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伐大军开拔那天, 几乎半个开封的人都涌了出来,倾城而出,目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悍勇的将军和他的人马以及那满满许多箱的军备一同离开。
城南也在时间相差不久的几乎同时,贡院验生进场, 敲锣落锁。自此, 为其三天的科举正是开始。
赵霁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 白天终于难得地得空,能够重新批阅奏折。
大起大落之后,再一看这满满一桌的彩虹马屁,竟然让赵霁不自觉生出了岁月静好的亲切感觉。
期间户部统计出工部和解树此次所挣银钱,赵霁顺带把礼部的人也揪过来,户部礼部工部三方官员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偷偷商量用什么样的方法把这些坑钱的玩意向辽输出。
解树是挣得不少, 但是赵霁这两天花的也多。
就地,雷,的成本和人力物力,谭震开拔所用军费,算下来,不止一分没挣到,反而倒贴了一些出去。
这就让赵霁对坑辽的心情更加急迫。
隔了这么多天, 赵霁再次见到了工部旬礼。
这黑皮看起来忠厚老实, 实则赵霁刚登基的时候就给赵霁上眼药想搞章惇。
如今三个部门凑在一起,最奸诈的竟然不是天天和别国打交道, 周旋于各地方的礼部, 也不是天天和钱打交道的户部,而是工部的旬礼。
旬礼蔫巴巴地揣着他的手手,一副无辜的样子:“陛下不用为此事惊慌,找几个礼部年轻俊杰, 给他们发几张刚刚解树姑娘提到的所谓促进销售的打折卷,就好了。”
赵霁没明白,对辽输出,怎么还用得上礼部的‘俊杰’?
其他人也没明白。
揪着旬礼要旬礼讲清楚。
旬礼只得道:“你我家中皆有子弟任职于礼部。”这话是用好听的方法说的,不好听的就是,很多世家的酒囊饭袋有关系的,都喜欢往礼部塞。
‘外交官’这种名头,不止是现代听起来有门面,放在大宋,那也是如此。
开了这个头之后,旬礼后面的话说起来也就不复杂了:“找家中开销给得足的,又往日喜欢往高丽,大辽等驻守使者那边来往的子弟,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炫耀便可。”
得了。
人肉带货。
赵霁恍然大悟。
就是找有钱,有闲和辽使臣平时玩得比较近的二世祖,让他们买下这些东西。解树所卖的东西里面定价最贵的,那些二世祖再有钱也买不起,那就给他们打折卷,把加钱维持在他们能够买得起,但是肯定得肉疼的程度。
这些二世祖买了以后肯定炫耀。
得好东西不显摆,犹如锦衣夜行。
要是他们能忍住,那就不是二世祖了。而这些二世祖平时衣食住行,都足够代表宋的潮流巅峰。而宋又是周围各国的时尚带领者,领路人。
辽的使臣就有心里不屑的,但看辽这种学人精的习惯,肯定有更多的人暗戳戳地学。
这就相当于找大宋时代的弄潮儿们花了钱,还人肉带货,还打广告安利。
多余的钱一分没花,该宣传的点一分没少。
害!
想通后的赵霁直想拍大腿。
这么损的招都能想出来的人,怎么会在工部呢?这完全不符合工部技术宅的气质啊!
在场几位大人也都是人精。
点到为止。
互相使了个眼色,接着就心照不宣地嘿嘿几声。
赵霁清清喉咙,发话:“那就如此办吧。”
几位大人得令离开。
处理完这事,赵霁又找人问了一下科举的情况。
得知贡院内一切正常后,暂时松了口气。
傍晚,明明好好的天色突然压暗,转瞬间暴雨倾盆。
赵霁站在窗边看着这巨大暴雨,心神不宁。这暴雨,大得就好像依萍去要钱那么大。赵霁内心忐忑,觉得这雨好像在暗示命运这个小B砸要搞事情。“小同子,皇后那边如何?”
小同子小步凑上来:“启禀陛下,听太医说皇后那边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赵霁拇指和食指不经意搓着,瞥了一眼窗外的暴雨,紧接着又瞥了一眼。
最终还是道:“走,朕去郭妃那里。”
后宫在宫九之后,在赵霁和向太后的共同努力下经过了一场大刀阔斧的大清洗。现在整个后宫可以说全都在赵霁的掌控之中——除了后宫那两个女修。
明明知道她们是宫九的人,却因为要拿她们钓宫九而不得不放任她们呆在自己眼皮底下。
看不惯但是又干不掉。
赵霁被这雨弄得心神不宁,第六感觉得今夜绝对是个最绝佳的搞事时机,于是想要亲自去盯着她们。
走到门口,赵霁突然顿住脚,对着小同子道:“去开封府,把包拯和公孙策叫来。”
小同子连忙转身吩咐。
片刻,赵霁坐上了备好的撵。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倾盆的大雨把皇宫的能见度压地极低。不远处红色的宫灯都影影绰绰。
“皇上。”一把折伞扑到御前,撑伞的人抬起头来,是皇后宫里的宫女。
那个小宫女一脸焦急:“陛下,皇后娘娘要生了。”
赵霁双眼放大,连忙吩咐:“改驾皇后寝宫。”
“皇上!”侧门又一个小姑娘撑着伞扑了出来,脸色惨白:“陛下,贵妃娘娘难产,求求您去看看吧!”
