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皓临带着森鹿深, 先是看了二楼的宴会厅,里面摆满了珊瑚系列的芍药——落日、鲑鱼粉等等,都是反季节催化的, 但那种掺杂了橙色的梦幻般粉还是让森鹿深忍不住驻足。
“这芍药真不错。”
森鹿深摘了一朵, 放在鼻翼间轻轻嗅了嗅。
顾皓临嗤之以鼻:“有什么好的,我知道的芍药培育基地比这好一万倍。”
森鹿深放下花,抿唇笑着:“可有时候送花的人比花可重要多了。”
顾皓临瞪了他一眼,过了会儿, 他冷笑出声:“所以, 你知道今天代旭要对你······”
森鹿深当然不知道,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 他知道按照代旭的性子应该差不多了, 无非是个具体的日期而已。
“知道你还来,你什么意思?”顾皓临眼眶顿时红了, 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森鹿深走近他,直到他深邃沉厉的眉眼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眸中,“你觉得我什么意思?”
顾皓临微微扭动了下脖颈,热烈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额头,又一路落下来, “森鹿深,既然在你眼里,随便一个男人都行, 为什么我不行?”
森鹿深静静地看着他, 嘴角挂着静静地笑。
顾皓临本来想抓住他的脖颈, 死死箍住他的腰,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和求饶的声音,可他忍住了, 因此脸上的脸显得十分诡异,“还是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不一样的,让你这样忌惮和在意?”
森鹿深不得不承认,顾皓临是很聪明的,他低下头,笑容依旧淡然,避开了他炽热的视线。
“这里有安静的地方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三楼的最西边,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
这里被设计成咖啡馆的样式,一排大书柜前是柜台,柜台前是散落的几张实木桌椅,很有些日式的味道。
顾皓临站在柜台前,声音冷冷的,“要喝杯咖啡吗?”
森鹿深坐在临窗的桌子上点了点头。
在制作咖啡的过程中,两个人之间又只剩下沉默。
不过,这也让森鹿深可以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浓郁锋利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梁,强势霸道却依旧很软的唇,还是修长精壮的身体,手背上每一根泛着青色的脉络,每一寸结实又滚烫的肌肉,这一切一切带给他的感觉亦如昨天,是那样热烈,又那样温暖,就像这盛春的阳光。
“其实······”
“咖啡好了。”
顾皓临头也没抬,快速拿了一只咖啡杯放在了出口处,咖啡淅淅沥沥的,慢慢地跳进杯中。
森鹿深走过来,坐在柜台前的吧台椅上,“你不答应了要和我聊聊吗?”
“吃人嘴短,喝了这杯咖啡再说。”
顾皓临冷着脸拿过咖啡杯,慢腾腾地往里放着方糖块,然后又开始打奶,准备做拉花。
森鹿深夜由得他做,只是再精雕细琢,一杯咖啡的时间也有限。
顾皓临轻轻地擦拭着咖啡杯,久久不拿过来。
森鹿深支着腮,轻笑道:“怎么了?做坏了,不好意思给我喝?”
顾皓临蓦地抬头,眼眶还是红红的,甚至在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变得更红,“森鹿深你看看你的样子,我很像个傻子吗?你至于这样逗我吗?很好玩儿嘛!”
话音刚落,他转身一拳砸在了身后的书柜上,一些工艺品哗啦啦砸到地上,有个价值不菲的轮船模型还滚到了他坐的高脚凳下。
森鹿深抿唇耸了耸肩,有些底气不足地抱怨了道:“发什么火啊,莫名奇妙。”
他起身去收拾东西,捡起了一把造型古朴的小宝剑,一块造型奇怪的石头,还有一个相框······
森鹿深瞬间呆愣在了原地,浑身却像触电般疯狂,那,那是······
照片上,几个小男孩儿一字排开,站在最中间的两个,一个是代旭,而另一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
“顾皓临!”
“别烦我!”
“皓临!”
“我说了别烦我!”
“太阳哥哥,你忘了,我是小小鹿啊?”
“森鹿深,你······”转过身的顾皓临也愣住了,此时森鹿深正拿着一个相框,哭得眼睛都红了。
他忙慌乱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水,“是,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我······”
“你是太阳哥哥对吧?”
“什么?”
森鹿深手指颤抖着指着相框里的那个小男孩儿,“这是小时候的你对吧?”
顾皓临看到相框中的自己,深深地蹙了下眉,脑海好像震动了下。
“我,是,是我······”
森鹿深放下相框,他掏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举在顾皓临面前:“我是小小鹿啊,你记起来了吗?”
