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裹挟着熊熊烈焰从天而降,相伴而来一股强大到超出在场所有人想象的力量,直接冲破了光柱附近领域对修士修为的禁锢,顷刻之间横扫百里。
靠得最近的那些怪手在被强光照射到的瞬间便浑身燃起火焰,旋即化作飞灰。
死去之前,怪手们齐齐发出哀嚎,大地都因此发生震颤。
地面上的蓝草也霎时间变作枯黄,委顿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凌子弘和系统有片刻的呆愣,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直觉那道强光是为了守护他们而来,因为这般霸道的力量,却小心地恰好避开了碰到他们。
陆惊澜的视线一直放在虞影的身上,因此只有他在第一时间觉察到那力量正是从虞影身上爆发而出。
虽然早已知晓虞影的真实身份,但这还是陆惊澜第一次直面大乘修士的真正实力。
陆惊澜不知道虞影为什么要一直隐藏自己的修为,他只知道以虞影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无法承受大乘境界的魔气。
“你在做什么,停下!”
陆惊澜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虞影却没有回应他,兀自捏了一道屏障,把他们三人装了进去,与自己隔开。
陆惊澜当即拔出剑,想要破开这道屏障,去到虞影的身边。
可无论他如何挥砍,屏障都纹丝不动。他的反抗在大乘修士的绝对力量面前宛如蚍蜉撼树。
此时,系统和凌子弘也反应过来虞影想要做什么,他们趴在屏障后,大喊着虞影的名字。
“师弟莫要犯傻,要逃也得我们一起逃!”
“宿主你想做什么,我绝对绝对不会抛下你的!”
虞影仿佛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话,挥手一推,屏障裹着三人疾速飞向光柱之下。
三人只能看着虞影的身形在他们面前变得越来越小。
源源不断的力量在经脉中奔流,虞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般畅快的感受了,即便这副身子脆弱的经脉根本无法承受,已然开始破裂粉碎,钻心疼痛在全身蔓延燃烧,虞影心中却是快意的。
好歹他在这最后的最后,不是以弱者的模样离去的。
“这不得把他们迷死了。”
虞影笑着呢喃了一句。
光柱领域的禁制叫嚣着要封印虞影的修为,成千上万的怪手哀嚎着死去又重新出现,它们前仆后继,如同无休无止的海浪,一波一波朝虞影而去。
屏障之后的三人眼睁睁看着虞影周身的强光渐渐消失,那惊天动地的强大力量也随之逝去,越杀越多的怪手瞬间占据了上风,一只只争先恐后朝他扑去,转眼就将他完全淹没。
“不要!!宿主!!”
系统大喝一声,居然一拳砸碎了面前的屏障,整个人掉了下去。
凌子弘想要去抓他,却没能抓住。陆惊澜想要跟着他一起跳下去,却被快速自我修复的屏障再度挡下。
系统落在地上,想也不想就朝虞影的方向冲过去。
与此同时,屏障终于带着陆惊澜和凌子弘来到了光柱之下,传送阵在感受到灵气波动的瞬间被激活。
最后一刻,陆惊澜只看见系统向着怪手们冲过去的徒劳背影。
……
传送阵的终点在摇光秘境外五十里处。
制作这个传送阵的前辈一定是个暴脾气,全然不在意身处其中的人体验感如何,只图一股脑把人快速送出去就行。
凌子弘被传送阵搅得头晕目眩,趴在地上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随后他赶紧站起来去找陆惊澜,还好,人就在旁边不远处。
才走了两步,凌子弘就缓缓停了下来,他看着陆惊澜撑剑坐在原地,头颅低垂,周身氛围低沉。
凌子弘自己脑子里同样乱作一团,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稍加宽慰。
他不知道为何虞师弟能爆发出那么强悍的力量,他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现在考虑这些已没有意义了,虞师弟已经……
虽说与虞师弟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但终究是同门,他还是因为救自己而死,凌子弘没办法不心生伤怀。
连他都这样难受,无法想象陆惊澜此时心中作何感想。
凌子弘想到了在四春城的时候,虞师弟曾私下里拜托自己,若有朝一日他不辞而别,请照顾好陆惊澜。
想必说这话的时候,虞师弟也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与彼此分别。
凌子弘深吸一口气,再度迈步,来到陆惊澜身边。
“惊澜……”
他正想劝慰两句,却见陆惊澜手上使劲儿,默然撑着碎云剑站了起来,看上去神情平静。
随后陆惊澜转向他,眼底深黑一片,不见波澜,道:“走吧,师兄。”
凌子弘不解地问:“去哪儿?”
“回宗门。”陆惊澜说,“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待着。”
说罢,陆惊澜也不等凌子弘回应,径自往前走去。
凌子弘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没想到陆惊澜竟会表现得这般冷静。
凌子弘还是有些不放心,追上去,打了个腹稿,试探着说:“你真的没事吗?”
陆惊澜没有答复,凌子弘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虞师弟他用自己的性命换我们活下来,我们应当感念他的用心。”凌子弘说得有些忐忑,“等回到宗门之后,我会向师父说明,好好抚恤师弟的亲人……”
说到后面,凌子弘才恍然记起虞影说过他早已没有了家人,落寞地闭上了嘴。
目睹同门为了救自己而死,这件事对凌子弘来说也难以平复,他心里很乱,所以总说错话。
“他没死。”
陆惊澜突然道。
凌子弘一怔,就见陆惊澜闭上了嘴,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于是凌子弘心中的担忧更甚。
陆惊澜他果然只是强装镇定而已。
秘境里的那般情境,无论换做是谁,只怕都凶多吉少。凌子弘悄悄在心中叹气,却也不敢说出口去戳破陆惊澜心中侥幸的幻想——
灵舟已坠毁在星月湖底,陆惊澜与凌子弘只得御剑飞行回到宗门。
路途遥远,不是一日就能抵达的,日暮时分,师兄弟二人找到了最近的一家传鸿馆借地歇脚。
传鸿馆是专门面向修士服务的据点,师兄弟二人入住时,里面已经有不少修士聚在一起交谈。
凌子弘让人端上来一壶茶水,与陆惊澜在堂内坐着,留心听着旁人说话。
很快,凌子弘知晓了他们在秘境中的这段日子外界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三个月来,北玄王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而今人人讨论的要事。
旁边有几名身穿不同颜色衣裳的修士正在闲谈此事。
蓝衣修士道:“而今北玄王失踪,世道不稳,有师门和家族的修士尚且能得到庇护,只有我们这群散修每日惴惴不安,生怕哪日魔域就发兵攻来。近来各式法宝和丹药的价格也愈发的水涨船高,哎,这日子可怎么是好?”
白衣修士跟着摇头叹气,附和道:“是啊,我们这方原本有四名渡劫大能,直到二百年神霄宗的与金砂州的两位陨落。如今连北玄王也……魔域势大,肯定会有所行动。”
“二位兄台未必有些太过悲观了。”另一位黑衣修士笑着说,“我们这边虽只剩下了林家老祖,但魔域的那位也已在去年陨落,要说彼此实力差距可未必悬殊啊。”
“这倒也是。”蓝衣修士思索着说,“况且没有那位将天地灵气炼化成魔气的能力,魔域就算出兵占了这边的地界,也不能真正统治。他们可没法儿在灵气充裕之地修炼和居住。”
白衣修士也被说动,眉目间愁色变淡,道:“如此说来确实不必过分忧虑。”
停顿片刻,白衣修士又叹气:“可这世上究竟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北玄王给……玄雪州也给不出个令人信服的说法,真是叫人担心。”
北玄王府给出的说法是失踪,但外界都倾向于认为北玄王已然陨落,只是为了不引起天下震动,才暂时宣称失踪。
凌子弘正认真听着,身边的陆惊澜却忽然站起身来。
“师兄,我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陆惊澜说着往外走去。
凌子弘害怕他做出什么傻事,也赶紧跟上。
谁知陆惊澜脚下步子这样快,凌子弘只耽搁了片刻,走出门去竟已寻不见他的踪迹。
陆惊澜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树林之中。
传鸿馆里那群蠢货一直在说话,搞得他心烦意乱。
而且……
陆惊澜拉开自己的衣领,在他左胸口偏上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弯月弧形的血色印记。
印记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此乃魂印,一种鲜为人知的法术,直接刻印在施法者和另一人的灵魂之上,让彼此可以在任何地方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也能据此无视距离找到对方的位置。
这是陆惊澜在告知虞影魔尊遗骸就在王府地下冰窖之前悄悄留下的。
陆惊澜不愿意虞影一直被困在病弱的躯体之中,却也同样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回到原本的身体后远走高飞。
于是他想到了这个办法,在虞影的灵魂之上留下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记,这样无论虞影想要做什么,就算换了一具身体,自己也能知晓他的踪迹。
按理说一方身*死后,魂印就会自然随灵魂而消逝。
如今,印记仍旧好好地刻印在陆惊澜的身上,就说明虞影没死。可如果虞影仍活着,为何魂印又无法探知他的方位?
陆惊澜想不明白,他只要知道虞影没死就行,只要虞影还活着,他终有一日会找到他。
找到之后,他会牢牢看住那人,让那人再也无法离去。
第122章 第122章岁岁无忧。
“似乎扎这个穴位会有用……”
“记不大清了,这可咋整,老夫不擅医术啊。”
“算了算了,扎一下试试,总扎不死人。”
昏睡间,系统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挣扎着想要睁开眼,还没成功,便感觉到自己的人中处被猛地扎进了一根针。
“嗷——!”
这滋味可不好受,系统嗷一声就醒了过来,不仅醒了还直接坐了起来,捂着鼻子,满眼泪花,望着眼前的人。
面前是个举着针的老头,有些眼熟,系统脑中划过一瞬间的茫然。
片刻后,那右手比别人多出一指的老头捏着银针,笑呵呵地自夸:“居然真的醒了,看来老夫对医术也不是一窍不通的嘛,哈哈哈哈。”
系统:“……”
他认出来了,这人不是之前宿主他们遇见过的六指老道吗?
他发愣的片刻功夫,六指老道已将银针归置好,随即用一种哄小孩儿的语气,格外慈爱地问他:
“小友,你今年多少岁了?家住哪里?父母亲人呢?怎么会独自一人躺在那荒郊野岭?”
六指老道常年在外游历,几日前他察觉到摇光秘境附近似有异动,便打算去瞧瞧是不是秘境入口即将开放。
上古秘境之一的摇光秘境入口开放可是很罕见的事,不止六指老道,还有许多其他修为深厚的修士也来了,隐在附近打探情况。
然而等到秘境附近的灵力波动完全消弭,也无人见到入口出现。六指老道有些失望,本打算就此离去,却在附近遇到了不省人事的系统。
他看这孩子年纪不大,又没有修为,不忍将他独自留在荒野,就把人带到了附近的城镇里,找了个客栈住下。
还算细心地照料了几日,总算等到这孩子醒来。
“孩子?孩子?你能听见老夫说话吗?”
别是耳朵出了啥问题吧?
听了六指老道呼唤,系统才缓缓回神,恍惚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居然没死。
他是没死,可宿主呢……?
想到这里,系统的眼前再次浮现了摇光秘境中的最后一幕,鼻尖顿时发酸。
他想起来了,宿主为了救他们,在他的眼前被那群怪物给撕成了碎片。
“哎哟哟,咋还哭了!”
六指老道慌乱站起来去找能擦眼泪的东西,找半天没有合适的,只能顺手抓过方才用来给系统洗脸的湿帕子,胡乱给他擦上几下。
帕子还是热的,敷在脸上,系统觉得更想哭了。
不过系统自认是个坚强的小男孩,在生人面前哭多丢人啊,垂下脑袋,自己拿着帕子囫囵抹了两把,吸吸鼻子,说:“多谢你老爷爷。”
六指老道无子无女,更别提孙辈,仔细算来他得有上百年没和十二三岁的小娃娃打过交道了。
眼前的小男娃长得很好看,明眸皓齿,眼睛里泛着聪明劲儿,这样子的娃娃一哭,把他沉寂多年的慈爱之心一下就给勾了起来。
“不哭啊。”六指老道轻声安慰,“跟爷爷说说,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系统又想到了虞影,用力咬着下唇,摇了摇头,闷声回答:“我没有家人了。”
闻言,六指老道默然好半晌。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转了话头,问:“既如此,你可愿意跟着老夫?”
