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聿目光乌沉沉,厉声责问落在旁边的助理,“怎么没人跟我说他眼睛受伤了!”
助理懵了一瞬,“之前和医院电话沟通过说的是不严重。”
徐桉铭也被吓一跳,连声替助理解释,“对对,下午医生说不严重来着,就是流了点血……”
说到流血,徐桉铭语气骤然间虚了下来,毕竟伤在本就有旧疾的眼睛上……
气氛骤然间化成紧绷的弦,云筝凭一只眼睛看见傅斯聿,立刻慌得要命,他好担心,好担心傅斯聿已经知道了……
四个男生毕竟都成年没多久,还是小孩子心性。
因为傅斯聿出面处理的缘故,上升到是否影响学业的问题瞬间化小,谢子钧、宋星星、蒋丰三个人瞬间从热血少年变老实男大,毕竟血再热,这会儿在现实世俗面前,也稍稍冷了下来。
谢子钧带头和傅斯聿道谢,“谢谢傅哥,我们这次确实有点冲动了,也没保护好筝筝。”
宋星星同样内疚低头,“我们也是听那个死肥猪说话太难听了——”
云筝垂落的手臂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立刻低下头,黑睫恹恹低垂,盖住雾色眸子波澜。
蒋丰、谢子钧、徐桉铭三人目光迅速瞪着他,“那种没边际的话就没必要再多说一遍了。”
宋星星“啪”的一下捂嘴,声音闷闷,“我错了。”
一行人出派出所时,身心放松,尤其在听见云修杰涉及寻衅滋事同时在燕京涉嫌赌博欠了大额赌债一时半会儿难出来时,大晚上的,心情尤为阳光明媚。
傅斯聿安排了专车送徐桉铭和云筝三个室友回学校,没等一行人来得及咋舌惊叹坐劳斯莱斯幻影回学校,最后一个要上车的云筝蓦然被叫住。
“筝筝,过来。”傅斯聿离劳斯莱斯幻影三米远,嗓音像汩汩往外冒着凉湿的冰水……
夏热闷噪,这会儿的黑夜却格外肃冷沉静,不明两人关系的人只当长辈要私下教育或安慰小孩。不过看云筝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又害怕的小狗神情,不免为少年同情一秒。
“那我们先走了啊,筝宝……”
“明天课我们帮你请了,学校的事儿别担心。”
……
云筝尴尴尬尬地跟一行人再见,车门关闭启动,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傅斯聿。
天空黑沉如油墨晕染,云筝仅凭一只近视散光又轻微夜盲的眼睛在晚上实在有些费力,再加上本身心里揣着事儿,心情闷闷的。
傅斯聿身形颀长,很冷淡地站在远处,长长的影子倒影在地面,疏冷又漠然,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云筝像引颈受刑的麋鹿,一段路距离磨蹭半天,才差不多到傅斯聿跟前,双手搅绕,青葱玉白的手指头要被揪红。
傅斯聿看着少年神情沮丧又紧张,垂着头不愿意看人,目光像黏在地面不肯抬头。
云筝低低开口,“哥哥。”
傅斯聿眼神像一口死气沉沉的井底,愤怒和暴戾的情绪忍了又忍,“抬头。”
云筝没听话,仍然保持低头的姿势,直到傅斯聿再一次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让他抬头。
少年终于有所动作,他抬头看人,傅斯聿心脏一瞬间猛烈颤抖。
少年没受伤的眼睛已然通红一片,湿漉漉的卷翘睫毛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强忍住的泪从眼角无声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出透明的痕迹,怕发出声,丝丝咬住下唇,红润丰盈的唇瓣失了血色。
因为忍得太过,云筝忍不住重重抽噎,削瘦纤薄的肩胛骨上耸颤动。
偷偷难受伤心暂且能忍,可眼泪一旦被人察觉发现,便如决堤的潮水再难遏制,汹涌的委屈难受伤心混着数不清的酸楚烦心,像滚烫熔岩阵阵灼烧胸腔,将最后一丝理智也焚烧殆尽。
云筝几乎是哭着抽噎着问,“哥哥,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傅斯聿呼吸微滞,心脏像是被那声哽咽狠狠攥住。他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掌心抚上少年单薄的背脊时,才发觉那具身体正在细细发颤。
“哭什么?我怎么会不要你,明明是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发疯,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还是有受其他委屈了?你辅导员没跟我说,不许哭,伤口会痛的。发炎了怎么办?”
