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水, 掠过荷叶,日光照在池塘水面,波光粼粼。
宿泱在那一刹那, 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解。
他望着林怀玉,对方的神情不似作假, 语气中也没有诸多遗憾, 似乎对于这件事没有半分不满。
他良久才开口:“林相如何就不是大雍的林相了?”
林怀玉悠悠道:“陛下亲口说的,又不记得了?”
宿泱立刻反驳:“朕何时说过?”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异常了。
林怀玉让出丞相的位置, 大权被他尽数捏在手里,这于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才对。
可他这会儿听了林怀玉的话,看着林怀玉淡然的神色, 竟觉得不该如此。
林怀玉, 这人就应该是大雍的丞相,从前是, 现在是,以后也是, 没人能代替他。
林怀玉浅笑道:“陛下如今中了毒, 记忆混乱, 个中情由臣就不多解释了, 但臣确实已经不是大雍丞相了。”
宿泱呼吸一滞, 又问:“是朕废了你,还是你自请辞官?”
林怀玉垂眸, 并未说话。
宿泱便猜到了,是他金口玉言, 废了林怀玉丞相之位。
不知怎的,想到这个答案,他竟然觉得心口闷得很。
可他如今竟已经有能力废了林怀玉, 他应该高兴才对,从今往后,这大雍再也没有能够掣肘他的人了。
“那朕为什么要废了你?”宿泱听见自己如是道。
他能废了林怀玉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大的原因必然是想收权,可他还是想听听自己废了林怀玉的原因。
林怀玉眸光轻抬,却只道:“陛下回去问问德福公公便知。”
宿泱闻言,立刻道:“你不准备同朕回京了?”
林怀玉摇了摇头,他望着池塘中满池和荷叶与盛放的荷花,没去看宿泱:“陛下的毒尚不知情况,我还是得跟着陛下回去看看。”
他也正好回去一趟,告诉住持自己的毒解了,再联系梵尘,让对方回来。
宿泱看着林怀玉,心中微动。
林怀玉没有必要骗他,既然已经不是大雍的丞相,现在同他回京,便只是因为……他?
林怀玉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城府颇深,明明把着大权不肯放手,他们之间应当是势同水火。
林怀玉为何突然对他好?
宿泱抿唇,应了一声:“朕去看看水患的工作,林相……你要跟朕一起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朝屋子里走去:“我对方知许的办事效率还是有信心的。”
宿泱也不强求,看了林怀玉的背影一眼,转身离开了。
林怀玉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只是将屋子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林飞站在门口,问:“先生真的要和陛下回京都吗?”
林怀玉颔首:“现下是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林飞望着林怀玉的身影,忽的又问:“先生其实……挺在乎陛下的。”
林怀玉收拾东西的动作微顿,随即又淡淡道:“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说不在乎才是骗人的。”
林飞抿着唇,替林怀玉委屈:“可是他呢?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禁锢先生,逼得先生假死脱身,那时候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虽然能治好了,可……可是那些痛苦都是真的啊!”
林怀玉转身,看着林飞噘着嘴靠着墙,一脸委屈地望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林飞。
林怀玉笑了笑:“如今陛下记忆混乱,中毒罕见,我回去只是为了他的毒,不为别的。”
林飞狐疑地看着他:“真的?万一……万一陛下记忆回来了,又把你关在皇宫里怎么办?”
林怀玉眸光微凉:“他不敢。”
林飞看着林怀玉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底倒是松了一口气。
先生胸有成竹,既然这样说了,必定不会被困住。
但他还是不放心:“我和先生一块儿回去吧。”
林怀玉笑了起来,说了半天,林飞是想说这个,他道:“我何时说过不带你了?你不在我身边,谁保护我?”
林飞的眼睛忽的就亮了,林怀玉去大楚没带上他,让他守着江南等梵尘的消息,他以为京都之行,林怀玉也不会带上他。
林飞立刻欢天喜地道:“太好了!”
林怀玉看着林飞孩子心性,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日一早,林怀玉让林飞备了两辆马车,林怀玉同林飞一辆,宿泱一辆。
林飞看着林怀玉,问:“先生,这次去了京都,咱们还回来吗?”
林怀玉看着窗外的林宅,道:“自然会回来的。”
林飞似乎松了口气:“对啊,丞相府如今不是我们的了,咱们到了京都住哪?”
林怀玉经他提醒,也想起这事来,他思索着道:“那就选个清净点的地方买一座宅子吧。”
林飞幽怨地看着林怀玉:“咱们在江南买完了宅子,哪里还有钱去京都买一间?”
林怀玉失笑:“我们没钱了吗?”
林飞重重点头:“那他们送来的金银珠宝先生你又不收,那些药材也都被先生吃光了,咱们还剩什么?”
林怀玉不禁叹了一口气:“完了,我们去京都要流落街头了。”
林飞看着林怀玉唇畔那抹浅笑,瞪大了眼睛:“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林飞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道:“实在不行,要不您去和陛下商量一下,先在宫里借住两天?”
林怀玉眉头轻扬:“你现在不怕他又把我关在宫里不出来?”
林飞笑笑:“您不是说他不敢了吗?”
“不敢什么?”窗外忽的传来宿泱低沉的声音,林怀玉转头望去,宿泱正站在马车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怀玉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宿泱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另一辆马车下来,非得来找林怀玉,可他觉得自己一辆马车过于冷清,这里却是带了点欢声笑语,让他不由得想过来。
“朕有事和你说。”宿泱说着,目光落在了林飞身上。
林飞看了林怀玉一眼,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令他觉得难以抵抗,在看到林怀玉点了头,他便下了马车,把空间让给了宿泱。
林怀玉看着宿泱在对面坐下,问:“陛下有何事?”
宿泱想了想,问:“朕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东西?”
林怀玉眉头一扬,看向宿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陛下也会怀疑自己了吗?”
宿泱摇头:“不是怀疑自己,只是从大楚回来,朕觉得和林相……和你之间,与以前不大相同,朕曾以为是你在暗步棋局,但这些日子又觉得,你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怀玉笑了笑:“我说过,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只要陛下好好做一个明君,心系天下百姓,我此生便无牵挂了。”
宿泱就这么看着林怀玉靠在马车壁上,神色淡淡的,仿佛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这样的林怀玉与那个满腹心机的林怀玉实在太不一样了。
宿泱低笑了一声:“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说朕不会是一个明君?”
林怀玉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陛下会做一个明君吗?”
宿泱挑了一下眉头,反问林怀玉:“在你心里,朕如今还并不是一个明君?”
林怀玉道:“是,也不是。”
宿泱顺着他问:“怎么是?怎么又不是?”
林怀玉的目光望着宿泱,可那眼神好似在看他,又好似不在看他。
林怀玉半晌道:“或许等陛下的毒解了,我才能回答陛下这个问题。”
宿泱听来,这话却有别的意思:“你是不想让朕死,所以才用这个答案吊着朕?”
林怀玉原本倒没这个心思,现下想了想,又觉得也可以有这层意思。
他淡淡道:“那陛下早日解毒,取得答案。”
宿泱却是一愣,他方才也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成想林怀玉是真的这样想的。
这世上,从小到大没几个人希望他活着,他的母亲厌恶他,他的父亲憎恨他,那些宫人更是将他当做发泄情绪的工具,即便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可他知道,仍旧没多少人在意他的死活。
可眼前这个本该和他站在对立面的佞臣,被他废了丞相之位,却希望他活着。
何其讽刺。
“你还想做丞相吗?”宿泱忽然问出了这句话。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明明林怀玉被他废了丞相之位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他重新提这事做什么?
可他就是觉得,林怀玉便该站在那个位置上,辅佐他,与他一起整治朝纲。
而不是在那江南小镇埋没半生。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却摇了摇头:“不想。”
宿泱皱起了眉头:“林怀玉,你当初进京是为了什么?”
林怀玉笑了,这人竟准备教训起他来了,还要同他聊曾经的梦想吗?
林怀玉还真回忆了一下,道:“我进京……是为了活下去。”
宿泱:“……”
宿泱一时语塞。
林怀玉却轻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宿泱这模样,和太子时期有些相似。
宿泱看着林怀玉笑,方才要问什么都忘在了脑后,他头一次知道,看到一个人笑,原是这样愉悦的事。
他也忽然发现,他很喜欢见到林怀玉笑。
“你能再笑一下吗?”宿泱望着林怀玉,忽然这么问。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沉迷美色,也算不得一个明君。”
宿泱再度语塞。
一晃五日,马车终于到了京都城门口,那“京都”两个人衬得这座城池格外繁华。
林怀玉掀起窗帘看着城门,跟着马车一点点进去。
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第52章 第 52 章 挺疼的
艳阳高照, 地上的石砖都反射着粼粼波光,好似盯着那太阳,多瞧几眼, 眼睛都受不了。
宫门口,德福正在那里翘首以盼, 终于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随即停在了宫门口。
他抬眼望去,马车上下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正是宿泱。
他连忙迎了上去,刚跨出一步, 只见宿泱并未朝这里走来, 而是转了个身,站在原地, 望着马车上,好似在等人。
德福心底一跳。
这天底下能让陛下等的人, 恐怕只有那一位。
他没猜多久, 马车的帘子掀开, 只见一道削瘦的人影探了出来, 那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从马车中出来, 正是林怀玉。
德福眼睛一亮,看着宿泱上前去扶林怀玉, 他也连忙上前:“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宿泱没看他, 只应了一声。
德福又看着林怀玉,激动得热泪盈眶:“林大人!您真的没死!”
