手轻点的指尖瞬间停住。


    “尤安!尤安!”


    “乖兔加油啊!”


    “瞧!他就是那个全A生!是我们班的!”


    战略系的低年级区域爆发出尤为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上蹿下跳地挥舞着手鼓掌,直到舞台一束追光灯柱骤然亮起!


    尤安抱着他那架形制精美的海拉玛竖琴,稳步走上舞台中央,笼罩而来的灯光为他栗色的头发铺上点点光尘,仿佛像位降下凡尘的天使小兔。


    他站定,目光坦然扫过面前黑压压的观众席,扫过摇晃的兔头灯牌……


    当视线掠过那抹耀眼的颜色,兔耳朵一抖,微微扬起浅柿色的唇角,忽然露出一个清晰明亮的笑容。


    “嘿嘿嘿……乖兔在对我笑!”


    “胡说!明明是我!”


    激动的欢呼声四起,掩盖过夹杂其中的几声酸化,几乎快要震碎耳膜,之前的选手可没有这场面。


    恩佐眉梢微挑,偏头看向身旁的兰斯洛特,后者格外安静,任由小侏儒兔扭着屁股攀上头顶。


    他看起来像一座完美的石膏雕像,正悬在盛满蜜糖的河流上空摇摇欲坠。


    此时,兴奋的叫喊平息。


    听见耳边通讯器的提示音,尤安向着观众席垂首鞠躬,布满细痕的手指搭上了泛着珍珠光泽的琴弦。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第一个音符落下,宛如花叶的一滴露珠坠入寂静山谷。紧接着,流畅而繁复的旋律倾泻而出。


    缠绕在琴弦的精神力极度平稳,很快在他四周扬起金色流光,无数细碎的光羽如同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捻起编织,眨眼间,化为飞鸟穿梭云间。


    尤安微微垂着眼,竭力忽视身上每个叫喊的毛孔,谁也不知道在他心底藏了只侏儒兔,正在炸毛乱蹿——


    啊!好多人好多人!很好,很好,快要过半了……保持下去,我能做得到!


    或许他的技巧没有音乐大师般纯熟,但那份投入与灵性,以及对精神力的掌控,轻易将人引入那片浩渺静谧的流光幻境。


    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沉醉地观赏着编制的美妙景色,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摸脑袋,喉咙里只想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兰斯洛特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了些许,眼底漾开愈发明显的笑意。


    然而,就在曲调层层推进,飞鸟即将攀上云间高阙的前一刻——


    “铮!”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怪响,如同钢刃般粗暴地切断了行云流水的旋律!


    紧接着又是“嘣”的一声闷响,整个海拉玛竖琴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冒出黑烟,黯淡无光地砸落在地面。


    流光散去,美妙的幻境瞬间破碎。


    “嘘——”


    全场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随即被更大的嗡嗡议论声取代,其他选手的粉丝们快要被惊喜冲晕,发出几声响亮的倒彩。


    “哈!我就说!这种货色还当个宝?”


    “妈的我真是脑子有问题,居然押他会赢!”


    刻意拨高、带着浓重嘲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个高年级生就像扎堆的鬣狗,毫不遮掩眼底的恶意。


    兰斯洛特放在扶手上的手倏然握紧,指节用力到泛白,隔着一重又一重黑浪,望向舞台中央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一瞬间的,仿佛看见了几年前带着临时组装的机械枪进入实战赛的自己。


    痛,好痛的哦。


    尤安弯腰捡起那架“滋啦”冒着火花的竖琴,脸上竟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或难堪羞愤。


    “天呐为什么会突然出问题?这么重要的比赛也不仔细检查吗?”


    “后半段超级难,他精神力等级挺普通的,可能控制不住,也可能知道会输给温特斯他们,故意搞这一出吧?”


    “服了,白期待这么久。”


    “能不能别说了,人家也不想失误啊!”


    “唉,要我说这种普通人就别来凑热闹,何必自取其辱呢?”


    “你不懂,人家名气也赚到了,可以把输掉赌约的责任推给意外,还能在诱兔组面前卖惨,多划算哈哈!”


    “果然是大贵族养的花瓶,中看不中用。”


    “他脸说不准是整的,反正和之前差挺多的……”


    音量恰到好处的声音像一根根铁钉,企图冷冷地刺穿心脏,让人呕出口混杂内脏碎块的鲜血,可惜尤安不怕,他的心早就是坚固的铁皮桶。


    这算得了什么呢?


    他抱着琴,静静站在光束之中,庆幸自己脸皮厚也是好处,不然呜呜哭出来可多难看。


    组织部的老师对他打了个手势,通讯器里也传来让他暂回后台重新准备的委婉劝告。


    尤安忍不住想,现在音沛他们一定很失望,哦,还有出钱又出力的兰斯洛特……他真倒霉。


    他朝着观众席弯腰,做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的谢幕鞠躬,转身向离场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抬脚的那一刻——


    “兰斯洛特还不如自己上,好歹他长了一副婊子脸……”


    “私生子转正能是什么水准,老子就瞧不上他那股张狂劲儿!”


    恶毒的字眼儿像一支冷箭,猛然刺破布满补丁的铁皮桶。


    尤安抱着竖琴的手臂陡然僵硬,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尤安,请立刻下台,不要耽误时间!]


    通讯器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尤安收回视线,再没有丝毫停顿,疾步离开这个舞台,将众人的视野通通甩在身后。彻底没入了后台通道的阴影之中。


    后台此刻乱糟糟的一片,艾娃和洛利昂正被一群仆从和工作人员团团围住,加油声、恭维声、准备下一个节目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注意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正看过来,艾娃·温特斯整理着她的裙摆,冲他甜甜地微笑:“你还好吗?尤安?”


    “我好得很。”


    尤安以为他已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但头次发觉,情绪原来可以化作火山喷发,最好喷死这些人。


    他必须做点什么,这份冲动是如此的迫不及待,让他急匆匆地回到了休息室。


    看着桌面的工具箱,他松了口气,原本只是想用休息的空挡将胸针修理完工,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尤安拿起它,很快站在了能源控制区的大门口,而在控制区底层,正整齐排列着十八架飞行器和机械兔。


    而后,他单薄的身影没入金属门内,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幽灵,不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


    “温特斯!我要撕烂这两个贱人!”


    兰斯洛特脸色难看至极,周身阴云笼罩,那双碧波寒潭般的眼瞳仿佛淬了毒,如刀锋般射向舞台。


    先才几个嚼舌根的高年级生正被踩在脚底,禁不住几脚,就被踹得吐了血。


    “别他妈发疯!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恩佐扯住他手臂,声音压得极低,“什么证据都没有,现在闹起来理亏的是你!”


    “文明用语!文明用语!”


    权意捧着浑身颤抖的小侏儒兔,手指按住袖珍的兔耳朵,满脸尴尬地提醒,“还有小孩儿在呢。”


    兰斯洛特飞快地瞥了一眼那颗毛茸茸的,一直安静没有出声的小兔球。


    尤团团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他不懂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转眼间那么多人在说哥哥和狐狸老板坏话,那些舌头像沼泽里阴冷的蛇,蠕动得令他害怕。


    他局促地缩着小爪子,往舞台看了又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茫然与不安,怯怯地问:“哥哥做错了什么吗?”


    一瞬间,兰斯洛特的脸色变了又变,喉咙干涩得有些发痛:“……没有,是我错了。”


    愧疚如同冰冷的荆棘缠绕上心脏,缓缓收紧,几乎让他窒息。


    去他妈的赌约!去他妈的面子!


    兰斯洛特从未如此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他只顾着得意忘形,只顾着耀武扬威,却忘记阴险狡诈的人心足以将人撕碎,一时意气用尤安去赌什么输赢,将他牵扯进这种漩涡中心……简直,错得离谱。


    “对不起,尤团团。”兰斯洛特再次低声道歉,为刚才的失控,也为愚蠢的赌约。


    尤团团从权意手中蹦到他肩膀,将自己缩成一团,寻求安全感般紧贴住他颈窝:“我想要哥哥……”


    “走吧,我带你去。”兰斯洛特压下胸膛翻腾的怒火,不再理会观众席的喧嚣,急切地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此时,休息室空空荡荡,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应援礼物,只有桌上那个带有诸多使用痕迹的工具箱不见踪影。


    “哥哥?”


