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终于停了, 日头也变得没那么猛烈,只是风吹在身上仍旧卷起一阵火热。
林宅的池塘里荷花盛开,蜻蜓掠过, 一两只落在荷叶上,点缀上满池的荷。
林怀玉仍旧躺在那躺椅上, 他的手似是没什么力气, 垂在身侧,露出那一截雪白的手腕, 上面却被刀痕破坏。
何清沥一直守着林怀玉,自从林怀玉吐血之后他便一直在给林怀玉施针,灌药, 等终于把血止住, 林怀玉也脱力地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林怀玉迷迷糊糊醒了一下, 看见何清沥拿着那些针,被银光晃了晃眼, 只是他没什么力气抬手把那针拨开, 只能道:“晃到我了。”
他声音很轻, 何清沥听着心底一颤, 他将针移开, 一脸愁容地看着林怀玉:“你之前说在等那个能彻底解你毒的人,他还没来吗?”
林怀玉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未必能等到他, 他要找的药引也不一定能找到,所以我说的听命, 是真的。”
何清沥紧紧皱着眉头,仿佛能夹死一只蚊子:“所以你现在就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林怀玉神色淡然:“差不多吧。”
何清沥似乎不太甘心,问:“你没联系那个人吗?”
林怀玉看了看天边, 浅笑道:“住持那边没有消息,那就是没有消息。”
何清沥看着没什么精神头的林怀玉,道:“那你怎么办?就这样等死吗?你现在就算是放血引毒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了,没必要再放血了,只会让你的身体越来越差。”
林怀玉想了想,道:“那就不放了,我让林飞给住持去了信,若是有旁的办法拖着就拖着,若是没有……便就这样吧。”
何清沥叹息了一声:“先帝这毒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毒已经进入你的心脉,我探不出来原本的制作材料,也无法配制出解药啊。”
林怀玉一边意识昏沉,一边道:“这药来自大楚,一个古老神秘的部落,只是并不好找,而就算找到了,解药比毒药更难寻。”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季无忧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他刚从回廊穿过来,便听见了林怀玉分外虚弱的声音,那人就像一张纸躺在躺椅上,顷刻间就能被风吹走了。
何清沥见他来,眼前一亮,季无忧是大楚的太子,他从小在大楚长大,一定知道那个神秘古老的部落。
何清沥从来没有这么期待季无忧来过。
林怀玉转头看他:“你恐怕并不知道。”
梵尘在大楚这么久都没能找寻到,季无忧才多大,又去过大楚多少地方呢?
季无忧却坚持道:“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林怀玉道:“似乎叫……灵祭族。”
季无忧听完,当即懵了:“这是大楚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族?”
林怀玉也并未失落,毕竟他知道季无忧必定不清楚:“否则,他怎么会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呢?”
季无忧连忙道:“无妨!我派人去找!你怎么都不早说,多一个人找多一份希望啊!”
林怀玉摇了摇头:“听梵尘说,灵祭族世代隐居,规矩繁杂,你若是大张旗鼓地去寻,打草惊蛇不说,人家永远不出来了,怎么办?”
季无忧想了想,只好道:“那我派人暗中寻访。”
林怀玉这才放了心,他的眼睛又快闭上了,又听见季无忧抱怨:“林宅外面很多人都传开了,大雍的陛下跪在外面,即便他们不知道宿泱的身份,但是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不免好奇,传什么的都有。”
林怀玉一愣,这件事,林飞并没有告诉他,不过他昏迷了两日,林飞也来不及告诉他。
“传什么了?”林怀玉强撑着精神,何清沥趁着他醒着,赶紧端了一碗粥和一碗药过来。
季无忧回忆了一下,道:“其实一开始穿的版本还挺正常,也挺准确的,说林宅门口跪着个男人,定是玉溪先生之前口中说的心上人,只不过这心上人是个负心汉,如今找回来了,玉溪先生不愿理他,他只好在外面跪着恳求先生原谅了。”
林怀玉垂着眼眸,何清沥给他喂粥,他轻笑了一声,又道:“算了。”
季无忧一听,道:“怎么算了?现在已经传成了,玉溪先生久等心上人不归,心上人另娶他人,二人在江南相遇,先生伤心欲绝,心上人只好跪在门前恳求先生不要死。”
林怀玉一边听一边喝完了粥,失笑:“这个版本好像也差不多。”
季无忧犹豫了一下,问:“就让他在门口跪着吗?”
季无忧虽然看不惯宿泱,但怕流言蜚语给林怀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现在的林怀玉身子不好。
林怀玉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这一次,林怀玉是真的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他刚倒下,宿泱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林怀玉睡着,面色难看,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果然,林怀玉的毒根本不是何清沥能够解的,那么多的刀伤也不过只能压制毒性,甚至到最后,效果也变得微乎其微。
他走到林怀玉身边,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这样近的距离靠近林怀玉,他握住林怀玉垂落的手,指腹轻轻摸着林怀玉手臂上的伤口,眼眶微红。
良久,宿泱抬头问何清沥:“找不到解药,他就会死,是吗?”
何清沥看着宿泱的神情,愣住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神色阴冷的少年天子,如今竟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
他记得他曾经见到还未曾成为天子的宿泱,少年走在宫道里,林怀玉同他并肩而行,二人前一秒正在说着什么,宿泱唇角提着笑意,心情愉悦,转眼似乎看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陡然沉了下来,压迫感竟比先帝还要强烈。
何清沥在宿泱蓄着泪水的猩红眼睛中点头。
宿泱又问:“能有多久?”
何清沥知道对方问的是林怀玉还能等多久,他连忙道:“约摸……还能等一个月吧。”
宿泱深深吸了一口,转头又看向季无忧:“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大楚?”
季无忧眨了眨眼,一愣:“玉溪先生在哪我……嗯?你要去大楚?”
宿泱颔首:“我没那么多时间,老师也等不了太久,我没那么多时间偷偷去大楚,如果你愿意帮我,只要与国事无关,任何条件随你提。”
季无忧抿唇:“真的随我提?”
宿泱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季无忧笑得如同一只狐狸:“那我要玉溪先生!”
宿泱方才碰上季无忧狡黠的目光就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他眸光一冷,道:“你要他,他就愿意吗?这事我可说了不算。”
季无忧扬了扬眉,似乎没想到宿泱会这么说,他笑道:“我开玩笑的,玉溪先生有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管呢?就算你不去,我也是要回去找那个灵祭族的。”
宿泱的心才落了下去:“等他醒来……我同他说吧。”
季无忧去收拾行李了,何清沥也去准备一些林怀玉路上要备的药,院子里只剩下宿泱和林怀玉。
宿泱负手而立,院子里落下一道黑影,他沉着脸,道:“通缉令都撤了,换成寻人启事,找一个叫梵尘的人……不,算了,换成寻找名医高人,只要能治好林怀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朕提。”
暗卫领了命,立刻消失在院子里。
宿泱转身,重新走回林怀玉身侧,对方仍旧没有醒来,那如画的眉眼无比苍白,明明每日都受着那样的痛苦,却还强撑着什么都不说。
他握着林怀玉的手,深深凝望着昏睡的人。
林怀玉醒来的时候,便对上了宿泱那双痴恋的眼眸,那眼底的心疼如潮水般溢出来。
林怀玉轻咳了一声,宿泱立刻松开了他的手,给他递了杯水。
那人没有给他抬手的机会,直接将水递到了他的唇边,一手还托住了他下颌,只要他张个嘴,水就会落入他口中。
林怀玉确实觉得喉咙干涩,也没什么力气抬手,便就这样喝了水,水流不急,似乎是怕呛着他,宿泱特地缓慢地倒着水,注意着量,没让林怀玉有一点难受。
林怀玉喝完水,看着他,问:“你怎么进来了?”
宿泱冲着林怀玉笑了笑,道:“有力气吗?”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对方没什么好事:“你要做什么?”
宿泱道:“去大楚。”
林怀玉一愣,宿泱此刻并没有去大楚的任何动力,除了……
“你……都知道了?”林怀玉只能想到这一件事能够让宿泱在此刻想要去大楚。
果然,宿泱点了点头,道:“我听见你和何清沥说的话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自己去一趟大楚。”
林怀玉淡淡道:“我没力气去。”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去大楚,毕竟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只是……他这个状态去不了大楚,恐怕没找到灵祭族,他就先死在半路了。
与其在颠沛流离徒劳挣扎中死去,不如在江南如画的风景里安稳离世。
宿泱何尝不知道林怀玉的想法,他跪在林怀玉的躺椅边上,望着林怀玉艰难地笑着:“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就是怕……”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敢说,可又必须要说:“我就是怕你等不到我回来,我不想你死,我已经尝过一次失去你的滋味了,我坚持不了的,但我也怕万一你真的……我又见不了最后……”
最后一面。
泪水终于在此刻落下,宿泱是真的害怕,怕沁春宫大火过后,林怀玉消失不见,上一次,他没见到林怀玉最后一面,这一次,他不愿也不想。
他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第42章 第 42 章 你可以试试
夜色悄然而至, 温柔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即便没有灯,也能看清楚院子里的一切。
林怀玉想了想, 答应宿泱去大楚,倒不是真的心软宿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这种说辞, 只是他还没去过大楚, 哪怕找不到解毒的引子,只是去看一眼大楚的风光也好。
原本他懒得动弹, 身上虚弱也经不起长途跋涉,但若是宿泱一块儿,他倒是不用操心路上的事。
林怀玉松了口, 宿泱便也松了心, 他看着林怀玉,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林怀玉却并未放在心上:“永和二十一年年我就该死了, 只是我不想死,拖了这么久都是我赚的, 只是宿泱, 你要记住, 你是大雍的天子, 你不是全为自己而活的, 也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活着的,想想你的子民。”
宿泱没有再驳斥林怀玉, 只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
林怀玉面上轻笑, 实则内心清楚,宿泱未必真的听他的话,但也不会全都不听, 能听进去多少,就看宿泱自己了。
“先生!!!!”回廊传来方知许凄厉的呼声,他几乎是飞奔到林怀玉面前,“先生,你终于醒了!”
林怀玉看着小狗似的方知许,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水患的事处理好了?”
方知许点头:“都处理好了,我听说先生醒了,立刻就赶过来了,先生,你没事吧?”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道:“先生打算去一趟大楚。”
方知许眼底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道:“那我也去!季无忧是不是要把先生拐走!我得看着他!”
林怀玉知道方知许会想跟着他,但他只能拂了对方的一片好意:“大雍如今虽然安稳,京都蠹虫也都清了不少,但陛下不在京都,只有唐阁老和赵襄宜以及极为老臣看着终究是不够的,先生信得过你,你跟着赵襄宜一块监国吧。”
方知许瞪着眼睛,眼底的光一下就黯了下去:“先生不让我跟着,那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事,没个人怎么办?”
宿泱冷着脸道:“朕自然会照顾好他。”
方知许每次来都拉着林怀玉撒娇,明明他也是老师的学生,他是老师第一个学生,都没这个资格……
方知许委屈地看着林怀玉,林怀玉摇头,拍了拍方知许的肩:“别任性,你不会武功,一介文弱书生,若是路上有个好歹,我这一年倾囊相授岂不是白费了?”
方知许垂下头,虽然不甘心,但林怀玉说的对,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遇到事了还会给先生拖后腿。
林怀玉见小狗蔫儿了,浅笑着道:“京都任务繁重,这重任就交到你的身上了,先生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的。”
方知许闻言,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呢,他连忙道:“我知道了,先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守护好大雍百姓的。”
林怀玉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只是这一次拍下去的手落了空,又被宿泱握住,对方将他的手放在身上,道:“身子不好就别做这些费力的动作了。”
他转头又对方知许道:“收拾东西去,明日就启程了。”
方知许敢怒不敢瞪宿泱,只能道:“这么快?!走这么急吗?”