噗——咳咳咳咳!
赵霁呛了一下,隔着雨帘,看着同时跪在御前的两个侍女,内心摇摆不定。
按照常理,肯定是要去皇后那里,更何况皇后刚刚受惊过度,又有轻微产前抑郁。不过去不像话。
可——
郭春兰她又难产……
啧……
赵霁迎着两个丫鬟期盼的目光,内心的忐忑则是越来越严重,心惊肉跳。
为什么朕觉得朕现在就在狸猫换太子的片场?
这都特么是什么见鬼的既视感!?
赵霁吞口口水,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整治后的后宫,吩咐小同子几句。
小同子撑着伞,先是走过去扶起皇后的侍女。
然后在侍女欢喜的目光中,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赵霁隔着暴雨,皇后侍女的表情模糊不清,可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穿过了重重雨幕,直接撞了过来。
坐在步撵上的赵霁嘴巴发苦。
怎么搞得我像是渣男一样?
没办法啊!
这天气一看就是个适合搞事情的天气,郭春兰后院放着那么大两个定时炸弹,朕不过去,心里更不放心呀!
步撵动了起来,郭春兰的侍女欣喜若狂地撑着伞追在赵霁步撵侧边。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轻轻蹭了皇后的侍女一下。
皇后的侍女心思没在这里,被蹭地一个踉跄,一下跌在地上,满身污泥。
哇!
赵霁捂脸。
渣男的既视感更强了。
不行不行,再这么下去,朕今晚都要被折磨地睡不着了。
连忙冲小同子使了个眼色。
小同子点头,扶住了那个侍女。
赵霁琢磨,就算他不去,小同子总能够代表了他的态度。
这么一想,心里稍微好过了些,就朝着郭春兰那边去了。
赵霁刚道,就遇到了冒雨进宫的包拯和公孙策。
看到这两人,赵霁忐忑的心终于稍微平静些了。
包拯和公孙策都在这里,量它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长眼地撞上来。
小同子扶着皇后的侍女回到皇后寝宫,徐选侍和陈才人正等在外殿。
陈才人看到那宫女自己一个人回来,皱着眉头:“陛下呢?”
那宫女跪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陛下去郭妃那里了。”
陈才人狠狠瞪了一眼那宫女:“起来说话!皇后娘娘这还没怎么样呢,你这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训斥了宫女一顿,陈才人和徐选侍便绕进内殿。
皇后躺在床上。
上一轮的阵痛刚好过去,此刻全身都是汗水,脸色苍白,嘴唇被咬得不见血色。
“皇上——”
陈才人蹲在旁边,紧紧握着皇后的手:“皇上马上就来。”
“不可能。”皇后惨笑:“我听到了,皇上去了郭春兰那里!!”
陈才人道:“你别急,皇上一定有他的原因。”
肯定有别的原因。
陛下登基之后,只有皇上和郭妃二人有孕。
皇后肚子里的一定就是未来的太子。
就算她郭春兰再会争宠又如何?
等立了太子,她们有的是机会和法子磋磨郭春兰。
皇后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巨大阵痛再次袭来,她只能咬牙闭上了嘴巴。
徐选侍立刻转头:“太医呢?快快。”
早呆在一旁的太医快步走上前,往皇后嘴巴里塞上了一团帕子:“皇后娘娘第一次生产,又剧痛无比,您先咬着这布,暂时积蓄力气,千万别伤了凤体。”
皇后在太医的交代里闭上了眼睛。
另外一边,赵霁呆在郭春兰的院子外面,听着隐隐约约的尖叫声。再转头看看公孙策和包拯。
觉得自己的心慌竟似完全没有停止。
不应该啊。
包拯这个大杀器都在这里了,还能有什么?
窗外的雨不止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夹杂着巨大的雷声和晃瞎人眼睛的闪电。
这一声声惊雷几乎就要劈到赵霁的心底。
到底是怎么了!?
