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燕策径直去了前院书房。
他要快些掌握现下的局势,不能耽误正事。
虽失了记忆,但兵法韬略刻在骨子里,在亲信的协助之下,燕策很快便理出了头绪。
公事他有法子理顺,可是私事没人能同他讲。
想到此处,燕策有些不知所措,进屋后抬手揉了揉眼眶。
很不适应现下这个状态,他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周遭的一切就都变了。
衣橱内添了许多件月白色的衣裳,他不喜欢。
像是把兄长的衣裳挂进来了——
兄长也过世了,就发生在他丢失掉的这段记忆里。
燕策不是优柔的性子,但此刻胸腔内却像压了块石头。
与兄长的感情称不上多亲|密深厚,
但醒来骤然发现亲人离世,且其他人都反应平平——因为在他们的视角里,这已经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这使得燕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恍惚间觉着自己被遗在了某个路口。
定了定神,他继续打量衣橱。
里边是二人应季的衣裳,很多件颜色鲜亮,是她的。
最边上挂着几条用料极讲究的罗裙,轻纱质地,怕是稍用些|力就会揉|出皱,被格外仔细地单独挂着,占了大半个衣橱。
两人其余的衣物则混在一处。
燕策不自觉地蹙眉,因为有些乱。
为什么不一人一个衣橱分开收纳。
“嫌乱吗?”
身后突然响起道清凌凌的声音,他回过身去看卫臻。
她把外衫褪|了,里边是件水绿色的主腰,十分*显白的颜色,两条带子在光|洁肩头打着漂亮的结。
主腰有些短,露|出细|细一条竖着的肚|脐,像枚小柳|叶。
底下是条素色的灯笼裤,料子顺|滑,垂坠|感很|强,走动间像水纹荡开。
她骨架小,腰很细,但肚子上软|肉|多,裤腰上的系|绳微微|陷|入|小|腹。
似是被系|绳勒|得不太|舒|坦,她随意挠了一下,白|腻的小|腹很快留下几道红|色的印|子。
头上发髻也被她拆了,发顶软|茸|茸的,几缕碎发在她脸颊旁翘着。
燕策没说话,卫臻就当作他在默认,对着衣橱没好气地继续道:“乱也是狗翻的。”
两人刚成婚时衣橱是很整齐的,二人的衣裳泾渭分明。
后来他自己早上更衣,以及每回事|后卫臻让燕策帮忙拿衣裳,他都会故意挑挑拣拣找出来好几件,再挂回去,
这般刻意地把两个人的界限打乱。
卫臻话音刚落,燕策垂眸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那只幼犬——
据说是他养的,
但自二人回来后,这狗明明一直在跟着她打转。
这么小的狗,能够到这些挂起来的衣裳吗。
燕策不太信。
卫臻没同他再讨论这个话题,取出要穿的衣裳就进了浴房。
燕策继续在屋内四处打量,试图记起些什么。
床|榻换成了一张更大更精美的拔步床。
上边的被褥是很浅的粉色,绣着花,枕头也是。
燕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用这种颜色吗。
靠里边的枕头旁搁着个话本子,还有条鹅黄|色的发带。
话本倒扣着,封皮花花绿绿,名字起得很是|大|胆。
燕策拿起来扫视几行,
原来书名已经在|含|蓄|了。
很快他把书按照原样倒扣回去。
虽记不起了,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能弄乱,她会生气。
里间一角摆了张很大的妆台,燕策记得这里原先是个博古架。
生活里突然多了许多属于女子的物件儿,他尚不能完全适应。
燕策靠在床|榻一旁思索着,膝盖碰到矮柜门,里面“咣当”一声,他拉开来看。
是几个小药瓶。
他不知道是治什么的药,但是就藏在床|榻边,想来不是她的就是他的。
凭借方才在屋内看的那一圈,燕策能感觉到,她的物件儿都大喇喇地摆在各处,不避人,至少不避他。
那这药,大抵是他的。
燕策摩挲了良久,打开嗅了嗅,很熟悉的味道,像是他以前经常吃的,但是记不起来。
卫臻手腕上有擦伤,一个人沐浴不太方便,这会子又和燕策有种说不清的生疏,她便让兰怀进来帮她。
但即便很小心了,手腕上擦伤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水。
挺疼的。
兰怀眼见包扎好的一圈纱布沾了水,忙更快地帮卫臻把头发冲洗干净,出去后给她手腕重新上了药。
刺痛让卫臻想起燕策后脑的伤,他伤得比自己重,只会更疼吧
况且,他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方才不该呛他。
等到包扎完,兰怀从屋内退了出去,燕策拿着方才发现的药瓶问她:“这个是什么药?”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东西,”卫臻看了一眼,“从哪里找出来的啊。”
“紧挨着床|榻边的矮柜。”
这个位|处卫臻好像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她嗓音含糊:“是,是强|身的药。”
“嗯?”燕策不解。
“就是你不太|行,若不吃药,只能半刻钟。”
她这会子说话不像方才在衣橱那里时带着刺,是很舒缓真诚的语调,不像是在故意拿话刻薄他。
但燕策本能地不信:“不可能。”
“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变成傻子。”
“你先问我的,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出去问别人。”
“这种事你让我问谁。”
卫臻凭白张了张嘴没说出反驳他的话,
好像,确实只能问她,
想了想又道:
“失忆了就知道嘴硬,我曾因为药的事问过你,你当时亲口承认了的。”
见她言辞灼灼,燕策没再反驳,
他觉得问题在药上,明天得找人问问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的。
见她要走,他伸手把她拦住,转而问起旁的:“我以前怎么喊你。”
她没好气道:“卫臻。”
这个名字于燕策来说很熟悉,与他自己的名字一样熟悉,一听见就像某些记忆被唤|醒。
但不对,不是这个。
于是他试探着喊:
“阿臻?”