宿泱瞥了方知许一眼,面无表情道:“老师的身子拖不得,多耽搁一日都是危险。”
方知许只能道:“那好吧……先生,那我可走了,明日一早我来给先生送行!”
林怀玉还要说话,宿泱先一步把药递了过来:“老师该喝药了。”
林怀玉的话被堵了回去,淡淡地看了宿泱一眼,对方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他轻笑了一声,道:“这药喝着也没什么用,不喝了吧。”
宿泱眉头一拧,哄他:“万一有用呢,能多争取一日一刻都是好的,喝一点好吗?”
林怀玉垂眸,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对方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包纸,里头竟然裹着一只兔子形状的甜点,他又哄着林怀玉道:“老师喝了药,这小兔子就归你了,好吗?”.
竖日一早,林怀玉被宿泱弄醒,也不是宿泱吵的,只是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移动了位置,一睁眼便发现宿泱抱着他上了马车,那马车空间很大,足够让他在里面睡着,宿泱见他醒来,笑着道:“把你吵醒了?我本来想着不吵醒你,直接抱着你上马车,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马车里放了冰块,十分凉爽,林怀玉躺在里头倒是觉得分外舒适,便也没有斥责宿泱擅自抱他这回事了,只是揶揄了一下:“你也是心急。”
宿泱接道:“事关老师的性命,我怎么能不急?我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大楚去。”
林怀玉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问:“就我们两个?”
宿泱眉头一挑,以为林怀玉十分遗憾,咬牙道:“是啊,就我们两个,季无忧先行一步回大楚替我们安排事宜去了。”
林怀玉随意地点了点头,又准备睡过去:“那走吧。”
宿泱看着林怀玉,眼底柔和,马车就这样平缓地离开江南小镇。
方知许来给林怀玉送行的时候,林宅早已人去楼空,他望着无人的林宅,大哭:“先生!!!!你怎么都不等等我啊!!!!”
马车走了许久,林怀玉也不知道时间流逝,只知道自己醒来,天还没暗,大抵没睡太久。
他望了一眼天色,从包裹里翻出一把匕首,虽说放血引毒效果并不好了,但不放的话,他能拖的日子更少。
他正打算随意在手臂上划一刀,握着匕首的手腕被人捏住。
林怀玉抬眸:“做什么?”
宿泱看着林怀玉,从他手里接过了匕首,那银光冷冽的匕首倒映出宿泱那双狭长的眼眸:“我来帮你。”
林怀玉不会武,下手没轻没重的,要不是非这么做不可,他也不是很想在自己手臂上划一刀,于是他将手伸到宿泱面前,撇过头不去看自己的手臂:“那你来吧。”
宿泱知道林怀玉怕疼,他另一只手揉了揉林怀玉的手臂,安抚道:“我会轻一点的。”
林怀玉没吭声,也没回过头,手臂上忽的一凉,林怀玉顿时皱起了眉头,轻轻哼了一声,鲜血从他的手臂渗了出来。
他正要咬牙,嘴里忽的被塞了一颗方糖,唇齿蹭过宿泱的指腹,宿泱笑着道:“老师是要把我们的手指咬下来吗?”
林怀玉含着方糖,手臂上的疼痛似乎好受了一些,他没好气道:“就是咬下来又如何,你活该。”
宿泱笑着收了匕首,给林怀玉止血:“是,是我活该。”
林怀玉本就身子虚弱,这会儿又失了血,靠在马车窗子边,任由宿泱动作,一边望着窗外,轻轻“嘶”了一声。
宿泱立刻放轻了动作:“弄疼你了?”
林怀玉只道:“没有。”
宿泱抬头看向林怀玉,对方侧着脸望着外面的风景,眉心却轻轻蹙起,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蓄了点泪水,看得人心痒。
宿泱替人包扎完,凑了过去:“不疼了,别哭。”
他从前总想着占有林怀玉,想要将那个冷冽孤傲的人折下枝头,想要弄哭,想要看对方的脸上因他升起别样的神色。
可而今,他只想那人就这么好端端在他面前,他想要林怀玉的唇畔常常挂着那清浅的笑。
林怀玉转头,没曾想对方离他那么近,差点同宿泱撞上,只是心神混乱间,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林怀玉失了平衡,直接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宿泱立刻便将人扶住,顺势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一瞬间是天赐的恩德,他舍不得松开怀里的人,他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但林怀玉还是很快就离开了宿泱的怀里:“陛下又忘了之前答应过我的。”
宿泱顿时大呼冤枉:“这可是老师自己跌进我怀里的。”
林怀玉不理他,重新坐了回去,又看着外头的风景,他的眼瞳中尽是外面的好山水,许久,他轻声道:“若是有一日,我死了……”
宿泱还没从方才那个抱里脱神,怀中尽是林怀玉身上的药香,陡然听见林怀玉这话,连忙慌乱地打断他:“不许胡说!”
但林怀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若是我真的死了,把我葬在一个我不曾去过的地方吧,我喜欢漂亮的地方,山清水秀的,你到时候就把我埋在那里……”
林怀玉的话甚至还没说完,宿泱眼眶已经红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怀玉转头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无奈笑道:“堂堂大雍天子,如今胆子怎么这样小?我不过是说了身死之后的事,怎么如此脆弱?”
他望着宿泱,道:“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死个我而已,那京都城里,大内皇宫当时血流成河,也没见你这般,你可是大雍的天子,注定是孤家寡人,宿泱,你有你的责任,明白吗?”
宿泱抿着唇,这会儿却没有反驳林怀玉的话,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道:“等你治好了病,解了身上的毒,你说什么我都听,哪怕你要我做个孤家寡人,我也会听。”
林怀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看着宿泱,戏谑道:“你如今倒是肯听我的话了?”
宿泱道:“我自然听,我什么时候都听你的话,什么话都听。”
林怀玉眉梢轻扬,不是很信任他:“真的吗?”
宿泱深深地望着林怀玉:“老师可以试试。”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浅笑着道:“既然这样,那就把你的手松开。”
宿泱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因为紧张而握住了林怀玉的手腕,他艰难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林怀玉的手。
他在一旁摩挲了一下掌心,垂首有些失落。
他知道他活该,他如今根本不配碰林怀玉,若不是因为他,林怀玉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他没有资格去奢求什么,只要林怀玉能解了身上的毒,此刻让他一命换一命又有何妨。
他不敢看林怀玉,眸光只能低低瞥着林怀玉的衣袍,对方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的轻衫,如同在外面覆了一层雪,这样的林怀玉他曾经也见过,但如今林怀玉更加消瘦,那衣袍穿在身上,腰带一扣,腰身一掌便能握住。
这一刻他心底竟然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他只是在想,林怀玉被这毒折磨了这么多年,身子才会这样瘦这样轻。
林怀玉还能平心静气地和他坐在一辆马车里,属实已经是顾念曾经在京都的师徒情分了。
他怎么敢,又怎么能再奢求旁的呢?
他正想着,忽的又听到林怀玉轻声道:“你捏得我手疼,那只手上有伤,换一只手吧。”
宿泱顿时抬眸,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仿佛坠上了一颗极亮的星,眼底有了光亮。
第43章 第 43 章 怀玉,你的心上人是谁?……
从日出东升到日薄西山, 黄昏的霞光烧了西方半边天,大地都被照成橙红色。
林怀玉又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原本蜷在马车里,这会儿刚一动, 腰间传来一阵酸痛。
他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 旁边的宿泱立刻靠了过来:“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宿泱的语气有些急促,神情也十分严峻, 似乎只要林怀玉说一句不对劲的,他就会立刻为林怀玉赴汤蹈火。
林怀玉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道:“躺了一天, 腰酸。”
马车里终究不比他院子里的躺椅, 即便宿泱在马车里垫了不少软垫,却还是硌着他。
没等他自己去揉自己的腰, 宿泱先一步把他揽进了怀里,林怀玉靠在宿泱的胸膛上, 那人的手探到了他的侧腰上, 低沉的声音在林怀玉的耳边响起:“这里酸?”
林怀玉腰间便传来宿泱轻揉的动作, 他这会儿实在是乏力又难受, 也懒得去管宿泱食言不食言这回事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旁边一点。”
宿泱听他的话,将手落在林怀玉的腰后侧, 轻轻按着:“这里?”
林怀玉“嗯”了一声,由着宿泱用温和的力道替他缓解腰间的不适。
“都走了一天了,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林怀玉不想躺在马车里了,白天赶路也就罢了,晚上要是继续睡在上面, 他怕是等不到去大楚,先折在马车上了。
宿泱掀起马车上的窗帘,探头看了一眼外面,道:“前面有个小镇,今晚就在那里落脚吧。”
林怀玉点了点头:“好。”
马车进了镇子,宿泱先一步起身,他刚要抱起林怀玉,林怀玉抬眼看他:“我可以自己走。”
宿泱笑了笑,悻悻收回了手,率先下了马车。
林怀玉这才探出身子,宿泱便在下面伸手接他。
二人下了马车,朝着客栈走去。
“小二,来两间上房。”宿泱领着林怀玉走进客栈,柜台的小二看着两个人,眼睛都直了。
他拿出两间客房的牌子递给宿泱,道:“客官,上房五两一间。”
宿泱将银子放在柜台上,道:“再点几道菜。”
“好嘞,客官您先坐。”小二收了银子,连忙道。
林怀玉先坐了下来,等着宿泱点完菜,听见隔壁有人一边吃着酒,一边道:“晚上不是祈雨祭礼吗?周家二姑娘和你有婚约,你人还没见过呢,这次可以见见。”
另一个人笑了笑,腼腆道:“我们……已经约好了,晚上会见的。”
那人笑得爽朗:“好啊,偷偷已经约上了是吧?”
另一人连忙道:“没有偷偷,我们本就是有婚约的……只是婚前不能见面这规矩,属实让人生气。”
那人也道:“是啊,每年痴男怨女都只能趁着祈雨祭礼见见要成婚的人,或是在祭礼上相中了人去说媒。”
宿泱点完了菜,走到林怀玉身边,见林怀玉出神,问:“老师在看什么?”
林怀玉道:“这里晚上有祈雨祭礼。”
宿泱看了林怀玉一眼,挑眉道:“老师想看?”
林怀玉没有说话,他并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事情,林宅住的也有些偏远,但他既然都出了门,离开了江南,余生想的也是多见见那些未曾见过的风光,感受感受别样的风俗人情,这霞雨镇虽然也是江南,却也快出江南了,祈雨祭礼他当真是不曾听过,果真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俗。
宿泱看着林怀玉垂眸深思的模样,笑了笑:“我还不曾听闻过祈雨祭礼,也不知和京都的祭祀大典是不是一样的,不如晚上去看看?”