系统沉默下来,没办法回答。
宿主不在了,他留在这个世界已不再有意义,可他不知道如何离开,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何去何从。
六指老道见他犹豫,也知道这不是简单可以做出的决定,没有强求,而是叫他先专心养好身子。
系统手中揪着帕子,说了实话:“我不是不愿……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六指老道从他手中把帕子拿走,耐心道:“老夫要去南边的朱崖州,你若是无处可去,就暂且跟在老夫身边吧,等日后你有了自己的主意,再说其他。”
系统胸中暖意涌动,点了点头:“嗯。”
六指老道微笑着摸了摸系统的脑袋。
“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日后老夫该如何称呼你?”
系统愣住,他没名字啊,只有个代号,但肯定不能和六指老道说代号。
“我……”系统感到难为情,“我没有名字。”
六指老道瞪大了眼,已经在悄悄脑补自己是不是捡到了个被狼养大的野娃,据说人间偶尔会有这种事。
“那老夫给你取个名字,就叫……无忧,可好?”
系统一怔。
六指老道还以为他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解释说:“是岁岁无忧,时时常乐的意思,瞧你总是不高兴的样子,老夫希望你从此以后忘记从前的事,不要再多忧虑。只可惜没有个姓氏,终不像个正式的名字……”
六指老道正想试探让系统干脆随自己姓得了,就听他念出了一个字。
“溪。”
系统赧然看着六指老道,他知道名字对于人类来说意义非凡,他很高兴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名字,但他也想悄悄保留一些过去的东西,于是找了个只有他自己知道意涵的谐音字。
“好好好。”六指老道笑眯了眼,又摸了摸系统的脑袋。
“你以后就有名字了,溪无忧。”
又说了几句话,六指老道叮嘱溪无忧再多睡一会儿,自己出门去找些吃食。
关上客房门,六指老道嘟囔着,手指掐算。
溪无忧应下了名字,便与这个此名有了羁绊,六指老道也能借此卜算一番。
很快,六指老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上的忧虑却愈发深重。
在原地伫立良久,他才缓缓叹出一口气,边念叨边往外走:“这年头算不出前尘与未来的人怎么这么多?一年不到便遇上了两个,莫非是老夫技艺生疏了?不能够啊。”——
神霄宗,主峰大殿前。
陆惊澜和凌子弘御剑于空,远远便能看见大殿前站着几人一字排开,最中间那位便是神霄宗宗主柳青岩,竟是专程前来等候迎接他们的。
离开宗门许久,还历经了无数波折,终于回来见到师父,凌子弘心中激动,不免加快了速度,还未抵达就一跃而下,来到柳青岩面前单膝行礼。
“徒儿归来,拜见师父。”
陆惊澜紧随其后,也跟着他一同行礼。
柳青岩先是叫二人起身,随后瞧着陆惊澜多看了两眼,暗暗感叹他居然当真是突破了元婴,最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好,回来就好。”
凌子弘有些惭愧,低着头说:“弟子无能,没能带回魔尊遗骸。返程时灵舟失控,坠落于星月湖中,魔尊遗骸也……因此丢失了。”
“不必自责。”柳青岩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没事就好。”
凌子弘红了眼,哽咽道:“虞师弟他……”
柳青岩叹了口气:“好了,这些你在信中都说过了,既已回来,就好生休息一段时日,莫要忧思过甚。”
而后柳青岩转向陆惊澜,问他:“你二人可有受伤?待会儿去医阁让阮长老给你们瞧瞧。”
“弟子无恙。”陆惊澜恭敬回答道。
柳青岩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心下无奈,这孩子原本就不大爱讲话,此次归来,心性愈发深沉了,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淡漠与无情,仿佛任何事都已无法牵动他的心神,也不知是好是坏。
凌子弘这几日心里一直挂着一件事,苦于没人问,此时终于忍不住问柳青岩:“师父,我们在回程途中听说玄雪州出事了,却不知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柳青岩颔首:“此事待会儿再说,不要一直站在外面了,随我去阁中饮几杯清茶,坐着谈吧。”
于是陆惊澜与凌子弘随着柳青岩去往了乱石阁。
三人入座,小童上来奉茶后悄声退下。
柳青岩喝了口茶水润唇后,才慢慢说起:“北玄王失踪的事是一个多月以前突然传出的。那位北玄王府的大公子叛出了家族,同时放出了这个消息。北玄王世子迫于无奈,才不得不承认确有此事。渡劫修士失踪,天下人心惶惶。”
“又是他。”凌子弘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那顾大公子当真短视愚蠢,心中全无大局,只为一己之私、一时之快。北玄王失踪之事昭告天下,于他可有半点好处?之前弟子在北玄王府时,他就已是这般,如今居然更甚从前。”
柳青岩不语他人长短,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可见也很赞同凌子弘的话。
凌子弘眉头紧蹙,暗自心想:出了这种事,顾云涛肯定是焦头烂额。
正出神,柳青岩又开口问:“你寄来的信上说你们回程时误入了摇光秘境?”
凌子弘还没回神,陆惊澜已代替他回应说:“是的,秘境中可见一通天光柱,确是摇光秘境没错。”
闻言,柳青岩面露惊讶,接着神情变得愈发凝重:“没想到啊……摇光秘境凶险万分,看到信中所写,我还当你们是认错了,否则怎么能全身而退?万幸,万幸啊。”
“摇光秘境存在了上万年,却几乎无人能从中活着出来。传说那道光柱乃上界裂缝,其下生长了数不清的罕见灵植,无数人想要前去一探究竟,然而近千年以来,切实可知的从里面走过一遭出来的人只有我们神霄宗的一位大乘长老而已。”
凌子弘对那位长老有所耳闻,眼睛里出现崇敬的光,问:“那位长老也曾去过摇光秘境?”
柳青岩也颇为与有荣焉般,道:“不错,陆洲长老实力强悍,神霄宗全赖他老人家的威名才能在百年间成为天下第一大宗。”
陆惊澜忽然抬头,瞳孔微微放大,声音似有颤抖,问:
“那位长老的名字是……陆洲?”
第123章 第123章往事。
听见陆惊澜突然出声,柳青岩笑着摸了摸胡子,道:“你入门不久,怕是还没怎么听说过陆长老。不说你,便是许多资历深厚的内门弟子,也不知晓陆长老的名号。”
凌子弘跟着对陆惊澜解释说:“我也是曾听师父提起,才知道陆长老的。”
陆惊澜问:“陆长老既是宗门引以为傲的大乘长老,为何鲜有人知?”
柳青岩沉吟片刻,道:“这与宗门百年前的一件往事有关,那件事牵涉众多、诡谲复杂,上一任宗主为了宗门大局思虑,亲自下令封存了所有有关陆长老的记载,也不允许当时的弟子私自议论。久而久之,知晓陆长老的人便越来越少。当然了,我们师徒三人今日关起门来说上一两句倒是无妨。”
“陆长老有一位徒弟,是吗?”
陆惊澜忽然发问。
凌子弘从未听师父说过陆长老有没有徒弟,便转眼看向师父,想听他如何说,却发觉师父霎时间变了脸色。
在徒弟们面前,柳青岩向来和颜悦色,凌子弘从未见过师父露出如此难堪而又压抑着愤怒的模样。
“你从什么地方听说的?”柳青岩沉声,语气森冷。
“弟子……”
“够了!”
柳青岩厉声打断陆惊澜的话,抬手一挥,冷冷下了逐客令:“你们长途跋涉很是辛苦,今日就暂且回去歇了吧,为师接下来还有要事,不便留你们继续说话了。”
见师父生气,凌子弘本想请罪,然而柳青岩已经盘坐闭目,显然不再想与他们多言。
无奈,凌子弘只能朝陆惊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惹师父生气,速速出去。
离去之前,陆惊澜多看了柳青岩一眼,终是没再多说。
师兄弟二人从乱石阁出来。
凌子弘并未责怪陆惊澜惹师父生气,反而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陆长老有个徒弟的?师父从未和我提过。而且为何一提到这件事,师父便如此生气,我还没见过师父这般。”
陆惊澜一脸无辜,微微苦笑说:“我实在冤枉,只是想问问陆长老有没有徒弟而已。哪里知道会惹师父生气?”
凌子弘狐疑地看着陆惊澜,方才在里面,他那句话分明是笃定了陆长老的确是有一个徒弟,在向师父求证,而绝不是他现在所解释的这般。
然而陆惊澜的表情看上去太无懈可击,凌子弘知道就算追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只好权当不知。
“好了,师父不会因为说错一句话就怪你的。”凌子弘朝他挤了挤眼睛,“何况你刚突破了元婴,师父稀罕你还来不及呢,说不定心里早在盘算该给你个什么奖赏才好,你就偷着乐吧。”
陆惊澜垂眸:“师兄莫要取笑。”
凌子弘拍了拍陆惊澜的肩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刚经历了摇光秘境之事,他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好了,回去休息吧。”
和凌子弘分开之后,陆惊澜回到了自己在成蹊阁居住的院落。
刚进门,恰好遇见了从成蹊阁散学归来的江岭。
江岭不期会在今日见到陆惊澜回来,着实吓了好大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他一个猛扑抱住了陆惊澜:
“你终于回来了!你们不在的这段日子我独守空房真是好寂寞啊!”
陆惊澜一时不防,竟差点被江岭扑倒在地。
许久不见,江岭想说的话一大堆,连珠炮似的说:“瞧瞧,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了?告诉你吧,现如今我已经筑基中期了,这半年来我可一点也没懈怠。颜师妹也和我一样。陈夫子依旧教我们符咒,别看那老头之前吹胡子瞪眼的,虞兄不在,他还怪想的,在堂上提过虞兄好几次呢。”
抱了一下,江岭重新站好,往四周张望,问:“哦对,虞兄呢?他已经回屋了吗?我去买两只烤鸡回来,我们三个今晚好好吃一顿。”
闻言,陆惊澜方才因见到好友而好容易展露的些许笑颜顷刻间消失。
“他没有回来。”
“为何?”江岭不明白,“你们一起出去怎么不一起回来?难不成虞兄还有其他事要做?”
陆惊澜一时间沉默下来。
将要入夜了,初春的一阵凉风吹过,竟有些寒凉刺骨。
江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有些慌了神,问:“你别不说话啊,虞兄他……”
“我会找到他的。”
陆惊澜抬眼,眸色坚定。
听陆惊澜这话的意思,事情应当没有他刚才想象的那么糟糕,江岭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些许,接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回宗门的路上,我们误入了一处秘境,从秘境出来的时候……走散了。”
陆惊澜不愿让江岭知道太多,除了徒增担忧之外没有意义,便隐去了许多细节。
听后,江岭默默许久,接着还是提议去买来一只烤鸡,为陆惊澜接风。
“不必了。”陆惊澜拦下他,“我现在只想休息。”
江岭只好放弃,叫他安心去休息。
看着陆惊澜回屋的背影,江岭心里总有些不对劲,他觉得陆惊澜眼底写满了未曾说出口的事情,整个人也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七日后,神霄宗,浮空境。
浮空境独立于神霄宗四大峰之外,平日弟子们若无专门的通行令牌便无法造访。
陆惊澜也是托大师姐柳柔竹帮忙才以运送物资为由拿到了一块临时通行令牌。
浮空境看上去与神霄宗其他地方的景色相近,然而往深处走去,天上竟渐渐飘下雪花来。
霜雪渐重,一间二层小楼的轮廓恍若墨迹洇于纸面,缓慢显现。
陆惊澜走上前去,叩响门扉。
“弟子前来运送长老需要的丹药和灵植。”
话音落,门自己打开了一道缝隙,陆惊澜开门走进去。
浮空境住着的霜华长老常年闭关不见人,前来补给的弟子放下东西就该离开,可陆惊澜今日并非真的只是来送东西的,于是放下丹药灵植后,他径自往楼上走去。
陆惊澜刚来到二楼,不料迎面袭来一道凌然罡风。
陆惊澜侧身避开,紧接着立即单膝跪地行礼请罪:“弟子唐突,还请长老宽恕,实是弟子有事相求,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攻击停止,一道清澈的男声好似从渺远处传来:
“何事?”