好像也不对。
卫臻该继续生气的,可心头蓦地涌上一阵酸涩,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他怎么真的忘光了。
她垂下头拿玉梳无意义地梳拢着发梢,没再讲话。
夜深人静,烛影摇曳。
卫臻睡前也没心思看话本子,脸埋在毯子里,纤细的身子蜷缩,背对着燕策想事情。
思绪如乱麻。
她被绑一事,父亲已然脱不了干系,也没有与他心平气和谈话的必要了,从段青颐的反应就能猜出来——
段青颐是梁王妃与父亲的孩子。
想到此处,卫臻攥紧了毯子,段青颐只比她小不到一岁,那父亲应当是回京述职时与梁王妃
在他做出那些对不起阿娘的事情时,阿娘还怀着身|孕。
卫臻替阿娘不甘。
阿娘
一想到此处,卫臻又忍不住再次回忆白天遇见的乔娘。
明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她心底就是隐隐有个梦不愿意戳破。
万一,因缘际会,老天把阿娘还回来了呢。
哪怕是梦,她也要探寻个究竟。
明日得去找苏兆玉和乔娘再说说话。
卫臻正思量间,突然又想到被绑时听见的那些细碎的话,兴许有些用处。
翻了个身,正对上燕策的视线。
“你别看我。”她平躺着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
“头疼,只能侧卧。”
“那你闭上眼。”
因着受伤,他面庞仍有些苍白,顺从地合|上眼,细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卫臻这才低声道:“我是被段青颐骗去的,可那些看守我的人说的都是突厥语,”
她顿了顿,问出自己的猜测,“梁王是不是与突厥的人勾结在一处了。”
燕策对她说的话并不意外,应了声。
“他们还提到了鹰嘴崖——
卫臻蹙眉思索着,“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地界,你曾带我去过那附近,我记得崖下有暗河。今日下雨,那些人提到冒水,什么货淹了,他们说话断断续续的,我听不太真切。”
燕策倏地睁开双眼。
接着就要坐起身,动|作太|急,脑后又是一阵眩晕。
卫臻忙不迭撑|起身|子扶着他:“你又折腾什么,”眼瞅着他下榻后要穿外袍,“现下这样你也没法骑马出去,至少今晚不行吧。”
又折腾什么。
燕策忍不住在心底细细回忆着这句话,好像她以前经常这样说他。
很快他把注意力转移回来,对她道:“不出府,我去书房写封书函让人送出去,你安心,先睡。”
听着燕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里,卫臻才躺回榻上。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卫臻忽而又想起那把救了自己一命的匕首,可惜如今不知落在何处。
她第一次杀人,太过慌乱,当时忘了该把匕首收回来,连刀鞘也一并遗失了。
这般翻来覆去想了好多事,心头像一团理不清的丝线。也不知躺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见燕策回来了,卫臻这才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着庭院。
燕策一睁眼,还是没能记起来。
尚未醒神,他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臻睡到他怀里了——
燕策也不确定她是在无意识撒娇还是在踢他。
主腰宽松,全都卷到上边去了。
他有些不敢看。
那些大大小小的印|子,新旧交叠,燕策从颜色推断,最新的大抵是自己前|夜给她留下的。
除了衣裳|遮|不住的肩颈,其余到处都是。
他有那么夸张吗。
卫臻像是要醒了,脸颊不|住地往他颈窝处|拱,一条腿也抬上来|压|在他|身|上。
燕策虽失了记忆,但许多事几乎是本|能,
他垂眸往她光|洁的肩头看,一眼就寻到了那颗小痣。她第二次在他怀里哼|唧时,燕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肩头的痣。
卫臻是被亲|醒的,睁眼时整个人委|顿在他怀中,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清冽香,唇|瓣被他|咬|得有些|麻。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一切回|应都是日复一日中建立起的本|能,卷起的主腰硌|得她不舒|坦,卫臻嗯嗯|唧|唧着往他身|上|靠,小|裤堆|在膝|弯,窗前的花枝沾着晨雾,在风中扑簌簌摇|曳,送来阵淡淡的甜香。
等到她喘不动气了,二人的唇|瓣才分|开。
燕策低头亲|了亲|她薄薄的眼皮:“我们以前感情如何。”
卫臻心里的泡影一下子被|戳|破了,想起他还在失忆,她心里皱巴巴的,忍不住瓮声说着气话:
“没感情,不怎么熟。”
明明她才是与他最为亲|密的,可他偏偏就把她给忘了,烦人,卫臻挣|扎着要起|身|下榻。
燕策摁着她后|腰把人拦住,“你和关系不熟的人会这样说话吗。”
“反正你都把我忘了,又要做什——”尾音没来得及说完,她抬手在他喉|结旁挠了一道。