林怀玉抬眸看了宿泱一眼。
宿泱面色一僵,知道自己好似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事,连忙闭嘴。
祭祀大典,他骗了林怀玉,假装那是一场封后大典,他想要林怀玉因为他封后一事着急吃醋,也想看林怀玉穿上婚服,那一身红衣光彩夺目的模样。
桌子上上了几道菜,都是林怀玉的口味,林怀玉不吃辣,喜欢酸甜的口味,尤其喜欢吃酸的,宿泱特地选了几道糖醋的做法。
宿泱夹了菜喂到林怀玉嘴边,都不舍得让林怀玉动筷子。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道:“去看看吧,我也想见识见识祈雨祭礼。”
宿泱眸光一亮,唇畔的弧度提了起来:“好啊。”
夜里,明月高悬,霞雨镇灯火通明,镇上的灯笼被尽数点亮,来来往往的人格外多,客栈门口的道上都挤满了人。
林怀玉刚一出门,险些就在人群中被推着走了。
他蹙了蹙眉,还没动作,手被人牵住。
林怀玉转头望去,宿泱在他的身后拉住了他,很快走到了他的身侧,还捏了捏他的手,特地解释道:“这样不会走散。”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默许了。
两个人并肩在人群里走着,直到看到祈雨祭礼。
所谓祈雨祭礼,便是请一位巫神作法,心诚则灵的迷信祭典。
宿泱看着那一套流程,轻笑了一声:“原来我祭祀大典的时候这般招笑。”
林怀玉轻轻提了提唇角:“你不信这些,自然觉得招笑,但在他们眼里,心诚则能上达天听,他们信,就不可笑。”
宿泱看向了林怀玉,那万千灯火之间,林怀玉比火光更加耀眼。
“你笑了。”宿泱噙着笑望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
他终于又看到林怀玉展颜。
林怀玉抬眸,唇角一落:“与你何干。”
宿泱笑意一顿,但很快又收拾好了情绪,陪着林怀玉在灯会上逛。
忽的,有一朵花砸在了宿泱的胸口上,宿泱步子停了停,迎面便走来了一位俏丽的姑娘,她手里还有一朵花,看着宿泱,问:“你是哪家的公子?”
宿泱挑了挑眉,反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将手里的花递到宿泱面前,道:“我看上你了,我明日托了媒人去你家说亲。”
宿泱轻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身侧的林怀玉,道:“我有心上人了。”
那姑娘面上失落,可惜道:“啊……那好吧。”
林怀玉转身便走。
宿泱手里一空,连忙拨开人群跟了上去:“老……怀玉。”
林怀玉步子一顿:“你喊我什么?”
宿泱笑开:“你不是说不认我这个学生了吗?那既然你我如今并非师徒,我喊一声怀玉并不为过吧?”
他其实……不想在外面喊林怀玉老师了,他早就不想这么喊了。
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师徒,或者是,他们不只是师徒。
林怀玉深深地看了宿泱一眼:“你可不要后悔。”
宿泱眨了眨眼,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之前在江南说,你有个心上人,是谁?”
林怀玉冷笑了一声,故意道:“是个温柔听话的人。”
宿泱笑意一僵,随即又道:“我也温柔听话,你的心上人,可以是我吗?”
烟火在刹那炸响,霞雨镇的夜空尽是绚丽的火光,人群中提着灯笼汇成一条灯河,他们在灯火长河中对视。
林怀玉垂眸,低声道:“可惜,我的心里住不下这么多人。”
宿泱眼瞳中的万千灯火霎时间暗了下去。
林怀玉转身朝着客栈走去。
祭礼看完了,灯会也快结束了,再不休息休息,明天又在马车上赶路。
宿泱在林怀玉身后跟着,跟着跟着,林怀玉便进了房间,房门一关,将他关在了外头。
宿泱朝着林怀玉的房间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到了隔壁。
林怀玉进了屋子,身形一晃,连忙扶着桌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仅仅是走了这么一会儿,便一阵阵眩晕席卷而来。
他勉强走到床榻边躺下,等着眩晕的感觉过去。
房门却在此时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趁夜偷偷溜了进来。
林怀玉眉心轻蹙,没有立刻出声。
那人渐渐靠近他,走到了床榻边,低语道:“怎么被子都不盖?”
林怀玉听到声音,心口一松。
宿泱怎么又跑到他的房间来了?
身上被盖好了被子,但宿泱似乎并未离开,而是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即便林怀玉闭着眼也能感觉到。
林怀玉等了半晌,宿泱仍旧没有动静,他只好睁开眼,问:“你有什么事?”
宿泱一愣,没想到林怀玉没睡着:“我……我吵醒的你吗?”
林怀玉淡淡道:“我没睡。”
宿泱应了一声,解释道:“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我怕你突然出什么事,还是想着在房间里守着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着你。”
林怀玉没好气道:“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宿泱尴尬了一下,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下:“那我坐这里,可以吗?”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道:“滚远点。”
宿泱只好又起身,找到了门口:“那……这儿呢?”
林怀玉抿了抿唇,宿泱站得再远,那一道视线仍旧在他身上,站多远都没用。
他只能冷声道:“你要么回你自己的房间去,要么就打地铺躺下,别盯着我。”
宿泱一愣,随即笑着抱了被子心甘情愿地打地铺。
大雍天子沦落到在客栈打地铺,传出去都没人信。
可宿泱却笑得好似打下了江山。
林怀玉感受不到那道灼人的目光,终于能够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半晌,他听见下放传来一道闷闷的低语:“怀玉,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啊?”
“他是京都人吗?还是江南人?何时认识的?在离开京都之后认识的吗?”
“他有多温柔?多听话?能比我温柔?能比我听话?”
“那他怎么不见了?抛弃你了?还是……”
林怀玉忍无可忍:“滚出去。”
第44章 第 44 章 只要你能救他
日光明媚, 没了大雨的浇灌,神舟大地都变得炽热,被艳阳炙烤着, 地上都能放个鸡蛋煮熟。
林怀玉一上马车,却觉得里面十分凉快, 冰块又加多了些, 他在马车里坐了下来,底下一片柔软。
宿泱不仅把马车里面多添了冰块, 还铺上了一层软垫,林怀玉靠坐着也不会硌着。
宿泱上马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怀玉, 只恐林怀玉见了他又生气。
好在林怀玉还不至于把他踹下车。
马车一路朝着大楚而行, 林怀玉在马车上时不时翻个身或是换个动作,宿泱注意到, 问:“怀玉,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怀玉没吭声。
宿泱又十分耐心地问:“腰还是酸吗?”
林怀玉应了一声, 软垫有些作用, 但一个姿势久了还是难免不舒服。
宿泱看着林怀玉换了好几个姿势后, 低声道:“实在不行, 你可以靠我腿上, 说不定会好一些?”
林怀玉抬眸看着宿泱,冷笑了一声:“你想的倒美。”
宿泱移开了目光, 道:“我没有想别的,只是想让你舒服一点。”
“是吗?”林怀玉仍旧注视着宿泱, 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没有一丝过分的念头。
林怀玉这才收回了目光,却仍旧靠在马车的角落里,望着外面一路的风景。
只是马车越赶, 路越发颠簸,林怀玉被颠得难受,最终还是歪着身子倒在了宿泱肩上。
宿泱连忙把人接住,扶到怀里,他看了一眼外面,安抚林怀玉:“就快到了,再忍忍。”
他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轻轻拂着林怀玉的背。
等马车缓缓停下,已经是九日之后了,他们终于抵达了大楚边境,落木寨。
林怀玉被宿泱扶着下车,马车被车夫牵走,二人便进了寨子。
“这是人并不多,我们不至于走散,还牵着?”林怀玉瞥着他被宿泱牵着的手,声音渐冷。
宿泱笑了笑,只好松开林怀玉的手:“我怕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你了。”
林怀玉哂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宿泱却只是看着林怀玉,眉眼间带了点郁色:“我是怕……你又抛弃我,一个人走了。”
林怀玉神色一顿,看了宿泱一眼,扯了扯嘴角:“我如今这副身子,还能跑到哪去?”
宿泱面色一僵,没敢再在林怀玉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两人走在大街上,却发现周围的人频频看向他们。
宿泱只得靠近林怀玉,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是怀玉长得太好看了吗?”
林怀玉瞥了宿泱一眼,不动声色地同他拉开了一步的距离,道:“若只是因为长相,不至于每个人都要看一眼,而且那眼神,除了欣赏美貌,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
宿泱见林怀玉特地退开,不由得有些失落,他却也只能附和着点头:“我去问问原因,怀玉,别乱走,在这里等我。”
林怀玉没多说什么,倒是停了步子。
他也想知道原因。
宿泱随即挑了个看上去面善的人,跑过去问:“我想问,你们在看什么?”
那人看着宿泱,倒也没隐瞒,直接道:“二位是刚来这的异国人吧,我劝你们还是换一身衣服比较好,咱们寨子不太喜欢他国的人,就算……长得好看也没用。”
宿泱了然,立刻回头,见林怀玉确实乖乖站在原地等他,不由得扬了扬唇角。
他朝着林怀玉走去,将这事告诉对方。
林怀玉神色未变,颔首道:“确实有些地方会排斥异国人,虽然如今大雍与其他两国还算和平友好,但神州大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迟早有一日,这平静的表面会被打破的。”
宿泱笑了笑,不以为然:“无妨,只要他们两国不犯我大雍,我也不想见到百姓流离失所。”
毕竟,这也绝对是林怀玉不愿见到的场景。
林怀玉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宿泱瞧见一家制衣店,道:“前面买两件衣服吧,太过瞩目对我们办事也不利。”
林怀玉点了点头,跟着宿泱朝制衣店走去。
两人再从制衣店出来的时候,皆是换了一身装束。
林怀玉看到门口等他的宿泱,眸光微动。
大楚的衣服与大雍风格迥异,宿泱穿着这一身深蓝色的衣袍,将他的身姿显了出来,腰细腿长,宽肩窄腰,加上衣服上缀着的银铃,整个人颇具少年气息。
若不是宿泱常年身居高位,那一身天子威压格外盛气凌人,林怀玉险些都要忘了,这人今年不过二十三。
宿泱看到林怀玉的时候,眸光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林怀玉这一身和他还不太一样,那衣袍将林怀玉瘦的特性展现的淋漓尽致,黑色的衣衫裹在林怀玉的胸口和下身,却将腰露了出来,虽说有银链挡着,可那抱着半掩的模样,反而更加诱人。
宿泱眉头一皱,连忙折返到制衣店里,又拿了一条深蓝色的纱裹住了林怀玉的腰。
林怀玉其实也有些不太自然,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穿这么露的衣服,宿泱替他遮上,倒让他松了口气。
见林怀玉没说什么,宿泱将那纱在林怀玉腰间打了个结,道:“走吧,咱们去找家客栈,先落脚。”
林怀玉点了点头。
宿泱这次却对小二道:“我们要一间上房。”
林怀玉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宿泱身上,他等着宿泱拿了牌子回来,对宿泱道:“你是准备继续站在门外吗?”
宿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看着你,睡哪里……无所谓。”
林怀玉听他这么说,垂眸接过牌子:“随你。”
两人安顿好行礼,又离开了客栈。
宿泱在林怀玉耳边道:“梵尘暂时还是没有消息,我的人告诉我,前面那家卖鲜花饼的老板是这儿消息最灵通的人,咱们可以先去问问他。”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轻笑道:“你还派了人?”
宿泱道:“保护你总要万无一失。”
林怀玉没说什么,跟着到了卖鲜花饼的店里。
出来的是一个老者,看着门口齐齐站着的两个人,愣了愣:“二位……随便看看,我这儿的鲜花饼可好吃了,你们喜欢什么花,都能挑。”
宿泱走到旁边挑了个玉兰的递给林怀玉,特意道:“你多挑点。”
一旁的老板附和道:“对,多挑点。”
宿泱不动声色地靠近老板,低声问:“老板,向你打听个人,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比较神秘的种族,叫做灵祭族的?”
老板愣了愣,随即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听说过,我们寨子没有,你可以到别的寨子问问。”
宿泱眉心一拧,大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真这般大海捞针,二十天万一也找不到灵祭族……
“你说的这个灵祭族,他具体是做些什么的呢?又或者服饰穿着是什么样子的呢?”老板见宿泱一脸沉郁,多嘴问道。
宿泱却只能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派人查过灵祭族,但一无所获,书中也没有记载。
不过若真这么好找,梵尘也不会找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了。
他正想着,一旁林怀玉忽的身形一晃,宿泱的余光一直在林怀玉身上,见状连忙跑了过去,将林怀玉接住。
毫无预兆的,林怀玉就这样晕了过去。
林怀玉心里一惊,将人抱了起来,问:“哪里有医馆?”
