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绵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玩偶,终于在头和身子中央找到一处歪歪扭扭的缝合。
她从未注意过这里,就算注意到,多半也会以为是制造商的工艺太粗糙。
但此时,她意识到,这是岑溪留下的痕迹。
岑绵叫沈岁寒拿来剪刀,小心翼翼拆掉线。
她从填充的棉花中,翻出一个U盘。
两人皆是一愣——
原来他们苦苦寻找的东西,一直在身边-
U盘里是三年前连环凶杀案的证据。
岑溪对蒋晏山的怀疑,要比沈岁寒早许多。
当时她和蒋晏山闲聊,偶然聊到正在查的案子,蒋晏山半开玩笑说自己研究过犯罪心理学,可以帮她分析分析。
岑溪的性格向来严谨,即使再亲近的人,她也绝不会透露半点调查细节。
所以当蒋晏山无意中提起案件中从未报道过的细节时,她对蒋晏山起了疑
心。
蒋晏山对她表现得一向很坦荡,给她家里的钥匙,让她随便查自己的手机,甚至连家里的保险柜密码都特意设成她的生日,随便她打开。
岑溪没有查岗的习惯,也从未在意过这些。但她意识到蒋晏山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却唯独不让她碰自己的电脑时,她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
蒋晏山并不知道岑溪清楚他的电脑密码。
岑溪在恋爱方面,总是表现得很大条。
沈岁寒经常鄙夷地吐槽她是个恋爱脑,岑溪也只是笑笑,从不反驳。
但其实,她只是不声张而已。
蒋晏山在他自己都无意识的情况下,向她透露过自己设置密码的习惯。
岑溪试了两组,就把电脑密码试出来了。
只不过她一开始什么都没找到。
电脑里似乎除了写作相关的内容,没有其他东西。
可岑溪偶然从同事那里听说,电脑可以设置隐藏空间,她再次打开蒋晏山的电脑,这才从里面找到可疑的内容。
是大量的受害者的研究资料、照片,还有死者受害经过的视频、照片,甚至有一个文档专门分析和反思调整作案手法。
大量血腥可怖的照片触目惊心,岑溪不敢相信这些是从蒋晏山的电脑里找到的。
她拍了照片,又从他的电脑里将这些内容进行了备份。
岑溪做得很隐蔽,蒋晏山并没有发现她已经看到了这些内容。
直到他去外地参加活动那天,隐隐察觉出岑溪的不对劲。
岑溪没有和调查组的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最大的原因,她不敢相信这件事是她最亲近的人做的。
她从那堆照片里,发现有个背景风格很像他家的装修,可她从未在他家发现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岑溪抱着渺茫的幻想,想要亲自确认后,再和其他人同步自己的发现。
但她也留个了心眼,将证据备份了一份,藏到了玩偶里……
U盘里的证据坐实了蒋晏山就是三年前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他以为自己把岑溪家里的证据已经清理干净,却没想到她藏起来一份,还是藏到了一个他绝不会正眼看一下的地方。
蒋晏山从没想过,自己到最后,是输给了一个死人。
除此之外,沈岁寒他们从董雅韵的旧手机中也找到一段视频,那是她不小心拍到的内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段视频的存在,但恰恰是这段不起眼的视频,录下了他们两人的对话,足以证明蒋晏山曾向她提过自杀的可能。
事已至此,蒋晏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蒋晏山被捕的新闻曝光后,一片哗然。
他曾经的读者纷纷谴责他、声讨他,但还有一小部分人,执着地相信他的清白,相信阴谋论。
蒋晏山对这些却不太在意,甚至依旧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向记者宣扬着自己的那套理论,他告诉对方,他会在监狱里完成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本书,写写他自己的故事,写他最爱的女人。
岑绵看到这段气得想摔手机,她关掉采访,不想再看到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恶心嘴脸-
判刑结果出来的那天,岑绵和沈岁寒一起去了陵园,祭拜岑溪。
她给岑溪带了她最喜欢的向日葵和那只粉色的小狗玩偶。
岑绵原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会像以前那样哭得泣不成声。
可这回,她却没有哭。
岑绵将花束和玩偶放下,再次看到照片上那抹明艳的笑容时,岑绵也忍不住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她什么也没说,但岑绵相信,岑溪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就这般安静地站在她的照片前。
很久很久。
夕阳几欲下山时,岑绵才舍不得地离开。
沈岁寒一直陪在她身边。
岑绵不说话,他便也默不作声。
他和岑绵的想法是一样的。
案件尘埃落定,岑溪也就彻底放心了。
岑绵牵起他的手,轻声道:“走吧。”
沈岁寒点点头,临走时,他向岑溪敬了礼,才与岑绵一起离开。
……
时间就这么悄悄地往前走着。
每天的生活依旧平淡、寻常,警局的工作依旧吵嚷、忙碌。
偌大的城市里,人们行色匆匆;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亦有犯罪悄然发生。
还有许多的凶手亟待抓捕;但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正在进行中。
一年后。
一年一度的行业大会,岑绵的漫画获得行业最受瞩目的奖项,她也跻身于一线年轻漫画家的行列。
她特意准备了一套好看的的纯白色鱼尾礼裙参加颁奖活动,现场气氛热烈,所有人都在向她道贺。
岑绵心情盎然,但也十分不爽。
沈岁寒明明答应过她,今天会提前下班,来参加她的颁奖典礼,而他不仅没有来,她特意推了所有饭局只想结束后和他单独庆祝,可他倒好,刚刚给她发来消息,说自己赴不了约,连接她都没时间,只能让孟微替自己接她回家。
岑绵不开心,十分不开心。
就连会后采访的媒体记者都看出她不开心,问她是不是对自己还有更高的期待。
岑绵只能讪讪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结果第二天报道出来,她一条拖延症晚期的咸鱼硬生生被对方塑造成业内一卷王的形象大夸特夸了一番,被瑶瑶她们嘲笑了许久。
采访结束后,岑绵在停车场找到孟微。
孟微最近刚拿了驾照,便兴冲冲提了辆新车。
岑绵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斜靠在自己那辆火红色的奔驰ECoupe小跑车旁,转着手里的钥匙圈,故意学着油腻中年男的口吻对她道:“美女,上车?”