啊——————
里屋突然响起高昂的尖叫。
那尖叫之后,一切平息。
很快,许多人惊喜地叫着冲了进来。
“是个小皇子,陛下,是个小皇子!!”
赵霁刷地站起来,脸上带着笑意,心头的大石刚刚落地。
就见小同子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脸色惨白:“陛下,不好了。”
我去!
赵霁心底的大石头把自己给砸死了。
“……怎么了?”赵霁表情僵硬地问出口,拼命在心底默念,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小同子张口欲言,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几步凑到赵霁身边,小声说出了赵霁最不想听到的内容:“皇后娘娘生了……她……生了个狸猫!”
赵霁:……
第132章
这都不能用防不胜防来形容了。
而完全就是天意弄人。
别人家的命运顶多是反复横跳, 到了赵霁这里,那命运甚至都能顽强到坟头蹦迪。
此时此刻,赵霁就只想问——WHY?WHO?HOW?
为啥?谁啊?砸整得?
后宫铁桶一块。都是赵霁亲自监工,四大神捕挨个查探的。赵霁对自己有信心, 对四大神捕的忠诚度更有信心。
曾经沙曼是化装成徐选侍来者, 但是陈才人和徐选侍的身份赵霁都确认过。
陈才人出嫁之前确实从小和宫九不对付到大, 而且陈才人和徐选侍两人都不会武功。
皇后寝宫被赵霁换了好几次血,剩下的,除了皇后的亲信嫡系,就是赵霁安排进去的皇城司的密探。退一万步讲,两个人要是真的有点不一样的心思,那众目睽睽之下, 两个不会武功的人是如何能把孩子给换了的?
赵霁脑袋都快炸了。
郭春兰刚刚生完,得知是个小皇子。虚弱地躺在床上。被侍女整理好仪表。喜气洋洋地等着皇上来看她。
结果等来的却是皇后生了个狸猫,皇帝大怒,直奔皇后寝宫的消息。
“怎……怎么会!”郭春兰皱眉。
和郭春兰不同,她的侍女很是高兴得意。
“娘娘,那皇后说不准就是个妖怪。”毕竟哪有人会生出个狸猫呢。
皇后若是倒台,自家娘娘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这么一想, 小丫鬟不由地从心底高兴起来。
这可太棒了。整个后宫只有自家娘娘生了孩子, 而且还是皇子。
啪——
侍女正畅想未来,却被郭春兰狠狠扇了一巴掌。
“快, 扶我起来, 我要去皇后寝宫。”
侍女被郭春兰打了一巴掌,委屈的情绪要大于愤怒,嗫喏着“娘娘,您身体还没有恢复, 不宜走动。”
“瞎想什么?”郭春兰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
甚至,怀孕时候轻微的积水也已经被倒掉了。
“不走动,那我日后怕不是都没有命走动了!”
“呸呸呸。”侍女一边扶着郭春兰,一边嘴里呸了几句“这话听着就晦气。娘娘,您多受宠啊,您和皇后那个妖妇同时生产,皇上选择了来您这里,而且还叫了开封府尹呢,可见对您的重视程度。”
郭春兰的脸都白了:“开封府尹?那个传说中的黑炭?”
“是啊。”
完了完了。
郭春兰心底一慌。
一下就想到了几天前,她不小心说漏嘴,说出曾看到徐选侍去到前殿时候,陛下的追问,和陛下眼中的失望。
身边扶着她的侍女还要说些什么,被郭春兰又是一巴掌:“别让我听到你口中任何侮辱皇后的话!”
侍女连着被打,虽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说,却因委屈而小声逼逼:“人怎么能生出狸猫呢?不是妖妇又是什么。”
是啊。
郭春兰秀气的手指甲狠狠插,进手心的肉里。
人怎么可能生出狸猫呢?
她和皇后呆在同一个屋檐下,若是皇后是妖非人,前几年何至于过得那么凄惨!
皇后不是妖怪,那她的孩子,怕不是被人换了。
而放眼整个后宫,谁会去换皇后的孩子?
郭春兰喉咙发涩。
完了。她完了。
百口莫辩。
陛下今日来这里,并不是盛宠,而是怀疑,开封府尹也伴君左右就是最好的作证!
她生产之前,怀疑她的陛下明明给过她机会。
在她说漏嘴的时候,陛下问过她。
在她院子里的女修冲撞了皇后的时候,陛下也问过她。
是她自己脑子进了水,什么都不说!
郭春兰挣扎着要出去。
而赵霁也已经到了皇后的居所。
皇后已经晕了,枕边的襁褓里包着个气息微弱的幼猫。
赵霁对着身边的人道:“去把那猫抱出去埋了。”
这猫若是不处理,那相当于坐实了皇后生下狸猫,是妖怪的传言。
看小同子上前抱猫,赵霁铁青着脸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侍女:“到底怎么回事?”
