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离家出走的褚明彰很快就遭到了报应——就在他买完花店最后一支玫瑰花, 已经对离家出走这事儿产生后悔情绪,准备带着玫瑰花回去赔罪的时候,他的手机被偷了。
这还是褚明彰走了一段路后才发现的, 此人生锈的脑袋最初也未联想到东西被偷了,还以为是落在哪里了, 沿着原路回去走, 却是死活找不到。
……然后开始下雪了。
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要走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忽然就变得很难,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走一会就不得以停下来, 他在一家打烊的面馆前面避雪, 很蠢地蹲了几个小时,想等雪停,然而雪不会停。
雪下得很狂野。
粉荔枝玫瑰的生命力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间减少,褚明彰将其压在心口, 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往回走,积雪没过他的脚踝, 小腿肚, 冻得他浑身打哆嗦, 旧伤遇冷开始刺骨地痛,痛得他好几次差点晕过去。
骨头都变得僵冷, 浑身上下的血也冻住了, 凝滞在血管中, 褚明彰感觉立在雪中央的自己不会动了, 要成了冰雕。
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往回走,到后来哪怕走到了室内褚明彰也感觉不出什么了,只有发抖, 抖得不像个活人。
他觉得自己肯定被冻死了。
……所以当他看到穿着柔软居家服给他换盖在额头上的热毛巾的李知时,褚明彰真的以为自己上天堂了。
然而他的美梦很快破碎,因为李知一看到他醒了就把手收回来了,褚明彰觉得非常可惜——他本来还想借机制造一些身体接触可是现在却泡汤了。
然而一扭头又看见自己那枝粉荔枝玫瑰被插/在花瓶里,虽然现在有点丑了,刚买下的时候是非常好看的。
“醒了?”李知挑挑眉,“冷吗?”
如果说冷的话,李知会过来抱住他吗?褚明彰不由心猿意马,所以他点了点头。
没有柔软温暖的拥抱,但是李知又在他身上盖了一层极厚的毯子,那毯子跟几床被子压在褚明彰身上简直要让他喘不过气来,心脏都要被压爆了,他额角青筋直跳,“热了…热了……”
李知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抬手碰了一下他的脸,感受了他的温度,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我冲了姜汤,你要是有力气了就起来喝掉。”
“以后别乱跑。”他这样说。
一个动作两句话弄得褚明彰是神魂颠倒,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忍不住侧首看向不远处不知道为什么非常脸臭的李晗,觉得他给自己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太正确了——
之前在雪地里的时候他还有怀疑过李晗可能是想要他死在外面,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这样的,他要为此道歉。
褚明彰喝着李知亲手为他冲泡的姜茶(速溶的),感受着李知的悉心照料(其实就是扔了两床被子),觉得自己无比幸福,他由衷地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开始了。
其实某种程度上褚明彰要这样想也没错,李知待他确实要比之前好一些,不仅没有一见到他就沉默地绕路避开,还会在饭点要他过来一起吃——
褚明彰之前是不能跟李知他们一起在餐厅吃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分一部分菜到盆里让褚明彰去岛台吃,原因是李知看到他容易吃不下饭,往往没吃两口就说吃饱了。
其次,李知也会在褚明彰学着李晗样子说要跟他一起睡时默许——虽然是打地铺。
李知其实还是有些不自在,前半夜辗转反侧,后半夜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早上醒来想要翻身,却感觉有人压在自己身上,一转头,却与一样刚醒过来的褚明彰面面相觑。
李知被吓到,下意识抬腿去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应该睡在那儿!”残忍地一指地面。
褚明彰坐起来,脑袋上还顶着几撮乱毛,配上他委屈的眼神,被抓包的惊慌神情,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抿了抿唇,非常无力地解释道:“我冷…”
“冷什么?”李知双眼圆瞪,“不是有地暖吗?”
“而且,冷你还不回自己房间里去睡!”