岑绵嗔怪地乜她一眼,小心翼翼提着裙摆,坐到她的副驾。
“宝贝,你今天这身也太漂亮了吧!”孟微眯了眯眼,忍不住夸赞。
岑绵礼尚往来:“你这车也挺漂亮。”
孟微嘻嘻一笑,钻进驾驶座:“美丽废物罢了。你没见我买车时候,他们有多嫌弃。”
她有模有样地学着单位里那帮臭男人的语气,说什么车子性价比低啦,性能差啦,孟微才懒得搭理他们,叫他们少管美女的事。
孟微洋洋得意对岑绵道:“宝贝,你可是第一个坐我车的人!”
岑绵不信:“你可别骗我,不是张言澈和你一起去提的车?”
孟微想了想:“啊……那就是第一个美女!”
岑绵无语地摇了摇头:“你还不如叫我陪你去提车呢。我听说张言澈开车一个月追尾四回,你怎么会叫他一起呀?”
“啊?”孟微眨眨眼,“我觉得他开得挺好的啊。”
岑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她忍不住问:“孟孟……你开了多久车?”
“算上驾校训练吗?”孟微问。
岑绵摇摇头。
孟微一派天真,认真地掰着手指给她看:“算上今天,总共三回!”
岑绵:“……要不我来开吧?”
孟微连连摆手:“那怎么行!你今天这么漂亮,就该美美坐在副驾。你坐好了,我带你去兜风!”
她一边说着,一边点着车子。
开出去半米,车轮轧在了马路牙子上。
岑绵:“……”
孟微:“……”
好在上路以后还算平稳。
岑绵问孟微,沈岁寒是不是正在加班。
孟微虽然新手上路,开车却比谁都勇猛,这会儿正盘算着并线超车,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岑绵见她开的这条路不是回家的路,疑惑地问孟微要去哪里。
孟微笑嘻嘻道:“不是说好了带你去兜风?”
岑绵想了想:“也行,反正心情不好。”
岑
绵打开车窗,孟微开车本就勇猛,风呼啸着灌了进来,扑在岑绵的脸上,她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孟微问她:“心情不好?为什么?”
岑绵把事情始末告诉孟微,眯了眯眼,问她:“你们最近真的那么忙吗?他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
孟微心里咯噔一下,讪讪道:“怎、怎么可能啊。”
岑绵不开心地哼了声:“你不知道,他最近好像有事瞒着我,打电话都故意躲我。之前就算是工作电话也不会这么特意回避我。”
孟微安慰她:“哎呀,不可能,是你想多啦。”
“才不会!”岑绵伸出手指在眼睛前比划了下,“我可是画推理漫的,洞察力不输你们警察。”
孟微顿了顿,一脸诚恳:“宝贝,你不是画恋爱漫画的吗?你别骗我,我可还等着男女主在一起呢!”
岑绵:“……”
好气!
她明明是知名!推理!恋爱!漫!作者!
推理才是重点啊!!
岑绵把胳膊撑在车窗边,托着腮,不高兴道:“我和沈岁寒认识那么多年,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厌倦我,对我不耐烦了!那个叫什么?七年之痒,我俩都认识多少个七年了,他痒多少回了!”
岑绵掰着手指头算半天,如果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算起的话,比三个七年还要多一年了!这得痒多久啊!!
等等,他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没嫌他烦呢?
好气哦,果然还是她爱得更深一点!
岑绵情不自禁地沉浸在自己如此深情专一的人设中,她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似乎又美了不少。
孟微余光瞟到岑绵一脸纠结,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咧嘴笑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她故意逗岑绵:“你说得有道理!我觉得啊,他都这样了,不管怎么和你道歉,你可千万别原谅他。”
岑绵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像是那么轻易被哄好的人吗?”
孟微坚定地摇摇头:“当然不是!我们绵宝可难追了!”