傅斯聿嗓音音质偏向低冷,总是给人冷冽疏淡的气息,到说这些话是又给人难得一见的温柔和耐心,像冬日里化开的雪水,温度灼人,一下又一下拍抚云筝单薄的脊背,像在哄小朋友,节奏又规律。
云筝纠结又矛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一下又一下,又沉又重,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胸腔里鼓动,也能听见傅斯聿的纠结和矛盾。
【想生气,为什么宝宝被欺负了不愿意跟我说。】
【是不是又想丢下我。随便找个理由先打发我然后踹了我。】
云筝有点不太明白傅斯聿的脑回路了……
【哭得让我好难受,要不还是让那个杂碎直接……】
云筝长睫猛地一颤,“哥!”他不敢想象傅斯聿后面会想什么。
傅斯聿,“嗯,我在。”
“你自己的事可以告诉我,不想说我也尊重你,这段时间住在校外,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再走可以吗?”傅斯聿垂睫,俊挺的五官一半隐匿阴影中晦涩不清,连带着任何想法都让人无法琢磨。
前半句温柔体贴,到了后半句强势的、丝毫不让人拒绝的侵略感劈脸蔓延。
云筝脸上的泪痕被傅斯聿一下一下亲得干净,两人距离恍惚间一下子被拉近,明明压根没说什么。
非常有眼力见的助理兼任司机,在两人已经抱了接近二十来分钟,适时缓慢开至两人周身距离。
**
傅斯聿在章大附近另有一套房,归置妥帖,家具设施安装完备。
云筝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前两天还答应和傅斯聿谈恋爱,他们现在是情侣关系,和云家的事,当年的不告而别,故意断联,都可以借此机会解释清楚。
傅斯聿在他刚开始的时候突然打断,“可以伤养好了再说,不着急的。”
不着急才是骗子。光是和傅斯聿一接触,云筝就能听见对方闷闷思虑和担忧的心声。
云筝半躺床上,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讲得很快的。”
“高考结束那年夏天,你刚好去了国外。你不在,不管是云家,还是傅家,我好像都不太自在。某天晚上我和明明打完电话,云修杰像发了疯一样想……猥亵我…”云筝声音忽然低了很多,语速加快迅速略过,神情很不自在。
“好在大伯回了家,但是他们都觉得是我故意的,我没有……”
云筝突然间很沮丧,“这多年,说对云家没有一点感情才是骗人的,不过那件事让我很恶心反胃,要恨死他们了……”
“为什么当时不跟我说。”傅斯聿听得心如利刃一片片刀绞,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而是硬生生从胸腔里剜出来的。
云筝犹豫了几秒,看了他一眼,很小声回答,“去过的。”
傅斯聿猛然皱眉,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你去了我家?”