陆惊澜斟酌片刻,如实交代:“弟子陆惊澜,偶然听见师父提起陆洲长老的事迹,心向往之,又听说有关陆长老的记载仅存于浮空境中,便想要前来查看,这才冒昧造访,并非有心搅扰长老清修。”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起身吧。”
陆惊澜随之站起,抬头,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蒙着双眼的白发男子,一袭月白长袍,整个人如霜雪化身。
“是你。”霜华长老似乎终于认出了陆惊澜。
“长老认识我?”陆惊澜问。
“你是宗主徒弟,我自然有所耳闻。”霜华长老道,“听闻你已突破元婴了。”
陆惊澜垂头恭敬回答:“是,承蒙师父悉心教导。”
霜华长老明明蒙着眼睛,陆惊澜却依旧感觉好似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打量良久。
片刻后,霜华长老才说:“那些陈年往事,你看看也无妨,只不过那些到底是宗门的秘密,你只可在此看过,切记不可外传。”
“弟子谨遵教诲。”
见他答应下来,霜华长老一挥袖,前方便凭空出现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并不能映照人影,反而显现出一副陌生的景象,像是通往另一处空间的入口。
果然,下一刻,霜华长老说到:“那些卷宗都储存于镜湖之畔,从此镜进入,便可前往镜湖。”
陆惊澜谢过霜华长老后步入镜中。
镜中世界的中央是一汪大湖,湖水清澈透底,无鱼无水草,如同一块剔透琉璃。四周则放着浩如烟海的卷轴,记载了宗门上千年来的历史。
陆惊澜走到镜湖前方的一根石柱旁,一面雕刻了精巧花纹的小镜悬浮在半空中。
他伸出手触碰那面镜子,镜面荡开一圈圈水波纹路,紧接着几本卷轴从后方飞出,落到了石柱上。
陆惊澜打开卷轴扫了一眼,正是他想找的有关于陆洲的记载。
卷轴的前半部分记录着陆洲的出身与经历,他出生的地方陆惊澜从未听说过,后边也有批注,表明这一城镇已经被兼并,成为了如今朱崖州日晖城的一部分。
陆洲幼年家境算得上殷实,六岁时展露出冰灵根天赋后,家人全力支持他修行,将他送到了江家,拜师修行。
那个时候神霄宗尚未建立,有天赋的孩子都是送到各大世家借住修行,若日后有所成就,便能被世家聘为客卿,从此也算是有了依傍,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散修。
陆洲天赋极高,进步神速。十二岁筑基,二十四岁金丹被聘为江家客卿,四十岁元婴……
卷轴记载十分详细,恨不得把陆洲每一年的经历都事无巨细写下来。陆惊澜快速略过了许多。
终于,他在卷轴快要结束时看见了另外一个名字:虞影
五百年前,陆洲长老外出游历时经过金砂州溟河县,于城中巷道偶遇一无家可归的幼童。这名幼童正是日后恶名昭著的魔尊虞影。
见幼童瘦骨嶙峋,陆洲长老动了恻隐之心,将其带回神霄宗收作亲传弟子养在膝下。
入门后测根骨,虞影被发现体内蕴有魔根。身怀魔根者乃天生的魔修,无法依靠灵力修行,注定只能修魔。即便如此,陆洲长老依旧力排众议将他留在身边。
陆洲待这位徒弟关怀备至,可身负魔根的虞影天性极恶,丝毫不感念宗门与师父的养育之恩,竟在十八岁成蹊阁考核时对九十九名同门痛下杀手。
宗门当即捉拿了虞影,判处其承受九十九道剔骨刀赎罪。虞影不甘受罚,爆发出出乎意料的力量挣脱了束缚,并出手重伤了苦苦劝诫他迷途知返的陆洲长老。
彼时陆洲长老身上还有在秘境中受的伤尚未痊愈,又遭魔种的纯净魔气侵体,最终不治而亡,憾而陨落。
弑师逆徒却早已逃出生天,遁入那无边魔域,自由自在去了。
第124章 第124章首徒。
再之后,卷宗上花费大量的笔墨批判了弑师逆徒虞影的悖逆行为,又记载了宗门上下对陆洲长老的陨落有多么的惋惜,最后弟子们怀着敬意与哀伤收殓了陆洲长老的遗体,葬于归兮塔后山。
那个名为陆洲的人的一生,便就此归于终结。
看到这里,陆惊澜嗓子里不禁冷哼一声,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他将卷宗合上,转身离开镜湖。
从镜中世界出来,陆惊澜迎面遇上了霜华长老,他没想到长老会守在镜子前,躬身行了个礼。
“多谢长老,弟子已经看过,若长老没有旁的吩咐,弟子这就离去。”
霜华长老却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朔霜峰的梅花开了。”
“什么?”陆惊澜茫然抬头。
一片白布覆在霜华长老的眼前,让人无从窥探他的双眸,也难以捉摸他的神情。
霜华长老摇了摇头:“无事,你走吧。”
陆惊澜再度行礼,随后离去。
小楼中只剩下霜华长老一人,忽然,风雪之中好似响起了一声幽远的叹息。
接着霜华长老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柳青岩送去,信中说他要闭关一段时日,之后不必再遣人前来浮空境——
神霄宗的弟子在达到金丹境界后就能够从成蹊堂中出来,开始在宗门中的几大山峰之上担任职位。
陆惊澜如今已是元婴境界,不能再继续留在成蹊堂中,自然也需要从成蹊堂弟子的住处中搬出来。
身为宗主的亲传弟子,陆惊澜得了指示,要搬到主峰苍翠殿去。
后知后觉的江岭在陆惊澜搬家这日才知道平日里总闷不做声的好友出去一趟回来竟一跃成为了元婴修士。
“惊澜你太厉害了!”江岭高兴得破了音,“以后学堂里那群人知道你是我兄弟,看他们还敢不敢瞧不起我!你去任职后可别忘了我,我会常去叨扰你的!”
陆惊澜展露些许笑意:“怎么可能会忘。”
但紧接着江岭又耷拉了脑袋,叹气说:“哎,明明是一起入门的,我原本知你天分高,早料想你会比我先出成蹊堂,可谁知道居然这么快,而且我才刚筑基,你居然就成了元婴修士,放在外面,你自己都能开宗立派了,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陆惊澜宽慰他:“不必心急,你的修炼速度已然不算慢了,稳扎稳打未尝不是好事。”
“陆惊澜——!”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伶俐的女声,一眼望过去,来者正是颜妍。
颜妍几步跨过来,反应和方才的江岭如出一辙:“听说你已经是元婴修士了?你怎么这么厉害,是不是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江岭赶紧拦在陆惊澜面前,板着脸说:“颜仙子,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家惊澜从来不靠丹药,全都是自己修炼的,你羡慕啊?”
“这不废话吗?你敢说你不羡慕?”颜妍白他一眼。
这话是大实话,江岭无从反驳。
颜妍抓住机会缠着问了陆惊澜许多,问他怎么会修炼如此快,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奇遇……
陆惊澜的回答跟不上她问问题的速度,勉强应对几回后,把刚才宽慰江岭说的话又和颜妍讲了一遍。
颜妍捏拳瞪眼,蓄力好半晌,喊出一句:“不行,我也要下山游历!”
江岭立即泼冷水:“内门弟子要到金丹期之后才能下山游历。”
颜妍转身踢了他一脚,江岭嗷嗷叫着躲避。
两人打闹一会儿,颜妍又想起什么,问陆惊澜:“我听说刚离开成蹊堂的弟子要么是去天下游历,要么是前往南北两大州与魔域的边地驻守历练,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江岭抢白:“惊澜才从外面回来,短时间内当然不会再出去游历。宗主已经发话要他搬去苍翠殿,想必也不需要去边地驻守,而是直接留在宗门内当差。”
“宗主徒弟就是好啊,师父一句话就能直接留下来了。”颜妍捧着脸感叹。
江岭反驳:“就算没有宗主,以惊澜的实力,还不是想留就留?”
然而陆惊澜却忽然说:“我想去边地。”
江岭和颜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想去边地的?”江岭不可置信,“宗主叫你搬去苍翠殿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留在宗门多好啊,咱们还能时时见面。”
颜妍也想说什么,却忽然看见天边飞来一只小翠鸟,扑扇着翅膀落在了陆惊澜的肩头。
陆惊澜伸出一根手指,在翠鸟的脑袋上轻碰,道:“看来是师父有事唤我。”
不是所有弟子都认识柳青岩的翠鸟,但江岭和颜妍因为和陆惊澜相熟,还是认得的。
因此两人不再多言,让陆惊澜先去见柳青岩。
恰好陆惊澜也差不多把所有物件都收拾进了储物袋,与二人告辞后前往主峰。
陆惊澜到达的时候,却发现柳青岩已经站在了乱石阁外的院中,居然是在等他。
在陆惊澜行礼之前,柳青岩便率先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
柳青岩向来平易近人,若非必要不会端宗主的架子,私下里和弟子们见面也总是会免去他们行礼,因此他在弟子们之间风评极好。
“你随我去个地方。”柳青岩说着,挥手御剑腾空。
陆惊澜当即御剑跟上。
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师徒二人已然来到了林影秘境,柳青岩先落地,陆惊澜紧随其后。
时隔几个月,再来到林影秘境,陆惊澜心中五味杂陈。
他还记得半年前与虞影一同在秘境中参与考核的那几日,又不禁想起了几日前在镜湖中看到的卷宗上说虞影曾在此屠杀了九十九名同门。
柳青岩打开了一处传送阵,陆惊澜上前几步站在他的身旁,传送阵启动,将二人一同送往了秘境深处。
传送阵的光芒消逝,陆惊澜便感到了一阵寒意席裹而来。
他心下惊讶,竟能让身为冰灵根修士的自己感到寒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随后,陆惊澜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片毫无杂质的冰雪世界,唯有中央一团好似鲜血的光芒,将四周的纯白染上刺目的猩红。
这里与林影秘境其他地方的景象大相径庭,无人能够想到竟有一方冰原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
“如今我们所见到的林影秘境其实并非最初的林影秘境。”柳青岩捋了捋胡须说,同时调动灵力护持自己不被此处的极寒冰雪冻伤。
陆惊澜停顿片刻,坦诚:“弟子不太明白。”
柳青岩没有急着解释自己刚才的话,而是看向陆惊澜,问他:“上回你向我问起陆洲长老,你很想知道有关于他的事情,是吗?”
想了想,陆惊澜点头承认。
柳青岩无声叹气,终于接着之前的话,说道:“不仅林影秘境,其实连整个神霄宗,都并非一开始的神霄宗。”
闻言,陆惊澜心有所感接下来会听到整个宗门最难以启齿的秘辛,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然屏住了呼吸。
“两百年前,魔尊领兵入侵,与正道同袍们在星月湖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为了守卫家园不被异族入侵,当时镇守四方的四位渡劫大能全都出动,一同与魔尊交手。然而渡劫和大乘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四位渡劫大能加起来也抵挡不了魔尊。最后,包括当年神霄宗宗主和金砂州渡劫老祖在内的无数正道修士都死在了魔修和魔兽们的手下。这些事,是你们在学堂里学过的。”
“然而学堂的夫子们不会告诉你们,在星月之战的最后,魔尊隔着几千里之远,朝从前的神霄宗投出了三道长枪,直接将宗门夷为平地,山峰开裂,大殿倒塌,生生压死了许多驻守后方的弟子。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神霄宗弟子都无居所可依。”
“除此之外,魔尊的三道长枪还破坏了宗门地下的灵脉,导致宗门四周近千里的灵气溃散,原本的林影秘境也因此消失。失去了灵脉,从此以后神霄宗弟子将无法修行,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宗门也将不复存在。”
柳青岩神色黯然:“在老宗主陨落后,我临危受命,忝居宗主之位,不得不想办法重建宗门。”
随后,柳青岩抬头,望向白雪中央那血红的光球:“于是我召集了所有幸存的长老,提出利用陆洲长老*留下来的遗骸秘境重建宗门灵脉——这是当时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听到这里,陆惊澜微微蹙眉,但什么没有说。
“长老们一致同意后,我们便开启了陆洲长老的遗骸秘境,将其融入了神霄宗地下的灵脉之中,重建了新的林影秘境,便是如今的这一个。”柳青岩抬手。
陆惊澜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其他的弟子如果听见了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应,是会痛恨魔尊吗?还是会感慨宗门前辈与魔尊对抗的悲惨命运,抑或是欣慰于宗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以重建?
