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白来时,沈棠雪已然轻轻靠着床沿的花几睡着了。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微蹙着眉,低垂着的眼睫显得又些疲惫。
沈棠雪似是睡得浅,听着渐近的脚步缓缓睁开眼来,随即微微一愣,冲着眼前人笑了一下,
“砚白。”
苏砚白快步走近,上下打量着他如今的模样,让侍人拿药箱来,坐在他的面前,不容拒绝地凝定起眼神给他把脉。
“可有头晕脑胀?”
“没有。”
“可有胸口发闷?”
“没有……”
“可有提不起气力?”
沈棠雪悄然看了一眼李妄迟,有些悻悻,“……没有。”
苏砚白撩起眼皮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谎话,“骗人。”
他方才还真当被沈棠雪强撑起的平和神情唬了一下,谁知脉象一见,他体内虚弱得几乎不成样子。
虽然杜余草的毒性已解,但这些时日喝药放血和针灸无一不是耗气血的法子。
沈棠雪本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疲惫得说不出话才是常态。
又怎会是显得泰然自若的模样?
他看着沈棠雪眼底一闪而过的倔强,明白他心中所想。
可是想到沈棠雪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几乎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而强撑着的模样,就气得牙痒痒。
本来此时便是他体内亏空应当好好养着的时候。
如若自己没来,当真被他唬过去了呢?
如若耽搁几日,沈棠雪又出什么事了呢?
他没好气地瞪了沈棠雪一眼,转眼看着李妄迟,将他叫出来叮嘱。
“他如今气血亏空,脑袋混沌,虽杜余草毒性已解,但这些时日还是危险,需好生照看,不得叫他思虑过度。”
苏砚白一面说着,一面抬头认真地看向李妄迟,
“我会给他煎一些补气血的药,府中再准备些清淡的食补,调养些时日……”
却对上了李妄迟了然的眼神。
李妄迟听他说话时若有所思,眼神定定,像是早便看出沈棠雪身子虚弱。
他欲言又止,神情凝重,像是急切地想问些什么,半晌又自顾自嗫嚅着止了言语。
苏砚白挑了挑眉,打量着他思索半晌,将他没出口的话语回应,“你可以去他跟前卖惨了。”
李妄迟愣了一下,道:“什么?”
“不是怕他不会好好吃药,不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么?你便将你如今这副模样给他看,叫他别让你担心……”
“他定会听的。”
说罢,苏砚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又定定地转身推开殿门。
在进屋的瞬间,他敛了神情皱起眉来,装作一副凝思的模样,直直向着沈棠雪走去。
此时沈棠雪正微微垂着眼睫愣神,见他来,缓缓抬起头,便听苏砚白道:
“方才我与陛下商讨了一下你近日补药之事。如今你大病初愈,需得好好吃饭。”
沈棠雪一无所知,眨了眨眼,看着他笑道:“多谢你,砚白。”
苏砚白道:“你别谢我,你该谢的……是你旁边那位才是。”
沈棠雪一愣,转眼望去,对上了紧随其后进屋的李妄迟的眼神。
李妄迟这些时日似是没有睡好,因着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他而眼下青黑,眼中有被强行掩藏起来的疲惫。
他缓缓垂眸看向他时,眼神微深,那一阵后怕与担忧似还未散去……倒凝成了一股浓浓的缱绻。
沈棠雪眨了眨眼,不自觉心头一软,伸出手来示意李妄迟靠近,倾身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缓缓地直起身来半跪在床榻上,侧过头在李妄迟的唇角亲了一下,温柔地闭了闭眼,在他的耳边呢喃道:
“谢谢你……妄迟。”
他有些轻缓的缱绻语调洒在李妄迟的耳边,好似柔软的一阵风,打在他的心上。
被他这般温柔的眼神定定望着的时候……被他这样放缓地亲了一下的时候……
李妄迟不由得心神一动,微微一颤。
那日之后,沈棠雪似是学了乖,当真如苏砚白所说,不惹他生气。
那一双清泠泠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还带着些乖觉的小心翼翼。
面对着喝药吃饭的需要,沈棠雪的眼神闪过一丝挣扎,行动因着虚弱有些迟缓,却还是终于没再抗拒。
李妄迟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看着他瓷白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蹭了一下他的侧颊。
此时沈棠雪正低头吃饭,感受着侧颊传来的温热触感,微鼓着腮帮转过眼来,
“做什么?”
他那眼神清亮,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一粒剔透的米粒蹭在唇边,又被他反应过来后伸出舌尖轻轻舔去。
李妄迟不答,别开脸去有些不敢看他。
他有些心神一动地将人抱到腿上,半晌倾身靠近,缓缓凑近在沈棠雪的侧颊亲了一下。
霎时二人距离很近,呼吸交缠之间,连鼻尖也紧紧相贴。
沈棠雪的面上浅浅地泛起红晕,眼尾氤氲起一阵薄红时,睁开眼看向他时,眸中水光潋滟。
李妄迟不由得眼神扬起带着细碎光芒的笑意,缓缓捏了捏他的指尖。
柔嫩的熟悉触感传来,让人缓缓安心,他轻轻环住沈棠雪干燥柔软的指腹,顺着手指往上滑去。
指尖微热,手指却冰凉,连带着如今瘦削得骨节分明的触感。
他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下去。
好冰,好冷的手。
……跟眼前人一样。
如今的沈棠雪瞧着实在明媚,叫人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模样,可是那一张小巧的脸蛋还没巴掌大,瘦削得明显。
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时,瓷白的小脸莹白得像在发光。
沈棠雪低垂着的眉眼睫羽微颤时,眼中微显疲惫,他耷拉起眼皮,倒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直至如此,他好似才真正又感觉到沈棠雪的脆弱情形。
像一碰即碎的瓷瓶,叫他不敢用力一分。
他不觉有些恍然,半晌,缓缓侧过头靠在沈棠雪的颈窝。
他的神情沉闷,贴着眼前人腰间的双手窸窣微动,像是丈量一般,缓缓移动。
那双手透过单薄的白衣抚摸过细瘦的腰肢,又缓缓往上环在沈棠雪的肋骨之上,顺着脊背缓缓向上,抓握住他的大臂。
腰间没什么肉……手臂没什么肉……
当他顺着分明的上下起伏的锁骨缓缓抚摸上沈棠雪瘦削的面颊的时候……
才当真觉着沈棠雪这一病,消瘦得实在有些过分。
他抬起眼来,隐隐约约带着控诉的幽幽眼神。
沈棠雪不觉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抿着水润的唇瓣,无可辩驳。
他的的眼神游离,半晌喏喏地有些没什么说服力地道:“其实……我也没有这么脆弱。”
李妄迟不满地缓声道:“可是,真的瘦了好多。”
沈棠雪一愣,淡淡笑了,看着他的眼神无可奈何。
他的神情很无奈又很温柔,像是真的想要李妄迟放宽心,别把他想得这么弱。
对上李妄迟视线时,他仰起头来,小巧的下巴还带着一分倔强——
却被李妄迟紧紧攥住了手。
沈棠雪缓慢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便对上了李妄迟沉沉的眼神。
李妄迟缓缓凑近久违的带有些侵略性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沈棠雪怔了一瞬,霎时难得放空的脑袋什么也想不出。
只见李妄迟缓缓捧起他的脸颊,一脸正色地说:
“你现在就是很需要人照顾。”
一时无言,只剩呼吸交缠,沈棠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放得轻缓。
大病初愈时被强压下的虚弱与酸涩又涌上心头,当他不自觉卸下力气怔怔地看向李妄迟时,看见李妄迟坚定又温柔地看向他时……
这一刻,他好似才如同真正服软。
确实如李妄迟所说……他就是很需要人照顾。
他这些时日内里好似被掏空一般,丝毫提不起气力,没什么胃口。
只有在喝完药和被李妄迟缓缓抱紧的时候,好像才能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一些气力的上涌。
感觉到自己活着……
三个月了。
他不由得颤了颤眼睫,别开眼望向窗外的冬雪,有些恍然。
从草原到京城,从杜余草无路可解到如今重获新生。从前好似春去冬来,每一个白昼夜升于他眼中无甚不同。
而如今……不一样。
沈棠雪缓缓柔和下眼神,搭着李妄迟的手臂,看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冬雪飘摇,萧瑟的风徐徐吹起枯叶,却又带着几分春将至。一切都被吹得白茫茫的,一切也皆被吹得虚无……
他眼睫微颤,似是倏然想到什么,轻声转头问道:
“三个月了……是不是也快到李锦殊行刑的日子了?”
李妄迟神情一僵,顿了一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极力避开的事被他想起,不情不愿道:“是……”
“阿雪,你如今的身子不适宜看那般血腥的场面,要不还是……别去吧?”
李锦殊是京城众人愤恨之人,那日定是一片腥风血雨,京城百姓齐聚。
他被挤着了怎么办?被李锦殊看见说一些胡话怎么办?他的身子又这么虚弱……怎么能见着这些?
可沈棠雪只是闭了闭眼,轻轻呼了一口气,坚定道:“我要去。”
他得亲眼看着李锦殊死,才能真正放下心。
在草原的每一日每一夜,他都想亲手手刃李锦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心存恨意……
如今李锦殊将至断头台,他怎能不去?
他要看着他的血泪洒刑场,看着他流出懊悔的泪,看着他目眦尽裂苦痛万分!
见着他这模样,李妄迟的眼中百感交集。
虽心中不愿,却也不想驳了他的主意,只是眼神中一阵黯然。
……本就是心中的执念,散了也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沉思了半晌,才叮嘱沈棠雪那日待在他的身后,随即摸了摸他的发顶,缓声道:
“带你去。”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人终有一死……你们也是……
光阴似箭,不过数日,行刑的日子便到了。
这一日,白雪皑皑,府外还下着飞雪。不至巳时,街道上便传来喧嚣不绝的人声。
沈棠雪正只身站于院中看梅,听着隐隐约约的声响,手上搭着白梅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转身去屋内披了件厚衣裳、置了个暖炉便往外走去。
“终于等到李锦殊要被处死的消息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瞧瞧看——这些人都是在等他午时斩首的!真是痛快!”
“我瞧着便不解气,凭什么他也随着他手下那些人一样,也是斩首?要我说——他就该被凌迟!”
“就是!太便宜他了!”
一出府,人声鼎沸,无数声音灌入耳中。
沈棠雪正欲款步向前,闻言顿了一顿,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缓缓蜷了蜷手指。
下一秒,便见道路尽头有一人直直向他走来。
那人带着一抹温和的浅笑,手上抱着一件巨大的黑色披风,轻声唤了一句,
“阿雪。”
他只来得及抬起眼对上那人的视线,便被一件厚实的黑色披风由上至下从发顶盖了下来。
被捂得暖和的厚实披风将沈棠雪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霎时陷入一片温暖。
他眨了眨眼动了动身形,从披风中露出个脑袋来抬眼去看,便对上李妄迟笑脸盈盈的眼神。
“方才在想什么呢?”