“呸呸呸!您还活……啊不,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德福一连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险些忘了避谶得罪贵人。
林怀玉浅笑着点了点头。
宿泱抬步要走,却见林怀玉没有跟上的意思,他转身望向对方,问:“你不进去吗?”
林怀玉轻声道:“我还得和林飞去安顿住处,陛下回了宫自有人照料,我在也没什么用。”
宿泱皱了皱眉,瞥了德福一眼,走回去拉住林怀玉的手:“安顿什么住处,丞相府不好吗?”
林怀玉笑道:“陛下又忘了?我已经不是丞相了,这丞相府自然也收回去了。”
德福十分有眼色道:“丞相府一直空着,还有专人打扫,都是陛下之前吩咐了的,也没有收回来,林大人要回去住,陛下定然乐意。”
林怀玉眉头轻扬,他看着宿泱,对方并未回头,但耳尖却泛了点红。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
已经很久没见过宿泱这般不经逗的时候了,许是做太子的那段时间,林怀玉也总喜欢开玩笑,登基之后宿泱反而脸皮厚了。
宿泱听着林怀玉的轻笑声,抿着唇接着往前走。
“只可惜我已经不是大雍丞相,住丞相府恐怕不合适,届时朝堂之上怕是会有有心之人弹劾陛下了。”林怀玉走在后面,如是道。
宿泱没接话,只对德福道:“传周历来。”
德福只好应了一声,朝太医院而去。
林怀玉自然知道宿泱要做什么,挣开了宿泱牵着他的手:“我留在宫里做什么?”
宿泱道:“你不是因为朕才回来的吗?你不看着朕,住哪里去?丞相府你不住,那就留在宫里吧。”
林怀玉眸光轻颤,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我不住宫里。”
宿泱见状,问他:“为何?”
林怀玉却并没有解释。
宿泱点了点头,无奈道:“又是朕不记得了,是吗?”
林怀玉转移了话题:“陛下还是先打算一下自己身上的毒该怎么办吧。”
宿泱定定地看着林怀玉,问:“若是朕真的死了,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怀玉皱起了眉头:“我若是会高兴,何必同陛下回京都?”
宿泱便顺着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朕的生死?”
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在乎他,林怀玉为什么这样在乎他?
林怀玉只是淡淡道:“因为大雍需要陛下。”
宿泱眸光一垂,他看着林怀玉,忽的朝对方逼近:“大雍需要朕,和你在乎朕的生死有什么关系?”
林怀玉就这么一步一步被宿泱逼到了桌子边上,只差一步,他的腰就会磕到桌子边。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撞在了一处软物上。
林怀玉低头看了一眼,是宿泱伸了手,垫在了他的腰后。
但与此同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极近。
宿泱看着林怀玉,等着林怀玉的回答。
林怀玉只好侧过头,避开宿泱的目光,道:“我希望大雍国泰民安,陛下若是出事,势必又要动荡。”
“只是这样?”宿泱紧紧盯着林怀玉,问。
林怀玉被对方盯得受不了,将人推开:“不然陛下以为是什么?”
现在的宿泱不同以往的强势,林怀玉不过轻轻一推,宿泱便自己退开了,只是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林怀玉的身上:“朕还以为……”
他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德福的声音:“陛下,周掌院过来了。”
宿泱只好道:“让他进来。”
周历一进门,看到林怀玉,陡然睁大了双眼。
林怀玉真的没死?!陛下不是在痴人说梦啊。
可是那天的大火明明是他亲眼所见,那火势足以将人烧成灰烬,宫人们扑了好久都扑不灭那大火,林飞又在外面,林怀玉怎么逃出来的?
更何况他当时诊脉,林怀玉的毒已经无药可救,那时候林怀玉吐血不止,根本走不了啊。
林怀玉感受到周历震惊的目光,浅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周历强忍着想去给林怀玉把脉的冲动,对宿泱行礼:“陛下。”
宿泱坐在书案前,道:“给朕把个脉。”
周历一愣,但也没说什么,将药箱一放上前给宿泱把脉。
旁边的德福一听,连忙问:“陛下,您怎么了?”
宿泱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林怀玉倒是在一边悠闲地喝起了茶。
唯有周历,给宿泱把脉的这么一会儿,眉心已经皱得连成了一条线。
宿泱看着周历这副表情,心底一沉。
看样子,林怀玉没有骗他,何清沥也并不是被林怀玉收买。
何清沥半晌才收回了手,他望着宿泱,声音有些抖:“陛下……您这……”
宿泱淡淡道:“但说无妨。”
何清沥只好道:“陛下体内怎么中了四种毒啊?”
德福一听,连忙跑到宿泱身边:“陛下中了毒?!”
他刚一喊,意识到什么,又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宿泱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继续说。”宿泱道。
周历叹了一声:“恕臣无能,这四种毒每一种都是剧毒,且臣也不知如何解开,万幸的是,这四种毒在陛下体内相互制衡,陛下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宿泱垂眸,这话与何清沥说的一般无二,不愧是何清沥带出来的徒弟。
他点了点头,吩咐道:“此事不可外传,倘若有第五个人知晓此事,朕绝不饶你。”
周历连忙道:“臣明白。”
“解毒之法务必尽快找到。”宿泱又道。
周历只能应下,但他知道此事十分难办。
周历离开后,德福看了看宿泱,又看了看林怀玉,两个人都十分淡定,想来是早就知道这事,他面上焦急,却也说不了什么。
林怀玉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陛下已经诊过脉了,在下便先告辞了。”
宿泱也连忙起身:“何必如此麻烦,你不是因为朕的毒才回京都的吗?不如朕让人收拾间寝宫出来,你既然不愿回丞相府,那外面哪里有宫里住得舒服?”
林怀玉步子一顿,还没开口,宿泱又接着道:“还是说,林先生嫌弃宫里住的不好?又或者下人服侍不到位?”
德福在旁边一看,连忙道:“哎哟,奴才们可不敢啊,知道是林大人,咱们哪里敢不尽心尽力啊。”
林怀玉自然听得出德福当着他的面演戏呢,不过宿泱说的也没错,他回京都就是为了看着宿泱,如今只是记忆混乱,还没到彻底毒发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宿泱毒发会是什么模样,以防万一还是看着对方比较好。
林怀玉这样想着,转身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德福在一边问:“那陛下,奴才还是带着人把沁春宫收拾一下?”
宿泱眉头一挑,看向德福,点了一下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沁春宫,但看德福如此熟稔的模样,林怀玉还真没说错,他们之间果真有什么被他遗忘的记忆。
宿泱便道:“朕也去沁春宫看看。”
林怀玉原本想拒绝,但看宿泱这副模样,只好先将话咽下。
罢了,宿泱如今没有那段记忆,沁春宫便沁春宫吧,他既然都回了京都入了皇宫,住哪里又有何妨?
林怀玉和宿泱一块儿到了沁春宫,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丝毫未变,林怀玉看着,眸光微动。
他知道自己那一把火有多猛烈,他还特地让林飞压着太医和宫人不准去通报,就是为了让那大火烧得能将他化为灰烬才好。
可如今这沁春宫原木原样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没有丝毫触动那是假的。
林怀玉走到屋子里,推开门便看见里面原样的场景,仿佛这沁春宫从未损毁过。
除了那书案之上,已然没有了他的手稿。
他走进里面,只见书案上一尘不染,看样子是有宫人每日在这里打扫。
德福说也有人每日打扫着丞相府……
林怀玉垂了垂眸,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陛下!”
身后突然传来德福慌乱的声音,林怀玉回头,瞳孔一震。
只见宿泱望着沁春宫里头,整个人却仿佛僵在了原地,他眉头皱得死紧,面上显露出十分的痛苦来。
好半天,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宿泱猛的捂住了头,扶着门框跪了下来。
林怀玉走了过去:“陛下?你怎么了?”
宿泱没能说话,只是闷哼了一声。
林怀玉连忙对德福道:“去请周掌院。”
德福应了一声,火急火燎地朝着太医院跑。
林怀玉正要动,却被宿泱一把扯住了袖子,拽了回去。
林怀玉猝不及防地跌在了宿泱的身上,两人靠在门框上,林怀玉听到了宿泱砸在门框上的声音。
应该挺疼的。
第53章 第 53 章 你背后有我
通透的阳光照射在门口, 在石砖和门框上投下一片光亮。
门边上倒着的两个人,一个还压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林怀玉看着宿泱,问:“陛下没事吧?”