晨雾似轻纱般笼着园中花木,轻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咚响,惊起几只尚在栖息的鸟雀,鸣啾啾飞出来转了一圈,又很快回到窝里边。
燕策答道:“去里边,回忆一下。”
里间处处可见他这两年生活过的痕迹,但这不够。
许多事,要置|身于此,才能切|实体会。
上药的软布包得太|紧,脑后的伤亦有些|疼,他额角|跳|了|跳,仍在催促:“告诉我,以前怎么喊你。”
卫臻不住地摇头,“你在盘问我。”
“怎么会是盘问,在求|你。”
金乌渐升,沸沸扬扬掺明了万物,直到大雾尽消,她才把名字给了他:
“是翘翘。”
“翘翘。”
这回对了。
他眉眼一|舒,下颌抵|在她颈|窝处闷|喘,重复着她的名字。
第52章
段青颐几乎是一|夜未眠。
提厉死|了。
未曾料到事态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是她撺掇他去害卫臻的。
段青颐虽不可惜提厉这个废物的性命,可他到底是突厥王子。
想到父王近来与其其格来往密切,这个时候她的弟弟却因为自己而死
段青颐不敢继续思虑后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行,得把自己摘出去。
天一亮,让侍女打听过梁王昨夜未曾回府,段青颐便径直往梁王妃的院子走去。
只有再借母亲之手,才能让那个姓卫的毫无防备,进而找机会不费力地除掉他。
段青颐过来时,梁王妃尚在梳头,待屏退左右,她被段青颐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手中梳篦掉在妆台上,
“青儿,不可,他终究是你的”
“母亲又犯糊涂了,这个时候岂能讲私|情!况且,他也未必多爱重您,若真对您用情至|深,又怎会另娶她人,生下卫臻?”
段青颐突然倾身上前,盯着梁王妃躲闪的双眸:
“这个男人,薄情寡义,虚伪又让人恶心。”
梁王妃浑身一颤,嘴唇张|合,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母亲,”段青颐趁|势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极轻,
“只有女儿,才永远跟您是一条心。趁着事态还未发散,此时下手尚来得及,只要除掉姓卫的,提厉的死就与我们母女无关。想来卫臻也不敢把这事捅破,若陈年旧事尽数抖搂出来,她姓卫的一家子都会被父王迁怒。”
**
天色微明,园中薄雾如纱,裹|着几株半开的月季,叶片缝|隙间挂着雾气凝成的露,滴|滴|答答往|下|淌。
后腿|弯处软|肉被裤腰勒|出印|儿,卫臻哼|唧着抱怨,烟粉的软料子得以被彻|底褪|下。
燕策原样儿把人捞|起来,拨|开帐子抱着她往外走,卫臻趴|在他肩上,瓮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辰时。”
“得快些收拾。”她今个还得出门,不能由着他耽误功夫。
浴|房内的小杌子不知道被挪去哪儿了,往常她都是坐着等他兑完水。
若是留在她|那了,卫臻会先去屏风后面收拾妥帖。
有时候不用多解释,骂他一句他就知道给她拿更多棉帕。
这份默契随着他记忆的丢失,被打|破。
二人踩在地面上,怕她摔了,燕策一直紧|紧|握|着她上臂。
尚被钳|制着,导致卫臻的脚有些够|不着地。
窗外月季在雾里馥|郁着,卫臻吸|了吸鼻子,满是花香。待他|退|让,她才踩|到实|处。纤薄的肩微|耸,卫臻伸长手臂拿起竹瓢,舀了清水慢慢|淋,哗啦啦淌|到地上,携着泪一般的温|热。
细|窄的楠竹舀子,蓄|满温|热的水,淌|了好|久。她前额抵|在他肩上,细密眼睫似一排小刷子,扑簌|簌|颤|着。
地上铺着防滑的苇编软席,细小的瀑布缓|缓划|过几个弯,顺|着纤细的脚踝流|淌到地面,蜿蜒汇集在浴房一角的排水口,打|着旋|儿消失。
卫臻只觉踩|在层薄薄的泥|沼上,垂眸看了眼,热水举起的雾涌|上来,托|举着白茫茫。
浓重水雾凝在苇条编的席子上,被晨光一照,丝|丝|缕|缕的银亮。
她够|不到一旁装着热水的桶,待流|尽|了,燕策把她手中的竹瓢接过来,又舀了热水帮她淋着。
他手|劲儿|大,有些收|不住|力,竹瓢中的水流不怎么缓慢地倾|泻,卫臻掐了他一下,瓮声抱怨:“以前不是这样收拾的。”
“那是怎样。”
“结|束后都是我坐在那边,”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屏风,“等你往桶里兑热水。”
他应下,话语间姿态很是驯顺,却依旧这样抱着她,因为,
“没说结|束。”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收拾妥|帖。燕策虽失了记忆,但性子未变。
因此很多下意识的习惯都还和之前一样,会自然地做一些卫臻无比熟悉的动|作:
爱在后|面抱着她,半边身量压|在她颈窝处,一直到她站不|稳冲他抱怨。
不喜欢坐着,喜欢站着。
往手臂上戴护腕时,先绑左边的。
让她踩在他脚背上。
她一蹙眉他就知道换左手。
最喜欢那条黑色带兽纹的革带。
喜欢揉|她的小|腹
卫臻望向他更衣的身影,很多次恍惚,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记起来了。
于是在燕策走过来时,她问道:“有用吗?”