他只有一个感受。
想吐。
当然他隐藏得很好,没有在柳青岩面前表露出端倪。
柳青岩看着他,说:“为师今日同你说句肺腑之言,去年弟子大选,我瞧见你第一眼,便觉得你有陆长老遗风,因此才将你收作了亲传弟子。”
“如今你果真如此出类拔萃,年纪轻轻便已是元婴修士,更甚陆长老当年。”
“今日我带你来此,便是想要将秘境之中陆长老仅存于世的一点灵光传承于你,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神霄宗首徒,有朝一日必定会取代我成为一宗之主。望你能和陆长老一样,带领宗门重新走向复兴。”
更想吐了。
陆惊澜的脸色难看到几乎无法自控,他不得不单膝跪下,埋首于臂后挡住表情,出声打破柳青岩的一厢情愿:
“师父恕罪,然而弟子实在无心首徒之位,也自愧无能继承长老的灵光。如今弟子已出成蹊堂,想自请前往玄雪州与魔域边地驻守历练。”
第125章 第125章你真的还活着。
朱崖州位于整片大陆的最南边,常年温暖,而今尚在初春,这里却已然一片万物竞发的葱郁繁茂景象。
经过好些时日的长途跋涉,溪无忧和六指老道终于来到了朱崖州林家所在的日晖城,刚到城门口,便见到好几名身着相似服侍的人列队整齐,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起初溪无忧只当今日城中有其他贵客莅临,未曾想过他们居然是来迎接六指老道的。
毕竟上一回见面,六指老道分明一副江湖骗子的模样,连穷苦村民们的几十两银钱都不放过。一个江湖骗子,入城不被赶出去就算好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前来热情迎接?
直到那一行人中为首的那名三十岁年轻男子来到六指老道面前,恭敬向他行礼问安,溪无忧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竟是专程为六指老道而来。
“晚辈林鸿,见过天枢仙师。”
在听见林鸿对六指老道的称呼后,溪无忧才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六指老道就是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枢仙师。亏得陆惊澜奉师命寻找了那样久,天枢仙师本尊就在身边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日都未曾发现。
不过现在陆惊澜和虞影都不在了,即便自己知道了六指老道的真实身份,又有何意义呢?
溪无忧有些黯然地垂下眼。
见过礼后,林鸿似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领着六指老道和溪无忧直奔林家府邸而去。
来到林家之后,也不知林家人是有多么着急要紧的事情急需六指老道去解决,连喝杯茶的功夫都等不及,急急忙忙就要请六指老道前去办此行的正事。
六指老道按着溪无忧的肩膀,对林鸿说:“这是老夫新收的小弟子,不便跟老夫一同去见你家老祖,还请你先替这孩子找个地方歇息。”
林鸿点头,立即叫来身后跟着的一名家丁,嘱咐了一句,家丁随后上前来牵着溪无忧的手,带他离去。
家丁将溪无忧带到了一间客房,问他肚子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溪无忧从未有过饥饿的感觉,也没吃过除了摇光秘境中的野果以外的食物。但他见过虞影他们吃啊,那香味,着实馋人,以前没机会,现在听家丁提起,当真有些好奇和馋嘴,但又不好意思直说。
于是他绷着一张小脸,端着矜持的模样,说:“都可以的。”
家丁见状差点忍不住笑,这孩子太可爱了,明明馋嘴,却还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家丁心生喜爱,出去吩咐厨房赶快做一碗牛肉面,在里边卧俩鸡蛋送来。
另一边,六指老道已跟着林鸿来到了林家老祖平日静修的阁中。
林家老祖,名林昼,乃镇守四方的四名渡劫修士之一。自星月大战后,他便常年闭关不出,因而天下人已有近百年不曾听闻任何有关他的事情。
然而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巅峰大能,此时此刻却展露出一副垂垂老朽的模样,靠坐在床头,身上搭着厚厚的被子,满身药味,鬓边飘白,神态颓唐。
六指老道有多年未见林昼,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见面时,林昼绝不是今日这般衰老的模样。
林昼自然察觉到六指老道的迟疑与震惊,自嘲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个样子,若是叫天下人知晓,怕是又要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吧。”
六指老道走上前去,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天下人从来有半点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可终日,你何须在意?”
“职责所在啊……”林昼叹息道,“身在此位,我不得不考虑家族,考虑朱崖州的黎民百姓,我这辈子是没可能像你这般逍遥自在了。”
六指老道苦笑说:“忧思深重,难怪你老得比我快。”
林昼被逗笑,勉强勾起嘴角,接着道:“闲话少叙,我急着叫你来,是想请你替我卜算大限之期。我知晓自己时日不多,却还是想得到个更准确的答案,好叫家族子弟早做准备。”
“恐怕不止如此吧?”六指老道哼笑一声。
修炼到林昼这个境界,早已能够大概预料自己的生死,哪里需要为此事专门请他过来一趟?
“就知道瞒不过你。”林昼无奈摇头,旋即正色,“江令成和孔凡死了多年,一个多月前顾辰兴又不知所踪,我则阳寿将尽时日无多,我们这镇守四方的四个人凋零殆尽,后辈之中却尚未出现能够接替我们的人,如此状况,怎能不让我忧心?”
“你莫不是想要我替你卜算顾辰兴的方位?”六指老道挑眉。
林昼笑笑:“哪有,他的事,自该由他的儿子来操心。我是想让你卜算魔尊的事——西州魔尊,是否当真已然陨落?”
六指老道没有立刻答允他的请求,而是说:“魔尊陨落的消息最先是从魔域传出的,那之后便有无数的修士一遍又一遍卜算过,无一例外得出了魔尊的确身殒的结果。如今一年多过去,所有人都已笃定此事。你为何突然想要我来重新卜算一次?你知道的,我可从来不算别人卜过的事情。”
“此事非同小可,哪怕是为了天下人,也请你再卜一次。”
曾经站在所有修士顶端的渡劫强者在弥留之际居然和凡间的老者没什么两样,林昼躺在床上,多说两句话就要喘口气,让人看了唏嘘不已。
“所有人都说魔尊身殒,我心底却一直不敢相信此事,若连你也算出同样的结果,才能叫我真正死心。”
“如果魔尊当真已然陨落,魔域迟早会彻底落到妖类异族的手中,到那时,天下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了。”
“我大限将至,必须确认此事,若他真的死了,我便是拼了这最后一口气,也要想办法阻止妖族的人成为新任魔尊。”
六指老道看着老友苍老却毅然坚决的目光,终于被说动。
世人只道魔尊无恶不作,于星月湖一役中屠戮了无数的正道修士,担心他在世,魔域势力太过强大,不知何时就会再度搅动风云,所以世人得知魔尊身殒的消息后无不拍手叫好,满以为天下太平。
然而只有林昼这些知晓全部内情的人才看得明白,有魔尊坐镇的魔域反而更加可控,因为虞影不是一个会无端挑起战火的人,二百年前星月之战看似波及整个天下,实则只是魔尊和神霄宗的私人恩怨罢了。
当然神霄宗绝不会承认此事,林昼他们为了保全神霄宗的体面,也不会公开其中的秘密罢了。
林昼心底并不希望魔尊是真的死了。魔域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度过了一整年,竟没有出现乱象,更不见新任魔尊继位,让林昼心里的那点怀疑愈演愈烈,因此才在临终之际急急叫来六指老道,请求他再卜一卦。
“好吧。”六指老道总算松口,“三日后,我会给你一个结果。”
林昼欣慰一笑:“多谢你了,老友。”——
日晖城地底有熔岩流淌,因而整个城内遍布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温泉泉眼,前来日晖城的旅人无有不体验一番的。其中独林家一家便坐拥了二十多眼温泉,安排家中贵客泡温泉已经成了林家惯例的待客之道。
这晚,溪无忧和六指老道在林鸿的安排下来到温泉池中。
原本两人在同一个池子里泡,溪无忧先坐进池子里,热热的,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紧跟着六指老道也跨进来,脚刚沾了水,他就大叫一声,蹦了出去。
“好烫!”
这池子里的泉水好似滚烫的热汤,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六指老道只是碰了一下就感觉自己脚指头几乎被烫熟了。
看溪无忧泰然自若地坐在池子里,六指老道不可思议:“你这娃娃不觉得池水烫吗?”
溪无忧愣了愣,原来这样的温度人类会觉得很烫吗?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后知后觉装作被烫到的时候,六指老道已经转身准备离去,同时嘴里嘟囔着:
“你这孩子还真耐热,老夫不行,受不了,换个池子去。”
走了两步,六指老道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叮嘱说:“你不必跟来,泡了水又起来吹风,容易着凉,你就在这儿泡,但别泡久了!”
闻言,溪无忧点点头,乖乖待在温泉水中。
光泡温泉有些无聊,溪无忧玩了会儿水,便不自觉捉起脖子上挂着的小石块,摩挲起来。
这块石子不知从何而来,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且这块石头在阳光下隐隐映照出七彩光芒,绮丽异常,不似寻常之物,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因此溪无忧才没有随意丢弃,而是珍而重之的将其好好收了起来。
溪无忧坐在泉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脖子上的石子也跟着全部泡在了水中。
池底缝隙里时不时冒出气泡,咕嘟咕嘟,溪无忧也把嘴埋进水中,在水里吐气,咕嘟咕嘟。
泉水太暖和,泡得人犯困,溪无忧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就要闭上。
“臭小子别睡!”
六指老道的声音突然传来,老头子满脸着急,先是一爆栗敲在溪无忧的脑袋上,紧接着又不顾泉水滚烫,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真不让人省心。”六指老道擦了擦额角的汗,“行了,差不多泡了快半个时辰了,咱们该回去了,瞧你小子都被熏晕了。”
溪无忧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差点睡着,有些赧然。
两人回到客房。
他们的客房是分开的,一人单独一间。
溪无忧用清水擦过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道熟悉到让他差点落泪的声音:
“方才那温泉池子不错,有机会带我多去泡两回。”
溪无忧猛然抬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屋内分明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可置信,试探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宿主……是你吗?”
“什么宿主?哈哈,现在应当我管你叫宿主才对吧。”
音调上扬,带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掩藏的恣意与骄傲,只要是听过此声音的人,就绝无可能会认错声音的主人。
溪无忧也终于分辨出了声音的来源,竟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小石子!
他忙取下石子,捧在手心,眼睛瞬间变红:“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但是你咋变成石头了!”
第126章 第126章杀师之仇。
那块石头躺在溪无忧手心中,隐隐闪烁着微光,再次传来了虞影的声音:“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我当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料待我恢复意识,便发现自己已寄身于这块石头中。”
正说话间,虞影忽然听见一声抽泣,仔细一看,溪无忧已经哭了个泪流满面,鼻涕眼泪一起流。
“哭什么,这不是好事吗?”虞影无奈一笑。
溪无忧抹着眼泪,含糊道:“我这是高兴,你不懂不要乱说。”
“别哭了。”虞影劝,“那老头不是给你取了个新名字吗,愿你岁岁无忧,你应当高兴才对。”
溪无忧也是一时激动,缓了会儿,眼泪不再往下淌,听见这话,他才意识到虞影其实早就醒了过来。
“你连这个都知道。”溪无忧瘪嘴,“那你前几日为什么不说话,害得我多替你伤心了好几日。”
虞影解释道:“我的确在多日前就能感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但那个时候还没办法说话。”
“直到方才随你在温泉池子里泡了许久,我感应到一股涓滴力量涌入了灵魂之中,这才终于能同你交谈。”
“这么神奇?”溪无忧十分惊喜地瞪大了双眸。
“不错。”虞影肯定,“日晖城地底的熔岩力量与我的经脉中的魔气属性相合,因此才能滋养我的灵魂力量。”
溪无忧当即起身:“这么好,那我现在再带你去多泡会儿!”