宽大的衣袍似乎都缠在了一起, 层层叠叠堆着,林怀玉正要站起来, 又被宿泱拉着。
那人低声道:“别走……”
语气里藏的是无尽的痛苦。
林怀玉眸光微顿, 语气有些淡:“周掌院一会儿就过来了,陛下站不起来了吗?”
宿泱咬着牙, 道:“头疼。”
林怀玉想起之前闯入于思的屋子,见到墙壁上的血迹,分明是宿泱用头砸出来的, 说不定除了毒, 他砸的那几下也把脑子砸坏了。
林怀玉感觉到对方攥着他的衣袖很紧,紧得连褶皱都攥出来了。
林怀玉看了宿泱半晌, 问:“很疼吗?”
宿泱点了点头,咬着牙道:“很疼。”
林怀玉却忽然冷了脸, 轻笑了一声:“就这么点疼, 陛下就受不了了?”
宿泱闻言, 先是一愣, 他抬起头缓缓看向林怀玉, 眸光中有些难以置信。
但随即他也忽的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老师。”
林怀玉一听, 便知对方已经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些腌臜事。
他甩开宿泱的手,从宿泱身上起来, 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衣袍,周历也正好这时候到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宿泱,又看了一眼站着的林怀玉, 暗暗心惊。
林大人莫不是回来报仇的吧?陛下落到林大人手里,岂不是任打任杀?
宿泱这会儿已经昏过去了,靠在门框边不省人事。
林怀玉瞥了一眼,对周历道:“看看他怎么回事。”
周历立刻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给宿泱诊脉。
好半天,周历道:“没什么事,大概是因为来了沁春宫,触景生情,气血翻涌,血液里的毒有些乱了,这才昏了过去。”
林怀玉颔首:“死不了就行。”
他转身离开了沁春宫。
既然宿泱都记起来了,他更不能住沁春宫了。
周历看着林怀玉离开的背影,一时语塞,这世上也就林怀玉敢说陛下死不了就行这种话了。
林怀玉出了宫,终究没有再留在宫里,林飞来接他:“先生,我先在客栈定了房间,等寻到合适的屋子再搬过去。”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不是说没钱了吗?”
林飞笑了一下:“虽说是没钱了,但总不能让先生露宿街头吧。”
林怀玉同林飞朝着客栈走去。
“陛下都多少日没上朝了啊?”有人在客栈里头边吃着花生米,边低声道。
另一个人道:“我听说陛下压根不在京都,别说上朝了,那些大臣进宫也都被德福公公推了。”
“我还听说……陛下是病了!”
另一个人摆了摆手,连忙道:“这可不兴胡说!咱们陛下正值青年。”
“你道是什么病?相思病!”
另一人闻言,笑了笑,又道:“前阵子那些通缉令都撤了,换成了寻名医的告示,你说,陛下是找到了林大人,还是没找到啊?”
“肯定没找到啊!人都死了,哪里还能找到?八成是找不到,陛下便相思成疾,一病不起,宫里的太医治不好,故而遍寻名医呢!”
林飞听着他们如此议论,默默地找到了林怀玉身前,替他挡着。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将人推开:“我是见不得人吗?”
林飞一愣:“……”
好像也不是哦。
林怀玉径自朝楼上走去,林飞连忙跟上。
那议论的两个人许是听到了动静,朝着林怀玉望了过来。
一人连忙拍打着同伴:“那个人!那个人好像是林大人啊!”
那同伴转身,已经看不到林怀玉的身影,他道:“你是不是眼花了?林大人早死了,你怎么可能看见他?”
那人急道:“不可能!那人也太像了!绝对是!”
另一人道:“他要真是林大人,怎么可能住客栈来?我可是听说丞相府一直空着,还有专门的人打扫,若是林大人回来,怎么可能不住丞相府呢?”
这边议论纷纷,倒是不影响林怀玉坐在床上,林飞整理着东西,问林怀玉:“陛下没有留您住在宫里吗?”
林怀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林飞立刻闭上了嘴。
也不知怎的,林怀玉回京的消息突然就传开了,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传闻林怀玉就住在悦来客栈里。
客栈一下子就被人订满了,一楼也坐满了人,多的是吃了半天不肯走的,只为一探究竟。
这人明明都死了,这世上哪来的起死回生?
一楼吵吵闹闹,一半怀疑的人在那里不信邪。
“我今天还非得看见那个人,瞧瞧他究竟是不是林丞相。”
“要真是……咱们不都把人得罪了?”
“是啊,那可是林怀玉林丞相啊!要真是他回来了,京都又该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然而,就在众人或惊惧或怀疑中,有人忽然扬声道:“林大人真是可怜呐!”
众人顿时望向了他,只见那人坐在角落里,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像是来吃饭的。
他们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林丞相哪里可怜了?”
那人道:“林丞相明明是位为国为民的好官,怎么在你们京都之人口中,却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奸佞?”
“他本就是!若不是他,那京都皇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地上的砖缝里都是血,怎么说?”
那人淡淡道:“可若不是他,当今圣上如何能轻而易举登基称帝呢?”
他又道:“若不是他,皇城内乱又怎么会这么快结束呢?”
他们顿时道:“皇家之事,岂容我们议论?!”
那人嗤了一声:“不敢议论也私下议论多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众人又道:“既然这事对陛下有利,可他也是为了自己大权在握,把持朝政!”
那人又问:“那林大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吗?”
众人想了半天,道:“他将朝中众位大臣搅得不得安宁,那前任户部尚书多好的一个人啊,他说下狱就下狱,说砍头就砍头,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吗?!”
那人便道:“那户部尚书什么亲民都是演的,实则借着职位贪墨,你们无知不代表这事就是对的,林大人斩一个贪赃枉法之臣有什么错?”
众人一阵无言,有人道:“那户部尚书都已经死了,你们要颠倒黑白,谁跟你们争论?!”
那坐着的人又问:“那林大人可有害过你们吗?前面科举,林大人抓了那么多卖官鬻爵的奸臣,你们不去唾弃他们,反而骂林大人?”
这一下众人倒确实没了声,可林怀玉在他们心里,就是一个把控朝堂,颠倒是非的奸佞。
他们不再与这人废话。
倒是二楼的林怀玉和林飞将这些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林飞关上窗:“这人是谁啊?居然为先生说话!”
林怀玉只是放下茶盏,道:“你去查查他。”
林飞点头:“是,不过这人为先生说话,想必是真心相信先生的,我还从来没再京都见到敢公然为先生说话的人,这人还挺有胆气的。”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你还挺欣赏他。”
林飞道:“那当然!只要是站在先生这边的人,我都喜欢!”
林怀玉笑了笑。
没一会儿,林飞又愁了起来:“到底是哪个大嘴巴传的先生在这里啊,咱们都出不去了!”
林怀玉倒是一脸无所谓:“不过是起死回生让人想一探究竟,其中不乏是朝中官员的人来探底的,他们想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回来了,毕竟宿泱这两年一直坚信我没有死,那些大臣虽然嘴上说我已经死了,心里却会被宿泱的种种行径也带动,如今又传出了这样的风声,势必是要弄清楚的。”
林飞点头:“原来如此,我当那些百姓是真闲的呢。”
林怀玉淡淡道:“去找小二买些吃的吧,只要陛下那边没有毒发的消息,我们也可以不出去的。”
林飞倒是没什么,他有武功,轻功也很好,上个房顶随意离开。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林怀玉都快睡着了。
林飞道:“这外头的人可真有毅力,还不走。”
林怀玉浅笑着:“我若是他们,也必定要得到答案才能安睡啊。”
林飞将菜放到桌上,道:“客栈老板都笑开花了,说店里的生意没这么火热过,全是托了先生的福。”
林怀玉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这倒是非我所愿。”
林飞道:“那个人,我查到了。”
林怀玉面上不动,夹着菜随意道:“嗯。”
林飞只好自己继续道:“他似乎是陛下的人。”
“我跟着他一路看着他进了皇宫,最后找上了德福公公。”
林怀玉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就猜到一般。
林飞看着林怀玉这般,只道:“先生知道?”
林怀玉没点头也没摇头:“这京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我说话的人本就不多,普通百姓即便心中有那么一丝向着我,也绝不敢和众人为敌,那人要么背后有人,要么是不想过安稳日子了。”
林飞抿唇:“我背后没人,我就敢说!”
林怀玉笑着看他:“你背后是我啊。”
林飞怔怔地看着林怀玉,半晌耳朵竟然红了。
林怀玉看着林飞不经逗的模样,不禁笑道:“我什么也没说,你脸红什么?”
林飞直接转过了身。
他家先生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多能撩拨人!!!
就顶着那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冲着他微微笑着,同他说“你背后有我”!!!
谁顶得住!!!!