沈棠雪心尖微颤,不由得眼神柔和几分,缓缓从披风中移出手来勾住了他的手指,
“没什么。”
今日飞雪大得纷扰,将昨日侍卫方扫的地面地面又覆盖上了一层柔软的松雪。
往来人群的脚印被深深浅浅地陷了下去,阳光洒落过来,融成了一个个晶莹的水洼。
二人并肩往前走时,只见无数人的视线齐聚在前方的断头台前。
断头台上有许多新血旧血,干涸着红四处凌乱着洒在台面上,又被一片一片飞雪掩埋。
而至午时,这里又要溅上让京城无数人深恶痛绝之人的血——
李锦殊的血。
此时,天色愈发白茫茫,连太阳的转动都显得明晰,东升西落,随着众人的目光,午时渐近。
道路尽头缓缓驶来一辆囚车,吱呀吱呀地在雪地里闷闷地滚动。
那囚车被侍卫层层包围在其中,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又带着凌乱的松懈,叫百姓将车中人的狼狈模样收入眼底。
囚车才至远处,道路那头便有人赫然而怒,
“李锦殊,你早就该死了!”
“天道好轮回!这就是你的报应!”
到了近处,无数人声交叠,怒意更甚,已然夹杂了破音的咆哮,还隐隐有人从道路尽头追了过来。
一时扔菜叶、臭鸡蛋的,什么都有,像是要把不满全部发泄,一下一下砸得狠。
李锦殊被砸得别过脸去。
他的乌发凌乱,低垂着头的时候紧绷着下颌,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情。
乌发掩盖之下眼神隐隐带着沉沉冷意,他的双手被铁链扣住,发出叮当的声响。
半晌,李锦殊冰冷地抬起眼睛环视一圈,对周遭的话语恍若无闻。
他眼神暗暗转动,却在发现了沈棠雪的身影时——
挑了挑眉。
沈棠雪站在人群之中,被黑色披风包裹之时,显得他通红眼神中的恨意更为浓烈。
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凝定着眼神,被周遭人心激愤的氛围晕染得眼尾泛起一片薄红,眼神眸光流转。
那般脆弱的身形执意要在风雪中站着的时候……
倒像一朵摇摇欲坠的白梅。
……真漂亮。
李锦殊那一双阴沉着的眼升起一阵浓烈的炙热,隐隐勾起一抹笑意,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随着囚车离刑场越来越近,周遭的气氛更加浓烈。
有人嘶吼着要他去死。对他咒骂的、愤恨的,无数恶语喷涌而出,几乎要将囚车淹没。
直至此时,他好似才动容一下,缓缓转过眼来。
李锦殊的眼神闪过一丝阴狠,升起一种诡异的戏谑,身子缓缓放松下来,气定神闲地看着周遭的每一个人。
他微微颔了颔首,轻笑道:“人终有一死,有什么奇怪?”
“……你们也是。”
随着沉沉的话音落下,下一秒,周遭天地骤变,人潮汹涌的街道骤然变换!
只听无数脚步声靠近,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此地,宛如被一片巨大的乌云团团围住,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
“什么声音?”
百姓骤然恐慌喧闹,不知多久,才终于看清周遭围着的不是乌云,而是——
无数个人!
“嗖——嗖嗖嗖!”
四面突然响起箭矢破空声,霎时利箭齐发,本该平和安静的远处齐齐冒出很多人影,叫人望而生骇!
树上……屋顶上……
此时,没有人需要提醒,便都明白了一点——这些人是来劫刑场的!
“唰拉!”
随着箭矢齐刷刷地呼啸而下,密密麻麻的箭矢齐齐地洒在地上,不知道射中了谁,不知道流了谁的血,场面一片混乱!
下一秒,只见一根箭矢直直向着沈棠雪射去!
李妄迟感觉自己心脏停跳了一秒,目眦尽裂,猛地扑身过去将他推开,
“躲开!”
重重的衣物摩擦声响起,二人闷哼一声,齐滚落在空地,那一支本该射中的锐利箭矢直直地刺入地面,入木三分!
“嗡——!”
听着箭矢的嗡鸣颤动,李妄迟粗喘着呼吸,感觉心脏被紧紧地揪住,不得松解一分。
他颤抖着身体有些后怕地将沈棠雪用披风裹着护住,紧张地攥住他的手。
听着后面的嘶吼声响,李妄迟闭了闭眼,额上冒了一滴冷汗,
“……我去看看。”
“别去!”
沈棠雪猛地抓住他的手,厉声喝道,越过李妄迟的肩膀,看向了街道正中无数百姓东奔西逃、尖叫着推搡躲藏的情状。
场面一片混乱,四周守着的侍卫拿起刀剑直直地守在百姓面前,试图维持情况,却是徒劳,没有一个人听。
百姓一个个被箭矢射中,侍卫一个个冲了上去,同靠近劫刑场之人扭打起来——
一时刀剑铿锵交戈声不断,藏匿在房屋四周的弓箭手也逐渐露出身形!
沈棠雪眼神一凛,微眯起眼睛分辨着屋顶上躲着的人,便见李妄迟锐利着眼神,语气发沉地道:
“是倭寇。”
这些劫刑场之人身形模样与中原人截然不同,体型也相差极大,举手投足粗鲁之意尽显。
但他们行事规则训练有序,不慌不忙……明摆着是有所预谋!
沈棠雪冷静着语气接过话去,“是藏匿在幽瑶镇和灵犀镇的倭寇,如今只有他们会帮李锦殊。”
“而且李锦殊入狱之后并无机会接触外界,更别提远在千里之外的倭寇。恐怕他唯一的机会便是尚在草原知晓自己即将弹尽粮绝之时……”
“他早想到这一日了!”
李妄迟喉头一紧,感觉脑海中一直环住的迷雾倏然解开,迟迟想不明白的谜题游刃而解……
一切都串了起来!
先前在牢房,他以为李锦殊气定神闲地在壁面算着日子是为了算沈棠雪的死期,要以解药来换出狱的机会。
如今看来,恐怕他也是在算被狱卒带出去的期限!
上断头台的这一日不是他赴死之日,而是他的求生之日!
此事环环相扣,以李锦殊当时神情自若毫不恐慌的模样,恐怕早知晓有此日。
如若之前答应放他走,那才当真如沈棠雪所说,是中了他的计谋,以李锦殊的手段,恐怕当时便会被倭寇接走,如今还得警惕着他卷土重来!
想到此,李妄迟顿时也有点后怕。他的眉间紧蹙,对着街道上狼狈景象时,眼中是阴沉的冰冷。
直至如今……
那日在牢房中沈棠雪同他说的“李锦殊不止有杜余草解药”一事他记在心里,也因此提了醒,此番早有准备……
只待时机。
他的眼里闪过计谋盘算的锐利与思索,深深呼了一口气,转眼看了一眼沈棠雪,安抚地说:
“无事,我有准备。”
“什么准备?”
沈棠雪听他这般说,放松下一分,却还是想先问个明白,但话还未问出口,便听骤然街道上人群骚乱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街道小巷之中又窜出许多倭寇,将街道团团围住。
霎时,倭寇的数目增多,要比侍卫多上许多!
他们恐怕是全数出动!
沈棠雪眉头蹙起,看着那些人时抿了抿唇,不由得升起一丝紧张之意。
幽瑶镇和灵犀镇三面环山一面环海,又与李锦殊合作,如今除却中原,再无其他威胁。
这一击若赢了,京城恐慌,元气大伤,他们将能再次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这般一本万利之事,他们恐怕为此蓄谋已久了!
思绪之间,那些人行动有序,拿着刀剑挤入人群之中。百姓骤然被引起恐慌,四处乱窜!
沈棠雪的额上冷汗直冒,正欲转头跟李妄迟商讨具体事宜,却见不过一瞬,李妄迟没了踪影!
走散了……
今日太拥挤太混乱,百姓穿着的不同颜色的衣物、四面乱窜的人群、侍卫刀戈声与冷喝声、倭寇箭矢声……
沈棠雪转眼环视一圈,心脏怦怦直跳,指尖紧张得蜷起。
他不知李妄迟的准备是什么,也不知他下一步的行动。如今一片狼藉,他该怎么做?往哪里走?
沈棠雪深深地呼了两息,将急切又怦然的思绪压了下去,平静着眼神转眼望去——
突然眼神凝定,望住了那断头台旁被押送的囚车。
今日应是李锦殊的死期,囚车本就是重中之重,无人敢出差错——
因此囚车周遭围了一群精锐侍卫,如今同聚集而来的倭寇刀剑交戈声打得有来有回!
望着远处的刀光剑影,沈棠雪的心被紧张得揪紧了。他生怕李锦殊当真跑走,功亏一篑,冷汗直冒,那一双眼紧紧盯着——
指腹缓缓挪动,靠近了腰间因着担忧今日出状况而带着的轻剑。
“咔嚓。”
道路尽头,囚车上人影手上的铁链钥匙被打开,李锦殊当真被放了出来,款款往外走。
沈棠雪死死地盯着他,正欲冲上前去,便见李锦殊缓缓转眼看来。
见着他警惕地又似要杀了他的眼神,李锦殊一面悠悠然一面笑着,
“怎么,舍不得我?”
“阿雪,那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伴随着那双恶意又带着笑意的瞳孔,沈棠雪感知到了什么。他骤然一顿,环视之中浑身僵硬地警惕往后退去……
下一秒,便见街道之中许多倭寇定定地转过眼神,幽幽地看着他,半晌朝他冲来!
“唰拉!”
沈棠雪急急后撤,猛地将利剑出鞘挡在身前,便见无数人群涌来,无数尖锐刀剑在他眼前,愈发逼近!
这些人似乎没有想杀他的意思,剑法放软几分,反倒是以擒拿之术为主。
沈棠雪眼神一凛,利落躲开,手上一柄轻剑随着身体躲闪的动作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毫不留情地往前刺去!
“唰拉!”
轻剑刺进身前人的胸膛,又被利落抽出,沈棠雪眼神冷峻,将轻剑握得紧。
他感受着逐渐颤抖的腕间和苍白的脸色,眼神虚浮了一瞬,又暗暗凝定了心神。
周围没有人可以帮他。
刀剑在无数人面前,一不留神就会死,甚至没人敢动弹一分,更别说救谁。
他也没想害谁。
脚步逐渐后退,面前倭寇的攻势应对得逐渐吃力。沈棠雪咬了咬牙,指甲嵌入皮肉,又一阵一阵提起神来地给自己续上气力。
为了顾及周遭乱窜的百姓,他甚至留了一分神,没有肆意下死手,结果却被人从后面推搡一下!
沈棠雪瞳孔紧缩,刹那间攻势断了,他猛地被迫往前踉跄一瞬——
却被一只人手按住。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脸——
沈从陵。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李妄迟,放箭!”……
沈棠雪还未开口说什么,便觉被一只手强硬地摁着肩膀禁锢在原地。
随即一柄长剑猛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身发出重重的嗡鸣!
