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陈老爷热情款待了虞影三人,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院子稍事休息。
虞影吃饱了,打算去四处溜达溜达,陆惊澜却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说想留下来练剑。虞影自是随他去。
走在景致雅趣的游廊之中,虞影心中感慨,这陈老爷倒是会享受,宅子修得比江家还大,可见住在乡下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宽敞。
忽然,从旁边草丛里蹿出来一名女子,直接撞上了虞影,撞完一句道歉也没有,拔腿就想跑。
虞影反应迅速,抓住了女子的手腕。
女子显然没想到他动作会这么快,抬起头,眼中写满了惊恐。
“你是谁?”虞影质问。
这里是前院,按照凡间习俗,女眷们都住在后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易出来不得。
女子神情慌乱,挣扎着想要拔出手。
虞影意识到自己不该一直抓着姑娘的手,于是松开,谁知那女子如同一尾滑不留手的游鱼,噌得一下便跑远了。
随后,虞影察觉自己手中多了一张纸条,打开一瞧。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虞影将其在掌心一揉,纸条顿时自燃,随即化作灰烬。
之后他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在陈家宅子里转悠。
虞影偶然会遇见宅中下人,发现他们几乎全都面容憔悴,排在一起低着头赶路,跟赶尸似的。
只是多看了那群下人几眼,就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管事过来,好言好语劝虞影回安排给他们的院子休息,话外之音其实是叫他别乱跑。
虞影没有多加纠缠,转身往回走去——
另一边,陆惊澜推说自己要练剑,没跟着虞影一起去遛弯,实际上是留在院子里,和六指老道攀谈了起来。
六指老道颇为得意,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态,靠坐在椅子上,“说吧,你想问老夫什么?”
陆惊澜给六指老道添上一杯茶水,道:“前辈在车上说的命盘之言,可当真?”
他这态度叫六指老道很是受用,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自然当真,这可是老夫的看家本领,天枢仙师你知道吗?”
陆惊澜神情一凛,“前辈与天枢仙师相识?”
“他可是我的偶像。”六指老道说。
陆惊澜:“……”
六指老道继续说:“我的卜算之法全是看天枢仙师的著作所学,说一句师从天枢仙师也不为过。”
陆惊澜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你不信啊?”六指老道怒目而视。
“晚辈不敢。”陆惊澜赶紧转移话题,“相信前辈方才在马车上的话也不是乱说的,可否更详细地讲一下?”
六指老道重新靠着椅子坐好,喝一口茶,“看在咱们都是修行之人的份儿上,老夫就不收你钱了。你是想知道你自己的命盘吧,正如老夫所言,你命格极好……”
“不是,我想知道师兄的命盘。”陆惊澜打断他。
六指老道沉默下来,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在车上的时候,老夫已经言尽。他的命盘极为特别,什么也看不出来,活人不应当有此命盘。”
陆惊澜迟疑,“你说他一旦被天道发现就会……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六指老道说,“他理应已死,却还活着,乃逆天之举,虽不知他是如何瞒过老天的,但若有朝一日天道发现,必会降下劫难,让天地阴阳重归正常。”
“不过……”六指老道看向陆惊澜,“老夫隐隐感觉你二人之间有不浅的羁绊,你在他的命盘之中必定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陆惊澜眼神亮起来,“前辈的意思,难道是我可以帮师兄改变命数吗?”
六指老道摇摇头,“我可没这么说,改变命格是不可能的事。”
“那怎么办?”陆惊澜蹙眉,“难道他只能这般提心吊胆地活着?”
六指老道腹诽,你师兄看起来一点也不提心吊胆。
“人固有一死,你不要太执着。”六指老道劝。
“罢了。”陆惊澜垂下眼,“多谢前辈。”——
夜幕降临,快到子时,众人来到了陈老爷的书房。
陈老爷只着里衣,坐在床上,有些别扭,“当真……当真要这般才行?”
虞影笑眯眯回答:“不错,等老爷睡着了,小鬼必会现身,到时候我们便能出手,一击拿下。”
“好吧。”陈老爷不得不接受,“希望仙君能够一举解决那小鬼,小人实在是被折磨了太久,为了不吵到夫人,已经有许久不曾去夫人房中歇息,而是孤零零地睡在书房了。”
陈老爷不过是随口一提,这种私隐之事,外人听了只会觉得尴尬,本不该说的。
谁知虞影不仅不尴尬,还顺着问了句:“夫人那里不常去了,那妾室呢?”
陈老爷呆愣住。
陆惊澜和六指老道也同时转头看向虞影。
六指老道当他是年轻不懂规矩,小声提醒:“这种事怎么好问……”
虞影没理他,只看着陈老爷,似乎必定要等一个回答。
“这、这个嘛……”陈老爷不大自在,“小人与夫人是患难夫妻,已承诺过不纳妾,所以没有妾室。”
“是吗?”虞影挑眉,“那我怎么听木棉村的村长说,老爷本打算纳村子里的一个农家女为妾?”
陈老爷眼中闪过慌乱,纠结片刻终于还是承认,道:“小人确实是有过纳妾的打算。因为小人与夫人只有一个儿子,他身子不好,小人便想再生一个,以免百年之后家产无人继承。夫人年纪大了已然不能生养,也同意小人再娶一房。”
“原来是这样。”虞影的态度就像真的只是随意闲聊那般,“不过我瞧陈老爷面色红润、年富力强,哪里像是年近花甲之人,就是再活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这话说到了陈老爷的心坎儿上,他笑得眼尾叠起一层层细纹,“仙君说笑了,就算能活到一百岁,也要先捉住那作乱的小鬼才行啊。”
陈老爷这话也是在暗暗催促虞影快点开始做正事。
虞影不再多言,让陈老爷躺下准备入睡,接着在床边的香炉里点燃一种香。
本来陈老爷还担心自己被一群人盯着会睡不着,可闻着那香,没多久,他就昏昏沉沉,陷入了梦中。
见陈老爷已经睡着,虞影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入梦符。
“你们准备怎么做?”六指老道在旁好奇询问。
虞影将入梦符贴在陈老爷脑门儿上,简单解释了一句:“问题出在梦中,自然是入梦去看。”
“果然如此!不愧是神霄宗的弟子。”六指老道摸着胡子感慨,“起初老夫瞧你没有修为,还小瞧你了,现在看来,你若没有异于常人之处,也进不得神霄宗了。”
虞影转头看他,轻飘飘回了一句:“你不也隐藏了修为吗?”
听闻此言,六指老道大惊,不再说话。
忽然,那道每晚都会出现的凄惨哭声再度响起。
这一回的哭声不再如浮于半空般缥缈,而是尖锐实在,仿佛就在耳边。
的确就在耳边,三人齐齐看向躺着的陈老爷。
发出夜半哭声的人居然是陈老爷。
眼前的场面极为诡异,陈老爷紧闭双眼,双颊潮.红,显然还在梦中,泪水却止不住往外淌,表情扭曲痛苦,似乎在遭受酷刑折磨。
且陈老爷明明是个男子,然而从口中发出的哭声与惨叫却类似女子的音调。
虞影饶有兴趣地笑了笑,“看来我们找到夜哭鬼了。”
“因为哭声听起来更像是女声,所以我们没有想过会是陈老爷。”陆惊澜道。
“管他是谁,总之先进梦境看一眼。”
说着虞影就要催动符咒。
陆惊澜突然抓住了虞影的手腕。
虞影不解地看向他。
“会有危险吗?”陆惊澜神色认真,“我能不能同你一起?”
带一个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虞影想也没想,答应道:“那你抓住我。”
黄纸之上的红字发出莹莹光芒,符咒生效,陆惊澜听见虞影对自己说:“闭眼。”
他听话闭上眼。
一片黑暗之后,再度睁开眼,二人来到了一间昏暗的地下石室。
仅有一支火把照明,石室里的光芒闪烁晦暗,还格外眩目,压抑闷热,让人感觉下一刻便要窒息。
两人还没来得及看清石室的具体构造,就听见更深处传来阵阵嘈杂,有人在求饶哭泣,还有其他人在嬉笑怒骂。
虞影伸出食指放在唇间。
陆惊澜会意,点头,连呼吸都变得轻柔。
或许是忘记了,两人依旧抓着彼此的手,一前一后悄悄往里走去。
经过一个窄小的走廊后,前方出现另一个稍大的空间。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一幅极其恶心不堪、难以言喻的场面。
十来个没有脸的男人围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着粗话,满头大汗,而被他们围在中间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那个人正是陈老爷。
所有人都赤条条、白花花,叫人不忍直视。
虞影早有预料,又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看了只觉得辣眼。
陆惊澜却是实实在在被吓得僵住了。
忽而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虞影无奈心想,谁知道一进来就是这种场面,别把孩子吓坏了,万一落下阴影以后可怎么讨媳妇。
“我……没事的。”
陆惊澜小声说。
“没事个屁,你去给我面壁去。”虞影指向墙根脚下。
等陆惊澜挪到墙角下站好,虞影才放心走向屋内。
在那不堪的场面旁边,站着一个满目恨意的女子,静静地欣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快把这有碍观瞻的场面收一收。”
虞影双手抱胸,朝那女子道。
女子转头,先是看见虞影这个陌生的面孔,显出凶狠不耐的表情,但随后她又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瞬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陆惊澜没有听虞影的话,偷偷跟在身后走了进来,看见女子后,他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阿珠?”
第62章 第62章√野火烧不尽。
三人退到了外面说话。
室内的惨叫声仍在继续。
阿珠显然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故人,很是慌乱无措。
上次见面,两人还是同一个村子里的玩伴。
这回再见,竟已是阴阳相隔、正邪对立,自己的所作所为还被撞了个正着。
阿珠虽然不太了解修士的事,但也知道他们以斩妖除恶为己任,若是谁家里遇到了脏东西,就会请道长来开坛做法。
现在自己这副样子……
“你是来收我的吗?”阿珠自嘲一笑,终于有勇气抬眼看向陆惊澜。
陆惊澜却说:“你是受了谁的欺负吗?”
此言一出,阿珠瞬间泪如雨下。
她捂住自己的脸,抽泣起来。
阿珠与陆惊澜一般年纪,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儿,父母疼爱,不忍心像寻常女孩子那般拘束着她。
乡野之间,家中若没有男孩儿,就会被其他人瞧不起,认为这家是绝户,有意无意欺负他们。
阿珠要强,为了自家不被欺负,她就自己变得强势起来,有人说她家风凉话,她就直接骂回去。
她从小和其他男孩一样在村里跑来跑去,和男孩打架也不落下风。
当时年幼,她以为自己只要表现得像个男孩子,就不会有人再敢欺负自己的家人。
后来才知道,纵使她再要强,村里人顶多只是面上不敢招惹,背地里说的话却更加难听,尤其在她十岁之后。
他们说她不害臊,成日里和男娃打闹,说她是浪货、小蹄子,嫁不出去。
嘴碎的人要嚼闲话,无论她怎样做都有说辞。
她受的欺负多了,但那些都不足以让她落泪。
今日只是轻轻的一句话话,却叫她忍不住哭泣。
阿珠擦掉眼泪,表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你若是要收我,我也无力抵抗,总归也算是报了仇,够了。”
虞影朝陆惊澜伸出手,“把葫芦给我。”
陆惊澜拿出装着阿珠爹魂魄的葫芦,递给虞影。
虞影打开葫芦嘴。
其中魂魄升腾而起,逐渐显现出阿珠爹的模样。
阿珠看清楚了魂魄的样子,眼中再度盈满泪水,“爹……?”
“阿珠!”阿珠爹没想到再睁眼居然能见到女儿。
因是在梦中,即便是魂魄也能拥有实体,父女俩相拥而泣。
哭过一回,阿珠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起自己的爹爹,“阿爹,你这是*怎么了?”
“别伤心,别哭。”阿珠爹摸着女儿的头发,“爹替你报了仇,现在来陪你了。”
阿珠哪里还不懂这话的意思,忍着泪喊:“爹你糊涂啊!”