老板连忙指了个方向。
宿泱直接抱着林怀玉冲到了医馆:“大夫!快,看看他。”
那大夫见宿泱火急火燎的,以为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也不马虎,立刻搭了林怀玉的脉,半晌,他皱着眉头叹气:“这……”
宿泱道:“有话直说就是。”
大夫摇头:“没得救了,这毒中得有些年头了,而且十分诡异,我解不了,毒也已经侵入心脉,神仙难救,你啊,准备后事吧。”
宿泱听着大夫的话,每一句都好似一把剑穿透了他的心脏,他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紧紧握着林怀玉的手,眼底一片阴沉。
那大夫看宿泱一副煞神的模样,心底一跳,这人该不会是什么凶神恶煞,救不活人就要他们陪葬吧?!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对宿泱道:“哦,对了,你从这条街走到底,拐角处住着的那个人,他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毒师,说不定他能解呢?”
只要别摊在他这里就好说。
宿泱闻言,眼底一亮,好似升起了希望,大夫想了想,又好言提醒他:“不过,那人的脾气古怪得很,你去找他他未必就会答应帮你的,你得做好准备,他也有可能见死不救的,到时候可不能赖我。”
宿泱扯了扯嘴角,只要那个人真能救,不论什么方法,威胁还是利诱,他非要那人救林怀玉不可!
他抱着林怀玉立刻朝着大夫说的那地方跑去。
“有人吗?”宿泱抱着林怀玉,轻轻放到床上,望着屋子四周,木架上全都是瓶瓶罐罐,一看便是药师的住处。
没人应他,他又喊了两声。
里头才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干什么?吵人睡觉。”
那人虽然穿得也是当地的服饰,但那衣服比林怀玉一开始换上的还要暴露,胸口的肌肤露了一大片,上面似乎还有着某种纹身。
宿泱见他走来,连忙道:“我听人说你擅长毒?”
那人眉头一挑,道:“是又怎样?”
宿泱指着林怀玉道:“那你看看他,他中了毒,很难解的毒,你能解开吗?”
那人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林怀玉。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林怀玉的面色苍白,半张脸陷在他的床榻间,像一只濒死的狐狸。
他心底一动,嘴上却道:“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解毒可以,报酬呢?”
宿泱闻言,心底一喜,连忙问:“你要什么?”
那人看向宿泱,挑眉:“什么都可以吗?”
宿泱点头:“只要你能救他,什么都可以。”
那人转了转视线,似乎在思索该提一个什么样的要求,良久,他轻笑了一声,道:“啊!我最近新得了几只宝贝,你要是能帮我试一试它们的毒性,看看哪一只最毒,那我说不定也可以帮你的忙。”
“试毒?”宿泱看着那人,似乎有些怀疑,对方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那人笑着道:“是啊,试毒,不过呢,我那几只宝贝都是难得一见的毒物,它们身上的毒有的见血封喉,有的痛苦万分,有的还会让人失去神智变成一个傻子,而我可都没有解药哦,现在,你还要跟我做这个交易吗?”
第45章 第 45 章 我只要你活着
风卷云涌, 外头的天色一下暗了下来,天气多变,陡然阴沉, 却不似要下雨,只是遮蔽了上方的日光, 将大地笼罩成阴暗。
宿泱望着眼前漫不经心的男人, 那人仿佛在说一件吃饭这样稀松平常的事,可字字句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毒。
他嗤笑了一声, 望向林怀玉,躺在床榻上的人起伏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没了呼吸, 明明上一秒还在和他一起挑鲜花饼, 还在冷着脸生气,可现在却躺在那里了无生机。
他看向那个所谓的“毒师”, 目光坚定:“我答应你。”
毒师眉头一挑,眼底倒是有些诧异:“你居然真的肯答应我?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居然为了他肯付出生命还要受尽折磨。”
宿泱蹲下来轻轻抚过林怀玉的脸, 眼底是无尽的温柔。
如果可以, 他想一直陪着林怀玉, 但比起他的私心, 他更想林怀玉活着。
宿泱低声道:“他是对我来说, 最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对那毒师道:“来吧。”
那毒师便也没再说什么, 有人愿意给他试毒,他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他还没说话, 宿泱又用十分危险的眼神盯着他,声音低得可怕:“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你救不了他, 即便是我死,你也别想活着。”
那毒师被宿泱阴鸷的眼眸看得一惊,随即道:“我自然有法子解他身上的毒,他中的是灵祭族的万绦噬心毒,这世上确实没有解药,但以毒攻毒的法子可以,我这几个宝贝里面,只要你能帮我找出最毒的那只,就能救他。”
宿泱听着对方对灵祭族似乎十分熟悉,心头思索着,还没等对方拿出他所谓的宝贝,宿泱被身后的人扯住了衣袖。
他猛的回头,只见林怀玉醒了过来,他连忙蹲下来,反手握住林怀玉:“你醒了?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林怀玉皱着眉头,看着宿泱,道:“我们走。”
宿泱愣了愣,随即垂下眼眸,道:“怀玉,我找到灵祭族的人了,他能救你。”
林怀玉直直望着宿泱,叹了一声:“他的要求我听到了,我不答应。”
宿泱指尖一顿,抬眸竟觉得有些欣喜,他半是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想我死吗?”
林怀玉居然点了头:“是。”
宿泱在此刻,内心的狂喜快要压制不住,他想抱住林怀玉,想亲吻林怀玉,他的所有怀疑都得到了确定,林怀玉在乎他。
然而下一秒,林怀玉拉着他道:“先走,解毒的事我们再商议一下,好吗?”
宿泱的所有激动又落回了原点,他刚要开口,门口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真的在这儿,我听路上的人说有人竟然主动来找什么毒师,我猜想可能是你们,就找过来了,果然是你们啊!”
来人正是季无忧,他看着屋子里的两人,笑容扬起,虽然他们只分别了十日,但他再次见到林怀玉还是很高兴。
这几天他马不停蹄地安排各种事,还派了人打听灵祭族,接到宿泱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只是屋子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我……来的不是时候?”季无忧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林怀玉身上。
“不,”林怀玉看向季无忧,立刻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打算离开这里。”
“噢噢噢,”季无忧虽然不太明白林怀玉的迫切,但还是上前扶住林怀玉,“走吧,先去你们落脚的地方,我们慢慢说。”
宿泱见状,也只能先跟着林怀玉离开,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位毒师,对方对他们离开倒是并未阻拦,只是笑着目送他们。
但宿泱总觉得,那毒师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会回来找我的。
宿泱没再停留,赶上林怀玉在另一边将人扶住。
季无忧已然开始问:“那个人是毒师,那他能解你的毒吗?”
林怀玉垂眸:“他应该是灵祭族的人。”
季无忧顿时睁大了眼睛:“灵祭族的人?!怎么居然在这边境的寨子里?不是说他们躲得很深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也许是灯下黑,也许……这儿不是他的住处,也不是他的久留之地。”
宿泱听到不是久留之地,神色微动。
季无忧不在乎这个,他只是激动道:“那他可以解你的毒!你们已经问过他了吗?他怎么说?”
林怀玉却没有季无忧想象中的高兴,神色仍旧淡淡的:“他救不了我。”
“啊?”季无忧顿时语气都落了下来,“为什么啊?不是说灵祭族的人可以解你的毒吗?”
宿泱坐不住,道:“怀玉,你不答应他的要求,那你的毒怎么办?”
林怀玉进了门,定定地望着宿泱,神色冷峻:“宿泱,你是大雍天子,你不止是你,你怎么可以答应他如此荒诞的要求?!”
宿泱听他训斥,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但随即他又想起方才他的激动好似是一场笑话:“你刚刚说……你不想我死,是因为我是大雍天子?”
林怀玉抬眸:“不然呢?你身上肩负的是大雍子民,怎么能谁让你以身犯险你便将命豁出去?”
宿泱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林怀玉怎么会舍不得他死,林怀玉舍不得的,是大雍的百姓。
宿泱扯了扯嘴角,道:“大雍没了我,还可以有别人,左右我也没有子嗣,能者居之不好吗?”
“宿泱!”林怀玉的眉头拧成了一条线,他被气得不轻,宿泱想要替他抚一抚背,却被他拍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宿泱道:“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林怀玉,我要你活着,对我来说,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林怀玉这会儿有些虚弱,抬不起手,否则真想一巴掌让宿泱清醒清醒:“没有谁的命比谁更重要,但你有太多的责任,你的命关系到大雍和大雍的百姓,我死了便死了,无关紧要。”
“怎么会无关紧要?!”宿泱的声音在颤抖,“林怀玉,我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着!”
林怀玉望着近乎崩溃的宿泱,轻叹了一声:“宿泱,别任性。”
季无忧大概猜了猜,那毒师大抵是想了个什么一命换一命的法子,要么是宿泱的命,要么就见死不救。
他这么想着,生气道:“这什么毒师?!要救人便救,怎么还要一命换一命呢?!我找他去!”
他说完,便急匆匆出了房门,朝着那毒师的屋子跑去。
林怀玉正想拦他,口还没开,人影已经不见了。
林怀玉皱眉,对宿泱道:“去拦他,不论是你还是他,我都不希望有人为了我去送死,你明白吗?”
宿泱只能先将他们争论的事放一放,去追季无忧。
林怀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体内的毒仍旧在加重,醒了这么一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宿泱追出去把季无忧拦下,季无忧瞪他:“干什么不让我去?!”
宿泱拧眉:“就算你去了又能做什么?让他给你试毒?”
“试毒?”季无忧一惊,他以为就是换命,没想到还有试毒,“试什么毒?怎么试?试了就死吗?”
宿泱本不打算和季无忧多说,但林怀玉要他把人劝住,他只能道:“是那人的几只毒物,有的见血封喉,有的会让人神志不清,总之,试完必死无疑。”
季无忧瞪大了眼睛:“哇!这人好可怕,不愧是和毒物打交道的,他自己不敢试,就找人给他试毒,好毒的心。”
宿泱道:“怀玉不想你为他而死,所以,死了这条心吧。”
季无忧抿唇:“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然后放弃吧?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让那毒师换个要求?”
宿泱摇了摇头,那人虽然答应解毒十分爽快,要求提的也并不拖泥带水,但宿泱能感觉出来,对方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也不是说换个要求就能随便换的,否则那毒师当场便救林怀玉了,何须如此麻烦。
季无忧也只能无奈地叹气:“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宿泱不放心林怀玉,道:“先回去吧。”
“哦……”
两个人折返回来,看到昏睡过去的林怀玉,皆是一惊。
宿泱连忙上前把人扶到自己怀里,季无忧担忧道:“玉溪先生越来越严重了,照这样下去,他恐怕日后醒的少昏的多,最后就醒不过来了吧。”
宿泱的眉头紧紧皱着,他将人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又替林怀玉盖好被子,将季无忧支开:“去买点吃的吧,等他醒过来一定饿了。”
季无忧不疑有他,点头就走:“行,交给我吧。”
宿泱看着昏睡的林怀玉,对方气息微弱,正如季无忧所言,林怀玉会一日比一日醒的少,直到最后,再也醒不过来。
宿泱握住林怀玉的手,紧紧抓着对方,眸光中有黑云翻涌。
他对着林怀玉说话,明知对方听不见,却也还是说着:“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怀玉,老师……我只想要你,想要你好好活着。”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知道那种滋味,锥心刺骨,夜不能寐,其实你不在乎我也好,至少我死了,你不至于那么难受。”
他望着林怀玉,好似要将那人的眉眼刻进自己的记忆深处,如同烙印烙在心里。
“就算你醒来会很生气也没关系,怀玉,我一定要救你,那些你没见过的风景,你要自己去看。”
他扬了扬唇角,俯身在林怀玉的唇上落下轻浅的一吻。
第46章 第 46 章 他死了
夜色如水, 月朗星稀,明明是炎夏,大楚的边境却与江南格外不同, 夜里竟能觉得微凉。
宿泱轻声关好房门,朝着毒师的住处走去。
他刚推门, 迎面便看到那人站在对面, 挂着笑看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毒师如是道。
宿泱看到桌子上放了四个箱子,他不动声色地走入, 将房门关上:“这就是你的……宝贝?”