    尤团团小声叫了一声,眼睛里充满了困惑,最后失望地耷拉脑袋。


    兰斯洛特不停用光脑发消息拨打通讯,奇怪的是没有得到回应。


    孤零零的身影不停浮现在脑海,兰斯洛特指尖颤了颤,头也不回地调转方向,让菲奥娜带人守在内场出口。


    从现在起,温特斯们最好一刻不停地就开始祈祷尤安没有做什么傻事,否则他一定会让对方付出比几年前更惨重的代价。


    兰斯洛特阴测测地笑着,带着尤团团快步穿过连接内场观众席的通道,他走得很快,刚要走到出口,观众席陡然爆发出的一片惊呼浪潮般席卷而来!


    “看!快看台上!是尤安!他又回来了!”


    兰斯洛特疾行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猛然刹停!他倏然回头,眼神里透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如箭矢般望向那片灯光疯狂闪烁的舞台中央——


    尤安回来了。


    只是模样可以用狼狈来形容。


    他栗色的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黏在额角,脸颊上也蹭着几道明显的污痕,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一团,就像刚从墙缝挖出来似的。


    但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正从容不迫地整理着有些松垮的领结,姿态沉静得不可思议,然后提起脚边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金属工具箱。


    就在他踏上舞台的前一刻,正巧与完成表演的温特斯们对上视线。


    艾娃脸上还残留着表演成功后应有的得意,以及一丝因为失误,被洛利昂救场抢了风头的不悦。


    当她的目光扫过尤安此刻狼狈又平静的样子时,脸上瞬间掠过明显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洛利昂微微挑起眉,抱臂靠着根圆柱。


    好好看着吧,傻逼雪貂们。


    尤安学着某位贵族的模样,扬了扬下巴,随后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再分给他们,径直走向舞台中央那片最耀眼的光束之下。


    与此同时,光束集中的金属地板突然震动,并向两侧打开,升起一只半人高的、造型略显呆萌的铁皮机械兔子被组装成型,立在舞台中央。


    胖乎乎的身体,短小圆润的耳朵,看起来像某种无害的大型幼崽玩具。


    战略系的新生们忍不住替他捏了把汗,原本以为是回来重新演奏,这样也许还能拿到不错的名次,但现在的场面……不少人有点尴尬地捂住脸。


    “那是什么?玩具?”


    “挺可爱的哈哈……”


    “他想干嘛?表演修理机械兔子吗?”


    “总不能是炫耀兰斯洛特送他的应援礼物吧?”


    观众席响起一片带着困惑的低笑和议论。


    尤安恍若未闻,打开了手里的箱子。


    机械组件,金属板,各种叮叮当当的小零件……


    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机械钳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很快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就连校长先生和教授们也好奇地伸直了脖子。


    直到看见这位学生取出一枚并不符合比例的核心组件,放入机械兔子的大脑,劳拉教授的脸色微微一怔。


    尤安好似总算完成了什么准备工程似的,起身拍了拍手,指尖戳在机械兔子背后某个按钮轻轻一按。


    随后快速退开几步,连通自己的微型处理器。


    指尖如同弹拨琴弦一般落下,只不过这次换了个对象。


    “咔哒…嗡嗡…”


    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响起,那只机械兔子内部传来一阵强劲的嗡鸣!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只半人高的机械兔子骤然弹出折叠的暗板,金属骨架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展开、拉长、重组,每一次扩展都伴随着沉闷厚重的金属撞击声。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不放过眼前每一步细节,随着巨大的阴影如海啸般漫过他们头顶,最近几排的脑袋也越昂越高。


    终于,令人心悸的扩张终于结束,四米高的机械兔子占据在舞台中央。


    它扭了扭圆滚滚的身体,那颗硕大的金属头颅缓缓向上抬起。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低鸣,骤然伸展出原本蜷缩在腹部的四条大长腿!


    乖乖!几乎是整个身体两倍的长!


    观众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得目瞪口呆。


    而这只超模机械巨兔,不紧不慢地裂开三瓣嘴,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属于猛兽的嘶吼——


    “叽——!!!!!”


    尖利高亢的古怪音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内场。


    权意捂住耳朵,与恩佐面面相觑,头次默契读出对方眼底的内容——


    侏儒兔倒底对腿长有什么执念?!


    尤安撇了撇嘴,无视全场的石化状态,踩着机械兔的尾巴球哼哧哼哧沿着背脊往上走,最后停在那颗冰冷的金属头颅。


    穹顶灌进来的夜风吹得他发丝如柔光般浮动,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逐渐失神。


    尤安过了把俯身众生的瘾,稳稳地盘腿坐下,手指微型处理器的面板飞快地输入指令。


    下一秒,兔子那仰天张开的巨大金属嘴巴深处,一点刺目的光芒骤然亮起!


    能量汇聚的低沉嗡鸣瞬间压过了所有声音,让空气都为之震颤——


    “砰——”


    如同咆哮的巨龙,一道粗壮无比的粒子光束从机械兔口中轰然喷薄而出!但它并非射向任何地方,而是倾斜冲向礼堂上方深蓝的天穹。


    校长先生呼吸急促,心道现在的学生崽真是气性大,一言不合就炸学校,未等他通知安保启动能量防护罩,那道光束如同最绚丽的烟花般轰然炸开!


    这可是十八架A级飞行器核心组件的威力,无数细碎的光点疯狂扩散、流转、凝聚……眨眼之间,一幅瑰丽到令人窒息的巨型星云在所有人头顶呈现——


    巨大的暗红气旋缓缓转动,点缀着莹莹闪烁的无数流光,如同造物主在宇宙深处,勾勒出最浪漫的形态。


    那是一朵,绚烂盛放的巨大玫瑰!


    整个天空塔置身于壮丽的玫瑰星云之下,仿佛被拉入了无垠宇宙的心脏。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werwer”的声响都没有了。


    所有人的大脑仿佛一片空白,都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微张着嘴巴,瞳孔里倒映着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景。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破了音的尖叫:“我的天——!!!”


    紧接着,整个内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爆炸了!


    去他妈的高雅!去他妈的端庄!


    “兔兔好辣!快轰死那群坏嘴巴杂碎!”


    “妈妈我又坠入爱河啦!”


    “别嚎了!让我们一起拜见兔兔大王!”


    没有人再矜持地鼓掌,震耳欲聋的狂呼、尖叫、口哨声如同海啸般冲天般,几乎要将天空塔坚固的金属板掀翻!


    不只是诱兔组,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都聚焦在那个安静盘坐在巨兔头顶的身影!


    他灰头土脸,他狼狈不堪,却披着整个宇宙的星光,缓缓站起身,做了一个优雅至极、挑不出任何差错的谢幕礼。


    “尤安!尤安!尤安!”


    不需要主持人提醒,屏幕里的票数如失控般疯狂跳动,以碾压的姿态一路飙升,瞬间冲破了之前洛利昂·温特斯保持的峰值,并且还在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暴涨!


    在喧嚣的观众席的角落,兰斯洛特抱着尤团团,僵立原地。


    “花花!大兔子!”


    尤团团蹲在兰斯洛特头顶,兴奋地扭尾巴,一会儿看穹顶,一会儿看舞台,语无伦次地摇动着狐耳叫喊,“是我哥哥做的!看见了吗?是尤安做的!”


    兰斯洛特没有回应这位不断拉扯自己耳朵的小朋友,事实上,他仿佛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喧嚣,只听见“噗通”的落水声。


    然后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头顶那片旋转的玫瑰星云,以及星云之下的那道身影。


    第27章 巡查官 胜利后的清算时间


    尤安以一场前所未有的表演为今年的新星赛圆满收尾, 大概往后很多年,不知道轮换多少届的学生崽们谈论起新星赛,一定会有人提起今日的盛状——


    比如来自战略系的平民新生, 差点用一只超模机械兔炸掉学校之类的夸张传闻。


    “感谢兰斯洛特·梵瑟尔, 感谢诱兔组, 感谢支持我的所有人以及我的工具箱。我更要感谢学生会提议更改赛制分比,以及申请到提供足够能源的场地……当然啦, 我还要感谢部分输给我的笨蛋选手,以及你们的平庸表演。”


    尤安乖乖巧巧地站在校长先生身边, 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说完这一长串获奖感言。


    音沛乐不可支地不停拍手:“他真是被人教坏了。”


    旁边很快有人附和:“但是拽起来也怪可爱!”