“嗡——”
沈从陵熟悉的气息盘旋在身侧,颤动着响在他的耳边……
沈棠雪并不觉着意外。
他们二人在草原待了这么多年,沈从陵也并不认识其他人,以他的警惕和自傲,不会去李妄迟管辖的地方。
而距离草原很近的小镇只有幽瑶镇和灵溪镇……
和倭寇同流合污确实是他最好的选择。
沈棠雪闭了闭眼。在被唯一的血亲兄长用利剑架着、遏制住身形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依旧会心绪波动。
但他发现自己如今除了心上微沉,隐隐一揪,便再无其他感觉了。
他早不对沈从陵再抱什么希望了。
这样自私利己的人……这样一次次往他心上刺这么多刀的人……
能再回头对他好一点才是奇迹。
沈棠雪缓缓睁开眼,眼神中泛着冷意,心中漠然,微微撩起眼皮往后侧看他。
对上了沈从陵那一双与他相似却又端得极为冷淡又藏着厌恶的眼神。
那一双眼丝毫不掩藏,像曾经的每一日那样对他厌恶又嘲讽。
但此时生机还在沈从陵手上,如今四面楚歌,无处躲藏,李妄迟也不知在何处……
他暗自自嘲嗤笑一声,忍住恶心佯装出一副茫然模样,试图拖延一些时间,
“哥?你这是何意……”
却被沈从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话语,“不必跟我再装了。”
沈棠雪眼神一凛,收敛了神情,没有接话。
沈从陵讥讽地嗤笑道:“我不信你还没想明白,也不信在无数倭寇围着你、我拿剑架着你的时候,你还奢望我会救你——”
话音未落,便见沈棠雪倏然暴起,身形一动,去夺他的剑!
沈棠雪的右臂下绕,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猛地去抓住沈从陵的小臂,狠狠地往外一扭,将他的剑往外别去!
“唰拉!”
两股力量对撞之时,沈从陵似乎早便警惕着他,大臂一提,猛地抓紧了剑身,不自觉往右上方猛地扯了一下——
霎时,剑身在沈棠雪的脖颈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伤口中血液喷涌而出,滴答滴答地流淌。
沈棠雪那一双漂亮的清泠泠眼神缓缓凝定,像对着脖颈上的痛楚恍若无觉。
他苍白的指尖缓缓往上挪动,只一味地紧紧扣住沈从陵的手!
指甲嵌入皮肉,双掌气力对峙之时,他的手指青筋暴起,显得分毫不让。
沈棠雪的指腹用力得颤抖,哪怕剑在颈边也不惧,疯狂得如同破釜沉舟!
刹那间,剑身在拉扯之中被猛地一划——
在沈从陵的肩头划了一道深至见骨的血痕!
“嗡!”
霎时血腥味蔓延在二人之中,滴答滴答的鲜血一并滴落,雪地上滚落出一个个暗红的血痕,显得格外狰狞刺眼。
感受着肩头的疼痛,沈从陵气笑得轻呵一声,无数怒意裹挟在冷喝之中,几乎汹涌,
“你要跟我同归于尽?真是不怕死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倔!”
沈棠雪冰冷着眼神望去,却又见他露出一个诡异又势在必得的笑容,
“但你看看谁在前面……你舍得吗?”
沈棠雪眉头一蹙,眼底还有肆意的疯狂,冷冷地顺着他的话往前望去——
却对上了李妄迟站在层顶上的视线。
四面高大的房屋顶上不知何时也同样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弓箭手与对面倭寇带来的弓箭手形成对峙之势,甚至阵势比他们更大。
街道四周传来渐近的无数道马蹄疾走的声响,霎时,倭寇被四面八方聚来的侍卫层层围住!
退路被封锁,计划被打乱,攻势被压制,四面楚歌——
一副将其一网打尽的形势。
“妈的,他们有埋伏!”
“他们有一群人守在我们回镇的必经之路,头儿,如今后路都被堵住了,我们怎么走!”
霎时,方才还占据上风的倭寇顿时人心惶惶。他们心惊胆战,连连怒骂,骤然一阵狭小急促的恐惧蔓延在人群之中。
有人踱步,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如鼓点闷闷地沉在雪地里,叫人心中一阵烦躁。
沈从陵看不起这些人,强忍着的怒意迸发而出,喝道:
“一群窝囊废,怕什么!沈棠雪在我手上,李妄迟不敢放箭!”
此话一出,顿时叫人群中的倭寇醍醐灌顶。
倭寇放松下来,好像握着必胜的筹码,顿时又愉悦地哄笑一处,
“是啊,咱们‘陛下’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在我们手上,肯定不舍得放箭!”
“瞧瞧这架势——当真停住了!快点让他们都滚,放我们走!”
层顶之上,李妄迟看着沈棠雪被擒擒在人群正中的模样几乎目眦尽裂,对着他们几乎猜中的言语也无可辩驳。
沈棠雪在他们手里,他哪里敢再动一下。
一时间,那些弓箭手、侍卫整装待发,却如同空气凝住一般毫无动作。
气氛汹涌,暗流涌动。
霎时,四面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来,将沈棠雪瞩目着。
身处人群之中的沈棠雪闭了闭眼,面上不显,一副毫无波澜的平和模样,攥着的指尖却开始不自觉地颤动。
心中如鼓点一般咚咚咚跳得快。
他想活,但如若放他们走……将是永远悬在所有人心中的剑。
倭寇与李锦殊本就是众人心中所恨,叫人恐慌担忧,如若卷土重来,届时生灵涂炭,百姓不宁……
曾经的痛恨重蹈覆辙……
这么多条命换他的命,不值得。
沈棠雪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凝定,抬起头来语气坚定道:
“李妄迟,放箭!”
“阿雪——!”
层顶上的李妄迟似是嘶吼地喊了他一声,随即沈棠雪听见身后沈从陵被涌上心头的怒意吞噬,目眦尽裂地咆哮道:
“你敢!”
“如若射箭,我一定带你一起死!”
沈从陵的语气夹杂着几乎凝如实质的恐慌,又化作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是人群正中擒着沈棠雪的人,如若射箭,他定是第一个死的人……李妄迟不会放过他!
但他的剑身抵着沈棠雪的脖颈,他若死了……沈棠雪也别想活着!
他不想死!
感知到身后人的情绪,沈棠雪没有动容一分,眼神沉沉,轻呵一声,撩起眼皮冰冷地侧看沈从陵一眼,缓缓道:
“你可以……试试。”
沈棠雪端得气定神闲,毫不在意,层顶上的李妄迟却听着他坚定的话语几乎崩溃。
他站在层顶之上,看着二人对峙,双手大幅度地颤抖着,几乎失语。
他的爱人正只身被擒住,四面楚歌之时,此时最近的侍卫也只能堪堪靠近沈从陵。
如若要从沈从陵手上将沈棠雪夺下来……
也只有一道利箭将沈从陵杀了这么一个法子。
可是二人的身形几乎重叠在一处,利箭飞驰之时,难保沈从陵不会拿沈棠雪去挡!
如若伤到的是沈棠雪怎么办?如若沈从陵惊慌之时将利剑刺向沈棠雪怎么办?
可是别无他法了。
阿雪……
李妄迟踉跄着身形,却不敢把唯一的机会假手于人。他闭上眼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让人拿弓来。
他的双手抖动得厉害,生怕一不留神就将箭矢射中自己的爱人,恐惧盘旋在心头,几乎让他眼前一黑,将他吞噬。
弓箭在他面前好像变得很重,他努力地握紧,却几乎要提不起来。
但眼前情况紧急,他不能耽搁很久,不能犹豫很久……
他必须得做出选择。
……沈棠雪,还在他们手上。
李妄迟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了一口气,霎时心中凝着一股气,几乎要将脑海中繁闹的杂念全数脱开——
他的眼神缓缓凝定,抬起手拉满弓弦之时,视线宛若逐渐聚焦。
层楼之下两个人影变成了两个格外清晰的影子,在他的脑海缓缓分隔开来。
紧接着手一松——
“嗖!”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箭矢刺中的是……沈从陵。……
刹那,锐利的箭矢飞悬在空中,凌厉地刺破虚空,穿过无数气息,向着人群正中的二人直直得刺去!
尖锐的冷光在阳光下闪烁,定定地倒映在沈从陵的瞳孔之中——
“嗡——”
沈从陵瞳孔紧缩,身体僵直,只觉自己好似一个活靶子,站在街道正中,无数人屏息看着他,叫他浑身战栗!
李妄迟不是爱沈棠雪入骨么?为何会听他的话,当真射出这一箭?
他不怕射中的是沈棠雪?!
箭矢愈发逼近,沈从陵无力再想许多,他的脑子嗡嗡直响,一股死亡逼近的恐惧叫他头皮发麻……
他从未想过自己如死亡会这般近!
如果李妄迟当真射中他了怎么办?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霎时无数情绪上涌的那一瞬,无边恐惧与怒意蔓延,沈从陵缓缓僵硬地转过眼,看向面前的人。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他手中。
如若不是沈棠雪,曾经草原那些人不会死,李锦殊不会入狱……他也不会被迫奔逃!
一切都不是这副模样,他如今也不会处于生死之间……
都是因为他!
沈从陵的嗓子中挤出颤抖的带着怒意与恐惧交叠的声响,颤抖着的粗喘气息喷在沈棠雪颈后。
他紧紧地摁住沈棠雪的肩头,禁锢住他的动作,疯魔一般咬着牙神神叨叨道:
“我拉着你一起死……你也得死!”
他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不住地颤抖,却又如握着一线渺茫的生机一般维持着动作——
剑身依旧不受控制地擦过沈棠雪的颈侧。
雪白的脖颈丝丝地冒出血痕,一阵一阵汹涌的疼痛蔓延脑海。
沈棠雪感受着身后的人几乎崩溃般的颤抖,却凝定着眼神,没有动作。
他对此恍若无觉,只是定定地看着层顶上的人,指尖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但是没有动。
他相信李妄迟可以射准,李妄迟可以预判,李妄迟可以……
他闭了闭眼,额上冒了一滴冷汗,强忍下自己的颤抖。
对于即将到来的锐利箭矢他没有把握,毕竟谁也不能说自己的箭术精湛到百发百中……
哪怕他再相信李妄迟,也不行。
但……就算是死在他手上,也好过再被掳走。
思绪之间,耳边似有扑面而来的箭矢破空声响,眼前冷光愈发逼近,沈棠雪心如鼓点一般怦怦直跳。
他正焦灼着又期盼着,下一秒却倏然感觉肩头一沉,猛地被人摁着肩头扭转了身形,踉跄了两步!
“唰拉——”
沈棠雪瞳孔紧缩地睁开眼,霎时便见箭矢定定地向着他奔来——
沈从陵拉着他的身形将他挡在了面前!