“嗯?”
“方才那样,你记起什么了吗。”
早上时间仓促,她不确定有没有用。
燕策喉结轻|滚,其实没有。
只记得抱|她的时候|软|很|热。他刚要开口,门边传来动静,两人一齐望过去,是吠星在拱|门。
吠星是只毛很|长很蓬松的小狗,喜欢用脸开门——也可能是鼻子。
总之在门被推开之前,是它脸颊旁蓬蓬的毛,率先被门挤|扁。
挤|开门后,吠星就“哒哒哒”跑入里间,过来蹲在卫臻跟前不停摇尾巴。
从卫臻的角度看,它的两只耳朵被尽数往后收起来了,这般杵在地上,脑袋像个小毛球,她忍不住俯身去摸|它。
怎么可能不摸,没人能拒绝这种又蓬又圆的狗。
燕策:“”
有尾巴的就是方便——
他在想什么。
他要跟谁比,狗吗?
怎么可能。
燕策有些不太懂自己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情绪。
他把手上的抹额递给她。
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有。”
看着卫臻手松开了狗,站起身要给他戴抹额,燕策下意识放低了身量,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谎:
“有用,感觉要记起些什么,但差一点,等下值回来继续试试。”
不太够,而且最后她太|紧|张了,一个劲|儿催|他,十分仓|促。
卫臻指尖梳拢|起他的发丝,把抹额穿梭在其中,本能地想拒绝。
早上明明已经四——
可转念一想到,他是因为救他才失忆,且就凭二人的关系,她也得主动帮他寻回记忆。
主动
二人离得很|近,燕策第一时间发现她面颊变得红扑扑的,从耳垂,到细|腻的颈,都染|着层薄|粉。
刚要逗她,倏然间门外有侍女传话,讲大姑娘燕姝来了。
闻言,卫臻着急忙慌给他梳头,动作太着急,无意间扯到他的头发。
燕策倒|抽一口冷气。
卫臻以为弄|疼他的伤口了,指腹轻轻覆|在他头上揉|着。
像方才揉它的头一样。
“头疼|吗?”
“没有。”
只是头发被|扯|疼,莫名想亲她。
燕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无端的联想。
由于后脑处还裹|着纱布,燕策未束往日常扎的高马尾,眼下部分头发垂在身后,一条黑色抹额梳拢碎发,恰到好处地遮掩住包扎的纱布,也衬得他面部线条更为英挺利落。
燕姝惦记着燕策的伤,府中众人尚不知情,她便借着找卫臻说话的由头,过来探望。
燕策一看见小元,对自己失忆的实|感又重|了一层。
这孩子变这么|大|了,还会说话。
明明记忆里还是刚满周岁很小一个婴孩,日常只能被包在襁褓中。
早膳用到一半,前院管事匆匆来报,燕策被叫走了。
昨|夜派出去的暗卫在鹰嘴崖下发现了端倪。
崖下有个极为隐|蔽的山|洞,洞|前车辙纵横。门口有重兵把守,是梁王和突厥的人。斥候伏在林中观察多时,不敢打草惊蛇,探查完便回来报信了。
燕策立即带着亲信出门找太子商议。
待燕姝带着小元离开,卫臻去了昨日那座别院。
昨日事发紧急,乔娘与苏兆玉姊妹俩为了救她已然得罪了提厉,如此也不能再回原处了。
卫臻与燕姝商议过,暂时先让乔娘她们在燕姝的别院里歇息一晚。
两人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卫臻从心底感激爱重她们,说话的语气也缓了再缓,打算慢慢套话,问清关于乔娘的一切。
但卫臻到底年岁小,处世尚浅。
而苏兆玉却是为了生存摸爬滚打多年,什么话听不懂,她当下就察觉到卫臻在打听二人的过往,立即生了戒备之心。
“苏娘子,”
卫臻斟酌着继续开口,声音比茶盏内飘出的雾气更软,
“我们也是打过几回交道的,你年长我,当是能看清我并非奸邪之辈。”
苏兆玉点点头,并未反驳。
卫臻继续道:
“你们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对你们生歹意。今日唐突,只是因为乔娘长得颇像我的一位长辈,便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
她声音发涩,抬头看了眼,乔娘坐在苏兆玉旁边,也一直在看她。
其实到现在,卫臻心底也清楚乔娘不可能是阿娘了,否则,她不会对自己没反|应。
老天像是开了个玩笑,莫名生出这么多与阿娘面容年岁都相仿的人。
卫臻眼眶一热,想掉眼泪。
燕策还在这个时候失忆了,她的生活简直一团乱麻。
乔娘看她哭了,本能地着急,不住地看看卫臻又看看苏兆玉。
苏兆玉把她手摁住了,摇了摇头。并非心狠,若不对所有人保持警惕,她们走不动今天的。
卫臻自个儿拿绢帕擦净眼泪,轻轻|吸|了吸鼻子。
等等,失忆。
虽然失忆是极罕见的病症。
可燕策能失忆,那万一乔娘也失忆了呢。
抬手把被眼泪打|湿|的鬓发抿到耳后,卫臻瓮声问苏兆玉:
“你们感情真好,是亲姊妹吗?”