    不管有多少人气红了眼, 有多少人为自己先才的言论羞耻不安, 今年的榜首实至名归。


    尤安挺直了腰杆,路过另外九位贵族或富家子弟,脚步停在了第三名的艾娃面前。


    白发女孩看上去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 偏偏又要竭力绷住那张表情难看的漂亮脸蛋。


    尤安当着她的面,从校长先生手里接过一个大得吓人并且金光闪闪的奖杯,转身对着她晃了晃。


    我的咯。


    在对方攥紧裙摆, 即将情绪崩溃前, 尤安刷地回头, 面朝黑压压的观众席,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奖杯。


    一瞬间掌声雷动, 久久不停。


    许多激动的学生崽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说说话, 比如你的机械兔很棒,祝贺你成为首个获得榜首的平民学生,作为支持者我感到骄傲……


    但这位满身灰尘的侏儒兔兽人一蹦下舞台,就被某位不讲理的红发贵族抱进怀里, 欢快地转圈圈。


    随后在校长先生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扰的氛围里,这两人一溜烟地跑出内场,消失在众人视线。


    主题:[让我们一起参拜兔兔大王!]


    1L一波三折啊!朋友们!本人诱兔组成员,在昨晚经历大喜大悲又大喜,现在脑瓜子还嗡嗡响!


    2L可喜可贺,好在是白担心,兔妃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3L放肆!什么兔妃!是兔兔大王!


    4L谁能懂战损兔兔的美感?破洞的小腿袜简直在老子XP上乱踩![图片]


    5L话说那只机械兔是怎么搞出来的?


    6L没看见赛前瞎几把乱飞的应援飞行器吗?十八架!整整十八架!这种数量的器械再加上舞台供能,啧啧……昨晚那玩意儿冒出来时,安保队已经在集体吸氧了!我只能说,庆幸人家只是往天上放炮……


    7L天呐,这算是兰斯洛特的钞能力吧?


    ……


    388L机械系已经有人扒出来了,尤安是B级机械师……真了不起,就算给我准备妥当,我也当场组装不出来,更何况他还不是机械系。


    389L所以尤安他们是采取的备用方案?那架海拉玛竖琴突然坏掉,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390L我猜是人为吧……仔细想想昨晚的获奖感言就知道了,兔兔大王脾气很好,换平常绝对不会那么说,明显是生气了的!


    391L什么!我马上洗干净,准备安慰兔兔大王!


    392L兔兔大王快来和我约会!我一定让你感受快乐巅峰!


    393L快滚蛋啊!你们这些发情脑子!


    “滋啦……”


    最新款口味的起泡果汁盛满玻璃杯,珠串般的小气泡正贴着杯壁由底向上翻腾。


    刚喝完药的尤团团伸出舌头吧嗒一口,就像酥酥麻麻的电流蹿过似的,全身绒毛倏地蓬开,泛起一阵细密的波浪。


    他瞬间没了困劲儿,扭头兴奋地满床乱跑。


    直到被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夸了几声“小乖宝”“香团团”,这才Duang地倒地滚了一圈,一头埋进温暖的毛毛里面。


    稍大一号的侏儒兔匍在他身旁,抻开后腿,撅起来的屁股很圆润,像颗小毛桃,坠着短短的一截尾巴左右摇动。


    短时间将飞行器和机械兔子们进行改造,不得不说还是花费了太多精神力。


    于是尤安只能保持兽形,趴床上慢条斯理地翻看一封堆砌华丽词藻的信件。


    在他旁边,像这样等待开启的信件,正如小山般静静堆放着。


    兽人们总是很注重仪式感,即便是在高科技时代,依旧喜欢使用最原始的方式表露对他人的好感或爱意。


    用他们的话,如果连这点小事都不舍得花精力做,还有什么资格谈爱?光用嘴巴吗?


    尤安看得很慢,黑溜溜的眼珠一瞬不转,就像要把每个单词背下来似的。


    他歪了歪脑袋,像在一朵小角落长出的蘑菇,对突如其来阳光雨露充满了不解。


    可爱的尤安,厉害的尤安,了不起的尤安……


    我的名字,可以和这些美好的词汇放在一起吗?


    毛茸茸的兔爪将信纸重新叠好,然后小心地拆开下一封。


    夸张热情的唇印布满了整张信纸。


    尤安还算淡定的眨了眨眼,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


    事实上,在拉票期间,几封带着浅淡香水味儿的粉红信封,就已经塞进了尤安的背包。


    只是没等他拆开,就被某位年长一岁的贵族笑眯眯地收走了,并且用一副前辈的口吻教导:“我必须提醒你,拉票期间不谈恋爱是基本素养。”


    当时,尤安感到颇为意外,不曾想到这位校园大众情人在私生活方面如此守规矩:“你没有接受过别人的约会邀请吗?我是说,比赛之前。”


    “之前?我还未成年呢!”兰斯洛特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立刻拉拢自己敞开的浴袍,斩钉截铁,“我不搞未成年,别人也休想和未成年的我乱搞!”


    比起洁身自好,他看起来更像是怕被人占便宜。


    尤安眯着眼搓了搓腮肉,觉得好笑般“嘿”了一声。


    一抬头,猝然瞧见回忆里的人正抱臂倚在门前,摇晃他那条漂亮尾巴。


    “收到这些信就那么开心?”兰斯洛特轻飘飘地扫了眼那堆小山,依旧挂着相当迷人的微笑,“如果想谈恋爱,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没有。”尤安摇摇脑瓜,将熟睡的尤团团往怀里拢了一把,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不打算恋爱的。”


    摇摆的狐狸尾巴顿了一下,很快地,又重新晃动。


    “……是吗?”兰斯洛特拖起了慵懒的调子,垂眼点了下头,“挺好的。”


    话音落下,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尤安习惯性地想抠裤腿,但鉴于自己现在是只没穿衣服的侏儒兔,小爪子丝滑地拍在腮帮上揉搓。


    机械巨兔的组装难度不是B级机械师可以驾驭的,或许论坛里的人都往兰斯洛特身上猜想,但他们两人都清楚“提前准备的备选方案”这种事……压根儿不存在。


    尤安咂了下嘴巴,刚准备想要说点什么——


    [三百万白兰币已到账,请注意查收!]


    光脑里的收款信息框突然弹射而出,阻断了撞在一起的视线。


    尤安愣了愣,怎么这么多!


    “约定的报酬,还有从别人那儿赢来的赌资,另外还有东西正在办理手续,处理好了我再告诉你。”兰斯洛特仰着下巴,十分慷慨地摆了摆手,“收下吧,我不缺这些。”


    说这句话应该很爽吧?


    尤安学着他的模样,挥了挥爪子。


    在对方绿橄榄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时,他赶紧埋头,专心致志地欣赏自己的存款。


    兰斯洛特津津有味地看了他一阵,没有要再问什么的意思,转身出了房间,顺手把门给带上。


    只听见他让菲奥娜记得准备精神力恢复剂的叮嘱声后,又是一道关门声,整个宿舍都再次安静下来。


    光屏后面,尤安耷拉着脑袋,毛茸茸的肚皮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算是新星赛结束,每日行程似乎一点也没变成,甚至还多出了些。


    兰斯洛特慢悠悠来到熟悉的俱乐部,奢华包厢里昏暗的灯光撒向他赤红长发,就像镀了一层血气似的。


    “太慢了,你最近老是迟到。”恩佐姿态慵懒地架起两条长腿搭在游戏桌,掀起眼皮扫来一眼。


    趴在他对向桌面的,是一个满头是血的黑衣男人,他身上穿着温特斯家族的工作服,眼中写满了恐惧,整个人几乎都在不停发抖。


    “抱歉,抱歉……我必须安排好菲奥娜的工作,并且付一笔令她满意的加班工资才能出门,毕竟她有一个好老板。”


    兰斯洛特笑眯眯地脱去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一边朝游戏桌走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带着黑手套的修长手指插进那人杂乱的头发,像揪野草般一把提起。


    兰斯洛特俯身,轻笑着啧啧两声,“但你就没那么好运了,先生。”


    “对不起!梵瑟尔少爷…我也是听命行事…”男人仓皇失措地求饶,他亲眼见过他的主人们实战赛时被血淋淋抬出来的模样,也听闻过对方那位审讯官兄长的阴狠手段,哪怕现在没被一群惹不起的少爷们围着,他也没有嘴硬的胆量。


    “我不喜欢为难一个可怜的打工人,这没什么意思。”


    兰斯洛特松开他,单脚点地斜坐在桌面,在对方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时,突然收敛了眼底的笑意。


    “但你必须做点什么回报我的善良,是不是这个道理?”