褚明彰本想偷偷摸摸溜上床,李知没睡醒前再偷偷摸摸溜下去,没想到睡过头了,刚醒来就被抓个正着,一想到从今往后恐怕再没有能与李知同床共枕的机会了,不由悲从中来,一张嘴,还是只有非常凄惨的一句:“对不起。”
“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睡。”李知眼睁睁地看着褚明彰坐在床上掉眼泪,像个父母偏心其他孩子所以非常委屈的小学生,“我做梦都想和你一起睡。”
他这个样子简直可以说是在撒泼打滚了,这倒是非常稀奇,李知愣愣地看了一会,竟然笑了——他一直非常痛恨褚明彰那副内敛的、明明很在乎他,没他就活不下去还要故作矜持的嘴脸,哪怕是后来褚明彰求他回心转意,也总是保留着一分面子。
现在没有了,傻子懂什么。
李知故意逗弄他,“这么想?”
褚明彰狠狠一擦眼睛,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因为……”褚明彰的脸红了,“因为就是想亲近你,很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褚明彰看向他,李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还带着几分睡饱了的餍足,极像一只傲慢又慵懒的猫,长长的颈子绷着,下巴尖微抬,那颗漂亮的喉结便随着他的说话声上下地动,“说呀。”
“哪里都喜欢。”褚明彰说,“你好漂亮。”
由衷的感慨,褚明彰不可遏止:“你真的好漂亮。”
李知弓着背,闷闷地笑,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褚明彰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真想把你这个傻样给拍下来,李知这样想着,但没说出口而是抬起头来,“那你求我。”
褚明彰挣扎了一下,当然也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求求你了。”
李知笑得眉眼弯弯:“有点诚意啊。”
“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李知歪了歪脑袋,说:“那你学声狗叫吧。”
虽然变成了傻瓜,但也不是脑袋一点儿也拎不清,褚明彰有感觉到李知是在故意作弄自己,李知见他不乐意,立刻变了脸色:“不愿意?不愿意就出去。”
“不要。”褚明彰期期艾艾地看向他,最终还是小声地叫了一声,“……汪…”
“我没听清啊。”李知挑起一侧的眉。
“汪!”
***
褚明彰很快发现只要自己越像狗,姿态摆得越低,越是黏着李知就越容易得到对方的青睐,最开始他学声狗叫都还不情不愿的,后来尝到甜头之后便是不断地突破自己的下限——
别说学狗叫了,褚明彰就差跪下来给李知换鞋的时候亲吻他的脚了。
连李晗都看不下去了,小声地用缅语骂他,而后又鄙夷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李晗说这话的时候褚明彰正在给李知放洗澡水,且这样不咸不淡的痛骂对于褚明彰来说简直毫无杀伤力——如果学一声狗叫就能被李知亲一口的话,他愿意24小时无间隙地一直叫过去。
李知觉得亲一口没什么大不了,褚明彰觉得这买卖实在划算,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褚明彰在李知面前简直像一条人形的狗,李知指西他绝不往东,李知打东他死也不往西。
不过,就算是再听话的狗那也总是有獠牙的……李知没想到自己还有被褚明彰按在床上急促地又啃又亲的一天。
他调戏人上了瘾,褚明彰是没什么脸皮了,现在就算让他跪在旁边给李知磕头他也愿意,李知喜欢去逗弄他,手指挑一下,腿蹭一下,这样擦着蹭着就容易走火……
李知差点给忘了,褚明彰人是傻了,但那玩意儿可没傻,两个年轻的男人抱在一起,很快欲望就占了上风……褚明彰拱在他身前,用一种饱含欲/望,与本能侵略性的目光看他,嘴上又说着“奇怪”、“难受”,且不住夹杂着“好喜欢你”类似的话。
面对这样的情境,李知沉溺在其中也是于情于理,不管怎么说,褚明彰的脸总是长得非常合乎他口味的。
作为一个生理功能没有出问题的,有正常需求的人类,李知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第二天醒来,他也没有为此后悔。
因为李知非常满意。
褚明彰很听话,李知是他的天、主人、主宰,李知愉悦的潮红的面色是对他的肯定,搭在后颈的手是嘉奖,当手指尖划过那粗糙结疤的后脖颈时,像是有一道电流窜过他的全身,褚明彰无可遏制地颤抖,低头吻他。
偶尔的失控正是另一种快乐的来源,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夜晚。
正是因为美妙,所以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现在的褚明彰是个傻瓜,所以李知做起这些事来也是毫无负担,然而等肉/体上的情欲饱和了之后总会出现精神上的需求。
某一天结束后,褚明彰保住湿漉漉的李知,狗一样亲他,舔吻他脸颊的软肉,他说好喜欢。
“我也很喜欢。”李知眯起眼睛,用膝盖去蹭褚明彰精壮的腰身,“再来一次吧。”
但是褚明彰没有继续,李知就有些不满,他要开口的时候褚明彰吻住他的嘴唇,李知微微睁大了眼睛,褚明彰吻的生疏,但是很热切,吻毕后他问:“可以喜欢我一点吗。”