顾皓临紧紧手机屏幕中小小的孩子,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视线直直地钻进森鹿深的眼睛里。
冰雪尘封的大陆好像一下破除了重重的诅咒,一下繁华灿烂,他背着光,他看着他,光影变幻间,十几年的光阴像万花筒般一瞬而过······
山中的另一座别墅中。
夕阳昏黄的阳光洒在森鹿深白皙的背上,他不厌其烦地吻着顾皓临的眉眼,汗水若在唇上,刺激得他轻轻发颤,顾皓临扣住他的后脖颈,安抚着他的脊背,他才安顺了些。
“都是汗,别亲了,去洗个澡?”
森鹿深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在顾皓临地臂弯中艰难地蹭了蹭,“嗯~不要,就要亲。”
顾皓临笑得温柔,抬眼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心中却有种朝霞万丈般的空旷与嘹亮。
“还记得小时候,我最讨厌这个时候,因为我就要和爸爸妈妈回家,和你分开了。”
森鹿深微微侧过身,眯着眼看着灿烂到荼蘼的夕阳,“可这样让人惆怅的时刻,我现在却觉得很温暖。”
顾皓临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抱住了他和他一起看着天边的变化,“你什么时候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森鹿深抬手抓住顾皓临的头发,指间拢过他的发丝,“因为刚才吃了爸爸的········”
顾皓临立刻捏住他的嘴,“你小子,还想来?”
“嗯,想和爸爸一直这样,永远也不分开。”
顾皓临抬手轻轻掰着森鹿深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果然在别墅里黏糊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森鹿深可不像以前那样娇气,这儿不行那不行,这样那样的,依旧生龙活虎。
久别重逢的喜悦渐渐淡了些后,顾皓临回忆起此前的种种,心中有很多感叹:“没想到命运这么会开玩笑。”
森鹿深撅了撅嘴:“是啊,当初就那样把我们生生分开,让我们在巨大的痛苦创伤中模糊了关于彼此的记忆,说起来还得感谢我呢!是我先发现你的!”
顾皓临笑着点头,“是是是。”说着,他探身在森鹿深的额头上印下温柔地吻。
森鹿深却嫌弃地拧了下他的腰:“哎呀,咖啡到底好没好啊?”
“别那么急嘛,弄苦了你又不爱喝。”
“才不是呢。”森鹿深抱着顾皓临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稳健又有力地心跳,“你做什么我都爱喝。”
顾皓临轻哼了声:“我怎么记得几天前,有人对我做的咖啡爱搭不理的?还要接受别的男人告白,不要老公了?嗯?是谁啊?是哪只小坏狗?嗯?”
森鹿深才不怕他,仰着头看着顾皓临深邃的眼眸:“那我第一次向你告白的时候你也没认出我啊,还骂我变态。”
“那你也没认出我啊,把我折腾得够呛。要不是因为那张照片,我现在是你的小三还是小四或者排队都拿不到号码牌呢?”
森鹿深敏锐地捕捉到了顾皓临话里的酸意,“呦,心里不平衡呢?”
顾皓临错过了森鹿深的视线,“你说什么呢?听不懂。”
“别装了,这几天只要聊起过去,聊到大一时我第一次见你,暗恋你的时候,你就和十万个为什么似的,问个不停,生怕漏掉任何细节,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你倒是告诉我啊,没有那张照片的话,你现在会不会和我复合?”顾皓临一本正经地看着森鹿深,他其实心里还有点儿委屈,但一想到森鹿深以后都是他老婆了,他这点儿委屈又无限放大,且肆无忌惮。
森鹿深一屁股坐上吧台,慢慢拢着顾皓临的发丝,声音就像小溪似的潺潺流了过来:“傻子,在我还没有记起你之前,我就在那场大雪里和你说了,‘顾皓临,做我男朋友吧’,那天,雪可是落了我们满头呢。”
顾皓临眼眶一热,眼泪就这样清晰地、毫不遮掩地流了下来,“所以那晚,我在你家门前的话,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那天,我赴约是为了······”剩下的话消散在了深长的吻里。
见家长的要求是森鹿深先提出来的,顾皓临有些犹豫,“我妈倒还好,就是我爸他可能不会同意。”
“我知道可能会对阿姨造成刺激,但我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们总得想办法却解决不是吗?当然了,我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能解决,但为了你,我会尽力的。”
顾皓临爱怜地摸着森鹿深的头,声音有些湿润更有些颤抖:“嗯,我知道了。”
顾忠当然坚决反对,甚至在家中和顾皓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并把顾皓临赶出了家门,几天后,他就带着林思玖飞去了国外。
森鹿深内疚得不行,顾皓临很心疼他,“没事的,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肯定得见,再找时机就好了。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几天后,大洋彼岸,妹妹的电话打过来,说母亲同意见一面。
顾皓临有些怔愣,“你怎么做到的?”