“你娘呢?”阿珠爹关心地问。
“娘不在这里。”阿珠说,“待会儿我就带你去见她。”
她不愿意娘亲看见自己为了报复而不择手段的样子。
阿珠爹没想到他们一家人还有再团聚的时候,虽说他们都已不再是活人,但只要能再在一起说说话,无论是人是鬼,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虞影出声打断执手相看泪眼的两人,道:“叙旧的事先放一放,你可愿意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不认识虞影,阿珠下意识看向更加熟悉的陆惊澜。
陆惊澜向她点了点头。
犹豫片刻,阿珠垂下眼,“好吧。”
事情从阿珠被大傻憨关在房间里的那一晚开始。
大傻憨看起来傻,实际上该懂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把阿珠关在房间里,自然是想要做那事。还好阿珠机灵,趁他一时大意,举起屋里的一个箱子砸晕了他。
大傻憨晕倒后,阿珠本来想赶紧逃跑,然而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居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连窗户也被关得死死的。
阿珠顾不得那么多,就喊了出来,想要叫大傻憨的娘帮自己开门。
却没想过门窗正是大傻憨的娘亲手锁上的。
大傻憨的娘心里清楚自家儿子是个傻的,根本说不上媳妇,眼瞧着很有可能打一辈子光棍儿了,倒不如趁此机会把生米做成熟饭。
她自然不可能给阿珠开门,把自己关在屋里只当没听见。
阿珠从窗子里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去,心里知道靠不了别人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阿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把门砸开。
门落在地上发出巨响,惊醒了大傻憨的娘,她忙赶来,才看见自家儿子晕倒在地。
大傻憨娘拦着阿珠不许她走,要她拿钱给自己儿子请郎中。
阿珠恨极了,一把推开她就走。
村子里当天就传出了关于阿珠和大傻憨的闲话。
大傻憨的娘一边指责阿珠放浪,一边说他们家不嫌弃,谁叫她儿子就是喜欢这小蹄子呢。
阿珠气得立即想去找那些说闲话的人算账,却被自己娘亲拦了下来。
阿珠娘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说什么,越是搭理,传闲话的人就会越来劲。
总之现在闲话已经传出来了,最好赶紧去和陈老爷解释,好言好语把婚退了得了,不要再生出事端。
阿珠爹也同意妻子的办法,打算置办些好礼去找陈老爷商量退婚的事。
可谁知陈老爷消息灵通,没等阿珠爹造访,已提前知道了村里的闲话。
他定下阿珠的事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好日子将近却出了这档子事,不是给他头上戴绿帽,叫他成了乌龟王八吗?
陈老爷怒不可遏,不仅强硬地提出了退婚,还得寸进尺要阿珠家把祖产的五亩地赔给他。
阿珠这才知道陈老爷为何偏偏看上了自己。
陈老爷坐拥几百亩良田,犹嫌不够,还打算吞并村民们手上剩余的零星田地。许多人看他出价还算公道,又不敢得罪,只好把地卖给他。
木棉村其他人都把地卖了,只有阿珠家一直坚持不卖。村长在中间游说过几回,他们家也没答应。
陈老爷的要求实在过分,阿珠爹不愿答应,但也不想硬碰硬,咬咬牙置办了厚礼,前去登门致歉。
可陈老爷真正想要的是地,阿珠爹拿来的仨瓜俩枣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都没叫阿珠爹进门,直接将人撵走。
没过多久,光天化日之下,阿珠走在村道上就被一群人绑走。
那群人是陈老爷的家丁,阿珠被带到了陈家,陈老爷要验证她是不是真的和傻子睡过。
阿珠一口咬在陈老爷的手上,差点撕下来一块肉。
陈老爷疼得叫唤,满手淌血,没办法再对阿珠做什么,就吩咐那群家丁,不必留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就这样,阿珠被他们折磨了一天一夜。
说到这里,非人的折磨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阿珠眼中含泪,狠狠咬牙,道:“所以我才让那老东西每天都经历一遍我从前经历过的事!他活该!”
虞影和陆惊澜都沉默下来。
隔壁房间传来的哭泣声忽然变得没那么凄惨了,反而令人有种解气的快意。
阿珠爹抱住女儿泣不成声,“都是爹不好,爹要是早早答应把地卖给他,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阿珠摇摇头,“爹,这不怪你,谁能想到那老东西买地不成会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再之后,阿珠被陈老爷的人丢在了村口,她撑着浑身的伤,连痛都没喊一声,艰难走回了家中。
阿珠本不打算告诉爹娘自己遭遇了什么,怕他们太伤心,只说是挨了顿揍。但明眼人一瞧她的伤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怎能瞒得过去。
一家人哀痛欲绝,彼此抱着哭泣。
阿珠家商量了一整晚,只想出了卖地搬家的法子。
他们在木棉村是待不下去了,只能把祖产卖了,得一些钱,迁去其他的地方,一家人重新开始。
如果可以,阿珠爹当然恨不得把陈老爷千刀万剐。可阿珠劝他,既然一家人还打算继续过日子,就不可能与陈老爷硬碰硬,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了。
搬家,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阿珠爹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后悔早知如此,不如当日就直接卖了地,也不会让阿珠受折磨。
可他们想要翻篇,陈老爷却不想放他们一条生路。
陈老爷带着一名修士来到木棉村,给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展示自己的伤口,直言阿珠是妖女,想要把自己吃了。
陈老爷举着自己受伤的手,悲痛地说这便是铁证!
跟着他来的修士也赞同他的说法,说阿珠绝不是凡人女子,而是妖女化身。
陈老爷积威甚重,村民们无一人敢质疑他,甚至大傻憨的娘还带头站出来指认阿珠是妖女,说都是因为阿珠吸了她儿子的精气,她儿子才变得疯疯傻傻。
阿珠爹娘极力为女儿辩解,可他们只有两张嘴,怎抵得过全村人的你一言我一语?
最后,陈老爷主张,为了除去妖女,换回村里平安,要道长做法,烧死阿珠。
村子里的人不敢违逆陈老爷,又被修士的话迷惑,竟对此深信不疑,抓了阿珠,找了一块空地,各家出一抱柴,很快空地上便堆起了如坟茔一般高高隆起的干柴。
他们把阿珠绑起来,扔到了柴堆中央,点燃了火焰。
天干物燥,火焰如一条巨龙腾飞而起。
老道士站在火堆前念念有词,装神弄鬼。
陈老爷被火光映照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村民们看着火堆,表情麻木茫然。
阿珠娘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焚烧而死,尖叫一声,挣脱开了抓住自己的人,跟着冲入了火焰之中。
……
说完这些,阿珠的眼中已被恨意侵染,她含着泪看向陆惊澜。
“现在你们知道我死前经历过什么了,随你们如何处置,哪怕要我魂飞魄散也好,我都无所谓。”
阿珠的视线从陆惊澜转移到虞影身上。
“只不过报复陈老爷之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爹娘无关,我请你们放他们去转世投胎。”
第63章 第63章√累了,补充一下。(第……
“谁说我们要抓你的?”
虞影看着阿珠,轻飘飘开口。
阿珠明显一愣,“你们不是……”
“我不知道其他修士如何,”虞影说,“总之我对捉鬼这种事没什么兴趣。我们到木棉村纯属路过。”
阿珠又看向陆惊澜。
陆惊澜还未来得及表态,虞影就挡在了他面前,“看什么看,难道你还非要我们把你抓了超度不成?”
“只不过有一样。”虞影伸出一根手指,“你要折磨谁就折磨,何必搞得哭声遍野,以后做这事儿偷着点。”
“什么……?”
阿珠还没能反应过来。
虞影略一思索,想了个损招,“这样吧,待会儿回到现实之后,我变一个纸人出来,你爹的魂魄在世间徘徊时日尚短,可以附身于纸人之上,便能接触阳间事物。”
“以后每天晚上不管你要对谁做什么,先叫你爹在那人嘴里塞块儿布,别再闹得满村子都知道了。”
阿珠目瞪口呆:“……”
阿珠爹反应迅速,居然跪下来想要磕头,“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虞影按住他的动作,“别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随后虞影又看向阿珠,“已死之人的魂魄最多在阳间徘徊七七四十九日,若是过了尾七,你们还不去往生,就真的会变成恶鬼了。”
阿珠点头,“我知道了。”
接下来虞影与阿珠交代,近几日晚上先不要进入陈老爷的梦。
时间差不多,虞影与陆惊澜准备离开梦境。
两人再度醒来,发现六指老道正坐在桌边打瞌睡。
虞影拿出符纸,在上边写写画画一阵,紧接着,符纸变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纸人,身形和阿珠爹别无二致。
除了那张脸。
陆惊澜看着纸人的豆豆眼与香肠嘴,实在忍不住问了句:“这张脸会不会有点草率了?”
虞影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摆摆手,“没事的,等阿珠爹魂魄附身之后自然就会变成他的脸,画纸人本就忌讳画得太像活人。”
收起画好的纸人,虞影又从陆惊澜的储物袋里掏出一枚清心丹,随便塞进了陈老爷的口中。
六指老道听见动静醒过来,打了个哈欠,问:“如何,可把那小鬼解决了?”
“解决了。”虞影说胡话毫不脸红。
六指老道也不多问,只点点头,“解决了就好。”
清醒片刻,六指老道才终于想到最重要的事,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事已至此,小道友你打算要多少报酬啊?老夫绝对帮你再多谈三成!”
“嗯……”虞影还真的思考起来,“我平时轻易不出手的,想要请动我,怎么也要十万两吧。”
“十、十万!?”六指老道差点咬了舌头,“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把陈老爷举家卖了也凑不够十万吧?
“如何?”虞影朝他挑了挑下巴,“能谈吗?”
六指老道擦擦额角的汗,“这……”
“咳。”
陆惊澜忽然清了清嗓子,接着看向床上,陈老爷的眼珠正在快速颤动,看样子很快就要醒来。
的确不好在陈老爷面前商量如何挖空他的家产。
虞影和六指老道默契地停止了对话。
陈老爷悠悠醒来,发了一会儿愣,转头对上陆惊澜平静的目光,吓了一跳。
陈老爷才在梦中经历过那等荒淫之事,睁眼又看见好几个人围在自己身边,难免心有余悸。
近来每每从梦中醒来,陈老爷都感觉自己仿佛真的亲身经历过那种事一样,浑身被大卸八块似的疼痛,疲累不堪。
郎中来看,还悄悄提醒他不要纵欲过度。
陈老爷几乎恨得咬碎一口牙,那种事岂是他愿意的?他是被迫的!
导致陈老爷最近见到男人就觉得怪异,哪怕被贴身小厮碰了也十分别扭,总感觉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不怀好意。
陈老爷不自觉躲避陆惊澜的目光,心中不停劝自己莫要在意,同时开口问:“仙君们,那小鬼可捉住了?”
虞影也走了过来,站在陆惊澜身边,“捉住了,陈老爷可感觉一下,是否神清气爽?”
陈老爷凝神片刻,果真觉得今日醒来比往日更加舒适,没有头疼,反而异常清明。
他喜上眉梢,“多谢仙君,还请仙君们先回屋休息,明日小人叫夫人准备宴席,酬谢诸位。”
陈老爷的笑容中有一丝勉强。
原因无他,虞影和陆惊澜两人身量不矮,又正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一同站在他的床边,实在叫他……心神不宁。
还是赶紧把人请走为好。
虞影真是困了,巴不得早点回去睡觉,伸着懒腰就往外走。
陆惊澜却仍站在陈老爷床边,朝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随后,陆惊澜伸手,按在了陈老爷的肩膀上。
陈老爷霎时间浑身僵硬,背上冒出冷汗。
“老爷不用害怕,这不是在梦中,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完,陆惊澜才转身离去,快走几步追上虞影。
虞影站在门口,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你跟他说什么呢?”