他顿时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倘若说方才还有一丝希望,如今便是几乎为定数!
他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战栗,心紧紧地沉了下去。
面对着死亡逼近,那一双盈盈的眼睛不可控制地流出泪水来。
耳边嗡嗡声愈来愈响,冰冷尖锐的冷光逼近眼前,直直刺向面门——
沈棠雪猛地有些认命地闭上了眼——
却见下一秒这箭矢擦过他的肩头,直直刺向了身后禁锢着他的人!
“扑哧!”
他猛地瞳孔睁大,颤抖的箭杆如同慢动作一般擦过眼侧,刺中物什的嗡鸣声重重地响彻在他的耳边——
禁锢着他肩头的手倏然一松,带着无可避免的失力。
箭矢刺中的是……沈从陵。
霎那间,背后的人一滴滴鲜血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肩头。
一阵控制不住蔓延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让人几乎窒息。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沈棠雪的心被紧紧揪着,又控制不住地松了一口气,身子几乎瘫软下去。
下一秒却如有所感应一般心中咯噔一声,身子一僵。
身后的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贴着他脖颈的剑身猛地嗡鸣颤抖,从他的颈间擦过!
“唰拉!”
霎时温热的鲜血喷痛,沈棠雪的脑子嗡了一声,感觉一阵几乎要穿破天灵盖的痛楚涌上脑海!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如柱,顺着脖颈如蜿蜒的蛇流入衣襟,他不住地蜷起指尖,身形一晃,瞳孔涣散。
他的嗓子好似被刺破一般说不出话来,听着身后人扑通一声仰头倒了下去,沈棠雪觉着自己好似也已然气若游丝……只剩一口气了。
“嘭!”
气息颤抖之时,沈棠雪一下一下地涣散着眸子,猛地跪坐下去——
紧接着似是被人搭着手臂接住了。
那人身穿冰冷盔甲,将他背着护着,紧接着又有几人涌了上来,将他护在其中。
一时间耳边有急急的惊呼声和刀剑交戈声,还有脚步急促前进声。
沈棠雪浑浑噩噩的,恍惚之间好似靠着贴在谁的背上。他微微涣散着瞳孔环视一圈,却觉着思绪更加混沌。
耳朵里好似堵了个棉花,听不分明,四面对他来说如同灌了水,灰暗阴沉一片……
只他一人被浸入这冰冷之中。
到达李妄迟身边时,已然不知何时了。
思绪之中,似乎有人轻轻将他揽入怀中抱着,急急惊呼。
“阿雪……阿雪!”
沈棠雪轻轻呼吸着,微微睁开眼来,却只能模糊着眼神看见一点点。
“太医——快点传太医!”
听着李妄迟焦急的声音,沈棠雪闭了闭眼,颤抖地张开唇,虚弱地攥住他的衣襟。
“妄……迟。让我……”
可声音发不出去。
启唇之时,他脖颈上缓缓凝了一瞬的伤口却又似迸发开裂,不住的苦楚将他的声音严丝合缝地堵在嗓间。
鲜红的血液就这样一滴一滴地落在李妄迟的衣襟。
滴答滴答。
又落到地上凝成一片流动细小的血洼。
纵使如此,沈棠雪却好似执着一般,苍白着脸色缓缓按住脖颈上的伤口,吃力地直起身来。
他挣脱李妄迟的怀抱,踉跄着身形定定站立,随即摇晃着身形自顾自往层顶旁边走去。
被手捂着的脖颈上的伤口,血液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地面上如同一条蜿蜒小径。
沈棠雪走至层顶旁边时,不知还有多少力气,只是强撑着站着——
看到了沈从陵的惨状。
那样骄傲又那样卑鄙,那样自私又那样可恨的人,就这样躺在方才倒下的地面上……
无人看他一眼,无人再施舍他一个眼神。
箭矢深至见骨地刺入沈从陵的右眼,他死不瞑目,看着刚刚箭矢来的方向——
是沈棠雪现在站着的方向。
他与沈从陵的尸体对视了。
“阿雪……”
李妄迟身形一震,似是怕他心绪牵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来,紧张地靠近。
但背对着他的沈棠雪已然神情漠然,看不出一丝情感波动了。
沈棠雪就这样定定地站在层顶之上,沉沉着眼神环视一圈,那一双漂亮的清冽眼睛泛着几乎要将人如坠地狱的冷意。
半晌,他朱唇轻启,从已然说不出话的嗓子里挤出微不可闻却坚定的颤抖气音,
“……杀了他们。”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他会杀了李锦殊。
街道上人群密密麻麻,一时气氛凝重,战火一触即发。
层顶上的沈棠雪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入皮肉,几乎支撑不住,却又凝定着看着前方。
“阿雪。”
沈棠雪的身子微僵了一瞬,缓缓转头颤颤地看了他一下,那一双泛着水光的瞳孔微微涣散。
随后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被李妄迟揽入怀中。
李妄迟闷声将他沉默地抱起,抬手揽着他的后脑勺,让他轻靠在自己怀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轻轻低头,抵着沈棠雪的额,看着怀中人滚动着喉结时潺潺流出的鲜血,轻声呢喃地保证道:
“我会……杀了他们。你安心同太医养伤。”
许是温暖的怀抱令人安心,沈棠雪攥着他的衣襟的手一松,肩头微微沉了下去,没多久便缓缓松开了手,沉沉没了意识。
李妄迟垂眸看着他,将他小心地交给太医安顿,随后再转眼时,浑身杀气难掩。
他的周身气压骤降,一步一步地起身走回层顶睥睨着街道上的人时,李妄迟的眼神冰冷。
混乱之中,侍卫已然将能救的百姓救起。
霎时街道空荡,毫无轻松的人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肃杀的黑压压一片,血腥味蔓延,叫人不自觉屏息。
正是一片倭寇与侍卫对立的胶着之象。
眼见着层顶上的人、弓箭手、将倭寇层层包围的人都已准备就绪,指挥使缓缓走上前来问道:
“陛下,接下来怎么做?”
李妄迟阴沉着语气道:“全部……杀了。”
他说罢,冰冷着眼神缓缓往下望,微微眯起眼,在人群中对上了李锦殊的视线。
李锦殊站在街道正中,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却并未显得极其焦灼。抬眼往上望来时,眼神是凝如实质的锐利。
李锦殊与倭寇的首领站在一处时,显得更有底气几分,他微微侧过眼,向着那人吩咐道:
“去把东西拿出来。”
首领紧张地身形一顿,猛地看着他,半晌隐秘地往旁边看了一看,低声道:
“王上……现在便拿么?不再等等……探探他们的实力?”
李锦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语气霎时冷了下去,厉声道:
“怎么,要等人死光了才肯拿?”
被他阴狠的幽幽的眼神一望,首领顿时毛骨悚然地哆嗦了一瞬。
他结结巴巴地应了声,“是……是!”便连忙哆嗦着脚步跑去交代。
而在层顶之上,李妄迟定定地看着这一切,眼睛微微眯起,不给他机会,缓缓抬起手来示意——
霎时层顶上箭矢如雨般落下!
“嗖——嗖嗖嗖!”
锐利的箭矢发出的冷光于阳光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叫人看不明晰。
刹那,无数倭寇被猛地射中,鲜血喷涌,直直地倒落在地。
“呃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阵一阵愈发逼近地响在李锦殊的耳侧。
他见着面前人一个个倒下,面无表情地挪动脚步,趁着箭雨霎时微弱一瞬的间隙——
侧身躲过,靠在一座空屋子墙旁。
“哒,哒。”
街道之上,无数侍卫形成一个半圆环齐齐向他聚来,黑压压的一片,极具压迫感。
但同样的,与此同时许多倭寇也缓缓移动身形将李锦殊围护在其中,严丝合缝叫刀剑伤不到他分毫。
李锦殊眼神凝定地站在其中,淡淡地环视一圈,随即也同样抬了抬手——
霎时,守着的倭寇齐齐地抬起刀剑,摆了剑阵,猛地向外杀去!
“杀啊——!”
“锵!”
刀剑交戈声骤然响起,引起一阵血雨腥风,有人节节败退,有人攻势汹涌,霎时,层顶上倭寇的弓箭手也同样动作!
倭寇人数略劣,但在无数鲜血喷涌与气氛紧张的刺激下,反而愈显疯狂!
“嗖!”
霎时两边的箭雨齐发,箭如雨下,将街道站满得站不住脚!
“嗡——锵!锵锵!”“呃!”
箭矢不住打在盔甲上,声音清脆又残忍,铿锵响个不停。
已然分不清是谁的血,也分不清是哪方的血,只觉街道上嘶吼声不断,伴随着无数人倒下的闷闷重物坠落声!
“嘭!”
街道气氛焦灼,肃杀之气蔓延。
在无人察觉的间隙,藏在倭寇剑阵之后的李锦殊缓缓侧身隐秘了身形。
他悄然地缓缓抬手,派了一小队人马从隐蔽的小巷绕,目的地是——
李妄迟所在层顶的房屋!
此时的李妄迟正站在层顶,冰冷着眼神定定地看着街道上的混乱之状,视线探寻着李锦殊的行踪。
却不想一眨眼李锦殊便不见了身影。
方才李锦殊和那人说了什么?他的后手是什么?
李妄迟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利剑,微微眯起眼,并未放松一分。
街道上……没有什么可供躲藏的地方。
如若要藏,李锦殊的后手也只能藏在房屋里。
层顶纵观大局,但街道细微末节之处尚且空缺,李妄迟缓缓上前两步,正欲交代人去街道上搜寻一下房屋里的踪迹——
却倏然脊背窜起一阵冷意!
他微微凝定起眼神,只分秒之间,发现右前方侍卫的剑身上泛起古怪的冷光。
他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侧过头往旁一躲!
“唰拉!”
剑身直直地擦过他的身侧而过,锐利的有些颤动地嗡鸣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李妄迟眼神一冷,侧眼从余光中见着身影,毫无迟疑地反手握着利剑挽了个剑花,顺势往前一刺——
刺中方才偷袭他的倭寇的心口!
不知何时,几名倭寇涌上了层顶,行动狠戾,招招致命,出剑收招之间聚成了坚定刺杀之象。
他顿时明白李锦殊之意,眼神一凛,利剑白进红出,又紧接着扑哧一声刺入另一倭寇心口,冷喝道:
“护驾!”
霎时无数侍卫涌近,将偷袭的倭寇层层包围其中。黑压压的影子交叠,形成围剿之势。
只听一阵齐刷刷的刀剑出鞘声响起,霎时血腥味蔓延——将刺杀的倭寇全数灭了个干净!
“扑通。”
一个个人影毫无反抗之力地倒下,李妄迟的眼中升起一阵不自量力的嗤笑来。
他缓缓望向层顶的出口,眼神泛冷,正准备指使侍卫反击——
却听身后骤然传来几乎要穿破耳膜的轰鸣声!