    男人嘴唇颤动,凝视着那双噩梦般的绿眼睛,遍体升起寒意。


    但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不到十分钟,在家族律师与巡警的见证下,来自艾娃·温特斯亲信的供词记录了整整五页光屏。


    周围不乏包括输掉赌局的人,压根不屑于隐藏眼底的鄙夷,权意更是直言“原来老派大贵族也是个输不起的孬种”。


    虽说他平常也是乖张的少爷做派,但还不至于玩这种下三滥把戏,去对待一个普通人。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光吃不长?”恩佐倒了一杯酒,走向靠在角落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想嘲讽我就趁现在,因为没有下一次了。”


    “这可说不准。”恩佐耸了耸肩。


    两人没有闲聊多久,律师已经将整理好的资料全部交接过来。


    兰斯洛特粗略看了一眼,还算满意,对权意招呼了声这个月所有人的消费记他账上,随后拎起外套,准备动身去往下一个地点。


    他说了,今晚忙着呢。


    令兰斯洛特意外的是,恩佐似乎知道他要去哪儿,搭话道:“一起吧。”


    兰斯洛特意外地挑了挑眉:“谢谢?”


    “别这么看着我,好恶心,正如你所说,尤安也不止你一个好老板。”恩佐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说,“纪乔很记挂这件事,你懂的,如果他不开心,我哥就不开心,那么我的日子一般来说也不会好过。”


    兰斯洛特露出一丝怜悯。


    仿佛两人共有伤心处,一起推开俱乐部的大门。


    夜色里的喧嚣席卷衣摆,一路上的巡警台正在陆续撤离,路人们陆续抬头,专注看向广场正在插播重要新闻的巨幕光屏——


    [据官方通报,昨晚B745航线银川星盗集团与不明身份星舰发生激烈交火,大批量星盗伤亡!]


    众所周知,银川是臭名昭著的星盗头目,由此人统领的武装集团血洗过上百艘商舰,手下惨案无数,当然也包括当年撤离的诺亚号。


    但实际上,他们带来的噩梦远不止这些。


    尤团团蹲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不懂哥哥为什么在收到一条通讯后,就把自己抓起来看新闻。


    他有点困,但是要陪哥哥,他也可以不那么困。


    尤团团用小爪子揉腮洗脸,往旁边的毛毛蹭了一把。


    尤安聚精会神地收看光屏里的新闻播报,脑子里浮现出很久远的记忆。


    母亲没有变成牌桌上的赌鬼,父亲也不是嗑药的毒虫,在没有接触这些杂碎四处兜售的致幻小药丸之前,一家人都好好的,过着温馨平凡的生活。


    他又看了一遍司望今告知带领遗民们去寻觅新家园的消息。


    对方已经获得了新生,不会再回来。


    尤安念叨了一句真好,将这条消息默默地删掉,抬头小声问菲奥娜:“我可以喝一点果酒吗?”


    “酒?现在?”


    “想庆祝一下。”


    想起对方刚赢了比赛,确实是值得庆祝的事,菲奥娜起身拿来仪器,对准他脑门杵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各项指标不错,矜持地点点头:“可以。”


    她很快抱来一瓶果酒和一瓶饮料,给他们面前的小玻璃杯各自倒了半杯,然后自己直接拎起酒瓶对瓶吹。


    “!!!”


    兔子们被她豪迈的喝法震惊,埋头小口地用舌头吧嗒吧嗒,任由屏幕里闪烁的光影将兔脑袋的毛毛笼罩。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军部已接管战场清理工作,事件具体原因正由审讯部调查中。敬请关注后续报道……]


    “bi——”


    播报新闻的屏幕化为一丝光弧,消失在阴沉沉的房间。


    坐在大办公桌后转椅里的人,缓缓站起身,军靴踩在金属地板,不轻不重的步伐声如鼓点敲击在耳膜。


    “巡查官阁下。”


    两位审讯员立刻整理衣冠,放下手中的刑具对着新调任的长官礼貌颔首,很快其中一人开始汇报任务进度。


    “目前战场已经清理完成82%,残骸全部收缴至C7号舱船,有一部分残骸较为特殊,技术人员和机械师正在解析……”


    “可我比较关心,这些星盗们的老大,去了哪儿?”


    黑靴落在一片血渍边缘,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下属的汇报。


    被扣押在座椅的星盗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能清晰感受到胸膛被刨开,又在高级治疗器的帮助下重新愈合,精神和□□的双重折磨,让他狠不能直接死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不知道……”星盗颤巍巍地重复,“我真的不知道……”


    白色手套摘下帽檐丢到一边,露出赤红发顶的一对狐耳,这位年轻的巡查官高眉深目,挂着狐里狐气的笑容,紫色眼底展露刀刃般的锋芒。


    听见没什么用的回答,他眉尾轻挑:“哦……”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星盗后尾椎下意识往上窜起一股寒战,随后不停打颤的牙关被一管冰冷冷机械抵住。


    就在墙壁的血花要多覆盖一层时,与眼前景色并不相符的欢快提示音突然响起,一道通讯光屏出现在了狐耳旁边。


    “亲爱的怎么了?”


    柯林·梵瑟尔握住枪,抵住别人布满血水的下巴,无比甜蜜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


    “我正准备降落格兰顿啦!大概要待上好一段时间,如果你想我,咱们可以来次视频性——喂?喂喂喂?”


    第28章 处分通知 看看肚皮


    两位年轻的客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 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房门。


    好似早有预料,一尘不染的办公桌已经摆好了两杯热茶。


    校长先生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柔软转椅,十指交叉放在桌面, 打量着面前整齐排列的物件——


    休息室的备用钥匙、供词影像、巡警处记录以及……律师函。


    起诉对象不仅是艾娃·温特斯本人, 还包括卡加诺整个安保处。


    “很充分的准备, 小梵瑟尔先生。”校长先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镜片后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样证据, 最后停留在那份律师函上,“但我不认为事情要发展到现在的局面。”


    “这还不够吗?遗失备用钥匙的安保, 无故删除的监控……”


    兰斯洛特扳着手指细数起来, 声音停顿, 掀起眼皮展露出轻蔑地冷笑, “拥有如此管理混乱的团队,看来卡加诺在降本增效很有一套,应该不缺梵瑟尔家的赞助费。”


    校长先生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击, 他没有立刻回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转向兰斯洛特:“温特斯会受到处分, 为她作祟的嫉妒心以及践踏卡加诺的竞赛精神, 当然, 安保处也会清洗干净……”


    兰斯洛特打断他,笑眯眯地重复:“处分?”


    恩佐漫不经心地跟着看过来, 哼笑了一声, 仿佛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校长先生放下茶杯:“处分。”


    “您应该再考虑考虑。”兰斯洛特身体前倾,将律师函向他的方向推近,淡声道,“正如您演讲中常说的, 卡加诺是各方英才汇集之地,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里。”


    陛下与元首,内阁与军部,哪怕在元老会无论平民还是贵族的议员们,都有各种派别,激进的守旧的中立的……好在曾经共度危机的团结经历,足够维持很长时间的平衡。


    但是。


    如果这件事捅出去,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发酵到打破平衡的程度。


    办公室内流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校长先生抬起眼,仿佛面前的年轻人们有了让他重新审视的分量。


    他往后靠向椅背,在他背后悬挂的是卡加诺金光闪闪的狮鹫校徽。


    “很有力的筹码,虽然我更想称之为……威胁。可惜这封律师函还没有呈到帝国法庭的必要,毕竟让温特斯家族太过丢脸,并不是什么好事……”


    校长先生目光如勾,带着洞悉世事的沉重,缓缓加重了声调补充,“对于你的朋友来说。”


    兰斯洛特依旧笑眯眯地摇着尾巴,只是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


    “咔嚓。”


    一声水果被咬碎的脆响打破了沉默。


    “您知道他疯起来是不管不顾的,不然温特斯们也不会休学一年在今年入学,他吃一堑又吃一堑,没道理就轻轻放过。”


    恩佐适时插入愈发紧绷的谈话,他膝盖弯曲,搭在另一条腿上抖动,咔嚓咔嚓嚼着从果盘里拿的蛇果,“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狗急跳墙’,虽说他不是狗,不过狐狸属于犬科,勉强也算差不多……”


    校长先生:“……”


    兰斯洛特偏过头,眯着眼露出和善微笑:“感谢你的比喻,但这是个贬义词。”


    “我文学素养也就这样。”恩佐将果核丢桌上,拍了拍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一丝商量余地,“艾娃·温特斯必须离开卡加诺,并且所有学生都有资格知晓原由。”


    校长先生扫了眼桌面,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必须?”