陆惊澜摇头,“只是叫他不用刻意安排酬谢宴之类的东西,我们不在意那些。”
屋内,陈老爷呆愣地坐在床上,满头大汗。
难道说……难道说他们知道自己梦里发生的事吗?——
回到客房内,虞影已经困得不成样子,不停打哈欠。
陆惊澜一言不发,动作娴熟轻柔地帮他脱衣裳脱鞋。
很快虞影就被脱得只剩下中衣,陆惊澜抱起衣服,去一旁叠好。
月光透过窗户流淌进来,冷白光辉把陆惊澜全部淹没在其中,衬得他侧颜如玉。
鬼使神差的,虞影唤了他一声:“惊澜。”
陆惊澜转身,慢慢走过来,“怎么了?”
虞影直接伸长手臂,环住陆惊澜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仰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漫长的吻。
亲着亲着,虞影支撑不住,朝后边倒去,陆惊澜也跟着他的动作跪在了床上。
月光柔和,二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一吻结束,虞影才半睁着眼睛,解释:“累了,补充一下。”
陆惊澜手臂撑在虞影的耳边,低低笑了两声,“一下就够了吗?”
虞影现在犯困,脑子不清楚,不知是不是真的理解了陆惊澜的意思,只知道凭心意,怎么开心怎么做。
于是他重新闭上眼,陆惊澜再度俯身下来。
闹了一场,虞影恢复了不少力气,手在陆惊澜胸口上推了推,示意他停下来。
今日虞影用了不少魂力,入梦符也好,纸人也罢,都不是简单的法术。
但只是和陆惊澜厮混一场居然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这种时候虞影不得不承认有陆惊澜在身旁还挺便利的。
从前消耗魔气,虞影还需要打坐调息,等待慢慢恢复,用太多的话说不准要恢复个十天半个月的。
而今这副身子既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虞影只能消耗神魂。原本魂力用一点少一点,用完就要死。
可只要与陆惊澜厮混一番,魂力都能恢复,简直就像……
虞影想到了系统常念叨在嘴边的话。
简直就像后备储蓄能源。
停是停下来了,但陆惊澜仍然抱着虞影的腰没撒手。
虞影只能任他去,随意把他的发丝缠在手指上玩来玩去,问:“你会不会觉得今日不应当放过阿珠他们一家?”
“嗯?”陆惊澜抬头,“我没有这样想过。”
虞影笑着,低头看他,“你们正道之人不一直以惩奸除恶为己任吗?见到徘徊人间作乱的恶鬼,即便那鬼有再多苦衷,也要劝他们放下过去,送他们往生。柳青岩没和你说过类似的话?”
柳青岩没说过,成蹊堂的夫子倒是教过。
说什么恶鬼之所以成恶鬼,都是有怨恨未消,他们或许有苦衷,但无论如何也不该为祸人间,修士应当造福于凡人,而不可同情恶鬼。更何况鬼话连篇,恶鬼之言未必就真实可信……
陆惊澜面不改色扯谎:“没人教过我。”
虞影岂能不知成蹊堂如何教导弟子的,当即笑出了声,警告道:“你这样,若是被柳青岩知道了,定要罚你跪。”
陆惊澜毫不担心,“师父不会知道的。”
闻言,虞影脸上的笑意加深。
难怪他能和陆惊澜相处不错呢,这小子虽是正道弟子,却并不迂腐,不像某些自诩正道的家伙,张口就是仁义道德、天下大义,叫人听了就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久,不知何时虞影已睡了过去。
陆惊澜没有得到回应,便知道他是睡着了,绕着他的手臂悄然越收越紧——
翌日清晨,虞影收拾整齐后,从房间里出来长长伸了个懒腰。
旁边的六指老道却不知为何,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
虞影双手收回,叉在腰上,“你有话就说,看着我作甚?”
恰好陆惊澜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捧着个储物袋,自然而然走到虞影面前,帮他系在腰带上,“你把这个忘了。”
六指老道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虞影似有所感,太阳穴跳了一下。
紧接着,六指老道指着他俩,问:“你俩真的只是师兄弟吗?为什么昨晚睡的一间房,陈老爷安排的这间院子不是还有一间房吗?”
虞影:“……”
臭老头子管得倒挺宽。
想了想,虞影干脆一把揽住陆惊澜,恶狠狠对六指老道说:“我们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否则……”
说着,虞影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六指老道抖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老夫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打坐,这就去打坐了,不打扰了。”
说完,他忙跑回自己的屋子,把门紧紧关上。
第64章 第64章√一条路走到黑。
午间,陈老爷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酬谢宴。
桌上各类鸡鸭鱼肉,煎炒烹炸,全是平常农家见也没见过的花样。素菜则是周边村子里收上来的瓜果蔬菜,相当新鲜,送入厨房之前还挂着露珠。
开席前,陈老爷先提一杯,“诸位仙君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小人先干为敬!”
说完,陈老爷半点不含糊,仰头饮尽。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一杯。
喝完酒,众人开始动筷子。
虞影随便夹了一筷子面前的黄瓜,鲜嫩多汁,甘甜可口。
以凡人之躯重生这么久,虞影已经重新习惯了吃凡间食物,甚至还有些享受。修魔并不需要清心寡欲,以前自己怎么没有多吃点呢?
陆惊澜见他喜欢,又多给他夹了几块。
桌上大家都各吃各的,陆惊澜突然来这一下着实有些点眼。
虞影没忍住扫了一眼桌上其他人。
还好其他人并不在意。
虞影也放下心来,安心享受陆惊澜的投喂。
一旁的六指老道暗暗摇头,心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伤风败俗!
虞影品鉴着乡间美食,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一时想不起来,算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木棉村外的密林之中。
一只乌鸦蹲在一匹枣色骏马的背上。
寒风吹过,乌鸦瑟瑟发抖。
“这都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回来?”虞栖梢喃喃。
罗渊在他脑海中说:“只怕早就将你忘到了九霄云外。亏你老老实实守在这儿,难不成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宠物了?”
虞栖梢不爱听这话,恶狠狠警告道:“我说过了不想听见你的声音,闭嘴!”
罗渊不再说话。
骂完了人,虞栖梢吸着鼻子,用翅膀把自己抱得更紧。
快回来吧……
凡间的宴席大多不是真的为了吃饭,而是一群人以宴会为名,聚在一起谈旁的事,今日这场酬谢宴也不例外。
虞影才安生吃了没几口菜,就有另外一人举起酒杯给他们敬酒。
那人是陈老爷的独子。
陈少爷看起来应当有三十出头,本是正当壮年,却全然没有属于年轻人的精气神。
初冬天气虽冷,可屋内生了炭盆,烧得如春季般温暖。
陈少爷披着毛茸茸的裘衣,脸色还是苍白如纸。
虞影原以为自己这副身子已经够虚了,今日看见陈少爷才知道还能有更虚的。
看来自己得知足。
陈少爷说起话来也中气不足,软绵绵好似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多谢诸位救了我爹。”
说完,他仰头喝完杯中酒。
结果刚放下杯子,他就不住地咳嗽起来。
虞影瞧着这陈少爷喝酒的模样,心里悄悄捏了把汗,生怕他嘎一下厥过去。
陈夫人比虞影更加担心自己儿子,忙去拍他的心口,“哎哟,小心着点儿吧,快,带少爷回去休息。”
两名侍候的丫鬟赶紧上前,扶着陈少爷提前离席。
见状,陈老爷似有不满,哼了一声,随后向客人赔罪,说:“犬子身子向来不大好,小人与夫人就这么一个孩子,夫人难免疼爱一些。还请诸位仙君莫要见怪。”
闻言,虞影忽然发问:“老爷没有女儿吗?”
陈老爷茫然一瞬,立即摇头,“小人只有一个儿子。”
虞影点头,状似随意道:“昨日我在院子外面遇见一个姑娘行色匆匆,看打扮不像丫鬟,还以为是令爱。”
陈老爷面上猛地抽搐两下,片刻后挤出一个惭愧的笑,解释道:“仙君误会了,小人家中除了夫人和丫鬟,没有其他女眷,定然是某个不守规矩的丫头冲撞了仙君。”
身旁陈夫人也连忙表态,“妇人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丫头们。”
虞影摆手,“她不曾冲撞我,你们也不必责怪,别叫无辜之人受牵连。”
陆惊澜侧头悄悄问:“你什么时候遇到的丫鬟?”
虞影笑眯眯给陆惊澜夹了一筷子青菜,“老实吃饭。”
酒已敬过,饭也吃得差不多,眼瞧着可以结束宴席了,陈老爷才犹犹豫豫地问出那个一直盘旋在他心间的问题。
“小人唐突,想问问诸位仙君……昨晚究竟是如何捉到那鬼的?做了些什么法事?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对劲的事?”
虞影挑眉,“老爷对修行感兴趣?”
陈老爷硬着头皮说:“略有些好奇罢了。”
虞影懒得和他说太多,敷衍道:“就与寻常法事差不多,念念咒语,等小鬼现身,再一剑刺中,送它往生。”
这个回答叫陈老爷面露喜色,“那、那旁人应当是看不见小人的梦境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虞影终于明白过来,嘴角挑起笑意。
在他开口之前,陆惊澜抢先道:“只要小鬼捉住,不再作乱就好,老爷何必追根究底?问得太清楚,对老爷又有什么好处呢?”
陈老爷霎时僵住,面色铁青。
陆惊澜一番话似乎什么也没说,但其实该说的都说了。
陈老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霎时间嘴里发苦,胃里翻腾不休,直犯恶心。
见丈夫脸色不好,陈夫人难免关切,“老爷,你怎么了?那到底是什么噩梦,叫你这般……”
陈夫人并不知晓陈老爷每晚噩梦的具体内容,以陈老爷好面子的性子,绝不可能把那种梦境告诉任何人。
陈老爷又气又恼,一把推开陈夫人,“住口,无知妇人,你懂什么,就在这里乱说!”
陈夫人摔在地上,茫然无辜,“老爷?”
动手之后,陈老爷缓过神来,才后悔自己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失态,重重一甩手,“哎!”
虞影拿手帕擦了嘴,站起来,轻拍陆惊澜的肩膀。
陆惊澜默契会意,对陈老爷道:“今日多谢老爷的款待,看老爷和夫人还有话要说,我们就先告辞了。”
六指老道也受不了陈老爷的做派,摇摇头,跟着他俩离席——
陈老爷做噩梦的事算是解决了,虞影和陆惊澜没理由继续在陈家逗留,回到院子里,便开始着手收拾行囊。
其实没什么收拾的,他们不过在陈家住了一夜而已,唯独有两件外袍晾在院子里需要收回来。
虽说修士可用洗尘诀清洁衣裳,但陆惊澜还是习惯用水洗过后晾晒,太阳晒出来的布料穿着会更舒服。
在他收衣服的时候,六指老道闲得无聊过来攀谈,“可瞧见陈家那少爷吗?”
“自然,怎么了吗?”陆惊澜道。
六指老道“嗐”了一声,“且与你直说吧,老夫看那陈少爷的命盘极坏,跟你比起来,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陆惊澜把衣裳收在臂弯处,问:“有多坏?”
看六指老道的表情,一脸兴致勃勃,哪里是在给别人看命,纯属瞧热闹。
他说:“他是六亲叛离、无儿无女、英年早逝的命数。估计就这几年了,难怪陈老爷要急着纳妾。”
陆惊澜颔首,“他身上的确死气沉沉。”
“对吧对吧。”六指老道颇为得意。
陆惊澜往屋里走去,“可这谁都能看出来,你当真会算命吗?”
“你这小子!”六指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居然质疑老夫!”
屋内,虞影坐在窗边,垂着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昨日他在院子外面遇到的那个姑娘,撞上来后,往他的手中塞了一张血写的纸条,其上仅有“救命”二字。
陈家还隐藏着别的事情。
虞影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掺和。
身为被正道唾弃了几百年的魔头,冷漠无情才符合他的名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继续费时费力。
那姑娘当真是找错了人,若当时她遇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陆惊澜……
陆惊澜。
思及此,虞影眉心一跳。
“在想什么?”