“嘭!”
一阵碎石轰然崩塌声响起,房屋骤然震动摇晃,李妄迟转过眼,便见层顶隐隐有崩塌之势!
“地牛翻身了——!”
“地动啊,是地动啊!”
耳侧是百姓被保护着也恐慌尖叫之声,霎时街道惊慌,乱成一团。
李妄迟锐利着眼神顿了一瞬,转头朝着方才站着的层顶之处走去。
他扶着层顶旁的烟囱,一步一步小心地侧身躲在墙旁,冰冷着眼神往地面上看去——
只见李锦殊与倭寇从黑暗的房屋之中搬出来一个巨型的物体。
那物体通体铁造,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顶上有个长长的圆口,里面似是有着圆滚滚的铁球。
竟是一座简陋的并未完善的火炮——
威力虽不及铺天盖地,但已然够用。李妄迟瞳孔紧缩,瞬间反应过来,方才那几名刺客是声东击西!
那些人只是李锦殊刻意找来拖住他脚步的,而趁他不备将火炮运出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嗖!”
他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对面层顶涌起微微火光。
紧接着一簇带着灼灼火焰的箭矢直直射向他们这边!
“陛下!”
一股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霎时火光蔓延,李妄迟利落地躲开,往后撤了两步。
他退回人群之中,凝重着面容,示意众人往房屋下走去。不至楼梯,却见一群倭寇堵在门前涌了上来。
“唰拉——”
他们拿着锐利的刀剑,目光紧紧盯着人群中的他,眼中有势在必得的杀意!
“去死吧!”
李妄迟定定地看着他们,被侍卫层层掩护在其中,眼神却是没有一丝惧意。
他只是上下地打量了一下他们,握着手中的剑利落地往前刺去,干脆地喊了一句,
“杀!”
刹那,最前面的倭寇首当其中被他的利剑刺中。
李妄迟用力一按,剑身破开皮肉,唰的一声将人甩到了一旁,随即利剑抽出,又刺向了另一个人的心口。
“扑哧!”
他的利剑锋利,比任何一个人都锋利。
面对着齐齐提着剑往人群中冲的倭寇,他像最坚不可摧的利刃,杀了一波又一波,斩了一个又一个。
他硬生生地破开一条血路!
不知多久,被人群挡着的街道情状逐渐映入眼帘。
环视之中,只见街道上密密麻麻地躺了人,有倭寇有侍卫,惨烈的死意蔓延的气息涌了上来。
李妄迟缓缓攥紧手中利剑,心中一紧,带着一丝恨意与坚定地抬眼望去——
望向了街道正中被倭寇护着的李锦殊。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最后的终局。
李锦殊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他的眼神幽幽,神情似笑非笑,眼底有置他于死地的冷意。
而李妄迟缓缓抬起眼,眼神同样冰冷。
他顺着人群缓缓望去,越过众倭寇紧贴着警惕的肩头,望向了李锦殊身后藏匿火炮的那间黑暗房屋。
那间屋子不知何时被倭寇买下,内里空旷,其中漆黑一片。
轮廓隐约开阔,暗无灯火之时,屋内只有一扇能够窄窗隐隐透露出一点光芒……将内里状况全数掩去。
……怪不得他们先前并未发现此地。
但此时为时已晚,再说这些也无用了。
李妄迟缓缓收回眼光,环视一圈,看清了他们如今被紧紧包围着的情景。
层顶上的倭寇弓箭手与火炮皆正对准着他们,四面围着一群倭寇,虎视眈眈地盯着此地……
所有火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而他此番身边所带之人不多,兵微将寡,哪怕街道上的侍卫包围过来,分秒之间,胜算也极小。
如若要破局……
必须得打乱他们的节奏才行。
李妄迟缓缓凝定起眼神,视线转而在李锦殊身前的火炮与他身后的屋子之间流转之时。
霎时眸光一闪,刹那想到了一个主意!
此街是刑场所在之地,杀伐重当初建造之时,为免出意外,家家户户都设了暗门。
因此此屋表面上三面环墙,除却入口便只余一扇小窗可供出入。
但实则还有个隐秘的通往外街的门!
刚刚从狱中出来的李锦殊不会知道此事,他若以自身为饵,造出个无路可逃的假象,将李锦殊引入其中,加以瓮中捉鳖之法……
或许可行!
李妄迟想罢,不再纠结,眼神一凛,抬眼看向李锦殊被倭寇层层围护之势。
倏然,他利剑轻握,猛地往李锦殊所在的地方冲去!
“唰拉——!”
利剑破空向前,疾疾地刺入一位倭寇的胸膛,霎时扑哧鲜血喷涌,战争一触即发!
无数侍卫提起刀剑来紧随其后,随他杀出一条血路!
“跟着陛下——杀!”
一阵铿锵刀剑交戈声骤然响起,霎时无数侍卫与倭寇战至一处,混沌之中杀意汹涌!
李妄迟不急不躁地隐匿身形,蹿于人群之中,让藏匿的身形忽而明晰又忽而隐秘。
他的眼神锐利,面前景象如精确的线条一般在他脑中铺开,他在脑中推演着动手的路线,随即直直地冲着李锦殊而去!
“唰拉!”
剑身锋利之时战势短快,李妄迟霎时抬手利落刺剑,尖锐剑锋瞬至李锦殊身前——
下一秒却被一名倭寇挡开!
“锵!”
刀锋对撞,力道顺着剑身震至手腕,李妄迟后撤一步放缓攻势,下一秒便见一众倭寇将他团团围住!
“竟敢孤身往里闯——真是好勇气!”
“去死吧你!”
霎时,刀剑齐齐往前刺来,攻势狠厉!
李妄迟并未被其唬到一分,他冷静地侧身躲过残影般的剑势,动作游刃有余。
待招数躲过,他凌厉着眼神反击,动作利落地抽剑收剑,剑剑致命!
“唰拉——!”
一个个倭寇在他面前宛若蝼蚁,不过分秒,便被他接二连三地解决,全数倒地没了声息。
随后他缓缓抬眼直直对上李锦殊的眼神,指腹缓缓转着剑柄,半晌,毫无犹豫地猛地抽剑——
往他的心口刺去!
“嗡!”
锐利的剑锋破空而去,李锦殊猛地后撤两步躲开他的剑势退至一旁。
他阴鸷着眼神侧身随手抽出旁边人的利剑,又猛地握紧迎了上去!
“铮——!”
霎时两柄利剑猛地对上,发出刺耳绵长的嗡鸣声响,剑锋摩擦发出沙沙声响时,还带着刺耳的尖锐嗡鸣!
“锵!”
“锵锵!”
两人的剑招愈发汹涌,攻势渐狠。觉察到一丝空隙时,李妄迟眼神冷峻。
他微微抬起下巴,又将手腕气力又续上几分,剑招愈快!
“唰!”
一击凌厉的剑招以刁钻的角度涌上,李锦殊被逼得节节败退。
李妄迟不骄不躁,冷静着眼神乘胜追击,却见李锦殊呼吸渐缓冷静下来——
随即猛地躲开,避之锋芒转攻为守!
霎时一道灵动的身影于身遭游走,步伐诡异,如游蛇一般,脚步轻盈之时,狡猾地把剑招躲开。
数十招下来,李妄迟也只能逮到一个机会,堪堪伤到他的侧颈!
“嗡——!”
剑身霎时架在了李锦殊的脖子上,一道血痕划过,鲜血喷涌而出。
李妄迟握着利剑的手攥着紧,不放过他一分一毫,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霎时将剑身往下一按——
却见李锦殊恍惚之间似是身形猛地一扭,用巧劲避开了来,霎时躲至一旁!
霎时四面呈空缺之象,倭寇稀稀落落地站在各处,通往屋内的道路一览无余。
无人上前挡李妄迟,也无人能拦他。
而此时……李妄迟要借屋内的窗户离开这一危险之地,也是行的。
想到方才脑子里的计划,李妄迟缓缓勾起唇角。
他心中暗自盘算,做出个声东击西假意刺杀实则要逃跑之势,猛地往屋内冲去!
李锦殊被他骤然逃开的姿态愣了一瞬,随即又本能地感觉到不对,眼神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身影望去。
却在见着他往屋内窗子直奔而去时,顿时瞳孔一缩。
李锦殊厉声吩咐道:“倒转火炮——往屋里打!”
此时街道之上,倭寇渐占上风,侍卫又群龙无首,此时听见他的声音,众人更是心中焦急。
他们孤注一掷地嘶吼一声往前冲,又迸发出无穷的力量来,将倭寇又斩了几个,
“护住陛下!”
霎时混乱一片,哀嚎不断,李锦殊挑了挑眉,更加坚信了李妄迟要趁机逃跑之事。
他的眼神疯狂,眼底有势在必得的笑意,抬起手微微一动——
霎时,无数箭矢齐发,将欲要靠近火炮的侍卫全数分隔得远离开来!
“嗖!”
随着盔甲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李锦殊缓缓指挥人调转火炮,将沉沉的炮口对准了李妄迟进去的屋内!
火炮带着极强的威慑力与压迫感,随即沉沉地轰鸣一声!
“轰!”
霎时,一个圆滚滚的铁球在空中划出个刺眼的弧度,直直向着屋内砸去!
“嘭……!”
一阵烈火蔓延,卷起一阵熊熊烈火,火焰烧得灼热,几乎要将人烧成灰烬的烫热气息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壁面坍塌,无数碎石落下,落石掩盖住了小窗,将屋内堵得严实!
“轰隆!”
未曾料想的是,火炮的威力大到将层顶也几乎震得坍塌。
层顶上的倭寇弓箭手也几乎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往下坠!
“王上!”
一面混乱,一面是京城层顶的侍卫趁乱出击,霎那间箭矢嗖嗖射中皮肉的打落声不断,场面一片狼藉!
“嗖——”“呃啊!”
李锦殊恍若未闻,他紧盯着屋内的动静,眼神锐利,没有一丝对于同类的动容。
屋内火光蔓延,好似传来噼里啪啦如同火星闪烁的声响,窗户旁边有东西微动——
有人身影躬身,好像吃力地要把石头搬开,要翻窗逃走——
李锦殊顿时眼神锐利,直直拿着利剑往里面去。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誓要以这时不再来的机会将李妄迟斩于剑下!
“唰拉!”
入屋时,灼烧的火焰扑面而来,顶上掉下滋滋的火星。
李锦殊一把将其扫开,拿着锋利的利剑,带着嗜血杀意的眼神直直往里走!
转眼间,屋内一览无余,空旷的空间只余落石与掉落的房梁,空气寂静得可怕。
小窗被封得死死的,也无人挪动落石。
李锦殊隐隐感觉到不对,眼神阴沉下来——
却骤然只觉一阵冷光闪烁,夹杂着灼热气息的火石直直朝他脑袋砸来!
“嘭!”
李锦殊只觉一道滋滋声渐近,毫无防备地被砸得身形一晃,脑袋发晕!