    恩佐:“必须。”


    “因为您也不能保证,在之后的实战赛甚至是与联邦的星际联赛里,温特斯不会再次因为‘嫉妒心作祟’搞出点别的名堂。”


    兰斯洛特站起身,带着一丝“为你着想”的意味,“卡加诺的声誉高于一切,不会容许任何人践踏,是不是?”


    将隐患停留在可以掌控的局面,是最好的结局。


    校长先生低沉地笑了起来,收下了所有证据,表示会拟定退学文件让对方签名,同时也出具了一份具有效力的文件。


    承诺战略系一年级生尤安在本次事件后,一切竞赛资格、奖学金资格、论文评选不受任何影响。


    兰斯洛特皱皱眉,但没再说什么,彼此体面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此刻卡加诺的行政区安静得不像样,隐约能闻见周围花坛里飘出的淡淡清香。


    恩佐伸了个懒腰,好像要把肺部浑浊的气息都清空似的,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呼,搞定。”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向纪乔发送消息的同时,充满嘲讽地嗤了一声,“就凭温特斯这类老派贵族惹人生厌的本事,也难怪元老会整天又吵又打。”


    兰斯洛特凉幽幽的声音从他身旁飘来:“好消息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身子骨不太硬朗的糟老头。”


    “哈,你说得对。”恩佐难得赞同他这方面的刻薄,余光一扫,却没瞧见对方露出惯常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恩佐疑惑地撞了下他肩膀:“喂,你怎么了?”


    兰斯洛特差点被撞进身旁的喷泉池,稳住身形后,甩着尾巴漫不经心地应声:“没什么。”


    恩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扯起嘴角:“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梵瑟尔。”


    兰斯洛特脚步一顿。


    “对于我们这种,只有家族头衔的二世祖来讲。”普兰金的贵族少爷耸了耸肩,先他一步没入夜色。


    兰斯洛特在原地站了会儿,冰凉的夜风吹得发丝如野火般灼灼燃烧。


    他确实应该感到庆幸,如果换做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学生,估计无法顺利讨要到期望的公平,就连他自己能坐入谈判席的资格,也不过来源于脑袋上的响亮姓氏。


    可惜的是,居然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兰斯洛特垂眼望着喷泉池中自己的倒影,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隔天一早,艾娃·温特斯勒令退学的消息传遍整个卡加诺,学校官方公告栏挂出了安保处彻查重组的公告。


    虽没有证据直接指明,但全校学生联想到刚刚落幕的新星赛,已经将这些事件串了个大概。


    艾娃带着行李出现在卡加诺最偏僻的校门时,表情苍白得可怕,紧紧盯着向她走来的家族成员片刻,冷笑道:“恭喜你,我亲爱的好弟弟。”


    “没什么好恭喜的。”


    洛利昂漫不经心地帮她整理垂在胸前的麻花辫,抬起眼皮,眼底透着一丝看待蠢货的怜悯,“不过是温特斯家不需要手段低级的继承人。”


    艾娃毫不掩饰眼底的愤怒,举起了手。


    但她的巴掌还没有落下来,洛利昂已经将她推向了等候在侧的侍从。


    “祝你在联邦过得愉快,姐姐。”


    主题:[所以……真的是雪貂姐弄坏了兔兔大王的海拉玛竖琴?]


    1L基本上证据确凿了,没犯大错是不会勒令退学的,不过我很意外,卡加诺居然这么硬气地对待大贵族。


    2L嘁,也不看看得罪了谁,况且普兰金和梵瑟尔向来同气连枝。


    3L但是个好开头,至少以后有没背景的普通学生被打压,也算有了先例!温特斯真是恶心死了,估计留下来那个也不是什么好鸟!


    4L怜爱兔兔大王了,当时有那么多人趁机骂他,他妈的轰死那群崽种!


    5L鲨鲨鲨!


    6L先别鲨了,能不能讨论点实际的,比如怎么追到兔兔大王?


    7L人家天天写情书,手都抽抽了,也没等到回音呐!


    8L蒜了蒜了,不就是只兔子嘛,到底是谁在喜欢啊?他家里又穷,还被个像爹一样的贵族室友管东管西,你们犯什么贱这么捧着他,居然还有人卖他照片,能不能卖我一份啊呜呜呜真的求求了!


    9L收不住枪,等哥有了就烧给你


    10L呵,楼上提醒我了,差点忘了他身边还跟着个蛊惑兔心的妖妃!


    11L难道说兔兔大王比较钟情狐型兽人?俺是白色儿的!大王看我啊![图片]


    ……


    74L为什么突然爆照?兔兔大王的选妃楼在隔壁!


    75L话说兔兔大王什么时候再去训练场啊!他甩鞭腿的视频都看盘包浆了,便宜死卡利克斯那家伙,他为什么就不能踹踹我!(如果穿黑丝就更好啦!)


    76L快!封了楼上这个死变.态@管理员


    77L XP自由!我想给宝宝□□有什么错!


    ……


    285L所以……真的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吗?


    286L好难啊,我连夜刷完兔兔大王的星网账号,不是抽奖就是刷题记录……噢,对了,那张蛋糕图是他和他弟弟吗?唔……看得我心酸酸,想买一百个小蛋糕狠狠喂饱他!


    287L噫,我看你是想喂饱你自己。


    288L怎么追?这还不简单,你说你买的酱香饼会后空翻,他保证颠颠跑过来!


    我才不会呢。


    尤安用小爪子拍拍显示校园论坛的光屏,翻到白狐狸的自拍照,歪头想了想,还是觉得红色的好看,瞧着喜庆。


    他很满意自己的审美水平,拿过一根菲奥娜做的奶酪棒,作为奖励塞嘴里咔嚓咔嚓嚼起来。


    尤安是不挑食的,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吃起东西没有节制,就连尤团团吃不完的零食也照单全收。


    兰斯洛特从房间出来,就见到在沙发中央贵妃躺的侏儒兔,脸蛋压着沙包软垫(最小号),软乎乎的肚皮形成一道颇为圆润的弧度。


    啧,撑得像怀了崽一样。


    “看看肚皮。”


    兰斯洛特俯身,笑眯眯地用拨了拨他的腿,想要把他翻过来。


    这怎么行!


    平日里温温吞吞的侏儒兔一骨碌翻过身,一双后腿嘭嘭嘭嘭,像踩了个风火轮似的死命蹬踹,都快蹬出了残影。


    兰斯洛特被踹得没脾气了,破罐破摔:“来来来!蹬死我吧!”


    尤安震惊地瞪大兔眼,长这么大,还没听人提过这种要求。


    他抬起肥美的后爪,试探性地蹬在兰斯洛特手心,踩了踩。


    就像天上的云朵掉下来,兰斯洛特下意识地收紧手心,紧紧握住。


    第29章 饼店聚餐 两个小朋友的会晤


    可惜不管论坛里的学生崽如何各出奇招, 都没能把人勾搭出来,除了上课或是训练场,平常只能期望在他兼职时急匆匆地搭几句话。


    到了今天饼店休业, 更是连兔影都瞧不见。


    他们当然逮不到聪明的兔兔大王。


    因为此时的尤安, 正趴在饼店的厨房外面, 像小狗似的耸动鼻子,偷闻窜出的食物香味。


    纪乔今天特地关了店, 准备做上一桌好菜,祝贺这位兢兢业业的好员工赢下比赛。


    尤安有点不好意思, 给下午满课的兰斯洛特说了声, 提前来了店里帮忙。


    说是帮忙, 但其实分配给尤安的工作也就只有摆放餐具这样的小事, 他很快无所事事地满屋转悠。


    就在他挽起袖子,试图踏进厨房区域时,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尤安眼睛一亮。


    “我来!我来开门!”他生怕别人抢,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


    门外,恩佐刚录入虹膜解锁, 推门的瞬间, 就瞥见一颗兔头炮弹冲来。


    他面无表情地及时一闪, 让身后某个笑眯眯的家伙正中靶心。


    “天呐,你的脑袋可真硬。”


    兰斯洛特被撞得往后踉跄几步, 下意识伸手揽住对方。


    尤安捂住额头, 老实巴交地道歉:“对不起。”


    他想问对方怎么提前到了,一抬头,就见那对硕大的三角耳中间,冒出颗小兔头, 甜滋滋地朝他喊:“哥哥!我来吃饭啦!”