恰好陆惊澜抱着衣服走了进来。
少年人被午后的阳光拥簇着进入了房间,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身形。
没来由的,虞影把涌到嘴边的“没事”换成了:“我在想怎么才能叫陈老爷家破人亡。”
陆惊澜愣了一下,显然这话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问:“你想让陈家家破人亡吗?”
“不错。”虞影向后仰去,做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那交给我来做吧。”陆惊澜把衣服叠好放入储物袋。
“什么?”
虞影一下子坐起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惊澜看向他,目光坚定认真,“这几日你也累了,这种小事情,我就能做,你可以安心休息。”
“你……”虞影不可置信,“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不想一下该不该做吗?”
“无所谓。”陆惊澜避开他的双眼,“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就会帮你。”
虞影手够不到,干脆用没有穿鞋的光脚戳了戳他,“喂,你这样,以后被我带到歪路上去可怎么办?”
陆惊澜一把抓住他捣乱的脚,似是玩笑地说:“那你就负责把我牵着,一条路走到黑。”
虞影怔然,他仿佛被陆惊澜的深黑眼眸吸住了,许久没能转开视线。
第65章 第65章√人见人爱的陆惊澜。……
从宴席上离开之后,陈少爷在几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回来不多久,陈少爷就难受得吐了几回,连忙服用了平日里养身子的丸药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丫鬟瞧少爷这副模样,忍不住心疼,埋怨了句:“老爷也真是的,明知道少爷身子弱不可饮酒吹风,还非要叫少爷去前头应酬。少爷你怎么不干脆推说身上不舒服,也免得白受一番辛苦。”
陈少爷靠在软枕上,面色愈发苍白,喘着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的性子,我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也不会在意的。”
丫鬟是从小跟在陈少爷身边长大的,本就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更何况比起老爷,少爷性子温和,是神仙般的主子。不仅是她,家中其他的下人也更愿意伺候少爷,而不是喜怒无常的老爷。
不过丫鬟也不敢说太多老爷的不是,只能叹口气,“少爷一定要保重身子,下回可别勉强自己了。”
“哼,我自己保重身子又有何用?”
陈少爷自嘲一笑。
“只有老爷放过我,我才能真的保重自己的身子。”陈少爷眼中划过恨意,“他这个人自私至极,真正在意的只有钱财和他自己的长生。哪怕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铜板。”
说罢,似是怒急攻心,陈少爷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丫鬟连忙帮他拍背,心里也跟着生出一阵哀戚。
正说话间,另一名丫鬟走了进来,向陈少爷禀报道:“少爷,那名姓陆的仙君想要见你。”
陈少爷用手帕捂着嘴,闻言感到不解,“他来见我做什么?”
陈家上上下下都是陈老爷做主,陈少爷从小体弱多病,从不曾过问家中事,向来也不大会见客人。
“叫他在堂中稍候,我马上去见。”
不一会儿,陈少爷换了一身衣裳,来到正屋。
陆惊澜正端着丫鬟奉上来的茶水细嗅,却并不真正饮下。他动作慢条斯理,安闲自在,不见半点焦急之色。
方才在席间相见时,陈少爷已经为陆惊澜和虞影的气度惊叹过一回,此时又见,仍难免心中感慨。
果然是修士,浑身气度与凡人大不相同,即便只是简单坐在那里,也仿若皓月,淡淡散发着辉光。
陈少爷不禁想,陆惊澜之所以迟迟不喝手中的茶水,怕是嫌弃他们家的茶太次*。
然而其实陆惊澜只是好奇才闻的。他一直听说茶有许多种,其中名品和金子一般贵重,倒不太明白有什么差别。
以修士的眼光看,茶叶之中的确蕴含着灵气,于身体滋补有益。
两人见过礼,陈少爷在主位坐了,略显局促地问:“不知仙君找我,可有何事?”
陆惊澜把茶盏放下,缓缓抬眼,“我来是想告诉陈少爷,我有办法能够让少爷恢复元气,变得与常人无异。陈少爷可有兴趣?”
陈少爷脸上顿时闪过惊喜之色,但下一瞬他又压抑下来,慎重地问:“仙君所言当真,真有这种法子?”
陆惊澜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放在手边的小桌上。
“这是回春丹,凡人服用可恢复气力。少爷只需坚持服用一段时日,便能补足从前消耗的元气。”
陈少爷一直盯着那瓶丹药,忘记了说话。
陆惊澜打开瓶子,倒出一枚,递给陈少爷,“少爷若不信,大可一试。”
陈少爷犹豫着接过,想着屋内还有好几名丫鬟看着,陆惊澜应当不敢动手脚,而且……就自己这副残破的身子,旁人能图谋自己什么呢?
心里拿定了主意,陈少爷直接一仰脖,吞下丹药。
仙丹见效极快,几乎是立时,陈少爷便感觉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暖流,原本单薄漏风又畏寒的身体内部像被点燃了一盏小火炉,微弱但源源不断地生出热气。
无需多言,陈少爷已经信了陆惊澜的话。
他内心非常激动,但还是强忍着镇定下来,“不知仙君为何要帮我?”
陆惊澜勾起一个微笑,貌似无关地提了一句:“我与阿珠曾是幼时的玩伴。”
乍一听到这话,陈少爷还未反应过来阿珠是谁。
回忆片刻,他才记起不久前他爹想要纳的妾室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可如果眼前的修士与那个未过门的妾室关系不错,那……
“既如此,你为什么会帮我爹驱鬼?”陈少爷神情疑惑。
谁知陆惊澜忽然挑眉,“哦?此话怎讲?难道少爷认为我与阿珠熟识就不该帮助陈老爷?若不是阿珠突然生病去世,她现在应当已经嫁入陈家,与你们是一家人了,我帮你们,也是在帮她——难不成其实陈老爷和阿珠之间有什么仇怨,让少爷认为我不该帮陈老爷,也不该帮你?”
陈少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句话就暴露了太多。
陈老爷对外一直说阿珠是暴病而死,把自家撇得干干净净,在外人看来,他家与阿珠家确实应当无冤无仇才对。
是他草率了。
“不、没有……”
陈少爷额角渗出冷汗。
常年抱病,他没什么机会接人待物,一时半会儿连瞎话都编不出来。
陆惊澜既不追问,也不着急,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短短几息时间内,陈少爷脑中无数念头闪过。
忽然,他灵光一闪,所有关窍霎时打通,一下子明白过来陆惊澜话中真正的意思。
恐怕陆惊澜其实早已知道阿珠真正的死因,不仅如此,他还猜到自己和爹之间嫌隙渐深,所以他是想利用自己,来报复害死阿珠的人。
一定是这样的,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陈少爷的面色愈发沉重,看向陆惊澜的目光里已然带上了恐惧和不安。
该怎么办,真要帮着外人来报复自己的亲爹吗?
陆惊澜见陈少爷表情有变,就知道他已经有所动摇,便放下茶盏,“少爷不必多心,我也没有帮少爷什么,回春丹对凡人来说价值千金,对修士却不值一提。就算少爷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在意一颗不值钱的丹药。”
顿了顿,陆惊澜继续道:“只是最后一句话想要劝告少爷: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迟则生变,只有握在手里才算踏实。”
陈少爷心神大动,一时胸口闷疼,他不得不捂着心口,“多谢仙君指点,我明白了。”
“仙君大恩无以为报。”陈少爷喘了口气,“我愿告诉仙君一个关于老爷的秘密。”
“什么秘密?”
陈少爷说:“父亲他近几年迷恋上了长生之术,不过他没有灵根,无法修行。我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十分信重一名叫做蛇仙的人,说是能帮他长生不老。”
斟酌片刻,陈少爷意有所指道:“这位蛇仙之前还陪父亲去过一趟木棉村。”——
另一边,虞影找到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六指老道。
“诶,你不是会卜卦吗?”虞影随手一拍六指老道的肩膀。
六指老道睁开眯成缝的眼睛,“会,你想干嘛?我说你小小年纪,好歹尊重一下老人,没大没小。”
虞影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辩论谁年纪更大的问题,“总归闲来无事,你算算这陈家的风水如何。”
“请我算风水可是要花重金的。”六指老道扬起下巴,“没有酬劳,老夫宁愿睡觉。”
“你在陈家啥也没做,这是你唯一赚取酬劳的机会了。”虞影威胁,“你要是不算,到时候我一个铜板都不分给你。”
六指老道惊讶不已,“好你个小子,居然敢威胁老夫!”
咬牙切齿好半天,六指老道恶狠狠说:“算就算!”
两人回到房里,凑在书桌前开始卜卦。
六指老道随身带着木棍,不一会儿就熟练摆出八卦阵图,接着掐了个法诀,拂尘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术业有专攻,虞影对于卜算之法只能说是略知一二,在他认识的人里,柳青岩对此最为精通。
见六指老道停了下来,虞影忙问:“怎么样?”
六指老道摸着胡须,说:“陈家风水不错,坐北朝南,前有流水,后有山林,虽不是什么为官做宰、万世昌隆的方位,但也能保证几代人殷实富足、衣食无忧。”
“这不是废话吗?傻子看见这宅子都知道陈家殷实。”虞影有些无语,“就没有点旁人看不出来的?”
短短一日,竟连番被小辈质疑自己的实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六指老道心中一怒,指着八卦阵的东北方位,道:“老夫在此处感觉到了强烈的死气。这死气被精心掩饰过,所以我们在陈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说着,六指老道得意地捋胡须,“如何?若非老夫起卦卜算,只怕你永远也发现不了吧。”
虞影盯着那处,若有所思。
六指老道瞧他神情认真,也收了玩心,问:“你关心这个作甚?莫非你还想好人做到底,帮陈家把风水也改一改不成?”
虞影抬眼看他,“这死气蹊跷,作为正道修士,难道不该一探究竟,万一是什么害人妖物,顺手不就收了?”
闻言,六指老道哼笑一声,“少来,老夫看你才不是那等正义凛然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虞影起身走出去。
六指老道也一挥袖收了桌上的八卦阵,随着一同出去。
院子里是陆惊澜带着陈少爷回来了。
陈少爷一改午间在饭桌上的客气疏离,言语间变得真挚热切不少,他说自己对修行之道很感兴趣,想请三人再多住几日,不知他们愿不愿意赏脸。
说话间,连陈少爷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看向陆惊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信赖。
虞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一挑眉,心想:这陆惊澜莫不是银子变的,怎么走到哪里都人见人爱?
第66章 第66章√你也喜欢我吗?
待陈少爷离去后,虞影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定定看着陆惊澜。
陆惊澜被他过于灼热的视线盯得不大自在,不免开口询问:“怎么?”
虞影上前,胳膊肘搭在他的肩膀上,玩味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招人喜欢的。这才多久,连陈少爷都拿下了。”
“别乱说。”陆惊澜无奈一笑。
“怎么是乱说呢?”虞影掰着手指细数,“这陈少爷是一个,还比如说江岭、颜妍,甚至还有那老头,都挺喜欢你的。”
虞影喊住六指老道,指着陆惊澜,“老头,你说说,比起我,你是不是更喜欢这家伙?”
六指老道无意卷入二人无趣的吵嘴,哼了一声,转头离去。
“那你呢?”
陆惊澜含笑,轻轻的貌似无意地问。
虞影一愣,就听陆惊澜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喜欢我吗?”
一刹那,午后的暖风吹过虞影的耳畔,有些痒痒的。
陆惊澜的表情看上去相当平和,就像是在问虞影吃饭没有。
陆惊澜有一张恍若不应出现在凡尘之中的脸,剑眉星目,眸光熠熠,没有人挑剔分毫。又因年轻,初出茅庐,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怎么不讨人喜欢呢。
那一瞬的莫名慌乱过去,虞影已经重新归于平静,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脸,“还行吧,谁叫你长得讨喜呢?”