毒师点了点头:“是啊,它们都很可爱的。”
宿泱一想到等会这些“可爱”的东西要对他做什么,他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毒师看着他, 问:“你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我可就要开始了。”
宿泱颔首:“自然想好了。”
毒师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里面是一条银白色的蛇,那蛇十分漂亮, 蛇鳞泛着银光,像是洒上了一层银粉, 它吐着蛇信子从箱子里钻了出来, 朝着宿泱游了过去。
宿泱站在那里, 岿然不动, 任由白蛇缠上他的手腕, 逐渐绕到他的脖颈边。
下一秒,白蛇一口咬在了宿泱的脖颈上。
宿泱拧着眉头闷哼了一声, 白蛇已然离开了他的身体,重新回到了箱子里。
毒师一手支着下颌, 一边围着宿泱转着走,似乎在看宿泱身上有什么变化。
很快,宿泱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站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吐出的鲜血格外的红,比正常的血色要浓郁,那毒师兴致勃勃地拿着一个小册子记了下来,随即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
他一边道:“你可得坚持住,别中途死了,你要是没给我试完四个,我可不救人。”
宿泱已经听不到毒师在说些什么了,他整个人被体内的痛苦淹没,这种痛苦不同于伤痕,血液似乎都在沸腾,他整个人颤抖着,隐约听到“坚持”“不救”。
他猛的抬眸,看向毒师,强撑着站起来,握住那人的手腕:“你敢食言?”
那毒师被宿泱恐怖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拍开宿泱的手,道:“我不会食言,我是怕你坚持不住,坏了我的好事。”
宿泱这回听清了,嗤笑了一声:“你尽管来。”.
林怀玉是被吓醒的,梦里有无数条蛇在房间里游荡,他躺在床上却动不了,那些蛇一点点靠近他,游到了他的身上,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蛇缠住他,一条又一条将他淹没。
窒息感变得那样真实,直到一条蛇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他猛的惊醒。
林怀玉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房门也正好被人推开。
林怀玉下意识道:“吃完饭,我们同季无忧往大楚腹地走走吧。”
季无忧一听,笑道:“玉溪先生是要和我回家吗?”
林怀玉一愣,见季无忧端着早膳走了进来,眸光一抬,他看了看门口,并没有其他人,不由得问:“宿泱呢?”
季无忧摇头:“不知道啊,昨晚他让我去买吃的,但是我回来你睡着没醒,我就没叫你,哦……那时候好像就没看加他,我还以为他回房间睡觉去了呢。”
林怀玉闻言,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不好。”
他掀开被子起身,脑袋却传来一阵眩晕,他靠着床柱缓了缓,连忙朝外走去。
季无忧也反应过来,连忙扶住林怀玉,朝着毒师的住处走去。
“你……你别急,说不定宿泱只是去找那毒师想想别的办法,不一定……”季无忧其实也说不准,他觉得昨天的宿泱越想越怪。
宿泱怎么会把给林怀玉准备吃的这种贴心照料的机会交给他呢?
那明显是把他支开的借口!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难看的脸色,只能一个劲地安慰对方。
林怀玉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因为体内的毒还是被气的,他冷声道:“他一贯不听我的话。”
季无忧听出林怀玉语气中的冰冷,是真的动怒了。
两个人紧赶慢赶,却在半路看到了那位毒师,林怀玉停下步子,远远地望着对方。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比较大的盒子,一步一步缓缓朝着林怀玉走来,林怀玉仿佛被一团气堵住的胸口,闷得慌。
那毒师在他面前站定,还没开口,林怀玉先问:“宿泱呢?”
那毒师笑着道:“他和我做了交易,现在,我是来完成我的承诺的。”
林怀玉见他没有正面回答,眉头一皱:“他……”
林怀玉顿了顿,良久才又问:“他还活着吗?”
那毒师眉头一挑,问:“你想他活着呢还是死掉了呢?”
林怀玉对于这个问题从来没有犹豫:“我自然希望他活着。”
毒师却道:“那你要失望了,不过你可以活下去啊。”
林怀玉面色苍白,风经过他的周身都不忍吹得太用力,他往前走道:“我要见他。”
毒师却拉住了林怀玉,道:“我只知道,他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你现在是要浪费他用命换来的生机吗?”
林怀玉步子一顿,侧头看向毒师,又问了一次:“他真的死了?”
毒师颔首:“那是当然,四种毒各有各的毒法,也各有各的痛苦,就算他再怎么挣扎都活不成了,不过他能硬生生挺完四种毒发,也属实厉害。”
林怀玉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宿泱……他凭什么又擅自做决定?每次都是这样,这位这样自己就会原谅他吗?
可笑。
自作多情。
林怀玉胸口的怒意好似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转身就要走,谁知身形一晃,跌了下去。
季无忧眼疾手快,连忙把人接住。
那毒师也不废话,对季无忧道:“抱他去床上。”
季无忧这个时候也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客栈回去。
他将林怀玉抱到床上,毒师便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季无忧看到那里面的东西,顿时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生长在大楚,对于蛇啊虫啊的也很熟悉,但这样的金蟾属实不曾见过。
那金蟾很大一只,通体金色,看上去反倒不像是一只毒物。
毒师摸了摸跳到他手上的金蟾,笑着道:“若不是那个叫宿泱的试毒,我还不知道这家伙是最毒的,也就没办法解这人身上的毒了,他死的也不冤。”
季无忧:“……”
季无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他也愿意为了林怀玉倾尽全力去寻找解毒的办法,但他自认为还做不到为了林怀玉被那些剧毒活活折磨死。
但很显然,林怀玉气的不轻,气的都晕过去了。
毕竟宿泱是大雍的天子,日后大雍恐怕又有一场动荡。
毒师松开手,那只金蟾便跳到了林怀玉的床上,他钻进了林怀玉的衣袍里,在林怀玉的身上爬了一遍,身上的黏液沾满了林怀玉全身,那黏液中的毒素便渗透林怀玉的身体,随着血液冲刷着体内的毒。
林怀玉痛呼了一声,他的血液中本就被原本的毒素侵蚀,如今两种毒素在血液中纠缠,痛苦溢于言表。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在床上挣扎,不由得担忧:“你这毒真的有用吗?不会让他死得更快吧?”
那毒师把金蟾装回箱子里,瞥了季无忧一眼,道:“怎么可能,你懂毒吗?毒和毒之间有时候相辅相成,有时候又能相互克制,所以才有以毒攻毒的说法,他身上的毒,只能用这个法子解,虽然过程是痛苦了些,但好歹能活下来,不是吗?”
季无忧便没了话。
这毒师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看着这人,问:“你是灵祭族人?”
那毒师眉头一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怎么?”
“你叫什么名字?”季无忧迂回地问。
那毒师道:“于思。”
季无忧应了一声,回头他得好好去查查这个于思,之前差不多灵祭族,但从这个人入手,想来能查到些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研究毒?”季无忧问。
于思随意道:“就是喜欢,它们都很可爱啊。”
季无忧:“……”
于思看了林怀玉一会儿,对季无忧道:“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季无忧看了一眼林怀玉,不解:“啊?完成了?这毒就这么解了吗?”
于思点了点头,下一秒,床榻上的林怀玉便吐了一口鲜血。
季无忧吓得连忙跑过去:“你不是说毒解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于思还没来得及辩解,林怀玉又吐了一口鲜血,他好似停不下来,一直在吐血,那鲜血发紫,似乎连带着把毒一起吐出来了。
季无忧看得心惊肉跳,林怀玉的吐血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他抬头看向于思,剑直接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上:“说!怎么回事?!”
于思无奈:“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你这拔剑的速度可真快。”
“等他把毒血都吐出来了毒就解了,不过,他毒入心脉,一时半会吐不完,你要是想让他快点好,不如现在把剑放到他的手上,划一刀,帮他放放血。”
季无忧皱眉:“他有这么多血可以吐吗?这么多,真的不会死吗?”
林怀玉吐的血尽数洒在地板上,看得季无忧直怕,怕林怀玉就这么吐血吐尽死了。
于思道:“不会,他吐的差不多了就会停,不过之后他还是会时不时吐血,没事的,只要他吐出来的血变成鲜血正常的颜色,就说明毒彻底解了。”
季无忧半信半疑:“不行,我得盯着你,他毒彻底解开之前,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于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他要是这毒血排一个月,我这一个月哪都不能去了?”
季无忧点头:“没错!”
于思抿着唇,挑了一下眉头,他那屋子里可还有一个人呢。
也不知道那个叫宿泱的死透了没有。
第47章 第 47 章 宿泱他疯了
天色透亮, 犹如一整块清透湖蓝的玉石,层层白云点缀,好似云山。
林怀玉醒来的时候, 身侧季无忧守着他:“你醒了?!”
林怀玉动了动手指,他身上的疼痛没有减弱, 毕竟鲜血流经全身, 他的毒积弊已久,一时不可能全部排出去, 体内两种毒素好似在争锋,而他的身体则是战场。
林怀玉忍着痛强行撑起身子,转头却看见了于思, 他有点诧异对方竟然还在, 难道是准备等他彻底好了再走吗?
对方看着不像是这种好心的。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知道他在想什么, 解释道:“我不让他走,我怕他骗人。”
林怀玉轻轻摇了摇头, 他现在不论做什么动作都是疼的。
“他没必要骗人, 他如果准备耍赖, 宿泱试完毒他就不用来找我了。”林怀玉的声音有些低哑。
于思点点头, 附和道:“你看, 我说吧。”
季无忧轻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放心,我昨天看到你吐血, 都给我吓死了。”
林怀玉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也能感觉到自己吐的血其实混着毒, 他抬眸看向于思,问的却是:“宿泱呢?”
于思移了移目光:“我不是说了吗,这都一晚上过去了, 应该死透了吧。”
林怀玉费力地从床上起来,道:“死了我也要亲眼看看,带我去。”
于思却没有动,即便林怀玉的眼神冷如寒霜,他也没有屈服:“不行。”
林怀玉眸光一凝,紧紧盯着于思:“不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为何不能让我看?还是说,你瞒着我要对他做别的事?又或者他没有死?”
于思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林怀玉的压迫感太强,但他明明也没有做那些事,没必要心虚,他烦躁道:“不是,没有那些事,只不过我答应了那个宿泱……”
林怀玉继续逼问:“答应他什么?”
“哎呀!”于思破罐子破摔,道,“我那可是四种剧毒!每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他虽然抗住挺到了第四种,但整个人……毒发又不好看的,他说他不想那个丑样子被你看见,所以叫我把他关起来,等他死了给他收个尸埋了。”
林怀玉闻言,脸色又苍白了些许,他没多话,直接朝外走去。
“哎哎哎!”于思想追,却被季无忧拦住,“你还拦我干嘛?”