    确实,今天的饭很好吃。


    兰斯洛特理所当然地带着礼物,去厨房向掌勺的纪乔表示感谢。


    这副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引来恩佐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装货。”


    兰斯洛特微笑着地对纪乔道了声“失陪”,举起拳头就往恩佐脸上砸。


    随后两人就被满脸无奈的纪乔赶出厨房,就像对待猫猫狗狗似的,嫌弃地挥了挥手:“去去去……”


    尤安绕过两位突然打闹起来的作战系二年级生,带着尤团团去了作为今晚用餐地点的员工休息室。


    往常尤团团最喜欢趴飘窗台上晒毛毛,一会儿四爪朝天,一会儿板鸭趴,总之翻来覆去,要把自己晒得暖烘烘。


    今天不凑巧的是,一只体型颇为敦实的小虎崽蜷在日光里,占据了飘窗台大半个地盘。


    窗台边缘搭着粗粗壮壮、像罗马柱一样的后腿,两只厚实的大爪子抱住尾巴尖蹭了蹭,喉咙不停溢出咕噜声,显然睡得正酣。


    这只虎崽正是恩佐长姐的孩子阿塞亚,也是普兰金家族最新一代的独苗苗,偶尔也会来店里像吉祥物般转悠一圈。


    此时阿塞亚惬意地眯眼,侧躺着伸了个懒腰,然后咂咂嘴枕着花瓣软垫,头上还戴了顶小帽子遮光,一枝七彩小风车插在帽顶,被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得骨碌碌转。


    尤团团一眼就注意到了,大着胆子蹦过去,立起身子,盯着小风车看得目不转睛。


    想摸摸。


    可是这是别人的。


    于是尤团团伸出小爪子,在空气里虚虚地来回划动,好像这样就能满足。


    仿佛似有所感一样,呼噜声戛然而止,金棕色的兽瞳突然睁开,与面前的一小团对上视线。


    尤团团紧张地眨巴眨巴眼,“砰”地炸成一颗栗色海胆。


    一虎一兔静静地对视了片刻,双方都处于懵懵的状态,直到尤团团害羞地扭了扭屁股,打算撤退。


    可惜刚准备掉头往哥哥怀里跑,一只胖乎乎的大爪垫忽然凑过来,轻轻松松地一拨——


    “唔!”


    救命!


    小兔巴士翻车啦!


    尤团团整只兔被翻得四爪朝天,就像一坨麻薯被挤出奶油馅似的,露出了白绒绒的肚皮。


    总之,很不优雅!


    阿赛亚歪头眨了眨眼,好一阵都没吭声,抬起一只虎爪对准毛球比划两下,突然急吼吼地嚎起来——


    “乔乔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尤安哥哥缩水了!”


    纪乔没来,反倒是脑壳被人“嘣”地弹了一下,头顶落下了一道讨厌鬼的声音。


    “傻不傻,他是尤安的弟弟,尤团团。”兰斯洛特将吓傻了的小兔球从虎爪下挖出来,送回尤安手里,转过身使唤,“去,拿瓶饮料过来。”


    如果说这位普兰金家张牙舞爪的小少爷最怂的对象是他大舅舅普兰金伯爵,那么排在第二位的,一定非兰斯洛特莫属。


    比如在家淘气过了头,顶多被亲爱的伯爵舅舅揍顿屁股,但要是被兰斯洛特撞见,一定会抱臂笑眯眯欣赏全程,然后再揉着他脑袋,轻声细语安慰到快要情绪平稳时,猝不及防拿出偷拍的照片,点评一句“瞧,你哭得好丑哦”。


    “坏狐狸。”


    阿塞亚很有气势地跺了哚爪,扭着尾巴气鼓鼓地跑开。


    兰斯洛特啧啧感叹:“他这幅摇摇晃晃的外八走姿,究竟是随了谁?”


    尤安给尤团团顺了顺毛,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走远,一本正经道:“不要欺负阿塞亚,他是个好宝宝。”


    “好宝宝是不会玩完泥巴后,用别人尾巴擦手的。”恩佐嗤嗤笑着,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下。


    兰斯洛特单手撑着下巴,拎起一缕发丝,在尤团团面前上下抖动,漫不经心道:“至少我该庆幸,他已经不会再把泥爪子塞人嘴里了。”


    尤安顿时陷入一阵沉思,难道在他面前背着小手,乖巧询问能不能帮忙检查家庭作业的虎崽……是假的吗?


    没等屋内的虎崽迫害者联盟(仅此两位)再回忆几件忧伤往事,咚咚咚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阿塞亚转化了形态,长相继承了普兰金家优秀的外貌基因,像个甜蜜的小天使,当然,仅限于睡着的时候。


    他顶着一头松软杂乱的金色卷毛,抱了瓶气泡果汁跑过来,卷毛里的两只半圆耳朵一抖一抖,拽拽地往兰斯洛特跟前一站:“给你!”


    “服务到底,小少爷。”


    兰斯洛特笑眯眯地敲了敲杯子。


    满脸写着“很不高兴为您服务”的阿塞亚拧开瓶塞,踮脚小心翼翼地对准杯口往里倒果汁。


    滋啦滋啦的小气泡随着淡粉液体灌入杯中,兰斯洛特微微挑眉,有点意外居然一滴没洒。


    “哼哼。”


    阿塞亚骄傲地挺起胸脯,噔噔噔换了个方向跑到尤安身边,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小兔球。


    尤团团背着耳朵,飞快抬起尤安的手将自己盖住,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透过指缝打量对方。


    “你好团团,我叫阿塞亚·普兰金…对不起刚刚吓到你……”阿塞亚把下巴搁在桌面,想了想,又悄咪咪地说,“你今年几岁呀?我七岁了,喜欢看魔瓶小精灵,也喜欢收集兔子玩偶……”


    说到兔子玩偶,阿塞亚哒哒哒跑开,在尤团团好奇的注视中,抱了只穿着巡警制服的毛绒兔回来,“就是这种玩偶,好看吗?”


    尤团团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阿塞亚把玩偶放在桌面,推过去比较了下:“你好小哦,但是好可爱,比家里所有的兔子玩偶加起来还要可爱。”


    尤团团眨了眨眼睛。


    阿塞亚看看玩偶,又看看他,眼睛弯弯地笑起来:“不过你不是玩具,你是可爱的小兔,嘿嘿……”


    刚出锅冒着浓郁香味的饭菜陆续由家政机器人们端上来,似乎就要开饭了,阿塞亚咕叽咕叽说了一大堆,但这只小兔依旧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他不免有点沮丧地站在原地。


    机器人冰冷冷的小圆手戳了戳他脑袋,示意让出上菜位。


    阿塞亚只能蔫蔫地回到座位,耷拉着脑袋,用手指头抠抠桌布。


    忽然,一团暖烘烘的毛绒触感包裹住指尖。


    “唔?”


    阿塞亚抬眼看去,发现尤团团不知何时蹦跶到他面前。


    尤团团的两只小爪子,正抱住他手指头,友好地摇了摇,屁股后面的兔尾巴扭个不停,显得相当愉快。


    阿塞亚睁大了眼,顿时觉得身后开满了小花花。


    其余人没有注意到两个小朋友的互动,因为香喷喷的菜肴已经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纪乔的手艺不是瞎吹的,一桌子菜没有那道不勾人胃口。


    清蒸海鱼卧于双耳瓷盘,淋着薄油与葱丝,红烧肉和绵土豆炖在一起油亮软糯,酱汁浓郁。碧绿脆嫩的小菜是农场送来的新作物,还有阿塞亚帮忙采摘的小蘑菇(已挑出有毒品种)与白松鸟炖成一盅鲜汤,汤汁金黄清亮,香气氤氲,吃完肉还能用来煮面烫豆腐!