刹那额顶迸出鲜血来,如蜿蜒的蛇一般的鲜血顺着额头流下,狰狞得可怖!
李锦殊幽幽地转眼望去,看见了被火烟呛得眼睛通红却仍一声不吭埋伏着他的李妄迟……
和地上的方才砸在他头上被烈火烧得通红的石头。
一阵额上阵痛涌上太阳穴,几乎刺激着他的神经,李锦殊的嗓子混着血腥味,轻轻哼笑一声。
他霎时压下眼皮,眼神更为冷冽,半晌提着利剑,嘶吼着朝李妄迟发疯一般刺去!
“嗡!”
李锦殊的剑势毫无章法又发疯得毫无痛感一般,刹那间利剑于火光看不明晰!
刀剑交戈之时,只听扑哧一声——
利剑刺中了李妄迟的肩头!
“唰拉——”
李锦殊得意地嗤笑一声,眼底疯狂一览无余。
他使起蛮劲,泄愤般让剑身在上面搅了一搅,顿时李妄迟的肩头血肉模糊!
霎时一阵血腥味蔓延在鼻尖,李锦殊愈发兴奋,被疼痛激发起了全身气力,正欲再次出招——
却见那只缓缓滴下鲜血的握剑的手吃力地抬起,猛地刺进了他的心口!
“扑哧!”
李锦殊瞳孔紧缩,一身透支的气力泄了个干净,霎时脸色苍白!
他的身形一晃,火光中的窒息感与逐渐愈演愈烈的疼痛叫他几乎要提不起剑。
而李妄迟的眼神中是冷冽的冰冷,他后退一步,扑哧一声将剑抽离李锦殊的体内,又反手再刺了进去!
“扑哧——!”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霎时李锦殊的胸膛通红一片,鲜血不住地涌下!
他好似浑身都是血,脑袋上血,心口是血,就连呼吸都几乎被火光中的灼热抢夺而尽……
他终是支撑不住,呼吸逐渐气若游丝,半晌身形一晃,猛地跪坐下去。
李妄迟的利剑还在滴着血,他睥睨着李锦殊,缓缓冰冷地落下最后的宣判,
“你、该、死、了。”
他定定地看了一瞬,呼吸粗重,脚步却是没有再停留。
他气定神闲地缓缓往旁撤步,掩在阴影之中,随即传来微不可闻的吱呀开门声。
屋中悄然只留李锦殊一人。
“咚隆!”
似是有人一声交代,无数侍卫涌上屋间的窗户旁,将沉重的巨石一个个往里面搬,夺走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
随即屋子正面倭寇与侍卫交战之地又涌上了许多人。
一群侍卫心无旁骛地涌了上去,提起刀剑对着倭寇便砍,刀剑凌厉,一时战况呈一边倒之势!
“王上——王上!”
李锦殊的名字无人应答,待门外最后一道倭寇战死的倒地声响起,无数箭矢混着火光往屋里射去。
“嗖——嗖嗖!”
有箭矢刺入冰冷地面的声音,有箭矢融化于火光之中的声音……
还有,箭矢扑哧刺入皮肉的声音。
这些声音扑哧地夹杂在火星滋滋声中听不明晰……
直至火光尽散,一具被烧得焦黑的尸首映入眼帘。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刹那,屋内只有很轻的呼吸……
李妄迟进殿时,沈棠雪已然清醒地坐在床榻上,淡淡地垂下眼睫。
他的脖颈上已然敷药,传来浅淡的药香,白皙的脖颈圈着柔软细密的棉布,微微洇着血,缓缓垂落下来。
微微低垂眼眸之时,眼底是凝如实质的疲惫。
沈棠雪本就方解了体内的杜余草毒性,如今气血亏空得厉害。
又被禁锢着如人质一般于街道中走了一遭……亲眼瞧见自己的亲兄死去。几乎被抓住之时,他提剑斩杀的动作那么用力……
如今当一切心气退去、直直坐在那里时,倒像个脆弱的琉璃娃娃。
李妄迟不由得放缓呼吸向他走去,脚步在殿内轻轻响起之时,便见沈棠雪抬起眼来看向他。
他微微轻颤眼睫,眸中如藏着万千心绪,缓缓道:“妄迟……”
却说不出声来。
他的嗓子伤得厉害,启唇之时也只能出口嘶哑的咿呀气声,如破风的琴一般,几乎失声。
……这些时日也仍是没有好转迹象。
沈棠雪似也知晓如今自己的这副模样有点可怜又狼狈,缓缓抿起唇垂下眼眸地别过脸去。
可心上又担忧忐忑,不知此战是何情况。
他踌躇着将双手的指节交缠着无意扣动,欲言又止,只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妄迟一眼。
见他这副模样,李妄迟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觉着他实在可怜又可爱,缓缓靠近身形,轻轻将他抱入怀中。
霎时一具纤细脆弱的身形陷入他怀里,李妄迟只微微低头,便能对上他清泠泠的眼神。
他缓缓柔和下眸子,温声问怀中人道:“好些了吗?”
怀中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柔软的发顶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如丝绸般的乌发垂落,带着阵阵清香。
李妄迟喟叹一声,又缓缓将他环得更紧。霎时二人呼吸交缠,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
在温存着二人连呼吸的频率都几乎要一致之时,李妄迟缓缓在他耳边轻道:
“阿雪,李锦殊死了。”
沈棠雪猛地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攒着一丝茫然和不可置信,好似在做梦一般飘飘然,刹那间,混沌的思绪好似都清明了。
他缓缓伸出双手来揪住李妄迟的衣襟,指尖都有些发颤,凑上小巧的脸颊,用那一双泛着水光的清冽眼睛睁大地看着李妄迟。
不自觉眨着双眼的模样像是在要个保证,像是在用眼神在问李妄迟:真的吗?
李妄迟顿时忍俊不禁,觉着他这副模样实在懵懂得可爱。
他扬起一个松快的笑来,靠近之时在沈棠雪的眼睛轻吻了一下,随即在他耳边一字一句保证一般轻声道:
“他真的死了。”
沈棠雪缓缓睁大了眼。他顿时脑子嗡嗡的,刹那心中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无法言说的酥麻感……
一滴泪从眼尾落下。
他的眼尾泛着一阵薄红,眸中水光潋滟,泛得瞳孔清泠泠的,像是经年的委屈和难受都倾泻而出。
滴答。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至被褥,晕开一道水痕。
李妄迟却觉着这滴泪好似要流到他心里去。
这些年他的阿雪遭受了这么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这么多痛……
他的心都被沈棠雪的泪眼提得一揪一揪的,转眼间眼神涌上一阵心疼之意,将眼前人抱紧了。
面前人的哽咽还带着庆幸的语调,李妄迟缓缓收紧了双臂。
他将沈棠雪紧紧地拥着,予他安心的温度,用力得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血肉。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唤了一声“阿雪”,用温热的指腹将沈棠雪脸颊上的泪水轻柔地拭去。
随即倾身上去安抚般地吻住了他的唇瓣。
面前人的睫羽如蝶翼般颤动,上面挂着细小的泪珠,身子因着泪意而不住地小幅度抖动着,缓缓依靠着蜷缩在他怀里。
一时温热的唇瓣相贴,李妄迟吻得很轻,当真如安抚一般吮吸着他的唇瓣。
刹那,屋内只有很轻的呼吸交缠声与轻吻声。
沈棠雪顺着他的动作回应,湿润的眼睫微颤时,泛着水光的眸子缓缓抬眼描摹着李妄迟的五官。
温存之中,他将李妄迟仔细地看了一遍,发顶,眼睛,鼻子,唇瓣……
最后有些身子一轻地缓缓放松下来,有些缱绻地侧过脸贴住他的侧颊。
“妄迟……”
他用气声轻喃,温热的吐息喷在李妄迟的耳后,像羽毛一样拂过。
随即搂着他的脖颈,像只小猫儿似的轻轻侧着头靠在他的肩头,柔软的小脸抵着他的颈侧。
沈棠雪病中之时还夹杂着黏糊的依恋,轻缓着呼吸时,嗓子还溢出些哼哼唧唧的上扬尾音。
李妄迟被他这般靠着,不由得眼神中柔和着笑意,心神一动地垂下头亲了亲他的发顶。
结果怀中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轻轻靠在他肩头的侧颊一顿,清冽的眼睛刹那疑惑警惕了一瞬……
随即轻轻嗅了嗅。
刹那间,沈棠雪眼睛缓缓睁大,猛地转过眼看他,眼神探究,朱唇轻启,努力地嘶哑出声调,
“你……受伤了?”
李妄迟骤然一顿,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便见沈棠雪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扒他肩头的衣物。
霎时包裹得严实的纱布映入眼帘,方才因着动作之时牵动伤口而洇出血痕来,隐隐弥漫出血腥味。
沈棠雪眉头心疼地紧蹙起,指尖颤在空中不敢再碰一分,转眼用眼神问道:这是什么?
李妄迟低垂下头,耷拉着眼皮不答。
从他的神情之中,沈棠雪似是看懂了什么,霎时呼吸粗重起来。
他的神情骤然冷了下去,咬牙切齿嘶哑着声调问道:“……李锦殊砍的?”
他说得用力,语调几乎要变调得凝成实音,费力又牵动伤口的动作叫他霎时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阿雪!”
看着沈棠雪不住地颤抖着呼吸别过脸去、脖颈上的伤口涌出鲜血的模样,李妄迟大惊失色。
他慌忙颤抖地伸出手捂住沈棠雪脖颈上的伤口,颤抖地答道:
“是……是他刺的,阿雪……你先别说话了……”
李妄迟急得声音都要变了调,抬步便要颤颤地去唤太医来,却被沈棠雪拉住了手。
沈棠雪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半跪在榻上,又心疼地将他的肩头伤口看了又看。
半晌,他执着地抓着李妄迟的手腕,在他的手心写着:唤苏砚白来给你看看。
他的眼神执着凝定,攥着他手腕的手不松开一分,像是李妄迟不答应便不放手。
李妄迟心尖一颤,缓缓回握住他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的同时,还有了些更贪心的主意。
他神使鬼差地道:“那叫苏砚白来宫里,同我回宫好不好?太医院的人更好差使些……”
沈棠雪一愣,霎时定定对上李妄迟眼神,没有立刻拒绝。
此时留在谢家宅院的太医也有许多……他知晓这是李妄迟想要他回宫的借口。
宫外确是悠闲自在些,但李妄迟的伤口需要静养,不便来回跑动,再者,当初也是因着二人有所嫌隙才离宫而去……
如今确也不便再留在谢府、再打搅谢将时了。
沈棠雪缓缓垂下眸子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我一直在等你回宫。”……
一进殿,沁脾的暖香扑鼻而来。
暖阁似还是原来模样,只是更奢华了些,在他离开之后,似还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物什。
院外的花儿入冬衰败后又转眼换上新的,此时一簇一簇梅花、山茶接连开得艳丽。
沈棠雪有些诧异,缓缓转眼望去,以为是李妄迟的精心准备,却对上了他面不改色模样。
……想必只是侍人上心。
他的眼神黯然一瞬,神色如常地收回视线。
沈棠雪缓缓环紧脖颈上的毛绒披风,只垂下眼睫往前走去。
下一秒,却霎时感觉身子一轻——
被李妄迟抱到了床榻上。
沈棠雪猝不及防地怔了一瞬,用眼神惊慌失措地担忧看去。
他看向李妄迟还带着伤的肩头,唇间吐露出无声的气音,
“妄迟——”
下一瞬,便见李妄迟打断了他的动作,缓缓倾身下来。
捧着他的脸颊吻住他的唇瓣。
霎时温热的吐息喷在脸侧,若有似无侵略性的气息蔓延在周遭,堵住了他未开口的话语。
沈棠雪缓缓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唔”了一声,颤颤着湿润的眼睫抬眼望去,对上李妄迟的眼神。
这时,他才发现李妄迟并非面上展现出来的那般毫无波澜。
李妄迟的眼神幽沉,望着他的眸光灼灼,像要将他吞吃入腹。
呼吸交缠之间,那一只带着薄茧的指腹微蹭着他的眼尾,一下一下地浅揉着划圈,带着酥酥麻麻的触感。
沈棠雪不由得闭了闭眼。
一时屋内只剩二人呼吸交缠,耳边李妄迟粗重着呼吸问道:
“这些花……喜欢吗?”