苏兆玉笃定道:“是啊。”
卫臻抬起头看着她,“不对,”
“那日|你说过,你爹要卖|你,你自己逃出来的,如此重要的大事,你从头到尾都未曾提到乔娘。”
“你们不是。”
第53章
眼瞅着苏兆玉像是要生气,卫臻忙不迭主动握|住她的手,
“乔娘后脖颈处,领口下方是不是有块胎记,约莫半个手掌那么长,两三指宽。”
卫臻记得小时候,经常趴在阿娘背上,拿手去捂住这块胎记。现下手大了许多,胎记差不多有她半掌长。
见对面两人并未反驳,卫臻继续道:
“若有,她可能是”话未说完,喉间就开始发哽,深吸一口气,她嗓音颤|得厉害,“是我娘。”
语落,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砸。
苏兆玉瞳仁微缩,难以置信地望向身旁的乔娘。乔娘那里确实有胎记。
“我”
乔娘再一次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也眼眶发|胀,最终指尖颤|抖着抚|上卫臻面庞,帮她擦眼泪。
卫臻将脸颊深|深|埋|进乔娘掌心,轻|轻|蹭|了|蹭,很温暖,带着股淡淡的让人安心的香气,与记忆深处阿娘怀抱的气息重|叠。
苏兆玉怔怔望着这一幕,忽而想起头一次见卫臻那日,她回去还与乔娘开玩笑,说卫臻长得像她一样好看。
没成想,二人真的有可能是母女。
卫臻试探着用溧语去喊阿娘的名字:“诺敏”
乔娘摇摇头,也用溧语应道:“我不记得,好多事都忘了”
感觉心里有张网,破了好几个大窟窿,什么都捞|不起来,她望着眼前的卫臻,忍不住也急得掉眼泪。
“你,”卫臻猛地抬头,有些语无伦次:“你会说话!会说溧语,你是,你就是我娘。”
说完就呛得咳嗽了下,唇|瓣张|合,想喊阿娘,却喉间发哽,好半晌没发出动静。
待情绪平静些,卫臻转向苏兆玉:“苏娘子,你们可曾去过益州?我娘就是在那里丢的。”
眼前两张面容越看越相似,苏兆玉轻叹道:“确是十年前在益州遇见姐姐的,具体哪年记不清了,当时地里最后一茬竿蔗已经割完了”
相隔太久,很多事苏兆玉也不确定,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都细细说与卫臻听,
“那时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个‘乔’字。”
“不是,不是乔,”眼泪已经糊了卫臻满脸,
她一个劲儿地摇头,“是翘翘,是你给我起的小名。你的本名叫诺敏。”
诺敏把卫臻搂入怀里,哽咽着,一口气半晌才喘匀:“翘翘我的孩子。”
**
竹影婆娑,枝叶间投下斑驳的日影,轻风裹挟着袅袅茶香在窗前流转。
依旧是二人上次相会的那处宅院,依旧是日铸雪芽。
梁王妃指尖抵着青瓷茶盏向前推去,腕间玉镯碰出清脆的响,
“我与卫郎相识,二十二年了。”
看着对面的卫含章执起茶盏,茶汤入喉的声音让她眼睫轻|颤,“当年我被家中逼迫,入了王府,卫郎也远去益州,你我从此就”
她忽而抽泣,卫含章用带着茶盏余温的指腹为她轻拭眼泪,“你哭的样子还和当年一样。”透过她的脸,他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年少时的一幕幕。
“卫郎,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怨我。”
得了他的保证,梁王妃再次执壶,手不住地抖,看着茶汤缓|缓|注|入卫含章眼前的杯盏。
而她自己面前的茶,始终未曾动过。
**
燕策下值前去找了程医官,把昨日在|榻|边发现的药瓶拿给他看。
程医官与燕策多年相识,只瞥了一眼,连瓶子都没打开就认出来了,因为这是当初他开给燕策的避|子药。
“避|子药?”燕策扬了扬眉。
果然,不可能是她说的什么强|身的药。
也不知先前她是怎么问的,竟然会有这种误会。
程医官见燕策这次神色有异,又给他把脉:“气血淤滞,脉象沉|涩,施针化瘀或可有些益处。”说着就要去柜子上取针来。
“改日吧。”现下有些晚了,若针灸回去,天都黑了。
见燕策急着要往外走,程医官又嘱咐道:“还有这药,你不能天天吃,原是告诉你行|房前一个时辰服用,每日一次即可。可从这脉象判断,近些时日|你每天都服用好几回。”
燕策顿住:“我吃药,药性会对她身体有亏损吗。”
程医官连连摆手,“夫人无碍。是你,太频|繁了,一来纵|情|难免会伤|身。二来,依你体|内|积|攒的药性,若日后想要子嗣,你需得提前三月停药调理。”
燕策这才松了口气。
急着赶回府,却得知卫臻一日未归,他又寻到昨日那处私宅,知道屋内除了卫臻还有旁人,燕策没直接进去,让祝余进去把她喊出来。
她此刻脸上没有挂泪,但薄薄的眼皮泛|着红,燕策把人拉至怀里,“怎么哭了?”