虞影立即出言拦住他:“罢了,今日天色已晚,日后有机会再去,不急于一时。”
溪无忧这才有点犹豫的重新坐回床上。
思索片刻,溪无忧又问:“你总不能一辈子寄宿在这块小石头里,可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能源帮你再捏个身体了,你该怎么办?”
“自然是只能想办法找回我原本的身子了。”虞影说。
或者再不济,等他蕴养好了灵魂力量,就让溪无忧帮忙找来材料,自己亲手重新塑造一具肉.身。至于损耗的修为,大不了从头修炼一遍罢了。
灵舟坠毁前,虞影才发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身体居然是假的,他心中疑惑究竟是谁专门做了个那么逼真的木偶放在北玄王府,有什么目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事了。等他重得肉.身,再慢慢找出那人算账。
“对了。”虞影忽然话锋一转。
“什么?”溪无忧不解。
顿了顿,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虞影才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陆惊澜……他们呢,从秘境里出去了吗?”
溪无忧点点头:“放心吧,我亲眼见到他们消失在传送阵里,肯定是出去了,算算日子,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神霄宗。”
“那就好。”虞影松了一口气。
见他似乎有所迟疑,溪无忧问:“我们要去神霄宗找他们吗?陆惊澜应该会很高兴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
屋内寂静,能听见夜虫在窗外无休止地鸣叫。溪无忧放轻了呼吸,静静等待虞影的回答。
终于,虞影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说:“罢了,不去见他了。彼此本不是同道之人,就让他以为我真的已经死了吧。”
溪无忧眼底划过黯然,他的任务是让虞影这个大魔头留在正道首徒身边接受感化,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并不觉得虞影有什么需要被感化的地方。
于是这回溪无忧也没有坚持要虞影必须回到陆惊澜的身边,而是默认了他的决定,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悲伤低落似乎很难在虞影心中久留,只消片刻,他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且先在这儿待着吧,这里的温泉很不错。”
与此同时,在林家府邸中一处高楼之上,六指老道正盘腿坐于顶层,夜风吹拂过他花白的鬓发。
此处视野开阔,可暂且作为观星楼。
六指老道答应了林昼为他卜算西州魔尊的生死,即便对他来说,这也不算是个简单的活计。
修士在到达渡劫境界后,会与天上浩瀚星辰中的一颗产生联系,因而极少数通晓观星术的修士能根据星宿的状态中推算出相对应那名修士的近况。
西州魔尊所对应的那颗星宿名为鸾,之前的修士观星卜算后得出魔尊陨落的结论,便是因为观察到这颗星光芒黯淡,近乎消失。
星宿所对应之人过世后,星宿本身并不会消亡,而是会变得黯淡沉寂,等待下一位与自己有所感应之人出现。
六指老道也看见了同样的景象,心中暗道果真是这样,一个人可能看错,却不可能每个人都看错,魔尊的的确确是陨落了。
正当六指老道认为自己已然得出结论,准备收回法术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毫无生机的鸾星旁边似乎还藏着一颗同样大小,但近乎无光的星辰。
因为无光,又与尚且有微弱光辉的鸾星挨得太近,被光芒遮蔽,所以若修士观星术修炼不到家,或是观察不够细致,便不可能注意到这颗宛如影子的伴星。
其他渡劫修士的星宿从来只有独独的一颗,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六指老道心头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荒诞奇异的猜测。
莫非魔尊当真还在世,却不是以他们能够想到的方式活着,而是隐藏在什么无人可知的地方吗?
夺舍?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六指老道自己推翻。
夺舍有违天理,天地间万事万物皆发生在天道眼下,即便是大乘修士,也绝无可能做到无声无息夺人肉.身取而代之。
若虞影靠着夺舍了某个人而逃脱了天劫活下来,天道立刻就能察觉,随之降下天谴。
那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六指老道眉头紧蹙,苦思良久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自己考虑这些也是无益,如今当务之急是确认伴星的存在,然后把这件事告知林昼。
至于其他的,就全不在他能管得了的范畴之内了——
神霄宗。
主峰后山有一道从千仞之上飞流而下的湍急瀑布,因霞光映照,可见紫光,故而得名紫天。
此时此刻,紫天瀑布之下,跪了一名赤着上身的弟子,用自己的肩背硬生生抗下水流的每一次冲击。
这种高度的水流砸在身上,无异于片片刀刃刺入血肉,根本就是酷刑。
而那名正在经受酷刑的弟子正是陆惊澜。
昨日,他拒绝了柳青岩让他继承陆洲长老遗留灵光后成为神霄宗首徒的提议。
柳青岩怒不可遏,斥他为不识好歹,罚他来到这紫天瀑布下跪着思过,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陆惊澜在这瀑布之下跪了整整一日,重若千钧的水流无休无止砸在他的背上,仍始终脊背挺直。
远处,凌子弘走了过来,看见陆惊澜还固执地跪在瀑布下方,无奈地叹了口气。
“惊澜,你还没想好吗?”凌子弘问。
陆惊澜并未回答他。
凌子弘走近许多,继续道:“师父要你成为宗门首徒,是对你天资与努力的肯定,这并非坏事啊,你为何如此固执,一定不愿呢?”
水声哗哗,嘈杂不休,却没能带来陆惊澜的回话。
凌子弘坚持劝说:“师父性子向来温和,是一时动了大怒才罚你来此,但他心里其实不忍,只要你服个软,师父便不会继续罚你了。”
“而且……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师父的心情。”凌子弘在岸边拾起一颗石子,“宗门如今没有渡劫修士坐镇,青黄不接,大不如前,你天资卓绝,师父身为宗主,自然会对你寄予厚望。”
说着,他将石子抛入水中,却没能漂起来,而是直直落入水底,甚至未能激起任何水花。
“你若有顾虑,好好与师父说,师父会理解你的。你现在这般倔强,师父就算想问你有何苦衷,也无从问起啊。”
凌子弘刚刚说完,陆惊澜心口的钩月印记忽然红光闪烁,仿佛牵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猝不及防弯下腰,手臂撑地,才没有直接倒下。
等缓过劲后,陆惊澜抬起头,脸上却不见半分痛苦之色,竟全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他望着南方的天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激动得如擂鼓般隆隆作响。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惩戒,直接从瀑布之下走了出来。
凌子弘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惊澜,你要去哪里?”——
翌日上午,溪无忧趁着没人注意他,带上衣裳和虞影寄身的小石子,又去了昨夜的汤泉。
溪无忧泡进水里,舒服地喟叹一声,而后说:“也不知天枢仙师在忙什么,从昨日起就风风火火的,泡个汤泉也不安心。话说,我真没想到他居然就是陆惊澜要找的那位天枢仙师。”
七彩小石子泡在池水里,闪烁了两下。
虞影的声音响起:“我大概能猜到林昼叫天枢老头前来做什么。”
“是做什么的?”溪无忧把双手搭在膝盖上,洗耳恭听。
虞影解释道:“林昼是正道四名渡劫修士中年纪最长的一个,活了快一千二百年,除非他能马上迈入大乘境界,否则不出几年便会因寿元耗尽而陨落。”
“如今正道成气候的高阶修士不多,林昼一死,纵使正道那边能找回北玄王,其实力也无法和拥有两名渡劫修士的魔域相比。林昼为人正直,尽职尽责,终其一生都在为朱崖州的黎民着想,他应当是担心自己死后,魔域野心坐大,大举东进,扰了百姓的安宁。”
溪无忧不太明白,歪了歪头,问:“难道天枢仙师还能延长他的寿数不成?”
虞影笑起来:“当然不能,世上谁人有那般通天的本事?林昼找到天枢,是为了卜算我的生死。”
溪无忧更疑惑了:“算你,为什么?”
“因为二百年前星月湖一战停战之后,我向林昼和顾辰兴许了一个诺言:只要我在世,魔域便不会继续扩大疆域。”
溪无忧愣了片刻,又问:“你为什么要许下这种诺言?他们又凭什么相信你?”
虞影没想到溪无忧平时看上去有些呆笨的样子,应当敏锐的时候却也半点不含糊。
“因为我无心统治天下,便用这个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诺言来让他们二人替我在正道各方中平衡斡旋,其实主要是稳定神霄宗,毕竟我亲手杀了他们当时的宗主。”
说到最后一句时,溪无忧清楚地觉察到虞影的语气变得冷冽。
他心底十分好奇,却又怕惹怒虞影,把下巴泡进水里,弱弱道:“你与神霄宗有仇吗?”
“当然。”虞影发出一声冷笑,“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第127章 第127章我要去找他。
溪无忧怔愣许久。
从前相处时,虞影从未表现出过对神霄宗的憎恶。
之前,为了能够让虞影早点和正道首徒接触,溪无忧趁虞影昏迷时擅作主张将他带到神霄宗,却也不见他不满,反而能与神霄宗内的人平和相处。
现在想来,虞影应该其实很讨厌身处神霄宗吧?
想着想着,溪无忧缓缓垂下头,小声说:“抱歉,当初我并不知道你和神霄宗有仇,所以才……”
虞影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溪无忧在愧疚什么,当即乐了。
“不必道歉。我虽与神霄宗有仇,但那仇早在二百年前就算清了。”虞影语气轻快不似作伪,“没想到你是这般心思细腻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听他还有心情取笑自己,溪无忧心里的愧疚顿时清空,嘟着脸回答:“我谁也不随,我随自己。”
从自己变成人类之后,虞影就总明里暗里说自己像陆惊澜的儿子。早知如此就该制造一个成年人的身体了,可惜他当时的能源只够捏个小孩子的躯壳。
“不逗你了,有件事我想与你说。”虞影说,“你可知多年来林家藏着一个不错的宝贝?”
能被见多识广的大乘修士评价为不错的宝贝可不多。
溪无忧问:“什么宝贝?”
虞影解释:“那宝贝名为焰心,乃日晖城地底熔岩的力量之源。若能得到那东西给我蕴养灵魂,我不仅能恢复如初,指不定还能有所进益。”
“你什么意思?”溪无忧缩了缩脖子,“你想我去帮你偷出来啊?”
“诶,偷这个字说得真难听,天下宝贝,本就是能者得之嘛。”
溪无忧谴责道:“我们来别人家做客,拿别人家东西,是很不道德的,我不帮你。”
虞影“啧”了一声:“那你要这样说,焰心原本还是我魔域产物,是林昼那老小子几百年前不请自来到魔域历练,从我们那儿顺走的,他这才是偷。如今我去拿回,顶了天算是物归原主。”
“你……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编谎话骗我的!”——
神霄宗。
凌子弘快走几步追上陆惊澜,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无奈只好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拦下。
“你要去哪?为什么不回我的话?”
陆惊澜冷冷扫了一眼凌子弘。
受了这一眼,凌子弘心头一紧,随即感到无比冤枉和寒心。
他自认对这位师弟关照有加,为何到头来反而做了坏人?
凌子弘并不知道柳青岩和陆惊澜说了什么,因此无法理解为什么两人会闹得这样僵。不过就算他知道,恐怕也不能明白陆惊澜为什么要拒绝首徒之位。
此事,陆惊澜心绪复杂,他满心急着去找虞影。
略微平复后,他便打算开口对凌子弘稍稍解释两句。
可没等他说话,柳青岩却背着手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名身着黑衣的獬豸堂弟子,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林传凤。
见到柳青岩,凌子弘赶紧行礼,侧头看向陆惊澜,只见他静静站着,无动于衷。
柳青岩朝凌子弘抬手,示意他起身,但阴沉的目光始终落在一旁陆惊澜的身上。
“你要去哪?”柳青岩冷声问。
“找人。”陆惊澜答。
柳青岩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你想去找谁?你反思好了吗?”