那侍女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在场众人听了许久,才听懂。
皇后第二次阵痛之后,还是没有动静。
太医看了一眼,说宫,口,开得不够大,要侍女去熬吊命的药。
侍女在小厨房熬药,片刻小同子就去找她,说陈才人带来了一株人参,要一起加到药里。
待她熬药回来,就看着徐选侍站在皇后的床边,怀里抱着个东西。
正巧一道闪电劈下来,侍女清晰地看到徐选侍怀里抱着的,竟然是一只猫!
侍女吓傻了,而徐选侍和陈才人却打了起来。
徐选侍要摔死那畜生,悄悄处理,对外宣称皇后生了死胎,而陈才人却想保住那畜生。
二人争执,引来了更多的人。
眼看事情不可控制,陈才人才摆脱小同子去叫了皇上。
赵霁听着这魔幻的叙述过程,捏了捏眉心。
“太医呢?”
在场众人才惊醒。
对啊,太医怎么不见了。
包拯和公孙策加上赵霁,这三个不信鬼神三人组很快就发现了这故事中筛子一样多的漏洞。
接生的太医怎么没了?
徐选侍她小小一个被带进来的陪嫁选侍,怎么敢跟才人争执?
最重要的是,她们人呢?
仿佛她们的任务就是吵架吸引来更多的证人,坐实了皇后所生是狸猫这件事情本身。
三个问题之后,有人回答:“同公公久去不回,陈才人和徐选侍也带人出去请陛下了。”
请?去哪里请?郭妃哪里?那她二人没有找到皇上又为何不回来?
这些问题产生的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因为后苑,郭春兰所在的小院方向突然之间火光冲天!
这么大的雨,这火能起来,想必火里掺了不少东西。那轻易便也不会被雨水浇灭。
赵霁脸色十分难看。
最后冷笑一声,直接下令:“把郭春兰软禁起来,郭氏一族全部打入大牢听凭处理。”
若是一般帝王,肯定是打杀狸猫,再撤掉后位,把皇后打入冷宫。这才算是正规操作。毕竟这世道天命神授。不管是‘皇后是妖怪生了个狸猫’,还是‘皇后跟皇上生了个狸猫’这流言一旦流传出去,帝位必受质疑。
但他赵霁是谁?
他是登基没几个月就是天狗食日的赵霁!罪己诏又不是没写过,能有什么?
还能怕他个鬼鬼神神?!
朕没有错,皇后也没有错。凭什么要朕像见不得人一样把这事悄悄压下去?
想用鬼神来弄朕?
你就看朕能不能把事情闹大,把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庵臜揪出来!
皇后出了问题,郭春兰首当其冲。
赵霁看在和郭春兰合作愉快,郭春兰也识时务的份上,多给了她很多次的机会,让她解释。
既然她那些时候不愿意解释,那就直接去吃牢饭,事情已经发生,那她也不用再解释了。
派出去的人还没动,外面就通报郭妃求见。
赵霁原以为郭春兰是来落井下石的,抱着手臂等她自投罗网。
却不料郭春兰进门之后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她刚生产完,肚子还没有消下去,巨大的肚子给她的动作处处设限。但是她非但没有因为这虚弱的身体而引以为资本,反而咬牙硬撑着,磕头求道:“皇后和臣妾是被奸人陷害,求皇上饶命。”
郭春兰的举动实在是太出乎赵霁预料了。
赵霁虚起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春兰使劲点头:“臣妾是被人陷害!”
赵霁:“你说来听听。”
郭春兰:“天狗食日之后,臣妾想在宫中祈福,就去找了那两位苦修妖道,那两名妖道说自己苦修,祈福,不止能够镇住天狗食日的恶,还能够帮朱镇方完成心愿。臣妾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一心想要小皇子,有些魔怔了,就听信了她们的话。她们说需要单独的院子,祈福七七四十九天,期间除了水,七天提供一小碗竹米即可。”
这么一介绍,确实符合苦修苦行。
郭春兰又道:“第一个七日之后,臣妾去看她们,发现二位道长七天未吃一口,却精神奕奕,心里就信了几分。之后,她们又说臣妾若想确保生出来的是个皇子,就须得在木日水时,去陛下寝宫把一张纸符贴在陛下日常起居的座椅之下。”
听到这里,赵霁使了个颜色。
一个小太监悄悄离开,去确认自己座椅上是否有纸符。
如果是真的,那也能解释沙曼去找陆小凤的时候,为什么会被郭春兰看到。
因为那时郭春兰她本来的目的地也是前殿。
郭春兰:“之后每七天,臣妾去一次,但是妖道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最后,就在前几天,臣妾去看她们的时候,她们要做一场法事,但是那法事进行到一半,皇后就来了,接着皇后娘娘不止为何惊叫一声昏了过去。那法事便没有完成。但现在想来,那两个妖道的那场突然的法事,定是为了针对皇后娘娘。”
皇后晕倒疑似碰瓷的原因也找到了。
郭春兰所有叙述的过程,在赵霁听来,都合情合理。
所有时间线也都能够严丝合缝对上。
但若是赵霁真的相信了郭春兰所有的话,那皇后生下狸猫的罪名谁来承担?