说这话时他注视着李知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李知觉得是那个清醒的褚明彰透过这个傻瓜褚明彰的外壳与他说话,李知浑身一颤,头脑一片空白,而褚明彰低下头,狗脑袋在他肩窝里蹭,“好爱你,喜欢你……好喜欢你…离不开你,离开你会死……”
这是李知教他的话,褚明彰显然非常认真的在记。
他曾经那么避讳于向李知表达他的爱,现在倒是遭到了反噬,每天跟倒豆子一样同李知说这些,反反复复地说着爱与喜欢,说得李知都要听腻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所以说,你是怎么想的。”开口说话的是宫婕,她下刀将牛肉切成小块,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她最近在戒烟。
“我不知道。”李知靠在岛台边上,偷吃她刚坐好的菜,今天是除夕夜,市区不能放鞭炮,就到郊区的房子去过了,宫婕过来和他们一起过,小晗跑出去玩了,李知怕他在外面走太远,想去看着,却被拦住了。
“外面太冷了。”褚明彰说,“我去吧。”
李知这两天有点轻微的感冒,恐怕与前两天弄得有点疯脱不了干系,他身子懒着,想想他看着跟褚明彰看着也没差,就不动了。
“行吧。”李知就松了口,人又松懈下来,褚明彰走到门口,突然一下子回过头在李知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我爱你。”他红着脸说完这一句就逃走了,只留李知站在原地,有点诧异地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一转身,却见宫婕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蔫坏地抬了下眉毛,“哟。”
“他现在还傻着呢?”宫婕问他。
“嗯。”李知又吃了块排骨,“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转。”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平平,宫婕就有点拿不准了,她放下刀冲了冲手,“那你是希望他好呢,还是不希望他好呢?”
李知被问住了,好一会儿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了,才说:“想这些做什么,没差。”
“没差?”宫婕笑起来,“我看啊,你是希望他一直这么傻下去,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一辈子。”
“你心里有疙瘩,放下了既不习惯又不甘心……脑子里头那个死结早就打开了,还不肯让它掉下来,非要这么松松地系着,你这不是折磨自己么?”
李知不说话了。
“这种事儿,我也不多说什么。”宫婕走过来,也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
“反正啊,日子这种东西,都是自己过的——你要是还放不下他,不妨放下包袱试试看。”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劝我。”李知说。
宫婕就耸耸肩。
“我以为你就想听我这么劝。”
***
李晗在外面放鞭炮,最开始他还挺害怕这种爆破声,想起那些黑暗的回忆,之后看着那炸开的烟花,恐惧感就慢慢消散了,现在更是玩疯了,李知打了几次电话,李晗在对面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回来的意思。
催过几次还不听话,李知就有点生气了,穿戴好后准备出门去“抓人”,推开铁艺门,走出了院子再沿着小路向外,李知看到李晗褚明彰他们在路对岸放鞭炮,李晗手里还拿着一个,炮筒指向天空。
“小晗。”李知用双手作喇叭状,“别玩了,回家。”
褚明彰早看见他了,看得出来他其实觉得这份差事很无聊,见到李知的那一瞬间,那无形的狗尾巴都摇起来了,眼睛也发光,当即扯了扯李晗。
李晗不满地扭头瞪了他一眼,褚明彰又指向身后,看口型应该也是让他回去。
“哥哥。”李晗在对面眨巴着眼睛,又朝他伸出一只手,大声喊,“五分钟。”
电话里是十分钟,现在又是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还有三分钟,简直没完没了,李知不会再上他的当了,很生气:“快点,吃完饭再玩,不然不理你。”
这对于李晗的杀伤力显然很强,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很不情愿地往前走了,褚明彰跟在他后面。
这地方比较偏,路上显有车辆,但这时候路上有一辆无牌照车从左侧驶过来,李知的心一下子吊起来,大喊:“小晗,看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李晗已经跑到了路中央,那车子直直驶过来,李知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了,就在车子即将碰到人时,在李晗身后的褚明彰跨步上前,奋力将李晗往前一推,正好地推进了李知怀里。
之后的那一切很像慢动作电影——车子将人撞飞,迸溅出来的血,重重砸在地上的身体,还有飘走的车尾气与肇事逃逸的车子。
bong的一声,很剧烈的一声响,而后之后就没有声音了,像哑剧。
又过了很久耳边才有声音,小晗的哭声,还有在身后响起来的宫婕的焦急脚步声,宫婕将被吓到大哭的李晗抱在怀里,安抚着,又抬头看向表情木然的李知,她慌道:“荔枝,你要去干什么?!”