妹妹的声音也有些湿:“我也想爸爸妈妈早点儿从过去走出来啊。”
和顾母见面是在五月份的一个周末,阳光非常好,森鹿深抱着一捧芍药,和顾皓临一起走进了林思玖的房间。
林思玖坐在轮椅上,面容出乎意料地年轻,保养得很不错,可以想见那份丰盈的血肉里融入了顾父多么深沉的爱。
森鹿深积压在心底的紧张顿时消散地差不多了,他冲林思玖甜甜地笑了笑:“林阿姨,你还记得我吗?”
林思玖的眼神有些迟钝,静静地打量了森鹿深好久,“奥,你是那个孩子。”
“嗯,我是。”森鹿深笑盈盈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林思玖也笑了,她看了看儿子,视线又回到了森鹿深身上:“没想到,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真好。”
“是啊,和林阿姨有缘分再见面,我也觉得真好······”
森鹿深很主动地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当年顾皓临小时候曾因为妹妹降生而怀疑父母不再爱自己了,在孤儿院中认识了自己和自己说起这件事。森鹿深安慰他,可那个时候傲娇的他不懂,还炫耀自己趁着家里没人注意打了妹妹好几下。
森鹿深就骂他大笨蛋,哭得不行,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父母的孩子却还是不满足呢?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有父母啊,哪怕父母有了妹妹也没关系,他可以好好照顾妹妹的。
顾皓临面子上挂不住,有的烦躁地瞪了眼森鹿深:“你胡说八道吧,我那时候有那么混蛋吗?”
顾皓临的妹妹撇了下嘴:“我记得好像有,哥你怎么这么坏?”
顾皓临又瞪了眼妹妹:“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婴儿,记得什么?”
“我就算记不得了,也不代表你真可以打我啊?”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是谁把你辛苦养大的?”
话音刚落,原本笑意盈盈的林思玖脸上忽然落寞下来,顾忠烦躁地瞪了两人一眼:“吵死了。”
顾皓临和妹妹讪讪地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了。
“说起来,还要谢谢小鹿呢,我记起来了,那段时间,皓临的确有些不对劲,不过后来他变了,也很愿意去孤儿院,去帮助那些孩子们。”林思玖声音温柔地说道。
森鹿深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精美的文件包,“那些孩子们也很感谢您,听说我要来,嗯,他们都让我给您带话,都写在信里了,您要看看吗?”他已经竭力在忍耐了,但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两声。
林思玖有些诧异,“怎么了?”
顾皓临声音有些沉重,“妈,当年那家孤儿院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就遭遇了大火,院长、护工还有很多孩子都······”
“怎么会这样?”林思玖的眼泪也跟着落下。
森鹿深坚强地抬起头:“林阿姨,都过去了,后来我们都被政府安置妥当,我的一个姐姐也结婚了,生活得很幸福,我们都在努力地生活呢。”
林思玖抽泣着打开了信封,见字如面,一声声问候中,她也终于看见了那个年轻时候的自己,热爱舞蹈,热爱生活,会积极投身到公益中去,用艺术带给人们快乐。就这样,她趁着休产假,来到了闺蜜公益组织帮扶中的一家孤儿院做起了义工。
自从车祸腿废了以后,林思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成了废墟,满目疮痍,只剩绝望。她太热爱舞蹈了,她不知道如果下半辈子不能再跳舞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她曾几度想一了百了,可是看着丈夫比她还沉哀的眼神,年幼的儿女孱弱的身影,还是忍了下来。可是活着,就像是困在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牢狱中,慢慢地消耗着生命。
直到在着一字一句的感谢中,她看到了孩子们多姿多彩的生活,也看到了曾经年轻光亮的自己,在别人的生命中洒下了点点光芒······
那夜,顾家的餐桌久违地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饭后在花园中散步,看着漫天繁星,恍惚间,森鹿深又想起了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
顾皓临还是一个人憎狗嫌地熊孩子,有一天挺落寞地和他说家里刚生了妹妹,他很害怕,说爸爸妈妈似乎更爱妹妹,要抛弃他了。”
那个时候,森鹿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顺着他的话,说起自己被领养家庭抛弃了三次的事儿。
顾皓临却大吵道:“我们不一样,你什么都不会知道!”
森鹿深那个时候很伤心很伤心,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一地,但他还是太珍惜顾皓临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了,抽抽搭搭地说:“那你又知道什么嘛?你今年才七岁哎,你知道人能活多久嘛?平均年龄是七十多岁奥,几十年的时间奥,我们会收获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爱我们的人奥。”
那一大段一本正经却稚嫩的话,其实更多是说给自己的,森鹿深是真的很感谢顾皓临突然闯进了他的生命中,从此,他为了很多很多的爱,为了很多很多爱的人,咬着牙,坚强地走过了十几年的路程。
“谢谢你,顾皓临,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沾满了星光的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