“嗯。”云筝点点头,“当时打你电话打不通,就直接去了你家,但是阿姨说你去国外了,也误会了我…”
傅斯聿神色很淡,睫毛在脸上拓下阴影,让人看不清多余表情,“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主要是我当时脑子真的太乱了,除了改志愿来章城,我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哥哥,我是不是挺懦弱的,只会逃跑躲避”他太害怕了,心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被失重的恐惧笼罩攥紧,如今回忆起来,后背仍然渗出细密冷汗。
那晚去傅家的路格外久,夜太黑,像一口黑洞,铺天盖地的,双肩格外沉重,像要把他砸碎、压垮
云筝总以为自己把那天忘得一干二净,不该那么清楚了,却依旧完好无损地保留在记忆深处。
例如明明是云修杰企图□□他,大伯父却用鄙夷的目光和眼神看向他,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终于到了傅家,正巧赶上傅太太回家,听见自己找傅斯聿的要求,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同样鄙夷和厌烦分毫毕现
云筝茫然无措,周遭现实像砖墙轰得坍塌倒地,自我的无能为力与外界寻求的无助,他升出强烈的呕吐感。
难以言喻的后怕和至今都难以释怀的过去,云筝能说出这些已然是极限,等他再试图抬头看傅斯聿的表情和状态时,才发觉鼻酸眼酸,豆大的眼泪从白净面颊滚滚而落。
再下一秒,高大的黑影铺天盖地压至云筝眼前,云筝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得清,唇瓣被温热包裹。
熟悉而淡的古龙香水因过密距离,香气忽然变得强烈,傅斯聿的影子完全将自己笼罩。
云筝双目闪过一刻愕然,雾色的眸子朦胧一片,像一片片水雾氤氲。
下颚被紧扣禁锢,对方力道太强,几乎让人无法偏转,丰盈嫩软的红唇蓦然被噙住,亲吻却异常温柔,轻轻地、格外珍惜地碰了碰,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晚夏微微闷热,虫鸣不断,青草香和不知名的花香混合,心脏怦然跳动之间,云筝觉得很好闻。
唇瓣轻柔厮磨,呼吸彼此交融,云筝唇瓣忽然尝到了一丝很浅的咸味。
云筝脸颊还留着湿痕,浓密的长睫毛湿成一簇又一簇的。
是他的眼泪吗,云筝眨了眨眼,干的,不是他。
再下一秒,唇瓣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像水珠一样的触感滴溅,落在云筝脸颊上,他下意识抬眸,神情忽地一怔。
矜贵闲适从来都游刃有余的傅斯聿,黑眸遍布红色血丝,眉目的隐忍和克制统统不见,背影裹进路灯阴影,一动不动,像一座僵硬的雕像。
云筝大脑只剩下一个认知,傅斯聿哭了。
他抬手,指尖落在男人脸上,液体是温热的。
云筝身体忽然发热,他不太明白傅斯聿伤心的理由,和自己预料的不一样,可能会有同情他的遭遇,或者也有一点点生气他不求助于对方……但是怎么会是难过和伤心呢。
傅斯聿嗓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之前说过的,说了见面亲你的。”
说完,傅斯聿动了动,将少年拥在怀里,“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去看心理医生,这样在你离开我的第一时间然后再去找你,而不是用那种方式。”
好闻的香水味和暖烘烘的温度贴近传递,云筝觉得心脏像有小虫子在缓慢挥动翅膀,一下一下,心脏犹如擂鼓振动,每跳动一下,耳膜会发出同样剧烈、躁动的回音。
如果傅斯聿搂人的力气再大一点,云筝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从喉咙中挤出。
现实里拥有的东西太少,云筝性格务实死板,就连想象力都有意克制,他想象不到如果傅斯聿看了心理医生会怎么出现在章城,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还会像现在先亲吻,再拥抱吗?
云筝还能见到傅斯聿因为他结了疤的伤口伤心流泪吗以后会发生什么不重要,最珍贵的是现在。
心脏里挥动翅膀的小虫振幅太快,像隐约要撕破皮肤从里往外冲出。
云筝眉心一动,喉咙紧张干涩,他抬手轻轻用力,傅斯聿顺着他的力道拉开距离。
傅斯聿眉目深刻的五官拢着难见的浓烈的情绪,眼睫湿濡,那点天之骄子的薄冷软化消失不见。
错过就是错过,云筝依旧学不会想象,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的心脏鼓震,血液涌动,生理和心理状态无一不在揭示他真的很喜欢傅斯聿。
云筝动了动,踮脚迎了上去。
唇瓣相贴,分开,然后再贴上。
“傅斯聿,谢谢你。”
“但是,我也好喜欢你。”
傅斯聿心声跳动——
【我爱你。】
***
燕京八月
炎炎日头蝉鸣聒噪,傅斯聿第三次忍不住拿出手机看消息,置顶联系人的消息时间仍然停留在三个小时以前。
傅斯聿脸上的焦躁和烦闷明显,上总裁办公室汇报工作的员工脸上表情格外紧张,汇报越深入,傅总眉头皱得越紧,让人瞬间心惊胆战,好在陈特助站后面悄悄使小动作打手语,让员工别担心继续汇报。
等汇报结束,员工满头冷汗离开办公室。
陈特助适时上前,“要不您去接小云少爷?”