沈棠雪被揽在他的怀抱之中,眼尾被揉出一阵薄红,霎时显得更加可怜可爱。
他怔怔了一瞬,微微颤着眼睫,怔怔之时才懵懂地点了点头。
半晌,在脑袋反应过来骤然知晓李妄迟说的是什么之后,沈棠雪心尖一颤,微微睁大了眼。
下一秒,李妄迟虔诚地俯身吻上他的眼尾,“阿雪……”
一道诚挚又温柔的轻吻覆了上来。
那个吻仿若羽毛在他心中浅浅地划过,将他视若珍宝一般,轻缓舔舐。
沈棠雪被他禁锢在双臂之间,指尖微蜷,缓缓环住他的脖颈,呼吸颤抖。
转眼之时,便见那指腹缓缓下移,从他的侧颊划过,修长的手指一路向下,抚过他的鬓边、唇瓣、下巴……
最终搭在他的喉结。
随着指腹若有似无地微动,传来微微粗糙摩挲的温热触感……
霎时在他心头勾起一阵撩拨。
沈棠雪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涣散瞳孔的迷离,被勾得心尖蔓起一阵痒意,轻轻尾音上扬地哼了一声。
便听见李妄迟说这么一句,
“我一直在等你回宫。”
他顿时眼睫一颤,微微颤抖地睁开眼来,眸中水光潋滟,朝着李妄迟望去。
见面前人盯着指尖所及之处,不住地在他的喉结微微画着圈,眼神晦暗不明。
随即脖颈传来一阵烫热,李妄迟轻轻搂着他,避开伤口处……吻了上来。
一阵轻微舔舐的触感覆盖在喉结上,带着几乎要至心尖的痒意,沈棠雪嗓间发出不可言说的细密呜咽。
他无心再顾及其他,喉结微滚,呼吸颤抖得厉害,
“妄……”
便撞进了一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眸中。
耳边李妄迟语气像是醇着浓郁烈酒,发沉却又带着浓重的情谊。
他启唇在沈棠雪耳畔,一字一句说得珍重,
“我爱你。”
这一字一句也几乎要颤进他的心尖里。
沈棠雪眸中微动,顿时涌起一阵细腻动容的感受。他修长的指尖缓缓一动,正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却听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有人缓缓进了屋。
霎时屋内寂静了一瞬。
沈棠雪脑袋嗡了一瞬,身子僵硬转眼望去,忙不慌轻轻推搡开李妄迟,面露慌乱。
他像小猫一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缩回角落小心地望去,眼睫颤得悄然。
李妄迟仿若也并未想到有此变故,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连语气都咬牙切齿起来。
他凌厉着眼神看向来人,脸色沉得冷若冰霜,
“苏、砚、白……!”
来人款步进屋,骤然感觉到一丝危险,环视一圈,似乎也觉得屋内氛围不对,脚步顿了一顿,警惕地道:
“怎么了?!”
他紧张地同二人面面相觑,视线流转,半晌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僵在了原地。
苏砚白的眼神中涌上一股绝望,悄然额上冒了一滴冷汗。
他稍稍退后两步,悻悻地笑了笑,打了个哈哈就打算混过去,
“……不是说有人受伤了叫我来治么?两位伤患,谁来啊?”
李妄迟的眼中泛起无尽的冷意,气得颤抖地闭了闭眼,确也反应过来伤势要紧,咬牙将情绪压了下去,
“……先给阿雪看看,他的颈部伤口开裂了。”
苏砚白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毫不耽搁地走到沈棠雪面前。
他利落地将药箱放至花几上,凝重着眼神端详着沈棠雪的伤口,伸出手指微微扯动纱布。
霎时便闻见淡淡药香扑鼻而来。
苏砚白紧蹙着眉头问道:“这几日敷完太医给的药有好些吗?”
沈棠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还说不出话。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吗?
他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端坐在沈棠雪面前,指尖轻捻着他脖颈纱布上的指尖微动,将其缓缓撕开。
骤然,有些狰狞可怖的细长伤口映入眼帘。
伤口呈深粉色,周遭的皮肉都泛起微微红痕,伤口微微陷进去,渗出血来,于白皙的脖颈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沈棠雪渗血的伤口清理干净。
不知多久,他伸出指节犹豫地在沈棠雪伤口旁左右划动,最后在一处轻轻摁了一下……
霎时听见一声隐忍的痛呼。
沈棠雪骤然呼吸粗重了一分,冷汗直冒,喉结滚动,叫人看得心中紧张不已。
他也跟着心紧紧提起,紧张起来,脊背冒着冷汗,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又仔细端详了一番,神情严肃。
半晌,苏砚白的神情才松快一些,随后不知多久终于松下肩头,缓缓舒了一口气,
“没有伤到声带……还好,可以慢慢调养。”
“当真?!”
李妄迟惊喜地道了一声,此话一出,空气都松快了不少。
沈棠雪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几分,便听李妄迟急急地继续问道:
“阿雪还可以说话是不是……他多久能好?”
苏砚白一面思索着一面转过头看他,抬起手来手指掰扯着算了算日子,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不打紧……”
“那就好……”
听着李妄迟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苏砚白的话语顿了一顿。他眼神一凛,似是察觉到什么,缓缓抬眼看向他。
对上李妄迟有些虚浮的脸色和肩头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时,苏砚白眉头微蹙,探究地问道:
“你是不是也有伤?”
听此一言,李妄迟身子一僵,霎时顿住了,沉默片刻道:“我没什么……”
下一秒,床榻上的沈棠雪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瞪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嘶哑着嗓子用气声唤苏砚白道:
“他肩头有伤,砚白,帮他看看。”
苏砚白的神情复杂了一瞬,却是没有多说什么,抬步上前去看李妄迟的伤口。
只靠近,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沈棠雪先前去探李妄迟伤口之时,将他的伤口又重新小心包扎过,此时已然好了许多。
但伤口虽没有先前那般闷着,却也因着当时并未及时处理而溃烂了不少。
眼下狰狞可怖……竟直直呈现出一个被剑身搅动几乎见骨的血窟窿。
苏砚白看着这伤口被不以为意对待的模样,脸色逐渐凝重,随即霎时沉了下去,冷声对李妄迟道:
“你的伤重得这般,如若伤口再往里深一点、再晚治一点,这只手就不用要了。”
此话一出,霎时殿内针落可闻,在无尽的气压低沉之下,无人敢说一句话。
沈棠雪紧张得心上一揪,猛地抬眼看向李妄迟,便见着他身子一僵,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
沈棠雪闭了闭眼,嘶哑地轻唤了一声,
“妄迟……”
可眼下这般情状不应再怪罪什么。
沈棠雪深深呼了一口气,自顾自紧紧攥着手,几乎将指甲都嵌入皮肉里去。
他缓缓抬眼看向苏砚白,努力地用气声问道:
“那如今这般……要怎么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那过来我抱抱。”……
“如今发现得及时,伤还有得救。只是这一个月皆是危险时日,右手不得动弹,不得牵动伤口。”
他们二人如今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苏砚白又担忧地叮嘱了一遍,
“这些时日需得多注意些,好好敷药……待一个月后,才算脱离危险。”
沈棠雪听进心里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脸正色地对苏砚白道:
“你放心。”
李妄迟本来不以为意,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才知道他那句“你放心”是什么意思。
肠子都悔青了。
“阿雪……”
淡香氤氲的殿内,阳光直直洒过窗棂。李妄迟幽怨地看着面前离他三米之外的人,用眼神控诉他的残忍。
已经五日了,沈棠雪除了来监督他服药、敷药之外,根本不让他靠近。
他像只小猫一样,每每到了时辰便轻蹑着脚步,踮起脚来看向他的肩头,垂眸凝定着眼神时,小巧的脸颊往前一凑。
待见着他日渐好些的伤口时,满意地噙起一抹笑来,微微扬起下巴。
只是在他要抱住人时——
又霎时轻巧着脚步往后一撤,跑得远远的,抓也抓不住。
对于他的控诉,沈棠雪不为所动,看向他的伤口,一字一句掰扯着细数,
“为着隐瞒受伤之事,用闷厚的纱布包住伤口;不及时换药;不把自己当回事……怎么样也得等伤好了再说。”
李妄迟委屈道:“那过来我抱抱。”
“砚白说了,你这一个月手都不能动,不给抱。”
李妄迟一口气梗在喉中,觉得他简直是把苏砚白的话奉为圭臬,好像是要惩罚他一样,一点甜头都不给。
他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却只能抿着唇自顾自沉默了一会,半晌,又自己泄了气,低落地开口道:
“……那你过来亲我一下。”
李妄迟的语气都带着闷闷不乐的沉闷,耷拉着眼皮别过脸去时,好似一副委屈巴巴被人抛弃的模样。
沈棠雪心尖微动,似也觉着他这样也实在可怜,轻叹了一口气,缓缓上前。
他睫羽微颤地微微抬起下巴,垂落的手轻轻勾住李妄迟的手指,踮起脚尖凑上去在他的侧颊浅浅地亲了一下。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在肌肤相贴的瞬间,李妄迟刹那呼吸粗重一分,在抬起眼来时,霎时伪装着委屈的眸色微闪。
……怎可能让阿雪就这么跑了。
他轻轻伸手捏着沈棠雪的指尖,侧过头去,主动地倾身追住沈棠雪的脸颊,转过头贴着回吻。
霎时唇瓣相贴,柔软的触感传来,叫他有些情不自禁。
他蜷了蜷指尖,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手臂动弹,紧绷着身子,生怕违背了沈棠雪的规矩,他又跑了。
这个吻很轻,俯身之时,他浅浅地啄着沈棠雪的唇瓣,亲吻着他的嘴角。
待到情动,他闭了闭眼,缓缓伸出未伤的左手,小心地试探地扣住沈棠雪的后脑勺。
“阿雪……”
他端得缱绻,温热的吐息喷在沈棠雪侧颊。
温存之时,却见沈棠雪缓缓抬起眼,警惕地越过他的脸颊,望向他有伤的那边肩头——
刹那如一盆冷水泼下。
李妄迟霎时紧绷住身体,辩解一样看着自己那边肩头,警惕地道:
“没牵扯到伤口!”