说完这句话,虞影长长伸了个懒腰,往房间走去。
“吃过饭困了,我要睡一会儿。”
瞧着他的背影,陆惊澜缓缓抚过脸上刚才被虞影碰过的地方,莞尔一笑——
因为陈少爷的挽留,虞影三人有了在陈家多逗留几日的理由。
到了夜里该就寝的时间,虞影撑着腮帮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的几间房。
他没来由想起了早晨六指老道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和陆惊澜分开休息。
赶路时,两人一直在一块儿睡觉,因此昨晚陆惊澜走进房间的时候虞影压根没觉得哪里不对。
被老头一提醒,才发觉两人的确没有必要挤在一起睡。
后边,陆惊澜已经收拾好了床铺,回头一看,虞影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
“还不困吗?”陆惊澜问,“即便不困也先躺下吧,免得着凉。”
“来了。”
虞影抛开了所有杂乱的念头,起身走过去。
换个屁的房间,真换了岂不反而显得自己很在意?
他们即便睡在一起,那也是堂堂正正。
陈家不似木德生家那般阴冷,夜里炭盆都是烧得足足的,屋内足够暖和,不需要人暖被窝。
所以陆惊澜没有睡,而是选择在床尾打坐调息。
离开宗门之前陆惊澜已是筑基大圆满,距离突破金丹只差一丝契机。
他想早点抓住那契机,迈入金丹。
虞影就躺在他旁边,明明嘴里说着不是很困,但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虞影睡觉不算老实,常把两条腿大大分开,偶尔还会追着人跑,最终把陆惊澜的地盘侵占殆尽才肯罢休。
只有把人牢牢抱住,才会稍微安分些。
望着虞影安静的睡颜,片刻过去,陆惊澜转头,开始今晚的修炼。
屋内陷入寂静。
几个时辰后。
今夜虞影专门吩咐了系统在丑时三刻叫醒自己。
【铛铛铛!起床了起床了!月亮晒屁股了!】系统敲锣打鼓当闹钟,很难说没有报复的心思。
虞影猛吸一口气醒来,差点没被吓厥过去。
“够了,你那么大声干嘛?”虞影骂道。
系统:【这不是怕你醒不过来吗?】
虞影实在无语,“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系统:【嘻嘻。】
吵完嘴,就瞧见陆惊澜坐在床尾修炼。
虞影无意吵扰他,放轻手脚从被窝里爬出来,翻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然而他的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五感敏锐的陆惊澜。
“去哪?”
陆惊澜周身浮动的灵气倏然一收。
被他发现,虞影也不慌乱,总归自己又不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到见不得人,虞影生出坏心,故意说:“去夜会美人,可要同我一起?”
陆惊澜也读出他语气中的调笑,跟着回了句:“哪个美人?虞美人么?”
虞影顿时语塞,愣了好一会儿,才又气又好笑,指着他,说:“真受不了你,你何时学得嘴上如此油滑?”
“跟你学的。”陆惊澜理直气壮。
虞影无法反驳。
穿好衣服,虞影坐在床边把鞋子往脚上套,同时交代道:“下午我与老头卜算了一番,发现这宅子不寻常,我出去瞧瞧,过会儿就回来,你不用跟着,继续修炼吧。”
话还没说完,陆惊澜已经下床穿好了外袍。
“我也去。”他将衣袖整平。
虞影正色,说:“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弱不禁风?我有自保的能力,不需要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只是探查,若有不对,我立即回来。”
相处日久,虞影自然能感觉到陆惊澜对自己的过度保护。
虽说自己现在的确没有修为,身体底子又空虚,遇到稍厉害点的凡人都没办法硬碰硬。但这并不代表他全然无法自保,只能靠旁人保护。
做了几百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突然被人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虞影当真不大舒坦。
谁知陆惊澜一脸淡然,回答:“我不是怕你出事,我是怕别人遇见你出事。我们尚在陈家,行为不可太惹眼。”
这个说法虞影很是受用,忍不住勾起嘴角,最终点头,“好吧好吧,那你就跟在我后边。”
月黑风高,两人换上了深色的衣服。为了更加隐蔽,虞影还画了两张隐匿符贴在彼此身上。
两人避开宅内守夜的下人,悄悄往宅子东北方走去。
隔壁屋子的六指老道也在打坐调息,自然听见了两人出门的动静。
他考虑一回,决定还是不掺和了。
毕竟还是要把表现的机会留给晚辈的嘛——
陈宅的主院东屋里。
陈老爷醒来,起过夜,小厮伺候着他重新躺回床上。
今晚陈老爷的心情格外舒畅。
困扰了他将近一个月的噩梦终于消失了,他怎能不高兴。
不过高兴之余,陈老爷心中同时生起了隐秘的恨意。
他知道这些鬼蜮伎俩都是那个名叫阿珠的贱蹄子搞的鬼,因为阿珠根本没想瞒他,每次都堂而皇之在噩梦中出现。
死都死了,竟胆敢报复自己。
陈老爷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眼珠一转,也不知仙君们捉了鬼会如何处置。
或许自己可以问他们把那贱人要来,交给蛇仙人,看有没有法子让她魂飞魄散。
白日陈老爷听说儿子要多留仙君们几日,还有些不大乐意。
事情既已解决,就该快快算清酬劳,把人好好送走才是,何必多留?
不过现在陈老爷又觉得儿子的决定还不错。
若是真的直接送走了他们,万一噩梦没能被消除,自己才是叫天天不灵了。
只不过他们既然要多留……
陈老爷低声嘱咐小厮,说:“这几日仙君们在家中做客,叫底下人都警醒着点儿,不要让人靠近北院。”
小厮答应不迭,“老爷,您前日已经吩咐过了,那里整日都有人守着,不会出事的。”
“再多派人手,绝不可放松!”陈老爷眉头紧锁,“还有,夫人可查到昨日是哪个丫头冲撞了虞仙君?”
小厮心虚回话:“还……还没有。”
陈老爷猛拍枕头,“无用妇人!明日早晨把所有丫鬟都叫到院子里来,我亲自查。”
“是,老爷。”——
陈家,东北处院落。
不知为何这边守夜的家丁格外多,虞影和陆惊澜多绕了一圈才成功找到机会翻进院内。
外面守卫森严,结果院子里面却不见半个人影。
院内景象萧然寥落,野草长了小腿高,像是荒废了十几年的模样,与陈家其他整洁富丽的宅院大不相同。
虞影在其中走了两步,还惊起了几只野兔,有大有小,显然是在此住了许久的一家子。
“这么大个院子,怎么荒废至此?”
虞影蹙眉,和陆惊澜往房屋方向走去。
屋子也年久失修,房檐下结满了蛛网,尘土纷纷。木板受潮开裂,一脚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寂静深夜中极为刺耳。
房子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沾上点火星子都会爆燃,说话声大些就会坍塌。
陆惊澜熄灭火折子,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枚夜明珠。
虞影看了一眼,感慨道:“柳青岩对你不错嘛,夜明珠都舍得给你。”
“你喜欢送给你。”陆惊澜毫不犹豫把珠子递了出去。
虞影别过头,“我不喜欢,别给我,我可不稀罕柳青岩的东西。”
“好吧。”陆惊澜收回手,“那等我以后自己得了夜明珠再送给你,都送给你。”
“这还差不多。”
虞影心满意足,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两人在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虞影甚至开始怀疑那六指老道算卦到底靠不靠谱。
来到房屋背面,最后一处还未探寻过的地方,虞影已经叹了口气,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了。
陆惊澜忽然停住脚步,环四周扫视一圈。
见状,虞影忙问:“你发现什么了?”
陆惊澜表情凝重,“我刚才感觉到一丝极难察觉的灵气波动,但转瞬间又消失了。”
应当不会是错觉,修士对于灵气非常敏感,修为越高,越能捕捉到细微的灵气。
那波动断断续续,陆惊澜不得不全神贯注来辨别。
他不说话,虞影也不打扰,跟着他往屋后的小山坡走去。
来到山脚下,一阵阴冷的夜风卷过。
“呜呜呜……”
微弱但清晰的哭声传来。
两人都听清楚了,彼此对视一眼。
院内静得能听见夜虫在草杆上起飞的声音,两人循着哭声,找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在深深杂草之中,找到了一口被巨石盖住的深井。
哭声便是从井中传出。
第67章 第67章√深井之底。
半夜枯井传哭声,当真一幅叫人不寒而栗的景象。
不过虞影和陆惊澜谁也没觉得害怕,两人一起把盖在井口的石头推开,露出了深黑如渊的井眼,低头一看,仿佛有怪物在窥伺。
虞影弯腰朝井口内喊了一声:“有人吗?”
“有人吗……”
“人吗……”
“吗……”
只有阵阵回音返上来,无其他人应答。
但两人确定哭声是从井底传来的,不知是不是有人被困在下面,既然听见了,不好见死不救。
虞影一抬眼,往下指了指,“下去吗?”
陆惊澜点头,“嗯。”
虞影朝井底多看了一眼,然而天太黑,井太深,根本看不见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虞影正在考虑自己如何才能安全下到井底,便听见陆惊澜说:“我背你下去。”
对于陆惊澜这种修士来说,即便从山顶上掉下去也能安然落地,跳个井简直轻轻松松。
虞影一边趴上陆惊澜的背,一边怀念以前自己还有修为的美好时光。
待虞影抱紧之后,陆惊澜一跃而下,衣袍翩飞,轻巧落地,转眼就来到了井底。
这是一口枯井,井底没有水,反倒朝四面八方挖开,形成了一处宽敞的地下洞穴。
就在两人对面,伫立着一扇沉重的石门,上面贴满了黄符纸。
虞影从陆惊澜背上下来,走到石门前,细细端详起上面的符咒。
“都是禁制符和隐匿符。”虞影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不知是谁布下的层层禁制,紧锁着其后见不得光的秘密。
陆惊澜走到他的身边,询问:“能解开吗?”
虞影勾唇,“小意思。”
话刚说完,虞影直接大手一挥,哗啦撕掉了贴在门上的符咒。
“?”
陆惊澜看得有点呆。
“怎么?”虞影侧过头,不解地问。
“就这么直接撕下来就可以了?”陆惊澜迟疑。
虞影得意一笑,“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和我一样轻松撕下这些符咒吗?下回有空再教你,先开门。”
去除掉符咒禁制的石门已然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不需要多余的功夫,一力降十会,陆惊澜一击就将其化作了齑粉。
石门破开,激起一团浓雾般的灰尘。
等灰尘稍稍沉下来,眼前重新清晰后,虞影与陆惊澜小心地步入其中。
石门后很暗,乍一进入,眼睛尚未适应,什么也看不见。
陆惊澜还没来得及重新掏出夜明珠。
忽然,虞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直冲自己而来。
他瞬间反应过来,想要躲开,可这副沉重的凡人身躯却拖了他的后腿。
在他成功躲避之前,就被重重击中了后脖颈。
虞影霎时间眼前发黑,身子变得僵硬,什么都来不及做,似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倾倒,眼见的就要脸朝下摔倒在地。
就在即将倒地的最后一瞬,虞影死死咬着后槽牙,调动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伸出手反抓住了偷袭之人。
紧接着虞影猛地一拽,把人朝自己拉过来抱住,腰腹用劲,硬生生带着偷袭之人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上下颠倒。
“砰!”
“啊!”
偷袭之人做了虞影的肉垫子,被按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虞影扼住那人的咽喉,满眼戾气,“你是谁?为何偷袭?”
另一边陆惊澜也已制服了偷袭之人,他快步走到虞影身旁,想也没想,用手轻轻覆住了他的后脖颈,“你没事吧?”
虞影被他弄得有些痒,蹭了蹭脖子,“没事。”
陆惊澜举起夜明珠,照亮了偷袭之人的样貌。
居然是个面容尚且稚嫩的少年,看上去比陆惊澜还小几岁,应当只有十六七的年纪。
虞影手上没留情,那少年脸色涨红,憋得说不出话来。
见状,陆惊澜抓住虞影的手,提醒道:“放开吧,他没办法呼吸了。”
虞影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
后颈被打中的地方仍然钻心地疼,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让虞影很恼火。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着。
刚才偷袭陆惊澜的也是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已经被捆住了手脚,倒在墙边。
偌大的空间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除了那两个偷袭的少年之外,还有另外六个人,他们脚上捆着沉重的锁链,静悄悄地缩在黑暗中,死死盯着虞影和陆惊澜。
仔细观察后,虞影发现这里的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躲在最角落的那一个人佝偻着背,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头发杂草般蓬松干枯,花白斑驳,十分苍老。
怎么看,这里都像是个地牢。
不久后,少年终于缓了过来,眸中充满敌意,看着闯入的两人。
虞影走到少年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
“喂,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又为什么偷袭我们?”