季无忧道:“他肯定是要去找宿泱。”
于思点头,疑惑:“我知道啊,所以你拦我干什么呢?你不应该拦他吗?”
季无忧摇头:“我不拦他,他是肯定要见到宿泱的,宿泱不只是……普通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埋了的。”
于思眉头一挑:“他是谁啊?”
季无忧没说话,只是拉着于思不让他走。
林怀玉很快便赶到了于思的住处,他推门而入,里面没有人的痕迹,只有架子上一堆瓶瓶罐罐,他四下望了望,这屋子里种了许多植物,不少箱子里都关着于思养的小宠物,蜈蚣、蜘蛛、蛇等等。
可除了这些,其他什么也没有,这儿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宿泱既然毒发,应当不会这么平和。
于思说把他关起来……
林怀玉朝着里面走去。
果然,他看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门上上了锁,但里面似乎很安静。
不会……真的死了吧……
林怀玉眸光落了落,一刹那,他的呼吸似乎都带着些许颤抖。
他拿起锁看了看,没有于思的钥匙打不开,但指望于思来给他开门显然不太可取。
林怀玉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周身,直接抄起一根棍子,准备把锁砸烂。
木棍扬起来的时候,林怀玉的动作大,身上更疼了,但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得亲眼看一看。
那锁却没那么容易被砸坏,林怀玉疼得吐了一口血,带着毒素的鲜血落在地上,似乎吸引了旁边的“小宠物”。
林怀玉瞥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砸锁。
暗处有一条蛇紧紧盯着林怀玉,在林怀玉看不见的地方朝着他靠近。
那蛇吐了吐信子,看准时机便飞速朝林怀玉扑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冷冽的寒光一闪而逝,将那条蛇劈成了两半。
林怀玉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赶来的季无忧和于思。
“啊!!!我的小粉红!”于思看到那条粉色的蛇被砍成两半惨不忍睹的模样,嘶吼了起来。
季无忧一脸嫌弃地看着把蛇抱进怀里的人。
林怀玉脱了力,木棍落在了地上,他转头问于思:“钥匙在哪?”
于思满脸伤心和不甘:“我答应他了的,我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季无忧的剑再次架在了于思的脖子上:“钥匙!”
于思:“我!不!给!”
季无忧气笑了,把剑抬了起来,吓得于思闭上了眼。
哐当一声。
疼痛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季无忧把剑劈向了房门的锁上,直接将那把锁劈开。
林怀玉推开门,屋子里并没有看到人,他环视了一周,进到屋子里,转头便看到房门旁边的墙角靠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宿泱的身上全是血,额头上被糊满了鲜血,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淌,将他的面容都遮挡了,口中也满是鲜血溢出,身上的鲜血都浸透了衣袍,地上也全是血。
林怀玉看到了墙上的血痕,那痕迹一看便是宿泱受不了折磨,拿头撞墙的痕迹。
宿泱此刻静静地靠坐在墙边,若不是满身的鲜血,仿佛那些折磨都不存在。
林怀玉蹲了下来,望着宿泱,眸光缓缓落在了宿泱的胸口,他盯了许久,忽的眼前一亮。
宿泱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那起伏很小,小到如果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到。
林怀玉“唰”地站了起来:“他还活着!”
于思震惊地望了过来:“他还活着?!”
他飞速奔了过来,搭上了宿泱的脉,良久难以置信道:“这人命可真大,我那四种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剧毒!没想到这四种毒让他撑到了最后,竟然形成了一种相互制衡的关系……”
林怀玉看向于思,问:“什么意思?他不会死?”
于思摇头:“也不是,只不过这四种毒能够在他体内形成一种特殊的平衡,他只是暂时不会死,但什么时候他体内的这种平衡被打破了,那他也就会毒发身亡了。”
他说完,又话锋一转:“不过,就算他暂时保住了命,体内的毒也会影响他。”
林怀玉蹙眉:“他会如何?”
于思想了想,道:“大概……会神志不清吧,有时候还会很痛苦,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就像昨晚那样,不过应该也不会天天都如此。”
林怀玉蹙眉:“神志不清……”
这样的病,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那是巨大的威胁。
林怀玉顿时看向了季无忧。
季无忧一愣,随即连忙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林怀玉又看向了于思。
于思眨了眨眼:“我也发誓。”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严重,但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的人。
“帮我把他带回客栈。”林怀玉看向季无忧。
季无忧点头,立刻去扶宿泱,路上他看着林怀玉,笑着道:“玉溪先生,我能也叫你原本的名字吗?”
林怀玉没想到季无忧会说这个,他原本化名只是为了防宿泱和京城的人,如今倒是不需要了,于是点头:“随你。”
季无忧笑着试探叫道:“怀玉?”
林怀玉垂眸,应了一声。
季无忧笑得更高兴了:“你这名字可真好听。”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无忧这名字也很好听,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开心快乐。”
季无忧眼睛一亮,如同黑夜里的星辰,他点头:“我母亲给我取的,怀玉,你再喊一声我的名字吧,你喊我的时候可真好听。”
林怀玉正要开口,季无忧扶着的宿泱突然抽搐了一下,脑袋正好撞到了季无忧的脑袋。
季无忧吃了痛,龇牙咧嘴的:“你干什么?!”
但宿泱并未真的醒来,自然也不会理他。
林怀玉望着被血浸泡的宿泱,眸光一沉。
得尽快找到梵尘,或者回江南找何清沥。
季无忧将宿泱放到床上,抱怨道:“他可真沉。”
林怀玉道:“你去洗个澡吧,他身上都是血,沾到你身上了。”
季无忧点点头:“行,你身子不好,也先休息一下吧。”
房门被关上,林怀玉这才缓缓靠近宿泱,他伸出一只手,十分缓慢地伸到宿泱的鼻子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和那人胸口的起伏一样微弱,几乎探不到。
林怀玉起身走到门外,他四下看了看,凝声道:“出来。”
无人应答。
林怀玉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的主子都成这样了,你还不出来?”
房梁上落下来一道黑影,他跪在林怀玉身前,道:“林大人。”
林怀玉道:“你去给他洗个澡换身衣服。”
暗卫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他得听命令,于是道:“是。”
林怀玉想了想,还是出了门,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寻了个大夫往客栈领。
于思他不放心,这里的大夫其实他也不怎么放心,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够给宿泱看一看身体状况的人了。
他领着大夫走着,大夫看他这模样,不放心道:“要不……我还是先给你看看吧?”
林怀玉顿了顿,道:“不用。”
大夫只好闭嘴。
两个人回到客栈,季无忧似乎同人动了手,看到林怀玉来,连忙跑到林怀玉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怀玉,宿泱他疯了!”
第48章 第 48 章 他竟然觉得林怀玉可爱……
风暖天清, 回廊里那一阵轻风吹起众人的衣袍,也吹起林怀玉的长发。
林怀玉转头看向了另一边,只见宿泱换回了一身玄色的大雍衣袍, 神色阴鸷,他站在那里, 压迫感迎面扑来, 竟比此前强大许多,让人喘不过气来。
宿泱的眼神中有轻蔑, 有平静,却也少了很多东西。
林怀玉在那一瞬间感觉到,面前站着的宿泱, 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看上去甚至没有一点中毒的样子, 明明他离开之前,宿泱浑身是血, 奄奄一息,尚在昏迷。
“他怎么了?”林怀玉低声询问季无忧。
季无忧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不对, 也不是不认识我, 但对我的态度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就好像……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知道有我这个人, 但他没真的加过我接触过我。”
林怀玉听着,眉心一点点拧着。
“陛下。”暗卫落在宿泱的身侧, 等着宿泱下一步的命令。
宿泱的目光却落在林怀玉的身上,他没有理会暗卫,而是对着林怀玉开口:“大雍的丞相为什么和大楚的七皇子这般交好?林怀玉, 你不应该站在朕的身侧吗?”
宿泱一开口林怀玉便更加觉得不对劲,他看着对方,问:“你是谁?”
宿泱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朕是谁?你觉得呢?”
林怀玉又问:“我是谁?”
宿泱望着林怀玉,只觉得对方莫名:“你是大雍的丞相啊,林怀玉。”
两个问题,足够林怀玉确认宿泱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宿泱虽然记得他,但似乎不记得他们之间曾经的那种感情。
不论是师徒,又或者别的……
这就是于思所说的神志不清吗?
这个疑问,季无忧也有:“他这是神志不清吗?我看他好得很,他这是……记忆丢失?或者记忆混乱?”
林怀玉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许吧。”
季无忧皱眉:“那他这得持续多久啊?这也不算彻底好吧,毒还在他体内,他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怀玉只能道:“不知道。”
宿泱似乎没什么耐心待在这里,问林怀玉:“林相还不准备回京都吗?”
林怀玉垂眸,宿泱的毒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即便林怀玉不想回京都,此刻却放心不下宿泱以这种状况回到京都。
他走到宿泱面前,道:“陛下可否先随臣去一趟江南。”
宿泱挑眉,俯视着林怀玉:“为何?”
林怀玉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告诉宿泱中毒的事,真要讲起来太过麻烦,但不讲……也有诸多麻烦。
他想了想,还是道:“江南水患一事还有些未曾完工的收尾项目,途径江南,陛下不亲自去看一眼吗?”
宿泱思索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便去一趟吧。”
林怀玉被季无忧拉到一边,问:“怎么办?他这个模样,也不知道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林怀玉摇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他体内四种剧毒又不知该如何解开。”
季无忧抿唇:“于思交给我吧,我会一直盯着他的。”
林怀玉轻轻颔首:“那便拜托你了。”
季无忧笑开:“别跟我那么客气,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下次我去大雍找你,你别再让我睡树上了。”
林怀玉也轻笑了起来:“我定扫榻以待。”
他们在这边说着,宿泱的目光一直望着林怀玉,见到那人眉眼柔和,轻声笑着,忽然觉得这抹笑美丽又刺眼。
“走了。”宿泱丢下两个字,同暗卫走下楼。
林怀玉同季无忧告别,跟着宿泱离开大楚。
马车还是原来的马车,但这会儿,宿泱已经先行一步坐在了马车上,林怀玉进去的时候,宿泱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马车内部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那些垫着的软垫都被撤走,只剩下冰块还放着,大概是宿泱嫌那些软垫太热。
林怀玉靠着角落坐下,离宿泱有些距离,马车缓缓驶向江南的方向。
林怀玉不知道为什么,宿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似是在打量他,半晌,林怀玉抬眸对上宿泱的视线,问:“陛下是有什么事吗?”
宿泱饶有兴致道:“林相私下里似乎与朝堂上不太一样。”
林怀玉眉头轻扬:“何处不同?”
宿泱支颐着下颌,道:“说不上来,只是朕在朝堂上不曾仔细看过林相,现在一看,原来林相竟是个美人。”
林怀玉垂眸:“陛下何故调侃臣。”
宿泱低笑了一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林相,坐近一些。”
林怀玉问:“为何?”
宿泱见他不动,眸光轻轻眯了起来:“天子口谕,你敢不从?”
林怀玉抿唇,只好起身挪了挪位置,倒是没有坐到宿泱身侧,而是坐到了离宿泱比较近的角落。
宿泱没有说话,只是自己靠近林怀玉,在林怀玉耳边俯身道:“江南水患,同林相是否有关?”
林怀玉一愣,他的耳边是宿泱说话间轻轻吹出来的风,痒得他想躲:“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宿泱低笑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林相何必装傻呢?”
林怀玉明白了,宿泱这会儿的记忆大概还在他手握大权的时候,而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了师徒情谊,在宿泱的眼中,他便也成了祸乱朝纲的佞臣。
林怀玉扯了扯嘴角:“臣的手还不至于伸到江南去吧。”
宿泱却道:“若是朕没有记错,林相可是江南人士啊,新科状元方知许是你的学生,亦是江南人士,你说呢?”