    尤安不声不响吃掉四个炸翅根,瞧见盘子里金黄的脆皮渣渣,用手指头沾起来塞嘴里快速嗦掉。


    他这点小动作并没有被某位贵族抓包,因为对方正得体地向纪乔表示自己得先一步离开的歉意。


    恩佐知道他需要回家一趟,不过鉴于他最近恨不得把尤安塞兜里的表现,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我以为你会更担心他身边的同事。”


    “我不敢想人好色到什么程度,才会对同事起色心。”兰斯洛特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余光下意识地扫向还坐在桌前的侏儒兔兽人。


    吃完半份肘子、五块炸翅根、两碗蟹粉拌饭以及排骨小菜若干的尤安总算放下碗,拿了袋酸奶溜溜缝。


    他插上吸管,滋、滋、滋三口吸完,但也没直接丢开,咬住吸管往里吹气,瘪下来的纸袋快速涨鼓包,鼓着腮帮子一吸一吐,自个儿玩得挺欢。


    兰斯洛特脸上的笑容一僵,走过去利落地敲了敲他脑袋:“喝完了就快点丢掉。”


    尤安“哦”了一声,舔了舔唇上光亮的水渍,连同其他空盒交给家政机器人,转头就见兰斯洛特已经拎起了外套。


    “你要走了吗?”尤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桌上的蒜香脆骨,擦了擦嘴,“我送你啊。”


    兰斯洛特眉梢一挑,捏着他下巴,把脸扳过来,笑眯眯地提醒:“你说这话的时候,至少应该看着我吧?”


    尤安眨巴眨巴眼,抿着油亮亮的嘴巴:“那还要我送送你吗?”


    “心领了,继续吃你的吧。”兰斯洛特低低地笑出声,又摸了摸正在给众人表演一口吃炸虾球的尤团团。


    很快,等候在饼店后面的飞行器匆匆离去,尤安捧着碗杵在窗口,慢吞吞地挥了挥手。


    阿塞亚今天穿了件牛仔蓝的背带裤,胸口有个半圆形的兜兜,刚好可以把尤团团放去,然后带着这位虎崽大巴车的新乘客跑跑跳跳,四处兜风。


    “吃蛋糕!我新学的!”


    纪乔今晚是决心要把人喂饱,端着雕花奶油的水果蛋糕进屋,造型很像尤安曾经捡到的那块。


    尤安围着蛋糕转了一圈,眼珠亮亮的,毛茸茸的耳朵被烛火映照,镀了层柔和的光泽。


    同事们笨手笨脚地拉响礼炮,还有阿塞亚一边嚷着问恩佐为什么不拉横幅,一边捡彩带给尤团团玩。


    纪乔拎了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让尤安吹蜡烛,尤安吹得很小心,生怕把这辈子积攒的好运气都吹没了。


    因为最近太过幸福了,就像梦一样,他生怕会像肥皂泡泡似的,随时破碎。


    直到离开饼店,尤安还有些飘飘然,砸吧着嘴回味蛋糕甜甜的滋味。


    真可惜,兰斯洛特居然没吃到。


    他拍着胀鼓鼓的肚皮,进了宿舍,习惯性地往背包里掏,神情一愣,又在身上各个口袋摸了一把,最后直接把头埋进包里。


    “唔!”


    尤安抬头,兔耳朵从乱蓬蓬的头发里笔直挺立,脸上顿时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


    啊!


    我的弟弟!


    我的团团崽!


    与此同时——


    纪乔一回到普兰金家的庄园,就催促满身奶油的阿塞亚去浴室。


    “乔乔…乔乔乔乔乔乔……你真的不帮我洗吗?”


    要求让纪乔给自己洗澡被拒绝后,阿塞亚嘟嘟囔囔,拖着尾巴往房间走,临到门口,探出脑袋不死心地问,“再考虑一下吧,我可以唱歌给你听哦,新学的。”


    “你舅舅回来了,就在书房。”


    纪乔俯身捏了捏他脸蛋,“我叫他来一起听怎么样?”


    阿塞亚身体一僵。


    “还是不了,他品味不太好。”他故作可惜地摇了摇头,转过身,穿着拖鞋啪嗒啪嗒飞快地钻进浴室。


    浴池里正哗啦啦放水,阿塞亚对着镜子仰着脑袋,尾巴也翘得高高的。


    “嘿嘿……我真是独立的好宝宝……”


    把自己夸过了瘾,他慢吞吞地解开背带裤的扣子,刚解到一半,胸兜里突然转来很轻的动静。


    暖烘烘,软绵绵……


    阿塞亚那对金棕色的眼睛越睁越大,在他震惊地注视下,兜里“啵”地探出一颗小兔头,张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啊!是团团!


    而浴室门也在此刻打开,阿塞亚一抬头,脸上惊喜未褪,就与来送睡衣的纪乔对上视线。


    啊,我完啦!


    第30章 暗流涌动 狐毛满天飞


    普兰金庄园外大片大片的金色玫瑰开得正盛, 被厚重的丝绒窗帘掩盖在窗后。


    此时,繁复的水晶吊灯明晃晃垂挂在挑高的天花板,往大客厅的硬木地板上漫开一片光晕。


    阿塞亚手指头绕着自己的尾巴尖, 悄摸瞄了眼前方。


    面前的年轻贵族长腿交叠, 慵懒地陷入沙发。


    不同于恩佐锋芒毕露的凌厉感, 他的容貌更为俊美深邃,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傲慢, 正将身边青年的手指拉在自己腿上细细把玩。


    与优雅姿态略微不搭的,大概是另一只手里托着一坨熟睡的小侏儒兔。


    梅菲尔德·普兰金轻轻地“啧”了一声, 抬起眼来。


    阿塞亚立刻心虚地垂下头:“舅舅……”


    梅菲尔德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阿塞亚, 我合理怀疑你脖子上顶着的是个筛子, 不管多重要的事, 进去三秒,漏得比还快沙漏还快。”


    阿塞亚被数落得一声不吭,老实巴交地耷拉脑袋, 用力把挂在鼻子的水珠哧溜吸回去。


    尤安刚被管家客气地引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在饼店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尤安还是头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普兰金伯爵。


    曾经在一次兰斯洛特送他去饼店工作的路上, 两人谈论过这位伯爵。


    虽说兰斯洛特与恩佐整天互损, 但对于梅菲尔德反而评价极高, 特别认同对方的优雅品味。


    尤安当时就想,如果伯爵先生参加新星赛一定能轻松拿下榜首。


    兰斯洛特却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 摇头叹息着说, 确实如此,但可惜他不是个哑巴。


    上到内阁元老会,下到市场监管队,惹上他的人没有谁不被怼到抹眼泪。


    可以说, 全格兰顿战绩可查。


    尤安从对方手里接过尤团团,这个小家伙困劲儿上来了,迷迷糊糊喊了声哥哥,就咂嘴继续睡,小脑袋上还顶着一枚琥珀戒指,被他当皇冠似的美滋滋戴着。


    “留着给他玩吧,先生,就当是道歉礼物。”


    梅菲尔德对着尤安优雅地颔首,转过头,瞥了眼小步小步往腿边蹭的阿塞亚,淡声道,“反正我会从这小子的零用钱里扣的。”


    扣吧扣吧,只要不打屁股,怎么都好说。


    阿塞亚往脸上随便抹了抹,嘴里黏糊糊地喊了声舅舅,就要贴过去腻歪。


    梅菲尔德嫌弃地“呃”了一声,不客气地拍开他要往自己腿裤摸的小手。


    尤安站在纪乔身边,眨了眨眼,觉得这位贵族与传闻中的形象不太一样。


    阿塞亚抬起一张花猫似的脸蛋,对他们两人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尾巴。


    纪乔笑他:“小脏崽,动不动就哭。”


    阿塞亚小声嘟囔:“可能因为我是一个心灵脆弱的小朋友叭。”


    “你脆弱个屁。”纪乔掏出纸巾,盖在阿塞亚鼻子上,裹住,“揩一下。”


    阿塞亚眯着眼,两只半圆耳朵都在用力:“吭——吭——”


    纪乔丢掉黏糊糊的纸团,接过女仆手里的热毛巾,一手捏住阿塞亚的后颈让他扬起脸,娴熟地全方位旋风擦脸。


    尤安默不作声地瞅,眼底神色充满怀念。


    自从兰斯洛特负责了尤团团的洗漱,他很久没能用如此快捷高效的方式清理小兔球。


    等擦干净,阿塞亚顶着红通通的鼻头来到尤安跟前,背着小手仰头说:“尤安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忘记把团团还你。”


    尤安揉了揉他脑袋:“没关系,我也有责任。”


    阿塞亚歪头:“你原谅我了吗?”