第54章 第 54 章 林怀玉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天色微暗, 夏日的太阳将一整日拉长,黑夜变得短暂。
林飞好不容易缓和了,转过身重新回到林怀玉身边:“可是就一个人这么说, 也动摇不了百姓心里您的印象啊,有什么用?要这真是陛下的安排, 也太……”
林怀玉笑道:“是他的安排, 不过,他自然知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之亦然,今日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在人心中安下一颗种子, 待来日生根发芽罢了。”
林飞了然:“原来是这样。”
林怀玉点了点头, 其实宿泱应该还有一个曾意思,那些朝中大臣知晓了今日发生的事, 自然也会去查这个人,宿泱做的如此明显, 为的也是告诉所有人他对林怀玉的态度。
林怀玉垂着眼眸, 在客栈安心住着。
第二日一早, 客栈里的人少了一些, 宫里却来了人。
众人一看, 竟是德福公公亲自来了。
“德福公公都来了,那必定是林大人了吧?”
“这世上竟真有起死回生之事?”
“说不定就是没死啊!”
“可是林大人假死是为了什么呢?”
“你不知道陛下知道林大人死后那副模样吗?据说林大人死之前一直在宫中不曾出宫, 这之间的联系,你细想想呢?”
“莫不是……陛下他对林大人……是那种心思?!”
“陛下这么多年不曾立后, 大抵就是为了林大人吧?”
“可林大人是他的老师,陛下就算有那心思,林大人也不同意的吧?”
“所以啊, 林大人这不就假死脱身了吗?”
“那他既然已经跑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陛下这两年寻找林大人,还真找着了。”
德福走在楼梯拐角处,朝着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随后才敲了敲林怀玉的门:“林大人,您在吗?”
房门被林飞打开,德福笑眯眯看着他:“林大人在吗?”
林飞让了让位置,露出了身后林怀玉的身影。
德福连忙进了门,道:“林大人,陛下让奴才来请您进宫呢。”
林怀玉淡淡道:“他怎么了?”
德福轻叹了一口气:“陛下不太好,昨夜一直念着林大人呢,今个儿早上终于醒了,咱家就马不停蹄地来请林大人了。”
林怀玉唇畔挂着浅笑,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德福松了口气,正要跟上,下一秒听见林怀玉道:“陛下若是要死了,劳烦公公来告诉我一声,旁的便不必了。”
林怀玉今日确实要出门,他要去一趟灵山寺。
林飞早早备好了马车,他出了客栈便朝城外而去。
德福望着林怀玉的背影,叹了口气。
清晨的灵山寺云雾缭绕,仿佛真的处于仙境之地。
林怀玉同林飞上了山,住持见他来,将人引到了禅房:“你的毒解了?”
林怀玉点了点头,复摇头:“尚未痊愈,还要调养。”
住持松了口气,这么多年悬的心终于放下了:“能解就好。”
林怀玉问他:“梵尘有消息了吗?”
住持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林怀玉皱起了眉头:“他不会出事了吧?”
住持沉吟了好一会儿,道:“我派了人去寻他,应该不日就会有消息了。”
林怀玉颔首,他坐了下来,住持替他把了把脉:“毒素尚未清完,不过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你是做到了灵祭族的人吗?”
林怀玉道:“找到了。”
“难怪。”住持收回了手。
林怀玉又问他:“陛下的事,给梵尘去信了吗?”
住持点头:“写了,只是不确定他如今还能不能收到。”
“无妨。”林怀玉在灵山寺待了许久。
一个小和尚找了过来,双手合十对住持道:“住持,陛下来了。”
住持看了林怀玉一眼,问他:“要见他吗?”
林怀玉的眸光落在棋盘上,正与住持对弈,这会儿似乎在想下一步棋落在哪里。
住持懂了林怀玉的意思:“那老衲去打发了他。”
等住持离开后,林怀玉落下子,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山上没有城里那么热,他站在树下,那带着清凉的风吹起他的衣袍,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月下谪仙。
林怀玉对林飞道:“再加点人去找梵尘吧。”
林飞得了令,便暂时离开了灵山寺。
林怀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那颗参天古树好半晌。
“你真的在这里。”宿泱的声音在林怀玉的身后响起。
还有住持:“陛下不可擅闯禅堂啊……”
林怀玉转身回望,宿泱这会儿的脸色比起之前记忆缺失的时候要差很多,苍白的面容和没什么血色的唇,如今才是一副中了毒的模样。
林怀玉看着他,淡淡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宿泱想靠近林怀玉,却又不敢离得太近,林怀玉这会儿淡漠的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包括他。
他只能远远道:“醒来没看见老师,怕老师……又消失了。”
林怀玉神色漠然,他收回了目光,不去看宿泱:“既然见到了,陛下也可以放心了。”
宿泱摇了摇头:“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怕老师丢下朕,并非要禁锢老师的自由。”
林怀玉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回禅房去。
宿泱见状,连忙上前,却只敢拉住林怀玉的衣袖:“老师,我很后悔。”
林怀玉步子一顿,眉头微挑:“后悔什么?”
宿泱片刻,道:“我后悔那天在御花园,不该一时冲动。”
林怀玉闻言,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你错的只是这一件事吗?”
宿泱摇头:“我知道我一步错步步错,老师,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林怀玉重新看向宿泱,问他:“我记得之前好像是你自己说的,不想同我做师徒,也不想只有这一层关系,怎么现在又要回去了?”
宿泱连忙道:“我对老师的心意……并无后悔,只是我如今知道我不该那般只顾自己的心意,折辱老师,连老师的身体都不顾……”
林怀玉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
宿泱的话被堵了回去,一时无言,眼看着林怀玉又要走,他捂着脑袋,拉住林怀玉:“老师……我好疼……”
林怀玉望着他,抿唇道:“疼一些才更令人清醒。”
宿泱扯着林怀玉的衣袖,定定地望着对方,良久,他的手被林怀玉甩开,他只能虚握了一下空气,不敢再将那人攥住。
他望着林怀玉离去的背影,在原地驻足许久。
直到林怀玉关上了禅房的门,再也看不到身影,宿泱才皱紧了眉头,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林怀玉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我不该对老师有非分之想……
转眼, 风带上了微凉的感觉,夏日的炎热即将被秋日的凉风替代。
“陛下,赵大人求见。”德福站在御书房, 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林怀玉。
这些时日,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发了狠地处理起朝政来, 事无巨细,就连从前一些不看的繁琐小事都亲自看了起来。
那些个大臣看到自己的奏折上写的“自家门口的乞丐整日用石子砸他家的门”这种小事还被陛下批注, 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八成以后可不敢在奏折上胡乱写东西了。
宿泱眸光都没抬,只道:“让他进来。”
“是。”德福应了一声,出了门去请赵襄宜。
赵襄宜一进御书房, 便看见批奏折的宿泱, 他行礼道:“参见陛下。”
宿泱这才抬起头来:“什么事?”
赵襄宜道:“中元节将至,皇陵祭祖一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宿泱闻言,眸光一顿。
去年他没心思理这些事, 中元节的祭祖被他搁置, 前年还是林怀玉一手操办。
他看着赵襄宜, 良久, 问:“赵爱卿可有举荐的人?”
赵襄宜道:“按理来说此事应当有礼部操办, 但礼部尚书前些日子重病告了假,如今礼部怕是没有能够担此重任的人。”
宿泱冷笑了一声:“礼部没有, 那就从你们翰林院出,翰林院学士众多, 连个能遵循礼制的人都没有吗?”
赵襄宜道:“臣心中倒有个人选,方知许方大人曾主理水患一事,做的很是漂亮, 祭祖一事不妨也交给他来办,陛下觉得呢?”
宿泱眉头一挑,倒是同意了:“准了。”
“那微臣替方大人谢陛下隆恩。”赵襄宜叩谢圣恩,便领了旨意出宫。
德福送赵襄宜出宫,路上,赵襄宜问德福:“德福公公,陛下这些时日是怎么了吗?”
德福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大人这是何意啊?”
赵襄宜浅笑着道:“不少大人战战兢兢,同本官说陛下在他们胡乱写的奏折上竟然还批注了,臣等惶恐啊,德福公公,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德福轻叹了一声:“也没怎么,陛下不过是……勤于朝政。”
赵襄宜点头:“本官自然明白,但……德福公公,明人不说暗话,前阵子林大人的事沸沸扬扬,如今陛下又一反常态,本官斗胆猜测,此事是不是与林大人有关?”
德福但笑:“陛下勤政不是好事吗?赵大人何必如此忧心?”
赵襄宜道:“是好事,可是未免……过满了。”
德福道:“赵大人与其关心这个,不如让大臣们别敷衍奏折了。”
赵襄宜见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点头:“本官知道了。”
德福望着赵襄宜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叹。
陛下勤政倒是没什么,可陛下中了毒,一边疼一边吐血,一边还要处理政务,这就很不对劲了。
陛下自从从灵山寺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也不是意志消沉,也没有偏执阴鸷,但就是哪里不对劲。
好像出了朝政,旁的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脸上也没了多的表情。
德福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啊,系铃人又不肯解,分明是个死结。
德福回到御书房,脸色一变,连忙又喊人去请周掌院。
宿泱一手按着自己的头,鲜血又染红了苍白的唇,书案上都是赤色。
他抬头看向门外,目光越过德福,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当初他的感受吗?”
林怀玉那时候中了毒,时常咳血,身子骨弱,膝盖也不好,他那时候应该心疼林怀玉,照顾林怀玉,可他却为了自己的占有欲,折辱对方,伤害对方。
林怀玉那时候就是这样痛吗?