少年盯着虞影的脸看了良久,试探着问:“你们不是陈老爷的人?”
陆惊澜站在虞影身后,先是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而后又缓缓向下,掌心轻轻放在了他肩胛骨的中央。
掌心温热传到心口,这是个安抚效果极好的动作。
虞影好歹不生气了,松开了少年。
陆惊澜这才温声自报家门,“我们是神霄宗弟子,因故暂住陈家,觉察此处有异样,于是过来一探究竟。”
顿了顿,陆惊澜的声音如水中定石,认真道:“我们不是陈家人,我们会帮你们。”
陆惊澜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举手投足更是气度不凡。他很容易博得旁人的信任,哪怕是第一次见面。
这一事实并非虞影胡说。
少年迟疑片刻,又看向了他的同伴,两人交换过一个眼神。
而后,少年才谨慎地说:“我叫方小星,我们都是被陈老爷抓……”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在这里了,让我出去吧,求求你了,求你了……!”
名叫方小星的少年还未说完,就被身后窜出来的另一个人撞开,抓住陆惊澜的衣角,疯狂地哀求。
这人正是方才最角落里的人。
她蓬头垢面,身上满是异味,脸上皮肤松垮,长着黑斑,分明是个耄耋老者。
她紧紧攥住陆惊澜的衣服,几乎要把仙袍扯碎。
方小星摔了个屁蹲,重新坐起之后,不太赞成地提醒那老妪,喊了声:“花姐!”
那老妪仍在自顾自不停地哀求道:“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是周边村落的人,被陈老爷抓来关在这里很久了。陈老爷他、他在搞妖术!每半个月他就会带人过来取我们的血……嘿嘿……你们别看我这样,其实、其实我才刚满十八……都是因为陈老爷!我才变成这个鬼样子……”
显然这名叫做花姐的女子被关了太久,已经有些疯癫,说话颠三倒四,难以理解。
“什么妖术?”陆惊澜不解。
虞影却忽然变得神情沉重,若有所思地蹙眉。
花姐误以为陆惊澜不相信自己的话,急忙忙挽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伤口新旧交错,蜈蚣般爬满了整条手臂。
“你瞧,我没有骗你。”花姐急得眼含热泪,“我真的不愿再待在这里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陆惊澜稳住声音,宽慰道:“我们会救你的。”
花姐大喜过望,激动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太好了,恩人!太好了……”
方小星面露不忍,递给旁边人一个眼神,便有人上前来扶着花姐回去坐好。
事已至此,方小星总算不得不袒露他所知道的所有事实。
“花姐说得没错,我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陈老爷以请人到家中做工为由,把我们骗来,关在了这里。”
方小星恨恨握拳,“陈老爷想要长生不老,他身边有个叫做蛇仙人的老头子,跟他说若想长生,就时时需要少男少女的鲜血滋养,所以陈老爷抓了我们,每半个月过来一趟,逼我们放血给他,维持他的青春。”
“每次放血之后,我们都会发现自己变得更老了一些。花姐是最早进来的,所以成了这副模样……陈老爷上回来的时候说她没用了,要杀了她腾地方,她才这般害怕。”
说完,方小星抬眼,期待又害怕地看着虞影和陆惊澜。
“你们真的能救我们出去吗?”
“当然。”陆惊澜毫不犹豫地回答。
方小星的眼睛亮起来,又有些歉意地看向虞影。
“切。”虞影抱着手臂,别过头不作声。
商议一番后,陆惊澜先给众人分了几枚回春丹。
他们被关得太久,必须要恢复一些体力才可能逃得出去。
之后陆惊澜先上去,放下一根绳子,让他们可以顺着爬上来。
虞影垫后,等所有人上去后,他再攀着绳子出来。
众人从井底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长吸一口气。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外面的天了。
“此地不宜久留。”虞影说,“但这么多人,我们能把他们安置在何处?”
陆惊澜略略思索片刻,说:“我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安置他们,不过需要有人随时留在那里看守保护。”
说到看守,虞影一下子就想到了虞栖梢。
啧,他是不是还在林子里守马车呢?
虞影掩去心虚之色,清了清嗓子,“咳,看守的事可以交给那只乌鸦,反正他做看门鸟做惯了。”
陆惊澜没有怀疑一只乌鸦如何能保护八个人,他相信虞影的安排自有道理。
虞影说:“那分头行动,你先把他们送到安置处,我带上小鸟来找你们。”
陆惊澜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答应,给虞影说了个地方。
两人就此分开。
第68章 第68章√魔尊大人没有死。
北风萧萧,虞栖梢窝在还算暖和的马车里,眼睛半阖,昏昏欲睡,耳边却随时在留意风中的声音。
他听见沙沙的马儿吃草声音,听见夜虫此起彼伏的鸣叫。
随后这些平静的声音中忽然混入了一道突兀的杂音,有人踩断了草茎,在往这边走来。
虞栖梢立即警觉地睁开眼,拍着翅膀飞出马车。
很快,一道深色的身影穿过高高的草丛,出现在眼前。
是虞影。
“嘎!”
见到来人,虞栖梢喜出望外。
两天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又冷,又寂寞,还没有肉干吃。
虞栖梢激动地狂拍翅膀,努力地飞起来,落在了虞影的肩膀上。
瞧小鸟这样子,大魔头心底升起了残留不多的愧疚。
小鸟不停地在耳边“嘎嘎嘎嘎”,短短两日似是有说不完的苦闷,吵得虞影不得不偏过脑袋。
“好了,好了。”虞影无奈苦笑,“知道你这两天受委屈了,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嘎!”
当初说好只是守一会儿,结果把他独自丢在这里整整两天,小鸟很不满。
“出了一点事,我们抽不开身,不是故意把你丢下的,别生气。”虞影难得耐心。
“嘎嘎!”
我一只小鸟独自在这里守着,你们就不担心我吗?不怕我被豺狼虎豹叼走?不怕我没人说话憋死吗?
眼见小鸟急得头顶的羽毛都炸开,虞影知道自己这回是真惹他生气了。
本就是自己的疏忽,虞影只好受着。
虞影知道,小鸟其实很喜欢黏着自己,尤其是刚破壳的那段日子,自己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或者肩膀上绝对会跟着一只小黑鸟。
一有机会,小鸟还爱用脑袋来蹭自己的脸*。
从前虞影很不习惯这般亲密的接触,所以每次被蹭,他都会训斥小鸟。
久而久之,小鸟再也没有蹭过他。
有多久了呢?
虞影陨落之前,虞栖梢一直在闭关突破化神后期,算起来他俩已许久不曾见过面了。
事实上,自从小鸟能够化形之后,虞影就把他视作成年,一脚踹出了魔宫,叫他自己四处游历去,没事不要回来。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般平静的单独相处过了。
小鸟出关后听说自己陨落的消息,定是伤心坏了。
想到这里,虞影心中一软,把小鸟放在手里举起来,轻轻用脸蹭了一下他的脑袋。
“抱歉把你独自留下,下次不会了。”
虞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虞栖梢闻听,直接愣住。
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吗?
好熟悉……
是妈……啊不对,是魔尊大人!
虞栖梢不可置信地看着虞影,想要从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凡人身上找出和魔尊大人相同的地方。
可惜,他没找到。
眼前的人身上没有任何魔气或是灵气,是如假包换的凡人,而魔尊大人可是惊世绝艳的大乘修为。
并且魔尊大人乃修仙界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仙魔两道都有无数的人为他倾倒,许多正道修士装作不喜欢,屡屡前来挑衅,其实是想借故多看魔尊大人几眼。
眼前的人嘛……
只能说长得还算过得去。
即便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地方和魔尊大人相同,但身为妖兽,比起眼睛看见的,虞栖梢更相信那玄之又玄的感觉。
没错的,眼前这个人绝对和魔尊大人有关系。
难道魔尊大人没有死,而是想了个办法悄悄活了下来?
既然魔尊大人还活着,那为什么不与自己相认呢?
虞栖梢压下心中想要立即相认的激动。
先观察观察吧,魔尊大人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
另一边,为了防止被陈家人发现,陆惊澜带着从井中救出的八人翻越了后山,钻入了无人的深林。
八人中有几人被关的时间太长,身体衰老、手脚无力,即便回春丹能够恢复他们的体力,但也无法使他们返老还童。
其他几个受妖术影响还不算深的人便背起同伴,继续赶路。
临水村是距离陈家最近的村落,陆惊澜一行人从林中穿出,径直走入了临水村内一户人家的后院。
陆惊澜嘱咐其他人先在原地躲避,不要出声,随即自己一跃翻过旁边民居的院墙,进入了院内。
院子里有一只在睡觉的看门大黄狗,陆惊澜使了个术法,让它睡得更沉。
而后他来到一间屋子前,敲响了房门。
“谁啊?哥?大晚上的啥事儿?”
屋内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
陆惊澜没有回应,只再次敲了两下门。
“啥啊,怎么不说话?”
屋内窸窸窣窣一阵,应当是里面的人在穿衣。
不一会儿,门打开,陈氏惊讶地看着不请自来的陆惊澜。
前两日陈氏已经知晓陆惊澜回来了,却没想到他真会来找自己,还是深夜造访。
她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你……你来做什么?”
陆惊澜悄声回答:“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陈氏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啥事儿?”
“有几个人,他们遭了难,需要找个地方暂且安置几日。”陆惊澜说,“想请你能不能腾挪个地方,叫他们躲一躲。”
陈氏想也没想,连声拒绝道:“不行不行,我们家又不是收留流民的地方。”
“我会给你报酬。”陆惊澜承诺,“只需要你找个地方,能够让他们休息几日。”
陈氏不耐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陆惊澜,问:“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管他们?你在做什么?是不是人家瞧你年纪小骗你呢?”
陆惊澜斟酌片刻,选择说出实情:“他们是从陈老爷家里逃出来的,你应该有所耳闻吧,近年来有不少年轻人去了陈老爷家做工就再也没回来过。还有阿珠,她在嫁去陈家之前,就死于非命。”
听到陈老爷的名号,陈氏愣了好半天,呼吸都变得粗重几分。
陈老爷是附近最大的地主,周围几个村的人都租他家的地为生,因而作威作福,无人敢违逆。
按理来说,事涉陈老爷,陈氏绝不应该掺和,以免被牵连进去。
然而她忍不住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姐妹阿芬。
虽然所有人都说阿芬的死是因为女儿阿珠生病暴毙而过于伤心,但陈氏和许多人一样,心知肚明这件事与陈老爷脱不了干系。
毕竟陈老爷才说要纳阿珠为妾,不久后阿珠就死了,只要细想,谁都能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默然良久,陈氏咬咬牙,妥协道:“好,带他们跟我来吧。”
陆惊澜感念一笑,“多谢。”
陆泰然死后留下了一笔对于乡间凡人来说极为不菲的遗产。
陆惊澜一分没要,全交给了陈氏,任由她自行处置。
陈氏带着所有的钱回了娘家,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的兄嫂相当客气,说愿意接纳她住一辈子。
陈氏也不吝啬,拿出其中一部分给娘家扩建了房子,用于兄长的儿子以后娶媳妇用。
这间暂时空着的屋子此时被陈氏清理了出来安置那逃出的八个人。
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还是有些局促,但已经比那阴寒黑暗的井底好了太多。
陈氏瞧他们一个个消瘦憔悴,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心生恻隐,说:“我去给他们拿几床被子,再做点吃的。”
“多谢桂婶子愿意收留我们。”
方小星来到陈氏面前道谢。
陈氏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认了出来,惊讶道:“你是上林村的小星?”