林怀玉冷了脸,道:“陛下若是不信臣,大可拿出证据,臣听从陛下发落。”
宿泱闻言,笑了起来:“林相,你看你,怎么如此不经逗,朕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林怀玉抿唇,现在的宿泱,连他都有些摸不清性子。
方才宿泱字里行间都是试探,转头却又说只是玩笑,这样的脾气,倒是和先帝有些相像。
林怀玉还没开口,马车似乎又经过了那段比较颠簸的路,马车一震,他整个人撞到了车壁上,手臂发麻,林怀玉轻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个重心不稳,朝另一边跌进了宿泱怀里。
宿泱却抬起了手,并未顺势将林怀玉带进怀里,反而十分疏离,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怀玉:“林相可要坐得稳当一些。”
林怀玉还没说出话来,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鲜血从他口中吐出,落在马车上,宿泱眉头一挑,看着林怀玉眼底闪过一丝疑虑:“林相的身子怎么回事?”
林怀玉闻言,眸光一抬,他从宿泱的怀里起来,故意道:“臣中了毒。”
宿泱看向他,神色未变:“哦?什么毒?”
林怀玉道:“臣的体内有四种剧毒,每一种都足够要人性命,但它们又在臣体内相互制衡,臣毒发的时候,或许会神志不清,或许会记忆混乱,或许会头痛欲裂,又或许吐血不止。”
宿泱:“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毒?回头让何掌院给你瞧瞧。”
林怀玉看着宿泱淡然平静的神色,眸光一凛:“那臣便多谢陛下。”
宿泱忽然伸手,指腹在林怀玉的唇角碾了碾,低声道:“你没有骗朕,这深紫色的血果然是带着剧毒。”
林怀玉瞥了一眼宿泱指腹上沾染的鲜血。
他体内的毒还没有排干净。
林怀玉身子还没恢复,在马车里坐着不舒服,便躺了下来,宿泱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很快,林怀玉觉得马车太硬,他十分不舒服,翻来覆去险些掉下去。
宿泱睁开眼看他:“林相?”
林怀玉半梦半醒间,声音有些哑:“陛下?”
宿泱忽然想起临行前让人撤掉的软垫。
原来那是林怀玉准备的,他嗤笑了一声,看着林怀玉,道:“朕竟然不知,林相是个如此娇气的人。”
林怀玉这会儿没力气应付宿泱。
他正要再换个姿势,一件柔软的东西垫到了他的脑袋下面,林怀玉转头一看,是宿泱脱了外袍叠成了枕头,垫到他的脑袋下面来。
林怀玉抬眼看向宿泱,宿泱只道:“林相既然中了毒,身子不适,朕自然该照拂一二,毕竟,你可是大雍的肱股之臣。”
林怀玉没说什么,枕着宿泱的衣袍再度睡下。
宿泱却没再休息,而是盯着林怀玉,落下了唇角的弧度。
他看着林怀玉好一会儿,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下一秒他朝着林怀玉靠近,伸出一只手,那手缓缓探向了林怀玉的脖颈。
五寸,三寸,一寸……
宿泱的指尖已经碰上了林怀玉的肌肤,然而林怀玉却毫无反应。
直到宿泱彻底捏住林怀玉的脖颈,对方也毫无动静。
宿泱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林怀玉睡在他身侧,竟然如此不设防?
就不怕他对林怀玉忽然出手?
他捏着林怀玉的脖颈但没有用力,只是虚虚握着,林怀玉的皮肤很软也很滑,他握着那一截纤细的脖颈,竟不由自主地想把玩起来。
许是按到了林怀玉的喉结,林怀玉轻哼了一声,宿泱仿佛突然惊醒,松开了林怀玉的脖子。
他刚刚在想什么?他不想着捏死林怀玉,竟然在想这佞臣的脖颈手感如此舒服?!
林怀玉“啧”了一声,转头不再看林怀玉。
大楚的夏季不算太热,夜里的风甚至带了点凉意,从外面吹进来,抚过宿泱的面庞。
他再度睁开眼,看向林怀玉,对方果然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宿泱抿了抿唇,又脱下一件衣服盖在了林怀玉的身上。
他刚刚竟然从这个佞臣的身上看到了可爱……
他一定是疯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朕的心上人是谁?
烈日如同大火烘烤, 马车缓缓驶入霞雨镇,又重新回到了江南,热意升腾着, 仿佛要将人间蒸发。
这八日来,林怀玉一直观察着宿泱, 可对方没有任何不适,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好似不曾中毒一般, 可惜他不通医理,没法亲自给宿泱把脉一探究竟。
“林相?”宿泱忽的开口,打断了林怀玉的思绪。
林怀玉抬眸对上宿泱那带着些许笑意的眉眼, 问:“陛下?”
宿泱轻叹了一声, 状似有些为难道:“林相都盯了朕一路了,朕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林怀玉收回了目光:“没有, 臣只是……看陛下有些不同。”
宿泱挑眉,他看林怀玉才不同, 林怀玉在朝堂上冷若冰霜, 没成想私底下竟是这样一副模样, 倒让他觉得新奇。
“朕有何不同?”宿泱顺着他问。
林怀玉道:“陛下较之以往, 长大不少。”
他从前觉得, 宿泱像个小孩子,任性妄为, 胡乱吃醋,不管后果, 但如今有了些距离感,反倒感觉,宿泱正经了不少。
记忆混乱还能让人一夜之间成熟吗?
宿泱闻言, 却笑了:“这话说的好似林相了解朕小时候似的。”
林怀玉眸光一凝,果然宿泱的记忆里现下没有他教导宿泱的那一段记忆。
林怀玉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马车缓缓停下,林怀玉见宿泱不动,便先下去,宿泱从马车里出来,居高临下望着林怀玉,眉头一挑:“林相好不懂规矩。”
林怀玉看着他,十分自然道:“这都要我扶,陛下莫非体虚?”
林怀玉说完便后悔了,但话已出口无法更改,宿泱倒是没生气,只是看着林怀玉眼中多了一分戏谑。
他跃下马车,走到林怀玉的面前,两人不过一寸距离,故意可闻:“林相好大的胆子。”
林怀玉只得垂眸:“臣不敢。”
宿泱笑道:“那朕可是见识到了林相口不应心的模样呢。”
林怀玉见宿泱不打算轻易略过这个话题,只好又道:“请陛下责罚。”
宿泱看着林怀玉,对方那张绝世的面容就算是他也为之心动,那浓密的睫毛在林怀玉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宿泱道:“责罚?”
他摇了摇头,道:“林相可是两朝元老,朕怎么忍心责罚林相呢。”
他说完,牵起了林怀玉的手:“走吧,进城。”
林怀玉一愣,跟在宿泱身后,一同进了霞雨镇。
客栈还是那家客栈,宿泱和林怀玉一进去,小二便道:“二位又来了?”
宿泱眸光落在对方身上:“你认识我?”
小二笑着道:“您二位气质不凡,相貌堂堂,小的想忘记都难啊,这次还住店吗?”
宿泱颔首。
小二立刻拿出牌子:“上房一间。”
宿泱抬眸:“我们有两个人,为何只给我一间房?”
小二解释道:“哎,小的看您上回也不住自己屋子里,就站在那位公子的房门口站着,还以为您二位就住一间呢。”
宿泱眉头轻扬,转头看向了林怀玉,林怀玉刚要上前要两间房,宿泱却拿着牌子道:“好啊,那就一间。”
林怀玉见宿泱已经拿着牌子往楼上走,他便没再说什么,跟着上楼。
林怀玉一进门,宿泱便转身问他:“朕与林相来过这里?”
林怀玉反问:“你不记得?”
这么近的记忆都能缺失,这记忆混乱究竟是怎么乱的?还是缺失了某些相关的记忆?
比如……和他有关的?
不对,宿泱也并没有忘记他,只是忘记了那份感情。
宿泱挑眉:“朕为什么会记得并未做过的事?”
林怀玉特地道:“陛下与臣一同微服南巡,陛下怎么会不记得?”
宿泱的目光紧紧锁着林怀玉,林怀玉的神色不似作假,但他更相信自己的记忆,有人想要凭空塞给他一段记忆。
宿泱嗤笑了一声,朝林怀玉逼近:“林相可知欺君之罪?”
林怀玉被宿泱逼到了门上,那压迫感瞬间笼罩住了他,他道:“微臣是否欺君,陛下可以回京都问问赵襄宜和方知许。”
宿泱却道:“如果朕没记错,这两个人与林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怀玉轻轻蹙眉:“那陛下也可以问问德福公公。”
宿泱的眸光停了停,德福是他的贴身总管,是他的心腹,不可能为林怀玉撒谎,林怀玉既然能搬出德福,想来没有骗他。
微服南巡……
只为了一个水患吗?
这似乎不像是他的做事风格。
“既然是南巡,那就出去走走吧。”宿泱抬手正准备开门。
林怀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宿泱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怀玉这个反应:“你是在怕朕打你?”
林怀玉见宿泱推开了他身后的房门,神色一顿,往旁边挪了一步:“没有。”
宿泱却追着问:“朕打过你吗?”
林怀玉抿了抿唇,他这会儿说有,宿泱肯定不信。
宿泱见他不答,心底越发疑惑,又问:“朕处置过林相吗?”
林怀玉道:“陛下不是要南巡吗?咱们出去看看吧。”
宿泱看着林怀玉转身就走,轻笑了一声。
转移话题如此生硬,这样的林怀玉……还真是少见。
林怀玉同宿泱走在街上,那日头正晒,林怀玉怕热,可又是他把宿泱带出来的,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
他只能往前走着,对宿泱道:“霞雨镇之前刚有祈雨祭礼,晚上的灯会倒是十分漂亮。”
林怀玉正说着,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他抬头,只见一把青色油纸伞在他上方撑开。
宿泱在旁边的摊位上顺手买了把伞遮阳:“朕听说过祈雨祭礼,和京都的祭典没什么区别。”
林怀玉听着宿泱相同的话,轻笑了一声,宿泱就算记忆混乱,也没忘记自己不信神鬼之说。
宿泱的目光骤然落在了林怀玉的浅笑上,那抹笑不似在京都的时候疏离淡漠,像是一张面具挂在脸上,一点也不真实。
现下的林怀玉反而多了些随性的感觉,若不是知道这人心思深沉,他恐怕真会以为,林怀玉只是个温柔清冷的美人。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带着斗笠帷幔的女子,他走到宿泱面前,似是有些惊讶:“你居然还在这里。”
宿泱瞥了她一眼:“我们认识?”
那女子点头:“对啊!我在祈雨祭礼那天给你送过花,想找媒人跟你说媒呢,可是你说你有心上人了,怎么你都没带你的心上人出门呢?还是说……还没娶到?”
宿泱眯了眯眼:“我和你说我有心上人了?”
那女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啊!所以……你成亲了吗?”
宿泱心思微动,余光瞥了一眼林怀玉,摇头:“并未。”
那女子问:“她不喜欢你?那不如……再考虑一下我?”
宿泱摇了摇头,道:“我既然已经有心上人了,姑娘就不要浪费心思在我身上了。”
那女子又一次被拒绝,却也不恼,笑了一声:“你还挺痴情的,既然如此,告辞了。”
宿泱等那女子离开,瞥向林怀玉:“林相能告诉朕,朕的心上人是谁吗?”
林怀玉轻咳了一声:“臣怎么会知道。”
宿泱笑了:“既然那店小二说是朕与你一起来的,那这霞雨镇的事,你应该知道才对。”
林怀玉道:“臣不知。”
宿泱扬眉:“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林怀玉停了步子,问:“陛下想知道什么?”