宿泱扯了扯嘴角:“这样的恨,要怎么弥补?”
德福在旁边听着宿泱的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该如何插嘴,个中滋味,他没办法和宿泱共同体会。
宿泱本也没指望德福给他出什么谋划什么策,他只能支颐着脑袋,由周历给他把脉。
只是周历也不会解这个毒,他体内的毒相互制衡,稍有不慎便可能在顷刻间要了他的命,周历不敢乱动。
宿泱趁着这会儿停下来的空隙,走到了御花园里,他边走边问:“德福,老师近日在做什么?”
德福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宿泱身后,汇报道:“回陛下,林大人什么也没做,不是在灵山寺下棋听禅,就是在客栈里睡觉。”
宿泱应了一声,嘲弄道:“老师没了朕,倒是活的更自在舒心。”
他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想,若是他的生命里真的没有林怀玉,孤家寡人不过如此,林怀玉要他做一个明君,他也会是一个明君,林怀玉说天子便是孤独的,他以为他可以忍受这样的孤独。
可他发觉自己不能,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中了毒,若是一朝毒发,没有解药,他死了,林怀玉会不会为他伤心,为他流泪呢?
“陛下。”暗卫忽然落在宿泱的身前。
宿泱看到他,眸光一凝:“是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暗卫道:“没有,不过林大人去了丞相府。”
宿泱闻言,忽然眼前一亮。
什么孤家寡人,什么中毒身死,通通都被他在一瞬间抛开。
“德福,备马车。”.
林怀玉闲来无事,想着回丞相府看看,既然宅子没被收回去,他好歹住了那么久,那大概是他在京城的第一个家。
说是家也不像,但总归是有些感情的。
林怀玉站在院子里,目光转了一圈,这里什么都没变,院子里连灰尘都没有,虽然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却也不像荒废的模样。
还真是有专人打扫着。
他走到了自己的书房,望着空空如也的书架和书案,指尖轻轻拂过。
他看了半晌,正要离开,一回头,却见宿泱立在门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
林怀玉看着他,道:“陛下来了怎么也不出个声。”
宿泱笑了笑,道:“怕打扰了老师的兴致。”
林怀玉淡淡道:“我能有什么兴致。”
宿泱眸光一黯,随即跟着林怀玉出了书房的门。
他只是跟着,除了一开始说了一句话,林怀玉不开口,他便没再说话。
林怀玉走到了自己的卧房,里面其实也什么都没有,故而床榻上的那件衣服显得格外明显。
林怀玉刚抬步走近,宿泱却脸色一变,抢在林怀玉前面将人挡住:“老师是打算重新搬回丞相府吗?”
林怀玉看着宿泱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眸光一凛:“让开。”
宿泱面色有些心虚,没让开,只道:“老师,一件衣服而已,我把它拿走吧。”
他说着,转身要去拿走那件衣服。
林怀玉抬手将人拉住,似笑非笑道:“一件衣服而已,陛下紧张什么?”
林怀玉扯开宿泱,抬步上前,手还没碰到那衣服,宿泱先道:“别碰。”
林怀玉倒是少见宿泱这般慌乱又心虚的模样,轻抬眉梢:“为何?”
宿泱只好咬着牙,无奈道:“脏。”
林怀玉看着宿泱这副不自然的模样,又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衣服,看不出来什么,但林怀玉心细如发,联想一下便知是什么原因了。
他一下就冷了脸,转身就走。
宿泱连忙跟了上去,攥住了林怀玉的衣袖:“老师……我错了。”
林怀玉停了步子,问:“陛下这次又错在何处?”
宿泱望着林怀玉,犹豫了一下,道:“我……是我不该对老师有非分之想。”
第56章 第 56 章 老师多骂我几句
微凉的风丝丝缕缕撩起院子里两个人的衣袍, 如同一副双人画卷。
宿泱只听见风拂过吹散了他一地破碎的自尊。
他对林怀玉从来都是非分之想,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不该将天上人拖入泥潭, 违背那人的意愿,将人困在自己的牢笼里。
可他的声音里又带着无尽的颤抖, 他不想承认, 又不得不承认,林怀玉对他, 没有一点心思。
他松开了林怀玉的衣袖,与林怀玉退开一步,道:“从前万般都是我的错, 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老师,我只想和你回到从前, 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不要不理我, 好吗?”
林怀玉看着宿泱, 他自然能听出对方话语中的不舍与绝望, 微风中带着一声他的轻叹, 他道:“听说你这几日把那些大臣吓得不轻。”
宿泱抬眸, 望着林怀玉,抑制着眼底的占有欲, 嘲弄般笑了笑:“他们自己上交的奏折尽写一些琐事,怪不着我。”
林怀玉浅笑着朝外走去:“赵襄宜没有替陛下将奏折筛选一下吗?”
宿泱道:“我闲来无事, 把奏折都看了一遍,与他无关。”
林怀玉回头看他:“为何闲来无事?”
宿泱张了张口,又哑了声, 他要如何和林怀玉解释,他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得闲下来,满脑子都去想林怀玉。
他不是太闲,是怕自己闲。
宿泱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怀玉没听到宿泱的回答,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只见那人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怀玉只好问:“马上就是中元,祭祖之事在筹备了吗?”
宿泱点头,这次倒是回的很快:“让方知许去做了。”
林怀玉点了点头:“方知许和赵襄宜都是难得的人才,日后都能辅佐你。”
宿泱没有说话,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
他最想要辅佐他的人就在眼前,可那人不愿。
林怀玉又看了他好半天,忽然道:“小飞说住客栈银子快不够了,这丞相府既然空着,陛下可否让我借住一阵子?”
宿泱闻言,立刻抬眸,眼底竟有一丝雀跃,像是灰灭的火苗又重新燃起:“老师要住回丞相府?”
林怀玉浅笑:“陛下是不准吗?”
宿泱连忙道:“怎么会?!老师要搬回来住,我……我自然是高兴的,丞相府一直空置着,就是等着老师回来呢。”
林怀玉却摇了摇头:“等到你重新选择丞相人选,我会搬出去的。”
“不用。”宿泱立刻接了话,“这里日后便是林府,不是丞相府。”
林怀玉眉头一挑:“这恐怕不合礼制。”
宿泱不以为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丞相府我可以再选再建,老师且安心住着。”
林怀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还答应我要做个明君,如今又昏聩起来?”
宿泱神色一僵,解释道:“我没有昏聩,一个丞相府而已,也不曾牵累民生。”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第二日林怀玉便和林飞搬回了丞相府,宿泱的动作倒快,门口的牌匾已然换成了“林府”。
“我险些以为我走错了。”门口传来了方知许的声音。
他飞快地跑了进来,站在林怀玉面前:“听说先生搬了家,我特地来贺喜。”
林怀玉扫了他一眼:“两手空空来贺喜?”
方知许尴尬一笑:“我这不是……来得匆忙,明日给先生补上!”
林怀玉也没真想讨他的礼物,只道:“我知道你最近忙于政务,能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
方知许笑了笑:“先生你知道啊,那礼部的尚书大人重病休养,今年祭祖就落到我的头上了。”
林怀玉点头:“赵襄宜倒是挺器重你的。”
方知许看着林怀玉坐下,连忙跪在他旁边给林怀玉捶腿:“是啊,先生,你给我讲讲这祭祖有什么要注意的事吗?”
林怀玉喝了口林飞倒的茶:“也没什么特别的,陛下对亲情淡薄,皇室祖先没有他特别在意的,按照礼制办就好。”
方知许应了一声。
林怀玉被伺候得舒服,靠在躺椅上闭目小憩。
宿泱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和谐的画面。
他刚走进,方知许看见他,正要出声,宿泱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走到了林怀玉的身后,指腹按在了林怀玉的太阳穴处,轻轻按压着。
林怀玉察觉到有人来,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侧那一抹玄色让他瞬间便知身后之人。
“陛下怎么来了?今日不批阅奏折了?”林怀玉开口。
宿泱浅笑了一下:“老师别打趣我了。”
林怀玉道:“别成日往我这里跑,你们有你们的事要做。”
方知许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宿泱眸光微黯,林怀玉还是不想见他。
林怀玉享受着三个人的服务,不知不觉就真睡了过去,等宿泱再把他叫醒已经快入夜了。
“老师,吃点东西吧。”
林怀玉看着宿泱忙前忙后的,问:“宫里没事吗?你怎么整日待在我这里?”
宿泱有些局促道:“没有整日……我回去过一趟了,而且,事情都处理完了。”
林怀玉眉梢轻扬:“这么乖?”
宿泱又一次听到林怀玉用“乖”这个字,距离上次林怀玉这样夸赞他,已经是他在东宫的时候了。
时隔多年,重新听到林怀玉夸赞他,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喉结一动,将饭碗递到林怀玉手里:“我以后会一直这么乖的,老师,别总赶我走。”
林怀玉垂了垂眸,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只问:“头还疼吗?”