“回来!”
然而李知已经听不见了,他跑过去,褚明彰的身体躺在马路中央,躺在一大片的血里,他的整张脸都被口鼻喷出来的血盖住了,血红红的一片,李知看着他,哭了。
“啊……啊———”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像被茫茫的雪给盖住了,然而心却很痛,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剖开了,血、脓水流出来,跟褚明彰身上的血混在一起,湿漉漉的摊在两个人身下,浸透他膝盖上的布料,打湿他的皮肉。
他大声的叫,一开始很沙哑,到后来就是尖锐的,像兔子叫,李知的双手撑在褚明彰肩膀上,他还没昏过去,很艰难地睁开半张眼睛,气若游丝地叫他。
“小知。”
李知哭到抽抽嗒嗒的身体顿住了,他抬起头来,看着褚明彰,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可能是看向他时的眼神。
李知很怕他醒过来,在他最恨褚明彰的时候……不说最恨了,哪怕是几分钟前,就在那车子穿过马路的一秒前,他都没有想象过要和清醒过来的褚明彰过完后半辈子。
他可以和傻瓜褚明彰缠绵,沉浸在欲/望里,因为他知道褚明彰不清醒,不清醒的褚明彰好像罩了一层保护膜,这层保护膜可以让李知心安理得地放下过去的一切,投身于这段幸福又简单的小日子,不必思考任何事。
但他接受傻瓜褚明彰的本质还是因为对方是褚明彰而非别人,宫婕说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松手让那个松掉的死结解开,可以放下包袱……但李知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如果有一天,这个包袱消失怎么办?
他那么恨汪小春,甚至汪小春生养了她,可当汪小春死了以后,她在李知人生中的痕迹就慢慢消失了,减淡,李知感受着掌心的血慢慢变凉,很无助地想,褚明彰也会这样吗?
人死了之后,就再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恨了,做不到想起来就啐一口,只会渐渐地消失在记忆里,随着人慢慢变老,变成一阵抓不住的风,有时候还会反问自己——
真的有这个人吗?真的存在过这个人吗?一个几乎占据了他所有青春,告诉他什么是爱,什么又是爱滋生出的恨的人。
他没有像之前所做的那个梦一样,将褚明彰忘记了,那么褚明彰可以作为一个陌生人,他对李知造不成任何的影响——他没有忘记,所以做不到洒脱。
这感觉就像一个一直与你角力的人,在就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忽然弃赛了,“我不接受……”
李知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这个结局太烂了,真的太烂了,褚明彰颤颤地要闭上眼睛,李知疯了一样去摇他、晃他,宫婕过来想将他从褚明彰身上拉开,李知哭叫着:“不要闭眼睛,不许闭眼睛——”
“荔枝,荔枝别这样,我已经叫120了,荔枝……”
“小知。”李知听到了褚明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他的嘴里可以看到冒出来的血泡泡,“这段时间……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傲慢、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又极度执拗霸道的人。
他玩弄李知,李知爱他的时候他回避,李知不爱他了他后悔,他们总是在相反的时间做着一样的事,所以他们的爱恨也是反过来的。
但是感情是一个圆,所以不管怎么样,总会回到一样的终点。
“我…很…谢谢你…”
他的嘴里咕嘟咕嘟地涌出血水来,嘴唇很微小很微小地往上勾,好像是想对李知笑。
……所以说,这真的是一个很霸道、很不讲道理的人啊。
在比赛快要结束的时候选择放弃,让那个唯一留在赛场上的人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连最后的结局都帮李知选好了。
“褚明彰……”李知咬紧牙齿,“如果你就这么死掉的话,我会永远…永远都看不起你。”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李知瘫坐在地上,眼泪决堤。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褚明彰已经听不大清他的声音了,意识模糊,但是依然觉得他很可爱,如果有力气的话,他会坐起来去抱一抱可爱的李知的。