卫臻摇摇头,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前额抵在他肩头,想了想最终还是讲了:“我找到阿娘了。”
燕策很意外,他失忆后去重新了解过卫臻的亲缘关系,知道早在益州时,她母亲就过世了。
卫臻把内情简单跟他讲了一遍,又带着燕策进了屋。
燕策并没有把卫臻同别人的相貌做过比较,但是眼下听完她说的话,仔细端详着二人的面容,发现卫臻确实同诺敏生得很像。
卫臻主动开口介绍:“阿娘,这是我的夫婿燕策,在家中行六。”
燕策恭顺行礼,“岳母大人。”
卫臻又在一旁戳戳他的手臂,虚虚指向一旁的苏兆玉:“还有姨母。”
燕策便跟着喊姨母。
暮色四合,后厨备下一|大桌子菜,卫臻还让人去永安楼里另外买了些她爱吃的。
她的口味随了阿娘,她爱吃的菜肴,阿娘定然也会喜欢。
玉板鲊、五柳鱼、胭脂鹅脯、三脆羹、元羊蹄、胡麻油酥饼还有温得恰好的酒酿。
几人一齐用的晚膳,卫臻心里高兴,让兰怀和祝余也坐下,哭哭笑笑的,一顿饭吃到好晚,窗外早已星子满天。
一直待到亥正时分,燕策起身|欲携卫臻回府。
卫臻微微有点醉意,靠着诺敏的肩,讲自己今晚要跟着阿娘歇下,让燕策自个儿回去。
燕策劝了半盏茶的工夫,她也没改主意,最终他只得妥协。
不放心她宿在外面,他便转头吩咐侍从去把隔壁院子收拾出来,他今夜歇在那。
“你得回去呀,”
她喝醉后,口音就更明显了,尾音往上翘着,
“吠星还自己在家里呢,没人陪它,它肯定等到好晚。”
燕策:“”
怕狗没人陪,怎么不担心他一个人睡不好。
“有侍女陪它。”
被她拧了一下,他改口:“明晚我让人把它送来——如果你还宿在这里。”
“什么嘛,你该回去,把狗接来做什么。”
“你在哪呆着,狗就在哪。”想亲她,但是知道眼下不太方便,燕策走之前只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心。
他素来没有失眠的烦难,今日却怎么都睡不着。手几次往旁边探,却都空荡荡的。
辗转反侧许久,才缓缓入梦。
几株桃树倚着白墙,枝干横斜,缀满了桃花,微风拂过,满树浅粉簌簌地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
燕策靠在燕敏院中廊下的躺椅上偷闲,侍从端来两盏汤药,他摆摆手让人搁在一旁小案上。
太苦了,他不喜欢喝。
一阵脚步声走近又停了,燕策以为是侍从,很快却又听见珠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女郎的惊呼声。
是她。
俯身把散落的珠子捡起来,却听见她道:“多谢二郎君。”
二郎,是兄长。
她把他当成了兄长。
心头的不满把燕策从梦中拉扯出来。
是梦。
屋内极静,只有窗外一两道虫鸣和他低低的呼吸声。
方才的画面,正好是他失忆后,记忆停留的节点。
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梦。
为什么她会把他错认成兄长。
没缘由。
他记不得二人因何成婚、以及婚后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眼下只能妄自胡乱揣测。
燕策能很强烈感觉到,即便忘记了很多,但自己也本|能地被她吸引着,无时无刻。
心跳比记忆更早被|唤|醒。
那她呢。
远远传来更漏声,寅时了,燕策才再次睡去。
梦里的丝竹管弦之声接替了更漏与虫鸣。
派去保护卫臻的祝余神色匆匆来报信,讲卫臻赴宴被人下药了。
燕策穿梭在千春楼内的觥筹交错与云鬟香风里。
霜雪覆顶,孤云低垂,他生出惧意。
怕寻不到她。
路上他半句话都没跟一起寻人的侍从讲,似被雪压住了喉咙。
好在,找她的时候,天意也相助。
很快燕策就在回廊处看见了卫臻的身影。
时序隆冬,她手烫|得|厉害,燕策觉得捧了一簇将熄未熄的炭火,却较炭火柔|软百倍。
她远比他想象的要轻很多,抱她走的时候寻不到实|感,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
北风卷着碎雪,扑簌簌拍|打窗纸,一切都和书上说的很不一样,好像根本没法。
他从来都不知道女郎可以流|这么多的眼泪。
不知道她是不是难|捱。
因为他很|疼。
想亲她的脸,她的唇|瓣。