傅斯聿沉默,他给云筝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宝宝,要不要我来接你。】
章城大学物理院在大三有和燕大的交换生项目,云筝悄无声息提交申请,给了他一个惊喜,只不过惊喜结束,等来的是云筝参加各类项目活动,再加上本来就繁重的实验和学习,基本上留给傅斯聿的空余时间根本不多。
尤其是最近,明明还在暑假,云筝申请了一所小学的物理老师实习。
办公大楼外面烈日高照天,傅斯聿脸上表情却阴阴沉沉不开心。
好在下一秒,许久没动静的置顶终于跳出消息——【云:手机没电啦~能麻烦哥哥来接我嘛^^】
傅斯聿脸上瞬间阴转晴天,利落起身走人,“我有事先走了,会议全部线上。”
夏日暴雨来得快又急,云筝领队送完班里一个个小孩,骤雨还没结束。
云筝性格好,长相漂亮,再加上自带名校学霸光环buff,班里小屁孩都喜欢他。
有一个小男孩被接走前,他的妈妈还特地问他,“小云老师,你怎么回去,要不我顺路让司机送你回燕大吧!”
燕大离附小还挺远的,五十来公里已经超出顺路送的范畴,云筝笑着拒绝,“不用不用。”
雨幕成帘,雨水哗啦砸落地面,形成一小圈的涟漪水洼,各式各样的小汽车滴滴叭叭,校门口人影窜动,云筝下意识抬眸,愣了一秒,瞬间从人群中精准找到某个身影。
云筝脸上扬笑,浅浅的酒窝在脸颊上陷下,“我有人接啦,不用担心我,你们快回家吧。”
家长故意调侃,“女朋友来接?”
云筝轻轻摇头,视线落在远处某一点,他开口解释,“不是,是我哥哥。”
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燕京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终于稍许降温,闷躁褪去三两分。
“你们感情很好吧。很难得兄弟两个长这么大还有能接弟弟回家的呢。”家长感叹一句。
云筝点点头算作了回答。
感情还算好吧,因为傅斯聿说过的,他爱自己。
云筝记得,因为视力太差,读小学时最担心下雨大伯母没空接他,可能会不小心踩进水坑,电瓶车和小汽车开得太快,总会被溅得一身泥水,脏兮兮又浑身湿漉漉。
记忆远久模糊,好像在认识傅斯聿之后,回家后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
傅斯聿总是能找到理由停在学校门口,正好顺路或在附近上课,车上还刚好有好吃又认不出名字的小甜点让云筝从担心下雨变成,期待燕京下雨,这样斯聿哥哥就能接他回家……
云筝出神太久,等傅斯聿站在他面前都浑然不知,语气格外不满意,“怎么站在外面,为什么实习老师还要送学生出来,他们不能——唔”
“小点声啦,我们在学校门口,班主任今天有事嘛。”
傅斯聿换话题,自然地牵着他,“淋到雨了吗?今天想吃什么。”
“先回办公室,我的电脑还没拿呢,小论文才写了一半。”
男人语气非常不快,“一定要写吗?”
云筝,“已经快到截止日期了!”
男人像土大款发话,“哪个老师,我打*个电话给他。”
少年声音终于略微恼怒,“哥哥!”
两人身影一高一低走进雨幕,黑色的大伞无声朝少年那侧倾斜,像那个从来不被人爱、孤独、视力模糊的少年,视野终于清晰明亮,看清了眼前人,爱只是迟来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