宿泱鼻尖一酸,道:“疼。”
他在林怀玉身边跪下,占据了方知许之前的位置,拉过林怀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很疼……”
林怀玉顺势轻轻推开宿泱的脸,像是甩了对方一巴掌,但他并未用力,只是低头,眼底带着点漠然:“你活该啊。”
宿泱忙不迭道:“是,是我活该,老师,你多骂我几句。”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骂你,我嫌累,既然陛下头疼,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
宿泱听着林怀玉的逐客令,也不敢多放肆,更不敢强留,道:“我看你吃完饭,我就回宫,行吗?”
林怀玉瞥了一眼手里的饭:“我是不喜欢喝药,又没有不喜欢吃饭,这也要看着我吃?”
宿泱点点头,执拗道:“老师这些年身子不好,身体也消瘦了很多,多吃一点,补补身子。”
林怀玉看着宿泱真心实意的模样,或许对方夹杂了一丝想要多留一会儿的私心,但想要他多吃点饭也是真的。
林怀玉便没再赶人。
晚膳是宿泱准备的,桌子上都是一些大补的膳食,还有一些药膳,御书房做的药膳并不难吃,林怀玉之前尝过太医院做的,没有比那个更难吃的了。
林怀玉尝了一口,在宿泱期待的目光中,吃完了对方盛的一整碗饭。
第57章 第 57 章 他的心又重新跳了起来
中元, 祭祀祭祖,万鬼自鬼门而出回到人间,寻找自己所留念之人, 护城河千盏灯,寺庙里长明灯, 只为引亡魂归途。
林怀玉站在护城河边, 望着整条河上飘荡着的灯,眸光中多了一丝冷冽。
他并未如其他人一样放灯, 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世间没有他想要祭奠的人,也没有他所挂怀的人。
唯一一个,尚且活着。
他看了一会儿, 转身正要离开, 眼见方知许朝他走了过来,眼睛亮亮的:“先生!”
林怀玉只好收了回去的心思:“你怎么来了?”
方知许道:“皇陵祭祖结束了, 我没什么事就来逛逛,正好碰到了先生, 先生要放河灯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我不放, 你若是想放便自己去吧。”
方知许父母健全, 也没有要悼念的人, 于是摇头:“那算了, 先生是准备回去了吗?”
林怀玉点头:“正要回去。”
方知许可不想就这么和林怀玉分别,他问:“先生用过晚膳了吗?”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 便猜出了对方的小心思:“你还不曾用膳?”
方知许狠狠点头:“是啊!我为了祭祖的事一直忙到现在,饭都没吃呢, 先生可愿陪学生去用个饭?”
林怀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
方知许挑了一家京都广受好评的酒楼,领着林怀玉进去坐下:“先生,这家酒楼可好吃了, 而且还有歌舞可看,今日若不是来得有些晚,平常都等不到位置的!”
他说完,看了一眼林怀玉,又觉得不对:“先生久居京都,应该比我更熟悉这里,是学生失言了。”
林怀玉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都知道了?”
方知许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前几天林丞相“死而复生”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
教导了自己一年的先生,摇身一变成了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林丞相,他做了好一阵子的心理疏导,才接受了这个荒诞的事情,并且还装作没事似的出现在林怀玉面前。
其实林怀玉从来没有变,即便多了一重身份,方知许心中的林怀玉,始终是江南小镇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林怀玉问:“所以,你想说什么?又或者想问什么?”
方知许笑了笑,道:“那我就……问了啊,先生究竟更喜欢京都,还是江南啊?”
林怀玉一愣,没成想对方竟然会问这个,他抿了口茶,道:“于我而言,在哪里并不重要。”
“哦……”方知许讷讷道,“那……传闻您和陛下……陛下对您是……那种心思,您知道吗?”
林怀玉抬眸,瞥了方知许一眼。
方知许低下头,林怀玉没有表情的时候,还是很吓人的。
他正要换个话题,林怀玉先道:“我知道。”
方知许立刻抬头:“那您……您假死脱身真的是因为想要远离陛下?”
林怀玉笑了笑:“算是吧。”
方知许又问:“那既然您不喜欢陛下,为什么又回来?”
林怀玉道:“我与陛下之间纠葛太多,此次回来是为了陛下身上的毒,毕竟他的毒是因为我。”
方知许了然:“先生,我相信您。”
林怀玉看向他,问:“你信我什么?”
方知许道:“我信你不是什么奸佞小人,先生为国为民,谋略胆识无人能及。”
林怀玉轻笑:“那你可错了,传言属实,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之人啊。”
方知许却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就算连先生您自己也这么说,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前京都无人替您说话,那么以后,学生来说。”
林怀玉眸光一动,他又浅笑着揉了揉方知许的脑袋:“我不会再入朝为官,那些流言蜚语于现在的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方知许借机用脑袋蹭了蹭林怀玉的掌心,道:“不一样的,就算无所谓了,学生也要替先生洗一洗这千古骂名。”
林怀玉便没再说什么,京都人人都认定的一件事,非朝夕可改,也不是方知许一人之力能挽。
林怀玉陪着方知许用完晚膳,回到丞相府,门口却蜷着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玄色衣袍,隐匿在黑暗之中,若不是门口那一盏灯,恐怕都看不见他。
林怀玉走近,垂眸看他:“陛下怎么会在这儿?”
宿泱抬头,看着林怀玉,门口的那一盏光尽数落在林怀玉的身上,将那人打得发光,林怀玉的脸别样的柔和。
宿泱看着林怀玉,唇边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宫里太冷清了,想找老师说说话。”
林怀玉还没开口,宿泱又委屈地说:“谁知道丞相府也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老师去了哪里,只能在门口等着。”
林怀玉嗤了一声:“你又不是进不去,非得在门口看门?”
宿泱道:“我只想老师回来能第一时间看到。”
林怀玉推门而入:“说吧,什么事?”
宿泱跟在林怀玉的身后,目光不曾移开:“没事,就是突然想见你。”
林怀玉停步转身:“只是这样?”
宿泱点点头。
林怀玉没好气道:“既然见到了,那就回去吧。”
宿泱一愣,随即失笑,这话他听了很多遍了,每次林怀玉见到他,便很快又下了逐客令。
林怀玉是真的不想见到他。
可他很想见林怀玉,很想很想,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
“别,”宿泱扯住林怀玉的衣袖,“别赶我走,至少今晚,我就待在院子里,可以吗?”
林怀玉不禁多看了宿泱两眼,随即问:“你在想你母妃?”
宿泱听到“母妃”两个字,眸光一冷:“谁要想她,她生下我,却只是拿我当做向上爬的工具,我想她做什么?”
林怀玉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说宿泱亲情淡薄了,毕竟这人连亲情都未曾感受过。
他不再问,往里走,宿泱便也跟着他。
两个人走到了院子里,林怀玉头也没回:“别再跟着我了。”
宿泱步子一顿,确实没有再继续跟着林怀玉,只是脸上难掩落寞的神色。
他站在黑暗中,连灯光都没有照在他的身上,明明天还没冷,身上掠过的风却格外冰凉。
他站在原地,望着林怀玉离开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林怀玉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眸光也随着对方的走近缓缓亮起。
直到那人走到桌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淡声问:“吃过饭了吗?没吃过就把这个吃了。”
宿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又重新跳了起来。
第58章 第 58 章 想要林怀玉联姻
夜色如水, 带着微凉的风吹在身上,消了暑气,已经快入秋了。
宿泱立刻走到了桌子边, 将那碗端起来,里面是他最喜欢的酒酿圆子羹。
那是以前林怀玉给他做的, 他吃完觉得带着淡淡的甜味, 小小的一颗,很像林怀玉。
林怀玉把自己团起来, 和那小圆子似的。
他吃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多和林怀玉待一会儿,也能多看几眼林怀玉。
这次林怀玉倒是没说什么, 在躺椅上坐下, 望着宿泱:“现在能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了吗?”
宿泱放下手里的碗,笑了笑:“也没什么, 说出来还有点矫情,这么多年我其实也没想过这事,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都有老师陪在我身边。”
他望着林怀玉, 眼底的柔情如水般溢出来:“老师曾说过, 要我做个孤家寡人, 我在试着做一个孤家寡人了, 老师,你想要的, 我都会去做的。”
林怀玉有些无奈:“你就听见个孤家寡人了?”
宿泱有些疑惑地抬眸:“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林怀玉头疼:“你这么聪明,这种事就这么糊涂?也不知你是装的, 还是真轴。”
宿泱总觉得,林怀玉这话有别的意思,他凑近林怀玉, 问:“学生愚钝,老师能说明白一些吗?”
林怀玉往宿泱脑袋上打了一下:“我要你做的不是什么孤家寡人,而是一位明君,虽说天子向来孤身一人,那也是因为,这世间你能信的,只有你一个人。”
宿泱被打了也不恼,反而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他笑着道:“我永远都相信老师。”
林怀玉不禁道:“你这般信我,就不怕我夺了你的江山?”
宿泱道:“老师不会,老师若是想要大雍江山,当初何必帮我,不如扶持一个好操控的人,更何况,老师既然不在乎名声,想要谋反不是易如反掌?”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还信我?”