但这些不是必要的。
若在她意识不明时亲|她脸,是冒|犯。
热意漫|上他的唇|瓣和鼻尖,卫臻哭了好几次,高热才堪|堪|退|去。
最后,她闷|泣着,很|轻地喊了一声:“燕筠”
兄长的名字。
燕策整个人怔住,眸底沉沉,喉结缓|慢|滑|动。
她哭的时候,在想着谁。
北风呼啸,窗扇大|开,刺骨的寒意涌|入屋内。
燕策从梦中被激|醒,周身凉津津的。
躺在枕上,后脑处的伤口有些扯|到了。
垂眸瞥了眼,疼得厉害。
第5章
燕策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不确定那是真实的过去,还是他做的梦。
他清楚记得梦里她领口处上的小绒|毛。
她的一只耳坠勾在他外袍上了。
她还流了很多眼泪,把他的衣裳都打湿|了。
若都只是他一个人臆想出的梦,也太真实了些。
有太多话想同她讲,但眼下又不是好时机,只能等晚上回府后问了。
金乌高悬,燕策收拾好情绪,去了正厅等卫臻。但侍女讲卫臻昨夜熬了大半宿,一直在聊天,今个怕是要起得很迟。
他便自个儿先用了早膳去上值了,临出门前把周回留在这边,又拨了几个得力的护卫过来。
因为卫臻昨日提过,今天想出去置办套宅院,好让诺敏与苏兆玉住下。这般多几个人跟着,更稳妥些,也方便采买日用。
日上三竿,被喊了好几回,卫臻才磨|磨蹭|蹭起身,坐在床榻边,贪恋地抱着诺敏的腰,“阿娘给我梳头。”
诺敏摸|了摸卫臻毛茸茸的发顶,执起乌木梳,指尖穿过缎子似的长发。
她下意识想为女儿盘双髻,突然想到卫臻已经成婚,
“我的翘翘长这么大了。”
造化弄人,女儿的人生大事,她没能陪着。
昨夜卫臻讲述的种种往事她虽记不清,但母女天性是最无法泯灭的。
卫臻的头发被梳成精巧的交心髻,两边各插了支金色的蝴蝶簪,上边的小触|须不停随着她的动|作晃|啊晃。
苏兆玉还变戏法似的临时拿丝线做了三个红色的小绒球,戴着卫臻发间,显得更可爱灵动。
京里宅院买卖与别的地界不同,门道更多,那些能在天子脚下置办宅院的人家,即便空置多年,也鲜少有舍得出手的。
周回领着两个身着灰白长衫的房牙子进来时,卫臻还有些意外,她原已做好了耗上三五日的准备,谁曾想不过半日功夫,就寻得一处合适的宅子。
是位要告老还乡的医官的住所,那宅子虽不算轩昂,却处处透着清雅,能看出主家平日里是用心打理的。
三进的院落,能住下一家好几口,若两人住,再添置些仆役,也不会显得过分空旷。
后院还开垦出一小片药田,引来的活水在石槽间潺潺流动,往后可以在这侍弄些花草。
最妙的是这宅子离国公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坐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过去了,平日里走动也方便。
几人商议过,几乎是一拍即合,全都满意,但没成想主家开的价是十五万两。
诺敏闻言立即蹙起眉头,劝卫臻算了,十五万两,天价,她想都不敢想。
卫臻却连价都没往下压,直接买了,让人去签房契过户,“能寻到合心意的宅子就算咱们今个运气好啦,没想到能这么顺利,阿娘就安心住下吧。”
吩咐完底下人去置办大宗物件,卫臻又唤了绣娘,给诺敏与苏兆玉量|体,做些应季的新衣裳。
“可真是”苏兆玉一个劲儿地高兴,“从前都是咱们给别人家做绣活,这还是头一回请人来做衣裳,这料子真好啊。”
卫臻听了,心里却有些发酸,
两人几乎不跟她讲这十来年的艰辛,只捡有趣的,还一直说有好些人帮过她们。
可卫臻总是忍不住顺着对话时的一些细节去脑补她们的不易,
她看了看窗外,缓缓舒出口气,
“往后咱们只穿最好的。”
卫臻本想晚上继续同阿娘敏宿在一处,没成想燕策的随从来了,讲燕策的伤出了点岔子,措辞很是微妙,卫臻细问,随从却只恭顺地请她亲自回府看看。
卫臻回去一瞧,他脑后的纱布确实散着,
她没好气地直接问:“是不是你自己把纱布扯开的。”
而后在燕策错愕的神情中继续道:
“你失忆前就老这样做,少跟我耍这些小花招。”
她嗔他一眼,但还是给他重新上药包扎伤口,这使得燕策有了顺杆爬的底气:
“你不在,我一个人老做噩梦,狗也一直叫——嘶。”
卫臻故意拿擦拭伤口的酒液辣他一下,有些疼,燕策眼尾瞬间红了。
等到包扎完,他又问道:“我耳朵上是怎么弄的?”
卫臻视线顺着他的手,落在他的耳洞处,“怎么,给你穿|个孔你就要生气吗?”