宿泱望着他,只问:“朕的心上人是谁?”
林怀玉冷着脸,道:“自然是白大将军之女,白见青。”
宿泱轻轻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这个名字对应的人,片刻道:“朕在秋猎见过她,是个女中豪杰。”
林怀玉垂眸应了一声,自己往前走。
宿泱便跟着他:“但朕并不喜欢她。”
林怀玉一愣:“你……陛下曾自己亲口承认的。”
宿泱深深地看了林怀玉一眼:“林相究竟是哪里听来的谣言?朕与白将军之女不过一面之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朕若是真喜欢她,这么多年都没个动静吗?”
这回轮到林怀玉费解了,宿泱没必要骗他,为什么当时说自己喜欢白见青,甚至要立后呢?
现在的宿泱也没必要骗他,但宿泱如今记忆混乱,恐怕也不记得自己喜欢白见青了。
林怀玉没再说话。
宿泱却停了步子,见林怀玉还在往前走,将伞一立,勾住了林怀玉往自己的方向带。
林怀玉被猝不及防地扯回去,脚下不稳,朝后面跌去。
下一秒,有人从后面接住了他,宿泱闷声笑道:“林相真是,弱不禁风。”
林怀玉扶着宿泱站稳,淡淡道:“臣一时没有站稳。”
宿泱抬了抬眉,仅仅抱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林怀玉很瘦,他不禁道:“林相平日里的俸禄被扣了吗?”
林怀玉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曾,怎么?”
宿泱道:“既然不曾,林相怎么如此消瘦?不好好吃饭吗?”
林怀玉一愣,随即道:“臣此前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还没好全,让陛下见笑了。”
“病了?”宿泱望着林怀玉,“朕怎么不知道?”
林怀玉摇了摇头:“区区小事,怎敢让陛下挂怀。”
宿泱道:“林相可是我大雍的中流砥柱,你的身体怎么会是小事?”
他说着,拉着林怀玉朝医馆走去。
林怀玉连忙道:“不用了,陛下,臣已经快好了。”
宿泱步子停也没停:“胡说,你在马车上还吐血了。”
林怀玉眸光一顿,望着宿泱急匆匆的背影,不禁无奈。
宿泱如今还关心起他来了。
第50章 第 50 章 臣早就不是大雍的丞相了……
黄昏的霞光又是那样浓烈, 仿佛有七彩祥云将天边团团围绕,那光景明艳动人,众人纷纷言是吉兆。
林怀玉同宿泱回了客栈, 只开了一间房,林怀玉想了想, 在桌边坐下, 没有一点去床榻上的打算。
宿泱看出林怀玉的心思,浅笑着拍了拍床上或许并不存在的灰尘:“客栈里没那么干净, 林相,劳烦你替朕铺个床。”
林怀玉只好起身,替宿泱扯好被子:“明日还有一天的路程, 陛下早些休息。”
他正要重新坐回桌子边上, 忽的被宿泱扯住,对方的力道稍大, 林怀玉直接跌在了床上:“陛下?”
宿泱淡淡道:“朕睡不惯外边的床,你躺着吧。”
林怀玉看着宿泱心口不一的模样, 忽的笑了一声。
宿泱不动声色地看了林怀玉一眼, 对方这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比上那淡漠的假笑要生动太多, 他喜欢看林怀玉真情实感笑起来的样子。
“你笑什么?”宿泱问。
林怀玉望着宿泱, 问他:“陛下想将床让给臣,为何不直接说?”
宿泱眸光一顿, 缓缓移开目光:“你要是不想睡床上,那就来坐着好了。”
林怀玉没动:“那陛下呢?”
宿泱眉梢轻扬, 在桌子边坐下:“朕不困。”
林怀玉没说话,脱了鞋子,又脱了外袍, 只剩一件中衣,他坐在床上,继续道:“陛下千金之躯,怎么能这样熬一宿呢?这床不小,两个人睡也无妨,不过若是陛下嫌弃臣不愿同睡,臣也不勉强。”
宿泱听着林怀玉的话,转头朝他望去,却见床榻上的人身形单薄,那中衣套在林怀玉的身上,贴着身形,微微显露出一截腰身,许是脱衣服的时候将系带带散了,林怀玉正在重新系上。
宿泱瞥见了那一晃而过的雪色,眸光一顿,明明林怀玉同他势同水火,可这几日与对方接触下来,却发觉林怀玉这人似乎和他之前记忆中的林怀玉不太相同。
甚至……他对林怀玉还有一些别的情绪。
他起身缓缓走到床榻边,俯视着林怀玉:“林相对朕的态度,是不是超过了君臣之间该有的距离?”
林怀玉不甘示弱:“陛下难道不是吗?”
宿泱一愣,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对林怀玉的态度,虽然夹杂着试探,但确实,他对林怀玉超过了君臣之间的关心。
可这没来由的关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无处查询。
或许……是在大楚客栈回廊里的那一眼?
林怀玉同那七皇子亲密耳语令他心头产生的一丝不爽。
宿泱微微皱起了眉头。
林怀玉看着宿泱一言不发,重新走回去坐下,无声地笑了起来。
若是从前的宿泱,恐怕早就已经上床了,而现在,宿泱竟然还能坐回去。
果真是没了那份感情。
这毒可真是够混乱的。
林怀玉见状便不再多言,在床上躺下,独自享受着床上的美梦。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出发了,一日的时光飞速流转,林怀玉跟着宿泱进了县衙。
曲堂一看宿泱和林怀玉来,连忙迎了出来:“玉溪先生,您怎么来了?这位大人还没回京都?”
宿泱没有开口,他这一句已经问了太多次“你认识朕”,他已经察觉出不对劲,要么林怀玉买通了这一路上的人陪他演戏,要么……他丢了一段记忆。
前者,林怀玉虽然手段多,但还没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
后者,实在是匪夷所思,大楚之行,他是受了伤撞到脑袋了吗?
林怀玉先开口:“小许已经回京都了?”
曲堂点头:“是啊,你们走的当天,小许也启程了,先生,你是不知道,他那天哭的稀里哗啦的,抱怨说你不等他,说好了要给你送行的,结果你抛下他就走了。”
林怀玉笑着瞥了宿泱一眼,他知道那天宿泱故意起了早把他叫醒,故意赶在方知许来给他送行之前离开。
宿泱,就是故意的。
宿泱感受到林怀玉的目光,转头同他对视,眼中好似在问,笑什么?
林怀玉收回了目光,道:“我们刚从大楚回来,顺道看看水患的收尾工作。”
曲堂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先生您的身子,好了吗?”
林怀玉浅笑道:“快好了。”
曲堂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林怀玉和宿泱走在街道上,宿泱看着林怀玉若有所思。
林怀玉只好问:“陛下是有话要问臣?”
宿泱点头:“林相似乎很熟悉这里?”
林怀玉垂眸:“还好。”
宿泱嗤了一声:“林相有事瞒着朕,对吗?”
林怀玉无奈道:“陛下同臣去见一个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宿泱问:“谁?”
林怀玉领着他已经走到了宅邸门口,他道:“太医院前任掌院,何清沥。”
宿泱挑眉,何清沥他知道,医术了得,但先帝过世之后,何清沥便也致仕回乡了。
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见他做什么?”宿泱一边问,一边同林怀玉进门。
何清沥看到林怀玉,一喜:“你回来了?毒解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去搭林怀玉的脉,搭了好一会儿,眉头一皱:“怎么还是没解?”
林怀玉道:“没那么快,但应该有效果。”
何清沥点头:“是有,我还以为你都解好了,没想到还是一场长久的解毒,也是,你这毒都这么久了,解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宿泱一边听,一边看着林怀玉。
林怀玉中了毒,而且好多年了?
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宿泱眼眸不禁沉了下来。
他的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林怀玉笑着收回了手:“给陛下把个脉吧。”
何掌院瞥了宿泱一眼:“他怎么了?”
宿泱眸光一凝:“何掌院虽然已经致仕,但仍是我大雍的子民,见到天子竟是如此姿态吗?”
何清沥被宿泱的气势震慑,他感觉到宿泱的压迫感,虽然此前宿泱的压迫感并不少,但在林怀玉的面前,宿泱会收敛很多,但现在……
何清沥吞了吞口水,行礼道:“见过陛下。”
宿泱这才收回目光:“罢了。”
林怀玉收到何清沥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把脉吧。”
宿泱又瞥向林怀玉:“朕的身体无恙,为何要把脉?”
林怀玉只道:“陛下不是想知道这一路上的疑惑吗?把完脉就知道了。”
宿泱挑了挑眉,坐了下来,伸出手,示意何清沥把脉。
何清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能察觉出来宿泱有些怪怪的。
他上前把脉,这会儿花的时间更久,眉头也拧得越来越紧。
宿泱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道:“何掌院是致仕回乡技艺生疏了吗?”
何清沥这才松了手,道:“陛下……陛下身体里怎么有四种剧毒?”
林怀玉一听,何清沥不愧是太医院掌院,医术高超,虽然解毒不行,但把脉的本事还是在的。
宿泱却皱起了眉头:“中毒?朕?”
他的目光不禁又落在了林怀玉的身上。
林怀玉又在玩什么把戏?
何清沥点头:“这四种剧毒在陛下体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能说,陛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能同时集齐四种毒在体内也是……挺厉害。”
宿泱看着何清沥,神色不变:“哦?那你倒是说说,这四种毒毒发是什么样子?”
何清沥如实道:“具体的我也说不好,毕竟我对毒没有太过了解,但根据脉象来看,可能会吐血,可能会神志不清,还可能记忆错乱,昏迷,头疼,都有可能,这四种毒会在陛下的身体里潜移默化地影响陛下的身体和精神。”
宿泱眸光一凝。
记忆错乱?
难道他真的中了毒?还是林怀玉在使什么手段?买通何清沥?
林怀玉在一旁也是若有所思,他接着问:“何掌院可知道怎么解?”
何清沥摇头:“不知。”
林怀玉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术业有专攻,何清沥并不会解毒。
他重新看向宿泱,发现对方也正望着他,林怀玉道:“陛下何时回京都?”
宿泱道:“明日启程。”
只是何清沥的话,他不能信。
林怀玉从宿泱的眼中看出了对方对他的不信任,也没多说什么。
他现在说的再多,宿泱不信就是不信。
林怀玉便回了林宅,宿泱望着偌大的府邸,心里的疑惑更重:“林相在江南还购置了房产?准备日后致仕来这里住吗?”
林怀玉笑了笑:“算是吧。”
宿泱打量着此处,道:“还不错,不过……林相不准备留在京都吗?”
林怀玉步子微顿,淡淡道:“臣不会留在京都的。”
宿泱顿时看向了林怀玉:“为何?”
林怀玉浅笑着道:“如今河清海晏,四海升平,臣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唯一……”
林怀玉停下,看向宿泱:“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陛下。”
宿泱心中一颤:“林相这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忘了些什么,他和林怀玉之间,似乎不只是势同水火的感情,林怀玉是佞臣,可这样一个手握大权的佞臣,却告诉他不会久留京都,这无疑是在告诉他,林怀玉无心那些权利。
那过往的算计利用都是什么?
林怀玉轻叹:“陛下体内的毒,臣放心不下,它始终是个隐患,臣这次同陛下回京,待解决了陛下体内的毒,臣便会自行离京。”
宿泱眸光微动:“你的意思是,你回京都是为了朕的毒?可你是我大雍的丞相,莫非准备下个江南就此不回去了?”
所以,还在这里买了宅子?
林怀玉轻笑:“陛下,臣早就不是大雍的丞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