沈棠雪探究般的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似是不信。
待见他右边肩头一切完好、也未渗出血来,脸色也比前几日好了一些之时,沈棠雪才逐渐缓和了眼神。
李妄迟委屈地耷拉下眼皮,对他的不信任表示无声的控诉,却还是不舍得真的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棠雪一会,缓缓将手探到他的的脖颈。
他微微垂下眸,在沈棠雪缠着纱布的伤口旁摩挲了一下,
“好些了吗?”
这些时日,沈棠雪的嗓子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虽出口的话语仍是气声,但隐约之间好似声音凝实了一些。
而在苏砚白的调养之下,阿雪因着解药而变得瘦削的身子也好了许多,脸上逐渐有了气色。
沈棠雪喉结滚动,垂眸将指尖同样搭在他的手背,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已然好些了。”
“只需再一个月……便完全好了。”
他的唇齿之间吐露出呢喃细语,半晌声音渐低,不知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提醒李妄迟。
待李妄迟凑近,他又眸光微动,轻巧地退开了脚步,冲着他笑了一下。
……
之后,李妄迟似是探到了他的底线,每日用药之后,都会例行主动来给他看逐渐恢复的伤口。
待见着伤口逐渐恢复后,他又亮晶晶地抬起眼来,眼巴巴地想要讨点好处。
沈棠雪见他这副模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低垂着眸子撑着头,轻叹一口气,缓缓俯身……
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
沈棠雪方喝过药的唇瓣湿润,蝶翼般的眼睫微颤,那一双眸子温和柔软,手臂轻撑在床榻上时,如丝绸般的乌发垂落在肩上。
李妄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满是爱意,半晌,轻轻捧着他的手,轻柔又真挚地说,
“阿雪……你真好看。”
沈棠雪还未抽回身子,缓缓颤了颤纤长的睫羽,愣了一下。他的面颊霎时有些微红,别过脸去,眼睫微颤,唇瓣轻启,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下一秒却听门外有人禀报,“陛下、小贵人,谢大人求见。”
……谢将时?
沈棠雪霎时一愣,似是想起这些时日还未与他细说便匆匆离去,连忙道了一声“快宣”,便缓缓站起身来,轻拢衣衫便要往外走去。
于他面前的李妄迟脊背一僵,方才的神情刹那敛了个干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缓缓拉住沈棠雪的手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低沉地反驳道:
“阿雪,不去好不好?”
他也不想这般没道理,但是想到谢将时喜欢阿雪……还是心里有点隔阂。
谢将时同阿雪关系那般好,就连当时出宫刺杀之时……也是住在他的宅院之中,为人端得温和又与阿雪相谈甚欢。
他还是心中在意。
李妄迟缓缓闭了闭眼,也觉着自己许是在病中,更依赖沈棠雪一些。
但他们本来就经历了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他不想再分阿雪的一点时间给别人。
可瞧着眼前人执意要去的模样,李妄迟微微黯然了眼神,也生怕沈棠雪生了气,语气软了几分又用尽量商量的语气又唤了一声,
“阿雪……不去好不好?”
沈棠雪被他拉住手,顿了顿脚步。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解释道:
“妄迟,我住在将时那里这么久,得了他尽心尽力照顾,应当感激,而不是在回宫之后将其避而不见。”
“这些时日发生许多事我并未与他细说,且还撂了一句回宫便匆匆离去,如今再不见人……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将时也是我很好的友人,不能这样……”
听此言语,李妄迟黯然下眼睫,没再说什么,松开了他的手。
沈棠雪看了他一眼,打算回来再解释,抬步往外走去。
却不想,当他正定定站在门扇前正欲打开之时——
却被一个身后飞扑过来的人影猛地抱住!
第50章 第五十章正宫的地位,小三的作派……
“嘭!”
二人齐齐砸在门扇上,沈棠雪闷哼一声,被他揽在双臂之间。
李妄迟缓缓贴近,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肢。霎时二人的呼吸交缠。
烫热的吐息喷在他的侧颊,李妄迟的眼神幽深,随即给予细细密密的吻——
“妄迟……!”
沈棠雪无路可退,便被他黏黏糊糊地凑近。
李妄迟像渴求一般吻着他的侧颊,呼吸粗重,刹那又堵住了他的唇。
“唔……”
沈棠雪被迫扬起雪白的长颈迎合,手指微蜷着,颤抖地轻喘着气,霎时耳畔传来颤抖的水声。
他的锁骨上下起伏,指尖蜷缩着摁在门扇上,嗓中溢出颤抖的呜咽。
缓缓颤着眼睫之时,眸中水光潋滟。
“阿雪。”
李妄迟倾身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眼中有晦暗不明的情欲。
于他沉沉的瞳孔中,倒映出沈棠雪如今眼眶微红,眼尾染了一抹胭脂色的漂亮模样。
但此刻是要去见人的。沈棠雪颤抖地轻喘着气,眼底有微嗔的怒意。
他伸出颤抖的指尖想要将人推开,却又碍于李妄迟肩头伤口有些不敢动,只好商好量地道:
“妄迟,放我走,将时还在等……”
却不想李妄迟霎时眼神沉了下去,眼底微暗。
……这样的沈棠雪,他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他的呼吸逐渐放得粗重,气息交缠之时,李妄迟闭了闭眼,又倾身吻了上去。
刹那节奏被他掌控,沈棠雪像只被他拢在手心里的雀,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只得不住地颤抖着身子,任他的气息沉浮。
“哈……”
撩拨之间,沈棠雪微微涣散瞳孔迷茫着眼神,湿润的纤长睫羽微颤。
亲吻之间,他的唇间溢出无意识的呻吟,指尖微微蜷起,身子一下一下地颤抖……
几乎要往门扇里钻。
“躲什么?”
李妄迟轻笑一声,瞧着他这副模样,又凑近了一些。
他定定看着沈棠雪颤着眼睫别过头去的模样,只觉着他实在可爱。
他伸出手用指腹缓缓揉上沈棠雪的侧颊,轻轻地亲上他的耳垂。
吐息在耳畔忽远忽近的环绕,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酥麻感,叫沈棠雪不自觉红了耳尖。
他颤着一双清泠泠的眼,正要转眼看向李妄迟时——
背后的门外却传来两道渐近的脚步声。
于门外的寂静之地,隔着门,似有人客气对语,
“谢大人,陛下与沈太傅便在殿中。”
“多谢,我自己进去罢。”
二人说罢分别,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款款向前。
沈棠雪霎时身子一僵,眼神顿时清明,紧贴着门扇呼吸放得轻缓。
随着脚步如鼓点愈来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若有似无的目光。
他蹙起眉瞪了李妄迟一眼,缓缓直起身,推搡着他将要退开身来——
却感觉李妄迟的眼神沉了一瞬,霎时左手扣住他的后脑勺——
“唔!”
霎时如暴风雨般的亲吻袭来,沈棠雪一愣,本松懈了一分的脑袋霎时空白!
他的呼吸一浅一深,几乎要跟不上面前人汹涌的亲吻动作,被迫迎合之时眼睫颤得厉害,不住地抖动着身子,颤抖着语气道:
“妄迟……放开!放……唔!”
可迎来的只是面前人愈发猛烈的拥吻。
李妄迟掌握着主导地位,愈吻愈深,手扣着他的下巴,几乎要掠夺他的呼吸。
刹那间,沈棠雪的呼吸急促了一分,情深之时,眼瞳微微涣散。
他闷哼着压抑着嗓音中的尾音上扬,被亲得面颊发烫。
李妄迟缓缓抬眼看向门外,冰冷的眼中竟带着些挑衅意味。
只一墙之隔,被亲吻得断断续续的低喘传出,还带着颤抖的呜咽声。
门外人一愣,似识趣地没有敲门。只是那一道身影沉沉地站在门外,阴影顺着阳光进入屋内,拢成一个静默的影子。
沈棠雪的脊背抵在门扇上,低垂着头,颤抖着身子又气又恼。
感受到屋外人的存在,他颤颤地抓住李妄迟的大臂,湿润着眼睫别过脸去,断断续续地道:
“妄……妄迟……放、放开我……”
却被李妄迟缓缓禁锢着双手伸至头顶,俯身亲了亲锁骨。
“不放。”
沈棠雪紧贴着门扇,低低地呼吸着,一时被亲得面颊湿润。
他的细瘦腰肢被搂着,身形被李妄迟紧紧地环抱禁锢,无法动弹一分,更别说去见人。
霎时呜咽声和亲吻声弥漫,他一面紧绷着,一面感受着屋外人定定站着的存在感,脊背颤得厉害,
“我……”
这声音又被吞咽进嗓子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人身形微动。
那道笼在他们头顶的影子逐渐退去,似还带着些许落寞和沉闷。
沈棠雪的心咯噔了一下,感受着那人离开的动作,愣愣地想要转头向着屋外望去,又被李妄迟捧住脸颊。
李妄迟定定地看着他,不偏不倚地没有对离开的身影施舍一分,眼中是弥漫开来的强烈占有欲,
“阿雪……不准看别人。”
……
待将人松开之后,沈棠雪似是生了大气了,周遭弥漫着低气压,又气又急又恼,哄都哄不住。
他那一双清泠泠还尚余眼尾薄红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李妄迟,躲开不让他靠近,心中烦乱。
一是因着李妄迟又不好好注意他受伤的肩头,实在可恶!
二是借着伤口的势头叫他无法挣扎,害得他在谢将时面前羞恼,实在可恶!
三是谢将时来了宫中也不让他见,实在可恶!
沈棠雪心中细想一二三条,气得牙痒痒,直直唤侍人来陪他出宫。
一面迟迟赶来的徐公公看见这一幕,欲言又止,犹豫地对李妄迟道:
“陛下……您又何需如此啊!小贵人对您生了恼,后悔的不也还是您么?”
李妄迟定定转眼看着沈棠雪离开的身影,面上懊悔,却是咬牙切齿道:
“朕只悔没有早日要到名分……要是阿雪是朕的皇后,谁敢惦念?”
他的面色阴沉,脸上有抹不去的烦闷,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暗,
“走,陪朕去看看婚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