望着她蹙起的眉毛,燕策好笑道:“到底是谁在生气。”
“我的意思是,另一边为什么没有?”
“因为你当时疼|晕|了,抖得像筛糠,没法再给另一只耳朵——”
卫臻的尾音消失了。
因为他直接把人扯|到|腿|上,用唇堵|住她的胡话。
等到她|喘|不动气才松|开,燕策蹭|蹭|她的额头,“明日给我戴个耳饰好不好。”
今日他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些散碎的画面,好像她曾经给他戴过首饰。
卫臻却没有动,与他对视几瞬,蓦地问道:“万一你永远记不起来怎么办。”
“是怕我失忆了不记得你以前的习性,进而惹你生气吗。”
卫臻摇摇头,“不是这个。我们成婚,本就非你自愿,眼下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抵用不了多久你就——”
燕策再次亲了她一下,没让她说完,
“失去记忆,于我而言,就是重新对你好奇一次。”
“旁的都如旧,我不会因为失去一段记忆就性情大变,负心薄幸。”
卫臻应了一声,趴在他肩头,无意识扯着他垂下的发丝。
“那你呢?”他问道。
“我——就还好啊。”她拖长调子应着,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啊,她可说不出酸溜溜的话。
见她不想回答,他又提起最|要紧|的,“昨日翘翘答应主动帮我。”
卫臻嗯嗯|唧|唧着想耍赖,脖颈后的系|绳却被他用齿尖咬开了,“你怎么又突然这样啊。”
“不是突然,刚才上药时就已经。”
月向西斜,屋内点着好几盏灯,明晃晃的,二人正坐在同一张圈椅上,就紧|挨着最亮的灯烛,
卫臻直摇头,“去榻|上。”
他兀自忙着,没理她,卫臻又继续打商量,“那把灯熄掉好不好。”
燕策抬起漆黑的眸:
“点着灯,你才能看清我是谁。”
在燕策的视角里,她连着两次把他认错了。
卫臻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被他扰得不行,她抬手解下身后的发带,蒙在他眼睛上。
这般,她的耻感能少几分。
旁边的蜡烛燃了一|大截,卫臻眯着眼睛,趴在他肩头耍懒,他只得帮她一次,又提醒道:“别耍懒,到我记起来为止。”
眉眼被遮住,就显得他的下颌与唇部线条格外昳丽,但说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卫臻喜欢听的,她气急,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其实打得燕策头有些晕,但他分不清是痛还是快|意,只顺着她轻飘飘的力道仰起下颌,“不如上次扇得|爽。”
卫臻被扰得分不出神,也未曾去想:其实自从燕策失忆后,她一直没扇过他。
在她|趴|在他怀里|抖|的时候,他忽而一顿,问她:“为什么对着我喊兄长的名字。”
卫臻眼眶都红|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拷问她,腰被他钳制住,躲不开他的问题,“我,我什么时候?”
“第一回,千春楼那日。”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互相盘问了好久的细节。
卫臻忽而想到了一种很荒谬的可能:“那时我说的是‘要晕了’。”
掺|了哭|腔时,她说话的调子就有些变,甚至可能“了”字还没来记得说完就晕过去了。
被他误听成燕筠。
燕策瞬间就接受了她的话。
因为知道她懒得花心思骗他,若是不想回答,她会直接耍横,不可能编出个理由。
心头介怀尽消,他开始主动帮她,抱着她往妆台边走。
“走的时候不行你还蒙着眼,别磕到了。”好不容易才被他抱到妆台上,卫臻指尖触到冰凉凉的物件,借着烛光一看,
是她那把遗落在外面的匕首。
“你把这个找回来了啊。”
他应了声,很快卫臻就没心思继续管匕首了,“当啷”一声,金属掉在地砖上,她瓮声抱怨,“要掉地上了。”
燕策没管,“丢不了。”
“不是”她说的不是匕首。
屋内的蜡烛几乎都燃尽了,只剩俩人旁边那盏,将灭未灭,暗夜中有蜡液|顺着满|溢的托盘滴|滴|答答往|下|淌,外边起了凉津津的风,把烛芯熄灭后的浊|一点点散去。
回忆与快|意纷|至沓来,他下颌抵|在她肩窝处,缓了好久,又去亲|她柔|软的脸颊,“上回我戴的那个铃铛,收在哪里了。”
卫臻还在失神,本能地应答:“在我装耳珰的小匣子里——”
倏然间,最后一盏灯烛灭掉,骤然降临的黑暗让卫臻整个人一|缩,她又意识到什么,思绪瞬间清明,
“你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给他扯下发带的时候,她被余温影响着,手还在抖。
“是。”他嗓音低|哑,眼尾泛|着红,瞳仁却异常润|亮,在夜里与她对视。
“什么时候?”
“方才,你扇我那一下。”
卫臻用额头撞|他,“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这就是正经话,”
燕策闭着眼睛亲了她一下,
“翘翘是小神仙,妙手回|春。”
低声细|语荡|入|深|浓夜色里,窗外偶有一两声虫啼,窸窸窣窣,轻飘飘的。
夏夜的风把月色也吹得温柔,一切都合时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