宿泱点头:“正因为我知道,我才信啊,老师不是贪图名利之人,老师心中只有百姓。”
林怀玉静静地望着他,问:“那你呢?你的心里,装着百姓了吗?”
宿泱道:“装了。”
林怀玉浅笑:“好啊。”
宿泱吃完了酒酿小圆子,也知道林怀玉必定又会将他赶走,他率先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待一晚上,老师别赶我走。”
林怀玉神色淡淡:“不行。”
宿泱眸光一黯,满眼的失落,还没说话,林怀玉又道:“我这里可没有陛下睡的地方。”
言下之意,倒也没有一口回绝。
既然有转圜的余地……
宿泱眸如星辰,抬头道:“我就站在院子里,我不睡。”
林怀玉失笑:“陛下可是天子,怎么能在我这里站着呢?明日还要早朝,陛下岂不是要伤了身子?”
说起这个,宿泱身上的毒还没解,他也不清楚对方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林怀玉无奈:“林飞。”
林飞应声跑了过来。
宿泱以为,林怀玉喊林飞是为了将他赶走,他垂了垂眸,准备抬步离开。
下一秒,却听见林怀玉对林飞道:“收拾一间卧房出来。”
林飞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宿泱,道:“是。”
宿泱内心狂喜,眸光颤动着,他望向林怀玉,问:“老师……同意我留在这里?”
林怀玉不以为然:“暂住一晚罢了,陛下随意。”
宿泱的唇角不自觉地提起来,早知道,之前在江南,他们可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林怀玉的屋子里睡觉。
宿泱看着林怀玉,直到夜色渐深,林怀玉回房睡觉。
宿泱看着林怀玉关上房门,这才走到林怀玉给他准备的房间里去。
和空荡荡的丞相府不同,即便他也是同样一个人睡在屋子里,可莫名的,就觉得林怀玉就在身边。
而不像那时候,他一个人躺在林怀玉睡过的床榻上,一遍遍呢喃着林怀玉的名字,心里却是无尽的空荡。
整个丞相府毫无人气。
宿泱躺在床上,噙着笑闭上眼睛,钻心的头疼仿佛在此刻都不算什么了。
即便在丞相府住了一晚,宿泱也不敢如以前那般得寸进尺。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很是满足了。
德福看着唇畔微掀的宿泱,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他跟着宿泱,讨好着问:“陛下近日春风得意,可是有什么好事?”
宿泱笑了笑:“没什么,老师让朕留宿了一夜。”
德福眨了眨眼,内心轻叹。
陛下如今十分卑微啊。
“对了,陛下,大兴那边说要派人来送今年的贡品。”德福提了一下这事。
宿泱点头:“朕知道了。”
德福又道:“大兴那边还提出,想要同大雍联姻。”
宿泱眉头一挑:“联姻?大雍可没有能同他们联姻的人。”
德福摇了摇头:“奴才也不太清楚。”
宿泱放下手里的奏折,眸光微沉:“无妨,让他们来,朕倒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眨眼快是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凉,城门外今日十分热闹,原是大兴派了使臣进贡,带了许多珍宝而来。
“这大兴的使臣好美啊。”
“哎,我听说大兴这次带了很多珍宝,大半可都是聘礼,说要同大雍联姻啊。”
“真的假的?!大雍也没听说有公主啊?”
“这年头,谁还用公主联姻啊,更何况,就不能是我们大雍娶他们大兴的公主吗?”
“那怎么联姻?联姻也得是皇室中人吧?我们陛下可没有子嗣啊。难道……陛下娶他们大兴的人?”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嘛。”
坊间传闻沸沸扬扬,景翡作为使臣,朝着皇宫而去。
他带着许多聘礼进了宫,面见大雍天子,温和有礼:“参见大雍陛下。”
宿泱坐在上位,睥睨着景翡,两人一如在江南之时,剑拔弩张,光是眼神交汇,便足以杀死万千兵马。
宿泱开口:“免礼,七皇子……哦,如今朕该称你一声太子殿下了。”
景翡笑意款款:“不敢当,我大兴此来大雍有两件事,一是带来今年的进贡,二是意与大雍联姻,结为秦晋之好。”
宿泱眸光忽沉,若是今日大兴的使臣来的是别人,他或许还不会沉了脸色,但来的是景翡,他知道景翡想要的是谁。
宿泱直视着景翡,缓缓开口:“我大雍并无能与大兴联姻之人,太子殿下若是想在大雍待上一阵,朕很是欢迎,但旁的,太子殿下便不要多想了。”
景翡自然听得出来宿泱话里的意思,他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臣不要皇亲贵胄,臣只是想要一位大雍人人唾弃的前任丞相林怀玉。”
宿泱衣袖之下的手猛的收紧。
景翡却仿佛看不见宿泱阴沉的脸色,还在继续道:“臣记得林怀玉曾是陛下的老师,那不如就以帝师的身份,与臣联姻,一切礼数臣都会周到,必定让帝师大人风光到我大兴。”
第59章 第 59 章 跟我成婚
青葱绿叶微微染上一层黄, 犹如金色的日光照在树叶的叶尖,点缀了那一点生命的萧条。
林怀玉躺在躺椅上,望着院子里的树, 日光已不似夏日炎热,落在他的身上好似披了一层霞光。
林飞从外头匆匆进来:“先生!大事不好了!”
林怀玉气定神闲地望向他:“出何事了?”
林飞道:“先生知道大兴来的使臣是谁吗?”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 神色未变:“景翡。”
林飞定定地看着林怀玉, 眨了眨眼:“先生怎么知道?”
林怀玉道:“猜的。”
林飞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那先生知道大兴太子此来, 一是进贡,第二件事是做什么吗?”
林怀玉淡淡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飞应了一声:“景翡他跟陛下说,要你和他联姻!”
林怀玉:“……”
林飞看着林怀玉的反应, 问:“先生您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您知道他要跟您联姻?”
林怀玉摇头:“这倒不知, 陛下怎么说?”
林飞道:“陛下在朝上就沉了脸,直接就说了不可能, 但是大兴太子似乎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说要在大雍待些时日。”
林怀玉轻叹:“随他闹吧, 他是内乱摆平闲来无事, 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林飞却不这么认为:“太子殿下公然求娶, 明知陛下喜欢你, 还这么做, 恐怕不只是闲来无事吧。”
林怀玉抬眸,望了林飞一眼:“你想说什么?”
林飞笑道:“太子殿下应该是真的喜欢您, 否则怎敢公然对抗陛下?”
林怀玉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和他, 绝无可能。”
林飞不解:“为何?太子殿下看着温和有礼,待人不错,先生不喜欢他?”
林怀玉看着林飞, 笑着道:“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些感情,你还小,没接触过,不懂。”
林飞抿了抿唇:“好吧,反正我只知道,我要和先生一直待在一处。”
林怀玉揉了揉林飞的脑袋,但笑不语。
两人正说着话,景翡从外面走了进来:“帝师大人,你果然在这。”
林怀玉也丝毫不惊讶景翡会来,甚至来得这么快:“林某可不是什么帝师了。”
景翡浅笑着走近:“先生不在意这些,我们也可以不联姻,与两国无关,我们私下成亲。”
林怀玉淡淡瞧他:“我何时说要同你成亲了?即便你让陛下下旨,我照样敢抗旨。”
景翡被林怀玉这样一口回绝,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只道:“莫非,传言是真的,你当真喜欢大雍陛下。”
林怀玉不置可否:“我喜不喜欢他,和我们成不成亲,没有任何关系吧?”
景翡道:“是没有,但我是真喜欢你的。”
他说完,拍了拍手,门外涌入了不少大兴人,他们抬着好些箱子走了进来,齐刷刷放在院子里。
林怀玉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什么,他挑了挑眉,望着景翡,眼底没什么波澜。
景翡道:“这些药材都可以拿来给你补身子,日后我会将你的身子好好养回来。”
林怀玉却道:“我记得在江南的时候,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的身份,才不答应你吗?”
景翡摇头:“自然不是,但我总得为自己努力一二。”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不必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什么努力都只会白费,不如放下。”
景翡却凑近他,道:“先生不必这么着急拒绝我,如果我说,我可以拿宿泱的命,换你心甘情愿同我成婚呢?”
林怀玉眉头一皱,他看着景翡,眼底浮现出少见的惑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翡俯下身,在林怀玉耳边道:“我找到了先生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林怀玉眸光一凝。
景翡:“说来也巧,那个叫梵尘的人竟然被我的好哥哥压在帐中,要他治病,梵尘不从,他一直将人锁在自己屋里呢。”
林怀玉俨然不信:“梵尘不是在大楚吗?为何会出现在大兴?”
景翡摇了摇扇子:“那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大楚没找到他想找的,便去了大兴呢。”
林怀玉一时无言。
难怪梵尘这么多时日连踪迹都寻不到,若是被人禁锢,倒是合理了。
大兴朝局动荡,如今景翡成了新太子入主东宫,前任太子锁着的人恐怕也到了他的手里。
林怀玉不禁道:“你想威胁我?”