“是,婶子还记得我。”方小星点头。
方小星的娘是临水村人,出嫁之前也与陈氏相识,赶大集的时候,陈氏偶尔能见到她带着方小星出门,两人常一起买东西。
“你怎么也……”陈氏很惊讶。
见到了熟悉的人,一直故作坚强的方小星终于忍不住,眼中含泪,哽咽道:“我去陈老爷家做工,结果他却把我们关了起来,我想回家……”
“别怕别怕。”陈氏安慰他,“先在婶子这儿安心呆着,婶子去叫你爹娘来接你回家。”
在见不到光的井底呆了不知多久,总算逃到了安全的地方,一直紧绷的精神瞬间松懈,被方小星这么一哭,其他人也开始小声啜泣。
屋内漫开一阵哀泣。
陆惊澜和陈氏从屋里退出来。
陈氏思绪复杂,看着陆惊澜,欲言又止。
犹豫了好久,陈氏才有些不自在地问:“你在仙宗里……过得还好吗?”
“一切都好。”陆惊澜答,“那些人不会麻烦你太久,很快事情就会结束。”
陈氏没有问事情结束是指什么,只是又犹豫许久,再问:“仙宗里的人会经常做这些危险的事吗?”
陆惊澜不料陈氏会问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陈氏鲜少关心陆惊澜,有些不自然,没能立即得到回答,她感到难为情,转头走向灶房,“我去做饭。”
陆惊澜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发现天亮了,抬头看去,天边晨曦已然温柔地驱赶了黑夜。
这时,院门被敲响,陆惊澜走过去开门。
门后是刚赶来的虞影,一见到他便露出笑容,肩膀上还站着黑乎乎的大乌鸦。
“我来了。”虞影跟着他走进院内,“都安顿好了吗?”
“好了。”陆惊澜点头。
陈氏刚生起火,就听到有人敲院门,走出来一看,瞧见陆惊澜身边站着一名锦绣绒毛领子簇拥的小少爷。
虽说陆惊澜这次回来气度也大不相同了,但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说两句话便重新熟悉起来。
不似眼前这名陌生的少爷,叫陈氏有些怯怯。
他们平头百姓,最怕见到有钱有势的富人。
“这是……?”陈氏询问。
陆惊澜介绍两人认识,指着虞影道:“这是我在宗门里的师兄,与我一同出来历练。”
陈氏怔怔,“原来是仙君……”
接着陆惊澜转向虞影,对他说:“她是我的养母。”
上回路过,虞影已远远见过陈氏,知晓她的身份。
跟在陆泰然身边十几年,陈氏不需要下地干活,因此比寻常村中妇女显得更白净年轻,看上去竟像是只有三十岁。
虞影正要问好,肩膀上站着的乌鸦却先展开了翅膀,扯着嗓子叫起来:“嘎嘎——!”
第69章 第69章√可怜小鸟。
这话一问出口,虞影就有些耳热。
自己问的什么蠢问题?
还能叫什么……
姐姐吗?
“给婶子问好。”虞影向陈氏拱手行礼。
他现在已经不是五百岁的大魔头了,得随着陆惊澜的辈分称呼。
陈氏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虞影肩膀上站着的乌鸦,问:“这是……”
乌鸦体型硕大,通体黝黑,眼中精光迸射,看上去就很凶神恶煞,难怪陈氏会害怕。
虞影摸了摸乌鸦的喙,“婶子放心,他很听话,不会咬人。”
为了表达友善,虞栖梢扇动翅膀,扯着破锣嗓子“嘎嘎”叫了两声,尽力表现自己的可爱。
陈氏的表情却愈发复杂,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显然,她没有觉得虞栖梢可爱。
虞影勉强保持面上的微笑,捏住乌鸦的小嘴,“好了可以闭嘴了。”
虞栖梢有点受伤,世人总是不喜欢黑乎乎的东西,如果他生来是一只鸽子就好了。
大清早的一番动静吵醒了陈氏的兄长。
男人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裤子腰带都还没系好,打了个哈欠,问:“怎么回事,大清早的就这么吵?”
打完哈欠,陈大就看见了站在自家院子里的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陈大瞧着眼熟,却一时不敢相认。
直到陆惊澜主动开口,唤他:“舅舅。”
陈氏随后向兄长解释说:“惊澜回来探亲,旁边这位是他在仙宗里的师兄。”
虞影适时拱了拱手,以示问好。
陈大清醒过来,忙整理好杂乱的衣裤,脸上堆起略显讨好的笑容,“外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叫你娘今天中午给你做一桌子好菜,留下来住几日。”
听见兄长把自己叫作陆惊澜的娘,陈氏别扭不已。
陆惊澜不是她的亲儿子,甚至因为埋怨陆泰然娶自己只是为了照顾小孩儿,迁怒了陆惊澜许多年。
她自问对陆惊澜并不好,担不起“娘”这个称呼。
虞影和陆惊澜哪里看不出陈大的笼络之意。
以前从未如此亲近热络过,这个舅舅对陆惊澜来说,和陌生人无甚区别。
“我们还有要事,不能久留。”陆惊澜道,“舅舅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就要走了。”
陈氏也不再留他们,而是嘱咐说:“万事小心。”
陈大还想挽留,却无济于事。
离开前,陈氏带二人去了一趟后面的屋子。
虞影把虞栖梢留在了这里,“你在这儿守着他们,护住他们周全。”
虞栖梢站在虞影的掌心,急得蹦了几下,叽叽嘎嘎叫个不停。
“不是说再也不会把我单独留下了吗?”
虞影:“……”
这个嘛……
“咳,不要胡闹。”虞影清了清嗓子,“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有火盆有饭吃,困了还能在床上睡一会儿,能一样吗?”
虞栖梢失色大叫。
他就知道魔尊的嘴,骗人的鬼,承诺过的事从来没履行过。
以前也说过不会抛下自己,可自己突破化神后期出关时,得到的却是他陨落的消息。
虞栖梢背过身去,蹲在虞影掌心,圆圆的后脑勺上写满了不高兴。
没有十块肉干哄不好的那种。
陆惊澜见状都不免询问:“他怎么了?”
“闹脾气呢。”虞影无奈,“我保证三日之内来接你,好不好?”
虞栖梢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这可怎么办?”陆惊澜为难。
“不管他。”虞影直接把小乌鸦放在桌面上,“我们走,他过段时间自己就会想明白。”
说完,虞影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
陆惊澜多看了小乌鸦一眼,最终还是选择跟上虞影。
等两人都走了,虞栖梢才转过脑袋,委屈至极。
罗渊冷哼一声:“看来他们真只把你当宠物,说扔就扔。哦不对,连宠物都不如,修士们养灵宠大多都是精心呵护的,哪里像你,连块肉都吃不上。”
虞栖梢的怒意更甚,咬牙道:“你不说话会死吗?”——
久违地睡了个清净觉,什么梦都没做,陈老爷醒来之后神清气爽,早晨丫鬟手笨摔了个杯盏,他都生不起气来。
陈老爷坐在椅子上喝茶,哼着小曲儿,贴身侍奉的人进来禀报他丫鬟们已聚在廊下等着听老爷训话。
陈老爷慢条斯理起身,来到屋外。
他严肃了神色,正准备好好教训一番丫鬟们,叫那冲撞了仙君的家伙自个儿站出来,忽然门上传话的小厮跑了过来。
小厮一下子跪在陈老爷面前,说:“老爷,蛇仙人来了。”
陈老爷大惊失色。
他来做什么?
陈老爷虽不太懂修行之事,但也能看出蛇仙人修炼之法与那些名门正派不大相同。
如今家中有两个神霄宗弟子在,蛇仙人此时造访,两方遇见,只怕要出事。
“快,把蛇仙人请到堂屋里来,再叫个人去西院盯着,暂且不要叫仙君们出院门。”陈老爷果断吩咐。
蛇仙人突然登临,训斥丫鬟的事只好推后,陈老爷挥退了丫鬟们,赶紧去堂屋会客。
来到堂屋,座上已有一名干瘦修长的修士,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眼眸狭长,眼尾上扬,周身萦绕着阴郁之气。他正端着茶细细啜饮。
陈老爷赶紧行礼:“见过仙人,不知仙人贵驾前来是有何事?”
距离下一次取血还有好些时日,按理说不该前来拜访啊。
蛇仙人面白无须,皮肤格外光滑,以至于在太阳底下泛着冷光,好似覆盖了一层细碎的鳞片。
他放下茶盏,眉头紧皱,“本仙前来,是因为察觉到本仙留下的禁制已经被人解开,陈老爷,你难道没有发觉异样吗?”
“什……”
陈老爷尚在惊讶,另一名小厮匆匆跑来,扑通跪在地上,满头大汗道:“老、老爷……北院……北院的井被人打开了!”
“扑通!”
陈老爷吓得没站稳,一屁股栽在了椅子上。
若北院的秘密昭然天下,他就完蛋了。
蛇仙对此并不意外,看向陈老爷,“哼,看来陈老爷近来家中是有客人了。”
蛇仙语气中充斥着责怪与奚落。
陈老爷额角渗出汗珠。
他噩梦缠身这么久了,自然一早就找过蛇仙,请他帮忙解决。
然而蛇仙看过之后,什么也没做,只说要他静静等待。
每晚的噩梦都是煎熬,陈老爷哪里等得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把虞影他们请进了家中。
陈老爷不敢看蛇仙,对小厮吩咐说:“快去把西院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
蛇仙缓缓摇头,慢悠悠地喝茶,知道早已于事无补。
安排好下人,陈老爷不得不厚颜赔笑,请求蛇仙人道:“仙人……现如今小人该怎么办,还请仙人指一条明路。”
蛇仙人抬眼,眸中射出冷光,“还能怎么办?唯有斩草除根。”
“可他们是神霄宗的人,小人区区凡人,如何能对抗?”陈老爷搓着手。
蛇仙哪里不懂陈老爷的意思,但也不见怪。他今日之所以过来,就是决定帮忙,否则他大可以视而不见,把一切推到陈老爷头上完事。
他在禁制上留下了一丝神识,探查到昨夜的灵气波动顶天不过筑基期。
以他金丹后期的修为,对付筑基修士易如反掌。
等解决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把他也关进井下,炼化后提升自己的修为。
这可抵得上炼化上百个凡人。
“即便是神霄宗弟子,也不过区区筑基小儿,何足为惧?”蛇仙起身,“本仙自会帮你解决他们。”——
与此同时,虞影和陆惊澜已经回到了陈家附近。
再继续走近,来到陈家大门口,两人远远看见一名纤瘦的陌生修士背手而站。
陈老爷站在修士的身边,而在陈老爷旁边不远处,两名家丁正牢牢地押着六指老道,老道身上捆着的绳子隐隐散发着黑气,显然不是凡品。
六指老道大喊着:“救命啊!快救救老夫!”
随后嘴里被塞了块布。
“呜呜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虞影和陆惊澜停下脚步。
陆惊澜下意识上前半步,站在虞影身前,将他挡在背后。
虞影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而是专注地盯着那名纤瘦修士。
此人应当就是所谓的蛇仙人了。
长得也跟蛇似的。
蛇仙人倒是没有想到对方有两人,略感意外后又暗暗嗤笑。
不过多了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罢了。
“便是你二人破开了本仙的禁制,放走了祭品?”
蛇仙的质问裹着强烈的威压,直冲陆惊澜而去。
陆惊澜抬臂,轻松挡下蛇仙的威压。
“正是,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不想他竟能挡下自己的威压,蛇仙错愕一瞬,随后抽出腰间长鞭,朝陆惊澜重重一挥。
“你不必知道本仙名号。”蛇仙鬼魅般闪现到陆惊澜面前,“你撞破了本仙的秘密,只有死路一条!”