褚明彰听到了120刺耳的鸣笛声,感觉有人将他放在了担架上,他看不清楚了,李知哭着的脸渐行渐远,他的眼前划过一张张李知的脸,歇斯底里地让他滚,柔柔怯怯地叫他明彰哥……最后定格在一张脸上。
还没有过过十六岁生日的李知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湿漉漉的头发往额头上捋,还不习惯不戴眼镜,所以看东西时微微眯着眼睛,乌黑的眼睫毛颤啊颤,一滴小小的水落下来,落进褚明彰一潭死水的人生。
“我没有找到吹风机。”他小心地说。
褚明彰看着他的脸,心脏停跳了一拍,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都热起来。
真的很好看啊。
十六岁的褚明彰这样想。
二十六岁的褚明彰也是。
***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久、很好的梦。
然后褚明彰睁开眼睛,他听到刀子摩擦着什么的声音,抬头看去,却看见李晗翘着腿坐在边上,在病房里削着苹果。
然后他就当着褚明彰的面,将苹果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很好吃,汁水四溢。
李晗盯着他的眼睛,将苹果咽下去了,然后大喊:“哥哥——傻瓜醒过来了!”
病房门被推开了,出现在褚明彰眼前的不单单是李知一个人,还有宫婕、李知、他姥姥,以及医生,还有韩子尧。
“这他妈也行?还能活,靠,真他妈阴魂不散的。”韩子尧暗骂了一句,余光瞥到褚SJ就在边上,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满腔愤懑咽到肚子里去了。
医生给他做检查,褚明彰就躺在床上,他的眼睛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他就这么盯着李知,他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耳侧,衬得面庞尖瘦,苍白脆弱的像未开放的百合花苞。
褚明彰罩着呼吸罩,还不能说话,通过他姥姥与李知的谈话,他大概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车祸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那是辆幽灵车,本来就是奔着褚明彰的命来的,始作俑者当然是褚明彰的仇家,也就是奈杰尔。
他已经死了,所以指使者是他的家族,为他报仇,很遗憾的是没有成功,但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褚SJ动用了她的关系,应当是非常硬的关系,狠狠地反击了回去,这一反击简直咬掉了对方的一只手臂,如果布朗家族不想就此结束他们家族的“征战生涯”的话,就会停下来,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但还是很有风险。”褚SJ又说,“我建议去避避风头。”
“我记得你有一片私人海岛,明彰。”褚SJ说,“这地方很好。”
“你觉得呢?”
过了好一会,李知才反应过来褚sj是在询问自己,他讶然道:“我也要去吗?”
“当然。”褚SJ笑着,“我也要保障你的安全。”
“而且,那片海岛早就已经在你的名下了。”褚SJ眨眨眼睛。
她甚至补充道:“至于弟弟的学校,我会帮他看看,在海岛的这段时间,我也会给他配备专业的教师团队。”
天啊,她真是太细致了。
细致地让李知没有拒绝的理由。
……
李知是不怎么来医院的,就算来,也总是挑在没人在,褚明彰也睡着了的晚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坐在病房内的沙发上,就这样缩在那里,直到快天亮了才离开。
某一天他又要如往常一般离开的时候,手上忽然一热,顺着目光看去,才发现是自己的手被人握住,褚明彰捉住他的手,眼底带着笑,好整以暇地看他。
“要去哪里?”褚明彰问他。
逃跑被抓了。
李知脸上就有点热,要把手抽出来,可是褚明彰却捏得更紧了,“你总是这样。”
“好几天了。”褚明彰说,“我一开始在想,你这样能持续多久……后来我才发现,如果我不戳破你的话,可能直到我出院,你都不肯让我发现你来看过我。”
李知抿着嘴唇,将手抽回去的动作停下来了,褚明彰放轻声音:“小知其实还是有一点在乎我的,对不对?”