    尤安笑了一下:“不怪你的哦。”


    阿塞亚瞬间眼睛弯弯,本想学尤安的模样,斯文地抿起小嘴,可那魔性的“嘎嘎”笑声还是从嘴角漏了出来。


    他伸出小胳膊,环住尤安的腿,毛茸茸的脑袋顶在上面来回蹭着,喉咙溢出欢快地咕噜咕噜声。


    尤安不禁觉得小孩子的快乐还真是简单。


    “要论脸皮厚,谁能比得过你,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纪乔好气又好笑,他看了眼时间,对尤安提议,“现在太晚了,干脆就在这里睡吧,明天我去店里把你捎回去。”


    尤安想了想,觉得也行,带着睡熟的尤团团来回折腾挺麻烦,更何况还有个眼巴巴瞅着自己点头的小虎崽。


    梅菲尔德当然不会介意,当即让人布置好一套客房,把阿塞亚往尤安面前一推:“麻烦了。”


    “不麻烦……”


    尤安懵懵地站在房间门口,左手捧着兔,右手牵着虎,目送这位伯爵先生抓着纪乔往他们的卧室走去。


    深夜正是入睡的时候,但另一位大贵族的庄园依旧灯火通明。


    属于另一位梵瑟尔少爷的书房,金光闪闪系着彩带的高中部实战赛奖杯,占据了陈列架最显眼的位置。


    当时兰斯洛特赢下比赛后,就当做礼物送给了他亲爱的好哥哥,美名其约帮对方弥补青春期遗憾。


    “哟!”


    兰斯洛特倚在书房门口,对着站在陈列架面前的军装男人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问,“是不是在回味遗憾?”


    “确实呢。”柯林·梵瑟尔偏过头,“我真遗憾当初没把你尾巴毛咬秃。”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冷冷一笑,又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柯林穿着还未换下的军服,深色帽檐低低地压在眉眼上方;兰斯洛特风衣衬衫,领口骚包地解开两颗扣,露出漂亮的锁骨。


    此时两位少爷的默契突然达到巅峰,心里都暗道老子好帅,一个天然去雕饰,一个后天伪精致,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充满主观臆断的内心评判之后,兰斯洛特总算注意到柯林桌上的一大堆资料。


    他这位兄长在军方审讯部鼎鼎大名,前两年又追求到了图斯坦家的独子,可以说事业爱情双丰收。


    平常都待在绿翡翠星恩恩爱爱,这次突然作为巡察官回格兰顿,显然是有要紧任务在身。


    “看样子B745航线事件不是简单的火拼,不然军部也不会派你过来。”


    看见对方示意他坐下的动作,兰斯洛特拉开椅子,翘着腿一晃一晃,“尊敬的巡察官先生,调查进度如何,你不会被考核吧?


    “感谢关心,已经算有眉目。”柯林得意地抖了抖自己的审讯结果,“初步断定这是蜂鸟会的复仇,为了蓝水星遗民撤离时被银川抢劫的惨案。”


    看见供词上的血迹,兰斯洛特露出嫌恶的表情:“那还有什么可调查的。”


    “我只是不相信,他们的首领银川就这么死了。”


    柯林收好供词,把桌上的文件和机械残骸朝他面前一推,“况且现在必须弄清楚,蜂鸟会的战列舰是从哪搞的。”


    这不是小事,战列舰属于高危军火,军部向来是严格管控,连协会的机械师接受相关改造或修理工作,都必须经过报备审核。


    兰斯洛特对机械组件这类东西很熟悉,他捞起一件残骸垂眼打量,指腹摩挲着焦黑的量子回路,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怎么?觉得熟悉?”柯林轻飘飘的声音,突然落下了下来。


    “都裂成这样能看出什么,脏死了。”兰斯洛特丢开组件,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蜂鸟会再怎么财力丰厚,也不可能有战列舰吧。”


    柯林眯着眼:“如果是一艘改装的战列舰呢?”


    兰斯洛特擦拭手指的动作稍稍一顿,很快好奇地眨了下眼:“怎么说?”


    “清理战场时,我的部下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柯林拿起刚刚被兰斯洛特丢开的组件,在手中掂了掂后,小幅度地轻轻抛玩,“我花了点时间,解密了这些残骸,发现这艘星舰的主控系统被设置过自动解体程序。”


    “也就意味着,在安装新程序之前,它是一艘只有护卫功能的护卫舰。”


    柯林与其他巡查官不同,他的敏锐程度超出了正常人的界限,不然也不会在军部屡屡晋升。


    兰斯洛特很懂他想说什么:“你不如直接报诺亚号的名字。”


    他懒洋洋地往后仰靠在椅背,“就算是,要成功改造一艘星舰,也不是普通机械师能做到的。”


    “地下城向来有很多胆大的机械师。”柯林在他对面坐下,淡紫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连目光都未曾错开,“比如你很喜欢的幽灵先生。”


    兰斯洛特用手指绕着发尾,抬眼道:“你这算是审问我?”


    柯林笑着耸了耸肩:“勉强算是收集情报。”


    “交易网很多人都知道,幽灵只贩卖机械组件。”


    兰斯洛特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更何况你提出这个观点的前提是,军部和联邦搜查多年的诺亚号,其实一直在地下城接受改造。”


    “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


    “啧啧,居然现在才发觉,也好意思承认。”


    兰斯洛特声音里含着笑意,轻车熟路地点燃怒火,“大巡察官,你还得多去基层转转啊,老追在别人屁股后面捡骨头算怎么回事?”


    柯林眉头一挑,收敛了挂着脸上的笑意,随后缓缓摘下军帽,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兰斯洛特毫不遮掩,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梵瑟尔家的成员虽说只有四人,但家宴往往要比其他的大家族热闹千百倍。


    苏夫人站在落地窗前,轻摇酒杯,眼前是夜色美景,鼻尖是浓郁酒香,此情此景,令她不免回忆起在庭院磕磕绊绊弹竖琴的侏儒兔兽人。


    她眯着眼感叹青春啊,准备让仆人放点欢快洋溢的曲调,刚一转身——


    “咚、咚、咚——”


    两只赤红毛团你咬我尾巴,我啃你脑袋,“动次打次”地沿着螺旋楼梯滚下来,哐一声撞向古董屏风。


    兰斯洛特飞着耳朵,晃晃脑袋,看清地上的毛,当即大怒:“你敢咬我尾巴尖!我昨天才刚刚做完护理!”


    “呸,糙得要死,我还嫌划拉嘴!”柯林爬起来踉跄两步,一个纵跃就扑过去。


    “妈!他打我!”


    “苏姨!你看他!”


    仿佛是每次见面的固定节目,苏夫人翻了个白眼,连劝都懒得劝。


    等丈夫闻讯而来,她把酒杯往他手里一塞,丢了句“都是你生的你自己管”,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噔噔噔离开。


    而两只红狐狸正打得肆无忌惮,兰斯洛特余光一瞥,突然示弱般伏低身体嘤嘤叫唤。


    柯林趁机咬住他的一只狐耳,又扯又拽:“装什么装!看爸爸今天不把你毛咬秃!”


    梵瑟尔先生忍无可忍,举起巴掌一狐来一下,然后单独给柯林又甩来一巴掌,微笑着提醒:“打就打,不许给老子超级加倍。”


    柯林不满地呲牙。


    兰斯洛特幸灾乐祸地眯起绿眼睛,被柯林转头撞见,当即恶声恶气地低吼了声,扑过去打成一团。


    霎时间,整个大厅狐毛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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