陆惊澜来不及拔剑,举起剑鞘挡下一鞭,紧接着又是一鞭、再一鞭,如散花般四面八方攻来,若有一瞬的恍惚,便会皮开肉绽。
但这种程度的攻击对陆惊澜来说不算什么,虞影从前陪着他练剑,成千上万枚细小飞石齐发,他也能一个不落地全部挡下。
甚至还有余裕将虞影护得滴水不漏。
见此招久久无效,蛇仙心生急躁,动作变形,出现破绽。
陆惊澜敏锐地抓住这个间隙,灵气汇聚到另一只手掌之上,当胸给了蛇仙重重一掌。
蛇仙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下一掌,瞬间被击飞老远,直到撞上一棵树才停下。
这一下挨得太重,蛇仙吐出一口乌血,看来脏腑有所破损。万般愤怒之下,蛇仙终于不敢再轻视陆惊澜。
陈老爷和家丁们目瞪口呆。
在他们眼中,蛇仙已是无所不能的仙人,竟被打得吐血,这这这……这合理吗?
另一边,陆惊澜一丝不苟地做了个收式,连根头发都没乱,站姿挺拔如松,谦逊地朝蛇仙说:“前辈,得罪了。”
蛇仙眼角抽搐。
嘲讽,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第70章 第70章√像是魔道功法。……
蛇仙被彻底激怒。
但同时他心中不免生出惊异,眼前的小子分明只有筑基期修为,与自己相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竟能打伤自己。
果然是神霄宗出来的人,就是难缠。
难缠也无用,他们之间有绝对的实力差距。方才是自己轻敌才被成功偷袭,一旦动真格,这小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陆惊澜终于拔剑出鞘,向蛇仙攻去。
蛇仙轻身提气,跃上枝头,躲开这一击。
他手腕用力一转,鞭子仿若活了过来,如蛇般盘旋缠绕于他的手臂之上。
他手上快速掐了一道诀。
随即周围升起团团紫色浓雾,将众人包裹其中。
陆惊澜一抬首,蛇仙已经在紫雾的掩护下消失不见。
陆惊澜挽了个剑花,将碎云剑暂且收在背后,凝神细细观察四周,耳边亦不敢放过半点风声,警惕着蛇仙可能从任何方位发起袭击。
然而许久过去,蛇仙依旧不曾现身。
这迷雾不仅能掩盖身形,还隐去了所有的灵气波动,让陆惊澜无法通过感知灵气而找到蛇仙。
陆惊澜不得不在迷雾中摸索前行,以期寻找突破之处。
走了几步后,陆惊澜觉察周身雾气渐渐变淡,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两道身影。
等到拨开浓雾,看清前方景象后,陆惊澜瞳孔瞬间放大。
他举起剑,剑身寒芒闪动,他浑身气场随之一变,冷得令人胆寒。
只见蛇仙把虞影挟持在身前,用鞭子死死绕紧他的脖颈。
见陆惊澜出现,蛇仙阴恻恻一笑。
“小子,本仙劝你放弃反抗。”蛇仙凑到虞影的脸旁,狭长阴冷的双眸紧盯陆惊澜。
“否则……你的同伴现在就得死!”
说着,蛇仙猛地一拽,收紧了缠绕在虞影脖子上的长鞭。
“呃……!”
虞影随着力道往后仰去,能看见他的脖子上鲜红刺目的勒痕。
陆惊澜悄然握紧剑柄,不敢轻举妄动,“你想如何?先放了他。”
蛇仙勾起唇角,扔出一只玄铁打造的手环,“丢掉你的佩剑,然后把这个戴上。”
那手环应当是某种能够封禁修士灵气的法宝。
陆惊澜扫了一眼地上的手环,又看向被蛇仙紧紧捆住的虞影,陷入了犹豫。
蛇仙没那么好的耐性,再度收紧鞭子,催促道:“还在磨蹭什么?再犹豫,你的同伴就要死了。”
因为被勒住脖子,虞影只能看着陆惊澜,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一只手徒劳地捉住鞭子,企图挣开一丝呼吸的余地,另一只手朝陆惊澜伸去,眼里写满了无助与惊恐。
“唔……”
见状,陆惊澜不再犹豫,扔掉了佩剑。
蛇仙催促他:“对,现在捡起缚灵环,自己戴上。”
陆惊澜上前几步,蹲身捡起缚灵环。
见状,蛇仙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然而陆惊澜拿起了手环,却没有往自己手上戴,而是忽然扬手,将其全力朝蛇仙掷去。
蛇仙眼见不对,慌乱躲避袭来的手环,怒吼道:“你难道不管他的死活了?”
“管个屁,你绑着个假货威胁谁呢?”
不知何时,另一个虞影突然冲出层层迷雾,出现在蛇仙身后。
几张符咒于空中化作利刃,迅疾飞出,往蛇仙攻去。
眼见诡计被识破,蛇仙狠狠咬牙,收回长鞭,翻身躲开飞刃,双手凭空一抓,雾气好似门扉般聚拢,又挡住了他的身形。
在他离开后,原本被挟持的那个“虞影”也瞬间化作虚无缥缈的紫雾,消失在原地。
“啧。”虞影不耐蹙眉,“鬼鬼祟祟,当真烦人。”
陆惊澜收回碎云剑,走到虞影身边,“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虞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向陆惊澜,似是想到什么,玩味地笑起来。
“看你扔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没看穿这么拙劣的幻境呢,不错,没被骗过去。”
“嗯。”陆惊澜意味不清地应了一声。
其实他是有一瞬间当真了的。
只不过蛇仙不了解虞影,全然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造出的幻影在被挟持时只知道无力的向自己求救。
殊不知若是真正的虞影,就算下一刻脖子就要被勒断,也会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拽着对方一同下地狱。
虞影正色道:“这所谓的蛇仙应当有金丹后期修为,看他的招式,很可能是从前炼化过一条碧眸龙蟒,因而学会了龙蟒的幻境。”
他们曾在神霄宗林影秘境考核时遭遇过一条合体期修为的碧眸龙蟒。
与当时那条一口吞掉了所有参加考核的弟子、创造了百人秘境的巨兽相比,眼前的蛇仙还是太过逊色。
“炼化?”陆惊澜捕捉到一个稍显陌生的词语。
“是一种法门。”虞影解释,“此法可以炼化世间有灵之万物,化作灵气,为己所用。”
“看来蛇仙一直在利用陈老爷帮他抓来附近村中的年轻人,将他们锁在井中炼化,从而提升自己的修为,再顺手将其中灵气稍微分给陈老爷一些,替他留驻青春。”
“难怪了,我本还奇怪,如果只是陈老爷想要长生不老,实在不需要捉那么多人,如今倒说得通了。”虞影思索着说。
陆惊澜越听越觉得不对,待虞影说完后,他蹙眉道:“听起来像是魔道功法。”
虞影一顿,嘴边笑意加深,眼睛却是冷的。
“是啊,当然是魔道功法,正道修士岂会如此卑鄙行事呢?”
陆惊澜听出他的语气不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错在哪里。
仙魔两方已有两百年未曾发生冲突,魔修与魔物们老实盘踞在西州魔域之中秋毫无犯,包括陆惊澜在内的几代修士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活的魔修。
他们对魔修的全部认知,只来自于宗门传授和史书记载,上面说魔修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不仅杀人,还会将人生吞活剥,化作自身的养分,提升修为。
“我……”
陆惊澜想要解释,又不知该解释什么。
就在这时,四周雾气中传来蛇仙的声音。
“想不到你区区凡人,居然见识不浅,能看出本仙的炼化之法。”蛇仙冷哼,“不过就算能看出来又如何,你们今日就要成为本仙的祭品!”
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金色圆钵从迷雾中显露出来,倒扣着罩在虞影和陆惊澜两人头顶,以极快的速度倾轧而下。
虞影反应迅速,一把将陆惊澜推出了圆钵的范围。
“铮——!”
陆惊澜踉跄一步,脚下刚站稳,回过头来,便见虞影被圆钵整个吞没。
没有按照预想将二人一网打尽,蛇仙恼羞成怒道:“可恶,小小凡人竟敢屡次作乱!本仙便先炼了你!”
对蛇仙来说,拥有筑基后期修为的陆惊澜才是主要目标,炼化了他,自己说不定能突破久久不见松动的瓶颈,一举炼成元婴,虞影只是个添头。
可现在主菜没了,只抓了个添头,蛇仙恨得咬牙。
陆惊澜抓起碎云剑,对着圆钵发出了几道凌厉的攻击。
但那圆钵纹丝不动,坚硬无比。
蛇仙嘲讽地嘿嘿笑着,“别白费力气了,以你的修为,就是连续攻击八百年也别想打破这钵。”
看着陆惊澜焦急而带着憎恨的目光投来,蛇仙心中反倒有了玩弄弱者生死的趣味。
他与陆惊澜之间不仅有修为的差距,更有战斗的经验,以及他百年间积攒的法宝和功法拉开的鸿沟。
纵使今日陆惊澜与他一样是金丹后期修为,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有浓雾为掩护,蛇仙不慌不忙。
就让他先炼了那个凡人,再来对付陆惊澜。
蛇仙浮在紫色雾气之外的半空中,凭空悬浮着盘腿而坐,开始全神贯注炼化虞影。
炼化一个凡人而已,不过转眼一瞬间的事。
蛇仙正这般想着,猛地发觉灵气运转的方向不对劲。
他向金钵输出的灵气竟如同被吸入无底的深渊,有去无返。
蛇仙有片刻的惊慌,想要停下灵气输出,却发觉自己停不下来,灵气就像是被无形的漩涡吸住,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
这下蛇仙是真的慌了,他能感觉到经脉中的灵气在快速流泄,不出片刻就要耗空。
很快,他无法继续维持漫天的紫雾,浓雾散去,躲在雾后的蛇仙彻底失去了他的掩护。
再这样下去,在炼化这个凡人之前,他就会灵气衰竭而亡!
蛇仙不敢再继续,立即收回金钵,才发现钵内壁被贴上了几张符咒。
虞影好端端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蛇仙,轻蔑一笑,“我这区区凡人的手段如何?”
“你究竟是何人?”
蛇仙不信他真的是凡人,炼化之法凶险霸道,以他的修为,炼化两个大境界以上的修士也不成问题。
怎么可能被一个凡人反制?
虞影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炼化之法被破,蛇仙心神大乱,一时疏忽,忘记了还有个陆惊澜。
残余的紫雾扰动,陆惊澜的身影拨雾而出,一跃来到蛇仙身旁,一剑刺出。
蛇仙来不及躲闪,好歹扭身避开了要害,陆惊澜的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灵气恢复需要时间,蛇仙经脉丹田全空,没办法发出反击,只能艰难地躲避陆惊澜如雨的剑法。
陆惊澜的攻势又快又猛,蛇仙躲得愈发吃力。
又是极为刁钻的一剑,蛇仙躲不开,用手生生接住,掌心被贯穿,鲜血顺着冷厉的剑身汇聚成流,涓滴而下。
佩剑被抓住,陆惊澜没有半分慌乱,当即握紧剑柄,借力旋腰,带起腿,瞄准蛇仙的太阳穴就要狠狠踢去。
这一下若是踢实了,恐怕要脑浆崩炸,蛇仙顾不得手上伤口,紧握住剑刃,全力将陆惊澜往外推去。
同时他自己以一种超乎常人的柔韧往后仰身,陆惊澜这一脚好险刚刚擦过他额前的发丝。
但如此躲避的代价便是失去平衡,蛇仙断线般往下坠去。
陆惊澜很快在空中调整好姿势,再度刺出一剑。
这一剑穿透了蛇仙的心口。
“轰——!”
两人同时坠地,扬起漫漫尘土。
陆惊澜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没入蛇仙的胸膛之中。
蛇仙吐出一大滩鲜血。
尘土散去,蛇仙看见虞影正俯视着自己。
虞影冷冷问他:“炼化之法乃是禁术,你从哪里学来的?”
“咳……”
血糊住了蛇仙的嗓*子,他一出声,就发出溺水窒息般的声音。
即便这样,蛇仙还是要撑着力气嘲笑两声。
“哈……哈……你们……怎会不知?这、炼化之法……不正是出自你们……神霄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