“别自作多情了。”李知别扭地转过头去,“只是我觉得,如果你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褚明彰没忍住笑出来了,又怕李知发现,所以只能偷偷地、压抑的笑,李知发现了,很生气地掐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笑什么!”
他气死了,想骂褚明彰,可那家伙却突然抬起头来,快而狠地堵住了李知的嘴唇,李知瞪大眼,想要去推他,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他的伤处,褚明彰闷哼一声,李知又忽然停下来了。
“小知其实还是爱我的,对吧。”褚明彰与他分开,鼻尖蹭蹭他的鼻梁骨,“就是不愿意承认。”
李知的眼泪像一面镜子,照清楚了李知的自己的心,也让局内的褚明彰看的很明白,李知讨厌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故意跟他唱反调:“少自作多情,鬼才爱你。”
褚明彰眉尾落下来,好像很难过:“啊……我很爱你。”
“很爱你、很爱你、很爱你。”他收起那似有若无的调笑姿态,十分郑重地重复了三遍,直直地盯着李知的眼睛,李知的脸颊爆红,想要躲开,又被褚明彰轻轻扣着后脑勺转过头来。
傻瓜褚明彰总是对李知说爱,那时候李知可以像逗一只小狗一样逗他,因为李知觉得傻瓜褚明彰也不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多深刻的含义,但是清醒时的褚明彰不一样。
他真的在表白,说明他离不开李知,说李知是他人生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爱我也没用。”李知恨恨道,“我不可能会爱你的!”
“我讨厌你。”
李知依然不会在白天过来,总是趁着晚上,要等褚明彰睡着了,才肯过来看一看他——然而褚明彰根本没有睡着,总是装睡,他感受着李知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游移,从他的眉骨摸到鼻梁,然后是嘴唇。
李知会俯下身来,靠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声,褚明彰的心跳声会加快,而李知会轻轻笑一声。
……他未免不知道褚明彰是在装睡,但他不戳破。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但在黑暗里,又有什么东西滋生出来,于无形之中缠绕在一起,产生了一种灵魂式的缔结…那真是很奇怪的感觉。
没有人戳破对方,只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与对方绕圈圈,像在跳一支舞,没有人知道音乐什么时候结束,这支舞什么时候停歇,所以他们只用专注于彼此,在聚光灯下将这支舞跳得漂亮、缠绵,直到跳不动为止。
在飞往海岛的私人飞机上,褚明彰关上笔记本,侧过头看向喝了点红酒睡过去的李知,他靠在褚明彰的肩膀上,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觉得褚明彰会将其当作巧合所以故意而为之——
睡得很香,眉头舒展,褚明彰就这样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啄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某一个晚上在医院里,褚明彰问他,“小知,你觉得我们现在算什么呢?”
“问这个干什么。”李知说,“有什么可问的。”
“哦。”褚明彰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故作镇定地侧过头,“抱歉。”
大概是他脸上的笑太过牵强了,所以李知一直盯着他看,而后开口,叫他的名字:“褚明彰,要不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
“你来追我。”李知抬起头来,露出一段漂亮的脖颈线条,“一直追我吧,之前不是玩过了吗——就是我跟你姥姥做的那个交易。”
“继续这个交易吧。追我,知道我回心转意。”
“那这一次,时间期限是多久?”褚明彰问他,“上次是三个月,这一次,还是三个月吗?”
李知没说话,褚明彰等待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就他以为李知不会告诉他答案,都有些迷迷糊糊地准备睡过去的时候,李知却开口了。
他大概以为褚明彰真的睡着了,声音轻轻的,却很清晰,叫褚明彰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知说,“一辈子。”
黑暗之中,褚明彰借着夜色的掩饰,悄悄地勾起嘴角。
好啊,他在心里回答李知,那就一辈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