“我要去找追曜。”
如今陆惊澜在柳青岩面前,已不见半点弟子对师父的毕恭毕敬。
柳青岩当然有所察觉,生气,但压着火,说:“只要你答应继承陆洲长老的灵光,成为宗门首徒,我自会派人全力搜寻那名弟子的下落。”
“呵。”陆惊澜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纵使不远处的紫天瀑布水声震天,这一声轻巧的冷笑依旧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凌子弘心中震惊,上前提醒:“惊澜,你这是对师父说话的态度吗?”
陆惊澜微微仰起头,眼睑半合,以一种略俯视的姿态,带着毋庸置疑的轻蔑目光,看着柳青岩。
“师父,在你眼里,人命也是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是吗?”
话音落,柳青岩的脸色难看到极致。
在他身后,还站着好几名獬豸堂的弟子,陆惊澜此番,是真的半点情面也不留。
獬豸堂的弟子们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唯有林传凤,在听见陆惊澜的话后,悄然皱起了眉头。
柳青岩腮帮鼓动几下,强忍着怒意,质问道:“你难不成以为宗门首徒非你不可,为师放着那么多优秀的弟子不要,非得求着你来当吗?你如此狂悖,大不敬师长,哪里配做宗门的首徒!”
岂料陆惊澜竟然真的顺着说到:“如此便好,那就请师父选择比弟子更加适合的人来当吧。”
柳青岩一时噎住,被气得不轻。
在柳青岩和绝大多数神霄宗弟子的眼中,能够继承陆洲长老的灵光,成为钦定的宗主继承人,可谓求而不得荣耀,陆惊澜怎么敢将此弃如敝履?
他们无法理解陆惊澜,陆惊澜也并非一个会轻易展露自己内心的人。
因此话不投机。
“罢了。”柳青岩勉强恢复了镇定,抬起手,“既然与你说不通,那么为师也只能以宗门规矩处置了。”
说着,他将手轻轻一挥,吩咐道:“将逆徒陆惊澜带走吧。”
话落,早已整装待发的獬豸堂弟子立即上前,围在了陆惊澜的周围。
凌子弘未曾预料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连忙想要劝解:“师父,惊澜他虽然有错,但我们可以私下里解决,何苦惊动獬豸堂?惊澜,你速速向师父认错!”
“师兄,多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了。”
陆惊澜说着,拔出了碎云剑,将剑*鞘随手扔在地上,剑尖朝向獬豸堂的弟子们,显然是要抗争到底的意思。
凌子弘在心里大骂陆惊澜只知道火上浇油,上前来到柳青岩身旁,单膝跪下,苦口劝说道:
“师父,惊澜只是救人心切才乱了分寸。弟子与惊澜身陷摇光秘境、命悬一线之时,是虞师弟拼了性命,将逃生的机会让给了我们,我们才得以安然无恙回到宗门。”
他抬眼,坚定诚挚地看着柳青岩。
“虞师弟对我亦有救命之恩,师门教导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偿还。若虞师弟当真活着,弟子也与陆师弟一般,便是舍弃一切也愿意去救他。”
“所以请师父允准我跟在陆师弟身边,监督他,陪着他一起去救回虞师弟,到时候师父若还想责罚,弟子愿与陆师弟同等受之!”
“你起来,今日之事与你所说的无关。”柳青岩冷冷道。
“师父?”凌子弘茫然地瞪大眼。
柳青岩不再看他,而是再次下令:“动手!”
獬豸堂弟子一拥而上,立时与陆惊澜交上手。
今日前来的獬豸堂弟子中包含林传凤在内,有两名元婴弟子,显然,柳青岩早有会和陆惊澜硬碰硬的准备。
陆惊澜终归只有元婴初期,被两名同境界修士以及四名金丹修士不间断地围攻,很快便落入下风。
何况獬豸堂弟子们还配备了专门用来抓捕修士的捆仙绳,一旦陆惊澜露出破绽,被捆仙绳绑住,就会立即失去反抗的力量。
凌子弘还想说什么:“师父……”
陆惊澜一脚踢在一名獬豸堂弟子的背后,将人踢倒,在这个间隙,他对凌子弘说:
“师兄你还不明白吗?对师父来说,区区一个弟子的性命,根本不足挂心。”
凌子弘面露惊讶,下意识看向柳青岩的双眸,像是一个对长辈无比信任的孩子,想要从长辈的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凌子弘注定会失望了。
为了神霄宗,柳青岩连对宗门恩重如山的大乘期长老都能够牺牲,不顾他死后的尊严,抢占了他的遗骸秘境,变作宗门的产业,更何况虞追曜这样一个连修为都没有的普通弟子?
陆惊澜也是一样,柳青岩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只因为他天资超然,便不惜威逼利诱,让他接下神霄宗这个重担。
柳青岩喜怒莫测地看着凌子弘,只说了一句:“这都是为了宗门复兴。”
凌子弘猛然睁大了眼。
说罢,柳青岩悍然出手,合体期修士跨越整整两个大境界,竟不顾惜半点情分,沉重的威压霎时将陆惊澜整个人按在了地上。
碎云剑脱手,陆惊澜单膝跪地,仿若肩膀上有一座大山倾倒而下,压得他无法抬头。
獬豸堂弟子们立即抓住机会,捆仙绳收紧,将陆惊澜收押。
抓到人之后,柳青岩立即带着獬豸堂弟子和陆惊澜离去,独留心神震荡的凌子弘,依旧愣愣地跪在荒地之中——
宗主私自调动獬豸堂弟子的事很快传到了鸣金长老的耳中。
鸣金长老没有耽搁,当即来到了柳青岩的乱石阁,满脸不爽,打算质问一番。
“宋师弟,你来了,坐吧。”
柳青岩背身站在窗前,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苍老疲惫了许多。
见状,鸣金长老早早准备好的责备之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憋回去,捡了座位坐下。
随后柳青岩转过身来,也缓缓坐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不经你同意就擅自调用獬豸堂弟子不合规矩,然而事急从权,我都是为了事情能办好。”
鸣金长老知晓柳青岩最近在做什么,蹙眉,说了句:“师兄苦心,我们几位长老都能理解,只是……那孩子毕竟年轻,你这般疾言厉色,逼得太紧,才适得其反。不如好好与他谈谈,毕竟能够继承陆洲长老的遗物,对他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他不会不同意的。”
“你是没有见到陆惊澜当时的模样,所以不知。”
柳青岩摇了摇头。
“看着他的眼神,我便知道他不是个轻易会为外物动心的人,若当真让他选,他恐怕早就走了。”
鸣金长老默然,不大赞成道:“那孩子纵使天分很高,但终究只有元婴境界,未来如何……谁又可知?弟子中莫非真的挑不出一个比他还……”
柳青岩忽然抬眼,看向鸣金长老。
鸣金长老悻悻,也知自己这话说得没道理了。
二十岁的元婴修士……只正式入门修炼了不到两年,这哪里是天分高,这根本就是怪物。
但鸣金长老还是有些顾虑,道:“无论如何,总该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成为宗门首徒才行。”
“宋师弟,我太累了。”
柳青岩眼中闪过疲惫,随后闭上眼。
“当年我临危受命,在老宗主弥留之际接任宗主之位时,也不过将将出窍期修为。我天资一般,这百年来拼命苦修也才到合体期。你以为,这宗主之位难道就是我想要的吗?”
柳青岩睁开眼,咬牙,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继续道:“为了做好这一宗之主,我放弃了多少,牺牲了多少?连我都能做得来,他生来拥有那般可怖的天分,又凭什么推拒!”
说到这儿,柳青岩“砰”地一声,一拳重重敲在木桌上。
“高位能者居之,他既拥有这等才能,就理应承担大任。”
鸣金长老看着他泛着红血丝、带着怨恨的双眼,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师兄般,惊愕不已。
第128章 第128章小大人。
自从到了朱崖州林家,六指老道便忙得分身乏术,无暇顾及溪无忧,成日里将他一个人放在屋里,由林家下人照顾。可下人们也不能时时看着他,终归有无法顾及的时候。
这倒是方便了想要找机会带走焰心的虞影。
虞影成日里撺掇溪无忧多在林家府邸里转悠,以打探焰心的消息。
这日上午,溪无忧路过林家的庭院,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蹲在花丛中,只能看见背影,似乎是在玩泥巴。
溪无忧原本是不打算接近的,这孩子穿着锦绣,一瞧便知身份非凡。
正当他打算视而不见离去时,那小男孩忽然转过身叫住了他。
“喂,你,快过来陪我玩。”
男孩的声音还很稚嫩。
溪无忧指着自己:“我吗?”
“对。”男孩点点头。
溪无忧迟疑片刻,看男孩周围没有人跟着,旁边不远处就是池塘,有些担心,于是走上前去。
这名小男孩穿着一身深蓝衣裳,比较耐脏,走进了才发现衣角上早已沾满了泥巴,有刚沾上去还是湿漉漉的,还有已经干透板结成一块的,甚至雪白似玉的小脸蛋上也有几个干掉的泥点子。
溪无忧看了看周围,问:“你身边怎么没有跟着的人?”
小男孩重新蹲了下来,没有理睬他的这个问题,直接说:“我想建个城楼,你会吗?”
溪无忧可是能徒手捏出栩栩如生的人,一个城楼而已,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他当即忘记了自己准备问的问题,挽起袖子,蹲下来,一边捏泥巴,一边对小男孩说:“这你算是问对人了,等着,我马上就能给你建造一个最好的城楼。”
小男孩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溪无忧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年纪,有些不太相信:“你是不是在吹牛?”
溪无忧成功被激将,手上动作更快:“你等着!我这就把日晖城的城楼造出来给你看!”
溪无忧可没有吹牛,脏兮兮的泥巴在他手里变成了绝佳的材料,捏挤堆揉,不一会儿,一座城楼的大概结构已然拔地而起。
见状,小男孩总算相信了他的话,眼中露出敬仰的神情。
溪无忧余光扫见了小男孩的表情,相当受用,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地抬起了下巴。
“怎么样?我没吹牛吧?”
小男孩的双眸格外黑亮,盯着溪无忧瞧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我叫林雏。”
听见林雏说了自己的名字,溪无忧也想要告知他自己的姓名,不料刚刚开口,就听见后方传来一道高亢的女声,扯着嗓子,一叠声呼唤着“小少爷”。
“小少爷哦!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淘气了,可叫老奴一番好找!”
一名下人打扮的中年妇人快步走到了林雏身边,将他抓着站起来,看见他身上、手上和脸上都沾满了泥巴,又大惊失色叫起来:
“老天爷哦,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小少爷,求你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吧,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一个时辰不到就又得换下来,老奴为了给你洗衣裳,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却半分不知爱惜!”
从妇人出现之后,林雏便垂下了眼,撇了嘴,不愿说话,显然不大高兴了。
妇人的唠叨还在继续:“小少爷,你别怪老奴多嘴,可你这都快八岁了,还成日里往花园里跑,招猫逗狗玩泥巴,哪里像是大家公子的模样?”
“你的哥哥和姐姐们,在你这个年纪,早早就测出了灵根,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闲下来还要读书认字,日日都不歇息的。你没办法修炼,就该学着乖一点,多去老爷夫人面前请安讨喜,这才能让老爷夫人多喜欢你一些啊。”
妇人越说越起劲,林雏的脑袋却越来越低。
溪无忧有些看不过眼了,对妇人说:“老妈妈,你就别说他了,他还小,贪玩一些是天性。”
妇人没见过溪无忧,她虽然知道家中近日来了客人,却只知道天枢仙师是个老头子,不知眼前的少年。
天枢仙师在穿着打扮上毫不讲究,只随便在成衣铺子里给溪无忧挑了几件简单的衣裳,能穿就行,不讲奢华。
因此妇人便凭借穿着猜测溪无忧应当是家中新来的下人。
妇人竖起眉毛,拿了款儿,对溪无忧训斥道:“你是哪里跑出来偷懒的毛小子?还不快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少在这儿撺掇小少爷贪玩!”