景翡连忙道:“不,不是威胁,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用梵尘,换你同我成婚,一年时间,若是一年里你仍旧对我毫无感觉,我可以放手。”
林怀玉深深地看了景翡一眼,忽然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宿泱,做到这种地步?”
景翡一愣:“你不是……”
林怀玉直接打断了他:“梵尘就算回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得了宿泱,他若是死了,大不了我再扶持一个新帝,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明君,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天子,至于那个人是谁,我并不在乎。”
景翡哑然,他后退了一步,打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人人道林丞相心狠手辣,没想到这心狠的程度令人咂舌,抛开别的不谈,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也无妨吗?”
林怀玉抬了抬眸,神色淡然:“自然是有些可惜的,只不过若是他成了林某受人掣肘的威胁,这心血便也不值一提了。”
景翡无奈:“罢了,先生不如再好好想想,我会在京都逗留些时日,大雍和大兴联姻,对两国和平有着莫大的好处,我与先生成婚,日后先生想如何便如何,我绝不干涉,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的身子我也会养好它,我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林怀玉轻叹了一声:“太子殿下何必执着呢?你喜欢的,不是我,是我的才学与计谋,可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我,到那时,你也就不会喜欢我了。”
景翡道:“那只是先生的猜测,我的心却不会这样变,总之,先生莫要现在就拒绝我了。”
他说完,也不再听林怀玉的话,转身就跑。
林飞:“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呢。”
林怀玉笑了笑:“他自然不想听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林飞没再说话。
林怀玉的目光却看向了回廊另一侧。
那里站着一道玄色人影,隐在暗处。
林怀玉淡淡道:“都听到了?”
宿泱这才缓步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笑容有些勉强:“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林怀玉颔首:“我知道,你只是来的不巧。”
宿泱唇畔的笑意僵了僵,终究也没落下去,望着林怀玉,心底是密密麻麻的痛。
他近乎祈求道:“你别答应他,我的身体我自己会想办法。”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问:“你要想什么办法?”
宿泱道:“梵尘我会救,至于我的毒,若是真的,有朝一日我死了,你就像刚才说的,再扶持一个新帝吧。”
林怀玉冷哼了一声,他就知道,宿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宿泱看着林怀玉,犹豫了一下,又问:“老师,若是我真的死了,你会……”
会为我哭吗?会心疼吗?
还是,一点儿感觉也不会有,甚至庆幸终于没人缠着你了?
林怀玉听着宿泱说话又不说完,又轻哼了一声:“你总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宿泱笑了笑:“也是,我若是死了,也看不到老师究竟是伤心还是高兴,不过我倒是希望你别太伤心,但至少……真到了那天,也别笑出声了。”
第60章 第 60 章 陛下出事了!
天晴风清, 日光正好,温度适宜,适合作画。
画里的两个人, 一个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一个躺在躺椅上, 脸色微冷。
林怀玉望着宿泱, 忽的笑了一声:“过来。”
宿泱犹豫了一下,缓步靠近林怀玉, 在对方身侧停下:“老师。”
林怀玉忽然起身拽住了宿泱的衣领,将人往下扯了扯:“你很想死吗?”
宿泱苦笑了一声:“我怎么会想死呢?我想活着,和老师一起, 活下去。”
林怀玉垂眸:“既然不想死, 说这些做什么?”
宿泱望着林怀玉,问他:“老师也不想我死, 是吗?”
林怀玉轻笑了一下,松开了他:“跪下。”
宿泱愣了一下, 随即毫不犹豫地在林怀玉的身侧跪了下来, 他目光望着林怀玉, 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
林怀玉又命令道:“我腿酸, 给我捶腿。”
宿泱笑了一下, 乖乖给林怀玉捶腿。
半晌,林怀玉问他:“这几日头还疼吗?”
宿泱捶腿的手顿了顿, 唇畔扬起一个浅笑来。
果然,这世上会关心他的, 只有林怀玉。
他抬头看着对方,深深道:“老师,你对我真好。”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问你话呢, 扯别的什么。”
宿泱道:“疼。”
林怀玉应了一声,好似不在意的模样,偏偏又问:“除了头疼,还有别的不适之处吗?”
宿泱眸光微顿,道:“没有了。”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院子里变得分外安静,直到王兮安闯了进来。
他是来找宿泱的,知道宿泱在林府,便匆匆过来了,没成想看到了院子里令他大为震撼的一幕。
大雍天下正跪在一个人的躺椅边上,替那人捶腿!
他走上前去:“陛下!您可是天子啊,上跪天下跪地,怎么能跪旁人?!”
宿泱眼底却满是被打扰的阴郁,他转头看向来人,冷冷道:“怀玉是朕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何不能跪的?”
“这,这,这,成何体统啊!”王兮安移开了目光,不忍直视。
林怀玉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宿泱道:“王阁老有事?”
王兮安连忙道:“老臣有些国事要与陛下商议。”
林怀玉在宿泱开口前,先道:“陛下既然有事,就先回去吧。”
宿泱深深看了林怀玉一眼,他岂会不知林怀玉在他前面抢先说话就是为了不让他在这里议论朝政,林怀玉这是要彻底不管朝事。
他想了想,起身与王兮安离开:“老师好好休息,朕晚些再来看你。”
宿泱同王兮安出了林府的门,马车上,气压陡然沉了下来。
王兮安看着脸色骤变的宿泱,哪里还有方才在林怀玉面前的卑微与柔和。
他小心翼翼道:“陛下……”
宿泱声音低沉:“王阁老最好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王兮安的呼吸突然重了些:“陛下上回让老臣安排的事已经妥当了,不过老臣不明白的是,林大人已经并未打算重回朝堂,陛下何必再为他洗清那些恶名?”
宿泱睨了王兮安一眼:“这与他重不重回朝堂无关,来日史书上,朕想看见的不是林怀玉的佞臣之名,而是他为了百姓做的那些事,这是他应得的。”
王兮安低头称是。
宿泱回了宫里,立刻召来了暗卫:“去一趟大兴,把一个叫梵尘的人给朕带回来。”
“你去使馆探探,那个梵尘有没有带在他的身边。”
“是!”
景翡既然能用梵尘威胁林怀玉,说明梵尘被对方禁锢着,恐怕轻易救不出来,他还得和景翡谈谈。
“陛下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德福打了伞撑在宿泱头顶,一边扶住宿泱。
宿泱眼底一片阴沉,他在御花园里走了几步,问德福:“你说,大兴的太子除了想要林怀玉,他还会想要什么呢?”
德福道:“哎哟,这可难煞奴才了,奴才又不是那大兴太子肚子里的蛔虫,不过说到想要什么,这太子最想要的,那恐怕就是皇位了吧。”
宿泱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德福:“是啊,皇位,大兴江山,他好不容易赢了废太子,成了新的东宫太子,若是废太子东山又起,他还有心思与朕抢林怀玉吗?”
德福愣了愣,随即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另一边,林怀玉等宿泱离开后,脸上的随意也消散了不少,他对林飞道:“你去查查大兴使团里有没有押着一个叫作梵尘的人。”
林飞点头:“是。”
林怀玉还没说完:“另外,找人联系一下大兴的那位废太子。”
林飞不问原因,直接点了头,不管林怀玉要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林怀玉吩咐好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他并不喜欢被掣肘的感觉,这一局,便是他和景翡的棋局。
景翡只是将废太子打入冷宫,大兴陛下并未处死废太子,便是给景翡留下了一个致命的威胁。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越是这种时候,心狠才能够活下来。
只是景翡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
入夜,那个说晚点再来看他的人没有来。
林怀玉眸光一垂,直接回了房间。
只是一直到深夜,林怀玉也没能睡着。
宿泱从来不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要么是出事了,要么是在处理什么事。
如今唯一能绊住宿泱的,恐怕只有他体内的毒。
林怀玉抿了抿唇,刚要喊林飞,门外忽然来了动静。
“林大人!林大人!”
是德福的声音。
林怀玉瞬间从床榻上起来,开了门:“德福公公,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德福神色着急:“陛下,是陛下,出事了!”
林怀玉眸光一凝:“他怎么了?”
德福拉着林怀玉就走:“陛下吐了血,还一直想要自尽。”
“自尽?!”林怀玉眉头紧锁,步子也加快了。
他想起之前宿泱在于思的屋子里撞得头破血流,莫非这次也是?
他跟着德福坐上马车,匆匆驶向皇宫。
德福道:“奴才听了陛下的吩咐,将陛下锁起来了,但恐怕陛下挣脱铁链,如今陛下一个人在寝宫里,奴才没办法只好来找您了。”
林怀玉一愣:“不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德福摇了摇头:“陛下反倒叫奴才千万别惊动了林大人,可是这宫里能管得了陛下的,也只有您了,奴才不喊您,还能请谁去看一眼陛下呢。”
林怀玉闻言,却是冷笑了一声:“这种时候他反倒想瞒我了,真是好魄力啊。”
白日里他才问过宿泱,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别的症状,想来那时候,宿泱便没有说实话。
好,好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