两人聊着天,车子一路开到了临江旁。
华灯初上,漆黑的夜色笼罩在江边。碧绿色的江水此时亦是黝黑一片,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星星点点的路灯描摹出江畔的轮廓。
正好遇到红灯,车子缓缓停下。
岑绵撑着下巴,瞟了眼一旁的路牌,忽地眼睛亮了亮。
她指了指前面,问孟微:“孟孟,前面是不是‘312号观景台’?”
孟微点点头:“嗯,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在那里第一眼遇到的人,就是命中注定相伴一生的恋人。”
孟微摇摇头,不屑:“这种骗小孩的你也信?”
岑绵一脸虔诚:“是真的!好多人在这里遇到了真爱,所以这个观景台还被称为‘真爱观景台’呢,你不信去看呀,那边挂了好多同心锁呢。”
孟微笑话她:“我看是因为正好是你生日,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吧?怎么,你和沈队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儿?”
岑绵脸颊一红,讪讪道:“才不是!我们才不信这种东西呢!”
绿灯亮起,车子缓缓经过。
岑绵的余光忍不住瞟向观景台的方向。
因着传说的缘故,这里是旅游观景圣地。
外加景色好,旁边又是一片绿地,政府便将这片重新规划了一番,建了个粉红色的小教堂和欧式凉亭,布置得十分漂亮,许多情侣会来这里拍婚纱照、办婚礼。
岑绵小时候还偷偷地想,谁要是愿意在粉色的小教堂办婚礼,她就和谁结婚。
后来年纪大了,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好骗了,这么个小婚礼就把她骗到手,也太便宜那个人了吧。
从那以后,她就没再有过诸如此类的想法。
但每每经过这里,看到有人在布置,她都忍不住驻足打量,祝贺一番。
观景台上漫开星星点点的光亮,似乎不少人围在那边。
岑绵拍了拍孟微,指向观景台的方向:“那边看着好像很热闹,你把车停附近,咱俩去凑凑热闹吧。”
孟微扭头瞟了一眼,揶揄道:“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岑绵红着脸,嘟囔道:“这不是想凑热闹嘛。”
孟微好笑地晃了晃脑袋,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上,对岑绵道:“走吧,去看看。”
岑绵眼睛一亮,朝她点点头,兴冲冲下了车。
观景台旁边似乎被人精心布置了一番。
通往教堂的路上铺了一地粉荔枝玫瑰,星星点点的亮光缀在其间,像是一捧碎星洒在上面,犹如一道浅粉色的银河,璀璨无垠。
听围观的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说这里有人要求婚。
岑绵心想这人品位不错,竟然和她喜欢同一种玫瑰。
她挤进人群,好奇地探出脑袋,想看看传说中的男女主角。
忽地,她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她,微微一怔,局促地挪开视线。
岑绵也愣住了。
和她一起过来的孟微见她这副模样,笑着调侃:“哎哟,我听说有些人不信这些啊。”
岑绵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看到沈岁寒。
她这才发现,张言澈他们其他人也在这里。
孟微搡了她一把,把她从人群中推了出去,岑绵踉踉跄跄停在路中央。
围观的人见到她,立马起哄欢呼起来,她这会儿也没法再回到人群中,只得不知所措地朝沈岁寒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从没见过他穿得这般正式。
挺括的黑色西服勾勒出他笔挺的身材,和他穿警服时的模样不太像,明明应当是更加肃穆庄重的装扮,可他这会儿双手背在后面,一副拘谨的模样,反倒显得有些可爱。
岑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容嫣嫣,他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更加局促几分,他低声和她道歉:“抱歉,本来想去接你的,但是没想到弄了很久……就让孟微去了。”
孟微故意起哄,把岑绵刚刚抱怨的话讲给沈岁寒,问他是不是对她厌倦了。
“怎么会……”他的脸颊更红,轻轻咳了声,将背在身后的花束递给她。
粉荔枝玫瑰。
花语是守护在恋人身边,爱她一生一世。
岑绵接过玫瑰,抱进怀里。
她恍恍想起,两个月前,她准备身上这身礼服时,在这件白色礼裙和另一件浅蓝色礼裙之间纠结许久,是他最后替她拿了主意,选了这件礼裙。
他故意选在同一天求婚,早就蓄谋已久。
岑绵忍不住扬起唇角。
她笑着问:“你有没有听过这里的传说?传说在这里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相伴一生的恋人。我刚刚……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沈岁寒笑着摇摇头:“没有……但我知道,你说过,如果有人在这里为你办婚礼,你就同意嫁给他。”
岑绵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自己小时候那点小女生的心思,他竟然一清二楚。
甚至……一直记得。
见她怔愣,沈岁寒笑意更甚,他从兜里翻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礼盒,轻声道:“我还知道……你后来又觉得如果那个人只在这里办婚礼,太便宜他了,你不会同意。所以……我觉得,这里用来求婚,刚刚好。”
沈岁寒将手中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轻轻展开。
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钻戒。
“绵绵,你说的话,我全部都记得。”他垂眸,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凝望只属于他的珍宝,郑重,深情。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嫁给我么?”
岑绵抬头望向他。
璀璨的星光映在她漂亮的眸中,像是映出了全世界。
她扬起一抹盈盈笑意,朝他伸出手——
“我愿意。”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