溪无忧没料想她这么不讲道理,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在此间隙,妇人已经牵起了林雏的手,将人带走。
目送二人远去,还能听见妇人模模糊糊的唠叨声。林雏似乎早已对她的话习以为常甚至于麻木,还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朝溪无忧挥了挥手。
溪无忧咬牙,深恨自己笨嘴拙舌,跟谁吵架都吵不赢。
之后走在路上,溪无忧依旧气不过,遇见一枚石子,生气地踹飞。
虞影颇觉好笑,问他:“有这般生气?”
“当然。”溪无忧愤愤,“那妇人刚才的话实在过分,对林雏貌似恭敬,实际上里里外外全是指摘,林雏见了她立刻就不高兴了,可见她平日也没少欺负林雏。”
溪无忧越说,越觉得生气:“她凭什么瞧不起林雏没办法修炼,她自己不也是凡人吗?仿佛她伺候过几个修士,连自己也鸡犬升天了似的,居然看不起和自己一样的凡人。”
说着,溪无忧又踹飞了一枚石子。
“好了,你再踢,院子里的石头全要被你踢光了。”虞影道,“看那孩子的模样,想必平时的确不得父母的关注。林家当今的家主妻妾子女众多,那孩子的处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想要帮忙,可我们终归是外人,如何置喙旁人的家事?”
想来也是,就算他们把这件事告诉林家家主,对方只会觉得面上无光,心中更加怨怪这个不得宠的孩子给自己丢脸,就算能暂且帮他换掉贴身侍奉的嬷嬷,却也无法彻底改变他的处境。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在大家族中注定如浮萍般可怜无依。
溪无忧有些失落,嘟囔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真正帮帮他吗?”
虞影心想那个名叫林雏的孩子想要改变现状恐怕只有一条路,可那条路也不是人力能够轻易改变的。
于是虞影出言转移了溪无忧的注意力:“你在此空想也是无益,不如先带我再去泡泡池子。”
溪无忧心事重重地带着虞影去了温泉池。
蕴含了焰心力量的温泉水对滋养虞影灵魂大有裨益,几回下来,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愈发稳定强大,在摇光秘境时留下的损伤已然被修补如初。
心思一转,虞影想到了一件事,随后立即着手尝试。
忽然,正在玩水的溪无忧毫无征兆地忽然犯困,缓缓闭上了眼,耷拉了脑袋。
下一刻,溪无忧重新睁开眼,可眼底的神态竟变得大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溪无忧的声音在虞影的脑海中响起。
虞影勾起唇角一笑:“看来焰心温泉水果真效果拔群,短短几日就让我的灵魂力量超过了你,能够自由操控你的身体了。”
溪无忧大惊:“你、你该提前跟我说一声的!”
虞影用溪无忧的身体抬起手臂,撑在温泉池畔,无比享受地往后仰头,发出一声安逸的喟叹:“果然还是用人身泡澡更舒服。”
这般风流恣意的动作放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身上,看上去很有些不伦不类,还好温泉周围没有其他人看见,否则一定会觉出奇怪。
“你太讨厌了,不经别人同意就擅自使用别人的身体。”溪无忧表示抗议。
“小气鬼。”虞影嫌弃,“借你身体用一下而已。当石头一动不能动,我实在憋屈。”
虞影生来是人,习惯了支配自己的身体的感觉,让他变成一块无法动弹的石头,他每时每刻都浑身难受。
然而溪无忧却反而觉得做人很难,要操控手、手臂、腿、脚、身子、呼吸……不知道人是怎么做到那般协调的,还是做一块不需要动的石头自在。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溪无忧小声说,“其实这样我反而更习惯。”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虞影自然要多享受一会儿重新变成人的快乐,二人便没有立即换回来。
泡完汤泉,虞影依旧使用着溪无忧的身体,慢悠悠走在林家道路上,回到了客房。
走进客房,就看见近两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六指老道正在屋里,见到“溪无忧”回来,忙起身迎上来。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玩了?”
说着,六指老道发现虞影头发上的水珠。
“又去泡温泉了?想不到你这样喜欢泡泉。可小孩子血气未成,温泉主火,不应泡太多。”
六指老道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摸一摸虞影的脸,帮他擦掉残留的水珠。
虞影眼疾手快,在此之前一把抓住了六指老道的手腕。
“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他说话的语气显然与溪无忧不同,六指老道有片刻的怔愣。
溪无忧赶紧提醒虞影:“你演我演得一点也不像。”
虞影在心中回复他:“我没演你。”
溪无忧又说:“那如果你被发现异样,惹出麻烦,可别找我帮忙。”
这话有道理……虞影不想徒增烦恼,无奈,只能松开手。
六指老道只当孩子是突然闹别扭,再度伸出手,得寸进尺地捏了捏虞影的鼻子,还宠溺地说:“前两日不见害羞,今日怎么突然后知后觉知道害羞了,不准人摸脸?年纪不大,心思却多,小大人似的。”
五百多岁的老怪物虞影:“……”
溪无忧差点笑撅过去。
第129章 第129章魔头从不做好事。
第二天,虞影借用了溪无忧的身体继续在林家宅院里晃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不一会儿又晃悠到了昨日的花园里。
远远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依旧蹲在地上玩泥巴。
昨日那个嬷嬷一直在抱怨林雏贪玩弄脏了衣服,她洗得腰疼,可今日林雏身上穿着的分明仍然是昨日的衣服。
虞影走过去,来到林雏身边蹲下,笑着打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林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直率道:“不巧,我在这儿专门为了等你。”
“是吗?”虞影脸上笑意加深,“那更巧了,我也是特意来找你的。”
林雏忽然蹙眉,似有瞬间的疑惑,但很快他就转移了注意力,说:“我们继续昨天没建完的城楼吧。”
虞影不是真正的小孩,玩泥巴对他来说有点太脏了,何况今日他专程来找林雏,可不是为了找个人陪自己玩泥巴的。
于是虞影没有动,而是问:“昨日那个嬷嬷对你并不好,你有没有想过把她换掉?”
林雏用手搅拌着泥土和水,听见虞影的话,表情毫无波澜,淡淡道:“嬷嬷只是话多,除了她没有别的人会照顾我了。”
“你也是林家的少爷,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和别的兄弟姐妹不一样吗?”虞影问。
林雏平静地说:“因为父亲母亲不喜欢我。”
虞影低声:“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让你的爹娘喜欢你呢?”
林雏不为所动,摇摇头:“他们不喜欢我是因为生我的女人是一个低贱的妓女,哥哥姐姐们受宠爱是因为他们要么是母亲的孩子,要么有自己的亲娘,只有我不是母亲的孩子,也没有亲娘,所以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
他在说自己的亲娘是低贱的妓女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的情绪,虞影知道,其实他根本还无法理解什么是低贱、什么是妓女,只是经常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如此说,便学会了。
“我的办法不需要你成为林夫人的孩子。”虞影说。
闻言,林雏终于停下了手中捏泥巴的动作,抬眼看向虞影。
“有这种办法吗?”
虞影勾起嘴角:“当然有,修仙界实力为尊,只要你有强大的实力,就没有人再敢招惹你,你的父亲和家族也会重视你,不敢怠慢。”
听见是这个办法,林雏眼中的光芒缓缓消失,重新低下头玩泥巴。
他闷闷道:“我没有灵根,没办法修炼。”
虞影伸出手:“把手给我。”
林雏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摊开手。
看着眼前这双沾满了泥巴的小手,虞影哽住片刻,好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儿,按住,探了探根骨。
虞影心中大概有数后松开手,继续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样名叫焰心的天地灵宝,拥有不输一整条灵脉的强大力量,不仅如此,焰心还能催发修士体内的灵根,只要不是彻底毫无天分的人,都能在焰心的催发下生长出灵根。只要能得到焰心,你就能够修炼。”
林雏收回双手,搓了搓,说:“就算世上有这样的宝物,也不是我能得到的。”
虞影说:“这宝物就在林家。”
林雏怔愣片刻。
虞影继续道:“你是林家的少爷,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定然能得到焰心。”
听到这里,林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盯着虞影说:“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和我交易,让我利用自己身份的便利去帮你取来焰心。”
虞影并不打算粉饰自己的真实意图,坦然承认:“不错,就看你在自己和家族之间怎么选了,要不要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家族的宝物。”
说到这里,虞影耐心地停下来等林雏做决定。
很快,林雏露出了一个与他年纪十分不相符的笑。
“穷则独善其身,我谁也顾不了,只能顾自己。”
“很好。”虞影站起来,“既如此,那就祝我们合作顺利。”
林雏依旧蹲在地上,仰头看向虞影,说:“可我不受宠,未必能做太多。”
“即便不受宠,你也是林家的少爷,不要妄自菲薄。”
说完,虞影最后朝他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去。
林雏目送他远去后,回过头看向自己刚才好不容易堆起来的一栋城楼,接着他站起身,毫不留恋地将其一脚踏碎。
和林雏分开后,听完了二人方才全部对话的溪无忧愤愤地谴责起虞影:
“你怎么能坑骗小孩帮你去盗取宝物?万一被发现了……不对,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你是一走了之万事大吉,林雏可是还要继续留在林家生活的,你让他如何自处?”
“我可没骗他。”虞影手里捏着个扁扁的石子,抛起又接住。
溪无忧惊讶,问:“难道那个焰心真能让人生出灵根?”
“不是十成十的可能。”虞影接住石子,“但终归是个希望嘛。”
听见他如此轻佻的回答,溪无忧气得咆哮:“那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不是更叫林雏失望吗?”
虞影轻笑:“失望就失望呗,你可别忘了世人都管我叫大魔头,魔头能做好事吗?”
溪无忧一怔,随后歇斯底里大喊:“你果真没安好心!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继续叫你留在正道首徒身边受感化!”
“哈哈哈哈。”
见他抓狂,虞影笑得愈发高兴——
翌日。
经过几日的观察和验证,六指老道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结论,来到林昼静养的阁中,与他交谈。
阁中药味愈发浓重,六指老道进屋时被熏得皱了皱眉。
六指老道来到林昼身边坐下,没有半句废话,直截了当地说:“西州魔尊的确很有可能还活着。”
听见这话,林昼也不见多么惊讶,更像是心中的猜测被验证了一般,缓缓叹气。
“果然如此。”
六指老道继续将自己卜来的详细情况告诉了林昼:“与西州魔尊感应的鸾星光芒黯淡幽微,所以其他人才会得出魔尊已死的结论。可在鸾星旁边,隐秘生出了另外一颗似影子一般的伴星,毫无光辉,很难被看见。这一异像从未有过先例,因而我也无法完完全全理解是什么意思。”
“……推演之后,我认为这或许代表着如今西州魔尊正困于某处,不得脱身,甚至可能连天道都未曾察觉。”
听到这里,林昼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重。
如果是这样,魔尊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魔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困归来,他在魔域的影响力只会一天天变弱,过不了多久,魔域的妖魔必定会蠢蠢欲动。
林昼有些头疼,偏生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他静修的地方往日里根本无人能够擅入,直到最近他沉疴难愈,才增加了不少侍奉的人手,但也全都挑选的是家中最拔尖的下人,训练有素,从不发出杂音,今日是怎么回事?
林昼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叫来身边伺候的人,叫他出去打听一下外面在吵闹什么。
那人很快去而复返,在林昼面前跪下来禀告说:“外面是十三小少爷想要求见老祖,下人们说老祖在静养不能见人,小少爷却坚持不愿走。”
林昼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十三小少爷。
见他微微蹙眉,下人十分机敏,赶紧上前,小声解释:
“是林沣老爷的十三子,生母是外面的青楼女子,有了身孕之后被带入府中。但因林沣老爷的夫人不喜青楼女子,认为她有辱门楣,所以那女子在生下十三少爷之后不久就……生病暴毙了。”
林昼脸色愈发难看,不自觉瞥了一眼旁边的六指老道。
六指老道已经闭上了眼养神,只当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林昼活了太久太久,家族中的大部分人都与他隔了许多代,再加上他常年闭关静修,不问俗务,对家中子弟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感情。
他根本没心思搭理一个小孩子的胡闹,摆摆手就派人去打发。
谁知下人刚刚领命,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孙儿林雏求见老祖,孙儿也想要和哥哥姐姐们一起修炼,孙儿想知道为什么父亲母亲不许孙儿修炼?”
声音稚嫩,听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林昼迟疑片刻。
再加上那孩子话语中似乎事涉家主对待子弟不公,恰好有外人在场,他身为家族的最高掌权者,实在不好坐视不理。
无奈,林昼只能改变命令,让下人去把人带进来见面。
不一会儿,林雏走进了阁中。
今日林雏专门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白净俊俏,跪下来端端正正给林昼行了个大礼。
林昼在见到林雏的第一眼,方才的几分不耐烦便瞬间烟消云散。
只因眼前这个小孩的眉眼长得竟有几分像他自己。
这些年林昼也见过不少自己家族的晚辈,其中不乏天资卓绝的,更有许多嘴甜讨喜的,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和眼前这个一样,叫他第一眼就心生喜爱。
于是林昼招招手,唤他:“过来孩子,来我身边。”
林雏起身,几步稳稳地走到了林昼的身旁。
看着他这几步走得不急不躁,既不胆怯,也不骄傲,小小年纪便气度沉静,林昼对他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林昼抓住了林雏的小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他的根骨,发现他体内并没有灵根。
“你几岁了?”林昼貌似随口一问。
“孙儿七岁了。”林雏回答。
得到这个回答,林昼眼中有些失望。
作为修仙世家,林家的所有子弟在六岁那年都会测根骨,有灵根的孩子会被挑出来专门培养教导,没有灵根的则按照凡间的方式读书启蒙。
一般来说,灵根会在六岁以前出现,过了六岁还没有灵根的孩子此生便几乎没有可能再修炼。
林雏已经七岁了,仍没有灵根,他的父母不是不让他修炼,而是他本身就无法修炼。
不过林昼只当小孩不明白这一点,没有多加苛责,而是问:“你很想成为修士吗?为什么呢?”
林雏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毫不畏惧地直视林昼,点头,稚气地回答到:“我想修炼,因为好好修炼的话,爹爹和母亲就会喜欢我了。”
“老祖,您能不能和爹爹说一声,请他允准孙儿和哥哥姐姐们一起修炼,孙儿会乖乖听话,会认真修炼,让他不要不见孙儿……好不好?”
林雏说着说着,委屈涌上心头,眼中泛起泪花,声音哽咽,可怜极了。
林昼那颗冷硬了上百年的心忽然揪了起来,竟然亲手去擦掉他眼角的泪水,温声哄着:“好了孩子,别哭,别哭。”
第130章 第130章林家琐事。
林昼心中满是对眼前孩子的怜惜,这样乖巧的好孩子,心性也不错,没有因为父母的薄待而生出怨恨,反而锐意进取,坚韧沉稳。
真真是天道不公,不许这样的孩子拥有灵根,多么可惜。
看这孩子今日穿的衣裳,虽然干净整洁,但样式简单没有半分纹绣,布料也十分廉价,根本不是林家嫡系子弟的规制。
平日里人人都能看见的衣服尚且如此,其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孩子又受了多少苛待?
想了想,林昼暗自已有了决定,但还是和林雏解释说:“好孩子,并非你父亲故意不许你修炼。在这世上,不是想修炼就能修炼的,只有拥有灵根的人,才能成为修士。”
林雏眼神变得黯然,声音变低:“所以……是因为孙儿没办法修炼吗?”
林昼悄然叹气,原本想要告知他真相,可看见他伤心的模样,又改变了主意,心想自己何必如此残忍呢?
“不是的,你只是比别人启蒙晚一点。”
说着,林昼摸了摸林雏的脑袋。
“放心吧,好孩子,我会和你的父亲说说的,先出去玩吧,老祖还有事情要处理。”
林雏看了一眼旁边六指老道,乖乖退后几步,再次行了个大礼。
“孙儿叨扰老祖了,孙儿告退。”
林雏从阁中走出来,两边站着的下人们全都在偷偷瞧他,刚才还态度强硬要将他赶走的人,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之后,竟然展露出了几分敬畏和小心翼翼。
这一刻,林雏终于有些明白虞影对他说的“实力为尊”。
一切变化,只因为他和林家最强大的存在说了几句话而已。
不远处,一个院墙的拐角后,一名年轻修士死死盯着林雏离开的方向,面色阴沉。
他正是林家当今家主林沣的第十子,名为林鸠,是林雏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和身边伺候的小厮说:“那小子是林雏对吧?”
小厮回答:“是的。”
林鸠眉头紧皱,喃喃:“他怎么会从老祖那里出来?”
要知道老祖不问俗事多年,家中许多子弟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见到老祖一回,即便是他们这一代中天资最好的林鸿,也只是在年节里能偶尔见老祖一面而已。连林鸠自己也只是在家族祭祀中远远见过老祖的身影而已,林雏他一个不受宠的小杂种怎么能出入老祖阁中?
林鸠的生母是林沣后院里一位颇为受宠的妾室,虽然没有修为,但生得美丽,又很懂得投林沣*所好。
当年林鸠测根骨时,第一次并未测出灵根,那名妾室便费了好一顿功夫,软磨硬泡生生劝动了林沣带林鸠去焰心池中洗身。
在焰心池水的催化下,林鸠第二次便测出了三灵根,虽然不算很好的禀赋,但总比永远无法修炼的凡人好。
焰心池只能催化出多个灵根,林鸠能被催化出三灵根,已算很幸运了,更多的人则是成为了四灵根甚至更差。
焰心的灵火力量太过强大,由焰心池催化的修士必定会拥有一根和主灵根相等茁壮的火灵根。
对多灵根修士而言,主灵根之外的其他杂灵根生长得太过茁壮并不是好事,这代表着日后修炼吸收的灵气会极其杂乱,难以剥离纯净,导致修炼速度更慢。
无法获得单灵根,又注定修炼速度慢于同天赋的修士。焰心催化而出的修士拥有天然的短板,要培养他们,需要花费更多的资源,却未必能得到应有的成效。
因此早在百年前,林家上一任家主便在林昼的同意下,宣布除非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以后所有林家子弟不允许入焰心池催化灵根,六岁时没能测出根骨,便按照凡人培养。
当年林沣也是偷着带林鸠去了焰心池,事后还被林昼训斥了一顿。
没测出灵根那段时间,林鸠没少受兄弟姐妹们的嘲笑和生母的嫌弃。
去年林雏没能测出灵根,他立即就将那段时间收到的委屈,加倍报复在了无辜的林雏身上。
林雏受到的磋磨,里面起码有一半是他的授意,因此突然看见林雏从老祖的阁中走出来,林鸠当真有些慌了。
“这臭小子该不会是去告状了吧?”林鸠咬牙,“亏得他有本事,竟敢告到老祖面前。”
眼珠一转,林鸠决定,要把今日看见的如实告诉父亲。
他立即去求见了父亲,将这事儿一说,果真见林沣皱起了眉头。
“此事当真?”林沣还不太敢相信。
“儿子亲眼所见。”
林沣的城府比林鸠深多了,面上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摆摆手,只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鸠拼了命想要从林沣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却失败了,只能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间。
儿子走后,林沣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停思索老祖为何会见林雏,林雏又说了什么?
这件事搞得林沣十分烦躁,他清楚自己的夫人和下面的人对林雏不好,但因为他平日里忙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无暇顾及,所以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林雏当真是告状到老祖面前了?
林沣很是生气,他打算明日把林雏叫到面前来问问。
然而第二天,没等林沣传话去叫来林雏,林昼身边的人先把他请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林昼和林沣说了什么,只知道林沣苦着一张脸,紧张不安地进去,最后又绿着一张脸出来。
林沣回到屋里,忍不住怒火,把前来询问的林夫人教训了一顿。
“让你平日里对子女们一视同仁,你却总也改不了那偏心眼的毛病,如今好了,我苛待庶子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老祖那里!”
林夫人大惊:“这……老祖怎么会管这等琐事?”
“还不是林雏那小子!”林沣拍桌,“他去见老祖,居然穿着粗布衣裳,老祖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今日把我叫去,狠狠骂了一顿。你管着家里子女的事务,你不觉得丢脸吗?”
林夫人先是惊慌害怕,后来听见是林雏告发,气得咬牙:“那小畜生竟这般不安分?”
见她还敢毫无顾忌地咒骂林雏,林沣愈发愤怒,吼道:“你趁早少说两句,赶紧去把林雏身边的人换了,衣食住行供应全部和其他人一样,不要再落人话柄。”
林夫人万分委屈,忍不住抱怨道:“你如今倒是来找我的不是了,若非你当初出去和那青楼女子厮混,混出了个孩子,便也根本不会有今天的事!”
林沣气得手发抖,猛地站起来,差点想打人,但最终还是忍了。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以前我容忍你,对你做的很多事情都视而不见,终于酿成今日祸事,从今往后,你若再做出苛待子女的事情,咱们就和离,你回你娘家去。”
林夫人两行泪水滑落,看着自己的丈夫,却只能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她也是修士,在家中也曾是天之骄女。一般来说,修士之间成婚,男子是不可能纳妾的,但谁让她的家族是林家的附属,一切全仰赖着林家,所以这么多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把一个又一个美人抬进门来。
林沣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见林夫人冷静下来,他再度吩咐:
“你再安排一下,过几日我要带林雏去焰心池,出来之后,他就要与其他人一样拜师修炼。”
“什么!?”
林夫人美目圆瞪,很快反应过来这应当是老祖的吩咐,她不敢置信,老祖为何会突然对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小庶子这般重视?——
这两日林昼在筹谋以后的事情,六指老道总算得了点空闲,却发现一大早起来,旁边屋的溪无忧就跑没影了。
六指老道走出去找他,好半天才终于在附近的小花园里找到了人。
溪无忧正和另外一个孩子凑在一起抓蝴蝶。
仔细一看,旁边的孩子正是前两日见过林昼的那个。
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小的那个在认真抓蝴蝶,大的那个把网兜插在腰后面,似乎对这个活动兴致缺缺,两人在说着什么。
刚看了一会儿,大的那个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六指老道的到来,没再继续说话。
趁六指老道走过来的间隙,虞影赶紧把溪无忧叫出来,让他出来顶上。
溪无忧幸灾乐祸:“哼哼,现在知道求我了。”
虞影无奈:“我真不愿意用小孩子的身份来应对老头子,还是你来吧,你比较擅长。”
听见他夸自己,溪无忧立即高兴起来,乐颠颠地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支配权。
林雏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六指老道走过来,对溪无忧问到:“这位是你新交到的朋友吗?”
溪无忧笑着回答:“是的,他叫林雏。林雏,这位是天枢仙师。”
林雏乖乖打招呼:“给仙师问安。”
六指老道摸了摸胡子,呵呵笑起来:“上回在你家老祖旁边,我们见过的。可以把手给爷爷瞧瞧?”
林雏有些不解,但还是伸出了手。
上次林昼在旁边,六指老道不便于掺和林家家宅内的事情,便没有多言,今日偶遇,他对这孩子也颇有好感,便打算瞧瞧这孩子的命数。
看手相对六指老道来说轻而易举,很快他便心有成算。
这孩子幼年坎坷,但过了幼年,日后的人生全是坦途,且在修行一途上会有所建树。
六指老道放下心来,摸了摸林雏的脑袋,对他嘱咐道:“好孩子,以后要好好修炼。”
林雏并不知眼前的老者是什么身份,只当他在客套,点了点头,没太往心里去。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小朋友玩闹了。”六指老道转向溪无忧,“我们要在这里多留几日,你可以和你的朋友好好玩。”
溪无忧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就差没蹦起来了。
见状,六指老道心下感慨,小孩子的快乐多么容易,可苦了他了。
算出西州魔尊可能还活着的事实后,林昼又立马安排他卜算魔尊此时的方位,六指老道心里有苦说不出,暗暗决定事成之后,必定要狠狠敲林昼一大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