孩子是妖道换的,妖道坏事做尽,被天雷惩罚,被烧死在了郭春兰的后院?
皇后是无辜的,郭春兰是无辜的,就……死人背锅呗?
第133章
活着的全是好人, 坏蛋全都死了。
这种结果本身才是最荒唐的。
赵霁沉默不语。
谁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敢揣度圣意。陛下闭口不言,那周围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郭春兰跪在地上,衣服湿透却也不上许多, 任凭汗湿粘腻地沾在身上, 湿漉漉的头发也狼狈地贴在脸颊却也动都不敢动一下。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太后来了。
听着太后驾到的通传,赵霁抛下这死寂的一屋人,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强打微笑扭头出门去接老太太。
在雨中迎着向太后伸出手去,然后接了个寂寞。
面对出来接她的赵霁,向太后的白眼压根连隐藏这种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这个一心想要退休的老太太偏偏总能在熟睡的深夜被薅起来, 是个人都忍不了。
赵霁这皇帝怎么这么多事!而且都是发生在晚上。你不睡觉,老身一个老人家也不用休息的吗?好气,可竟然还要保持风度。
向太后没搭理他,在赵霁的预料之中,没有尴尬,很自然地把手缩了回来,紧跟在太后后面半步的距离回宫。
作为风暴中心的皇后还在昏睡。
许是身体累到了极致, 精神上又遭到了打击, 这么嘈杂的环境都没能让皇后醒来睁开眼睛。不过不用面对这些污糟的事情,对她而言也是幸事。
太后过来, 是听到皇后生了个妖怪, 霍乱后宫,甚至影响到了刚生完孩子的贵妃,引得贵妃寝宫着火,过来肃清后宫兴师问罪的。
进门却看到皇后好端端躺在床上, 而作为苦主的贵妃却跪在地上。
于是眼皮一抬,声音虽懒洋洋地,却带着皇室独有的气场威压:“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霁一想到要解释就嘴巴发涩。
也不好说自己和诸葛正我商量半天,专门放了个线索想把藏在暗处的宫九和宫九最后的布置印出来一网打尽,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件事。
只得尽量简短地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
可只是听赵霁这么舍去乱七八糟的细枝末节的简短叙述,太后都要摔东西了。
向太后怒道:“那妖道当时就该直接关起来扔到刑部,皇上好大的胸怀,明知有问题还要留在郭妃身边?”
扔刑部也不行啊!
赵霁苦着脸。把人扔到刑部,结果还没审出来什么就被灭口的桥段电视剧都快演烂了。而且原随云就死在被关押的牢里。赵霁得多不长脑子才会把人往这种杀人灭口的最佳地点扔?
可这话怎么跟太后说?
说不了。
于是皇帝陛下面对太后的怒火只能沉默。很是隐忍了。
向太后也没有非要赵霁一个承诺,发完火之后,目光冷冷瞥着郭春兰:“老身听到些后宫的风言风语,其中不少是关于你的。郭妃,我看是这宫中的日子太好让你忘了你是如何出现在这宫里的!”
这话有些重了。
人都是有记忆的,大家都知道,郭春兰当初是被太后赏给赵霁的一个玩意儿。
背后是个世家隔了不知道多少支的旁支,父族母族皆没有太大势力。
太后这话分明就是有点指摘郭春兰的背景。
郭春兰被这么揭短没有太多反应,只瑟缩在地上,头低垂在胸口。
于是,向太后这话说完之后,空气里就又是让人心慌的沉默。
这次不同于向太后责问完赵霁。她的沉默变得更久了些。
许久,老太太才悠悠叹息一声,声音里透着疲惫:“郭妃春兰,谋害皇子陷害皇后,待皇后醒后,把郭妃的孩子寄养到皇后的名下,至于郭妃……去母留子吧。”
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皇上知道,太后知道,可宫外的悠悠众口不知道。
哪怕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也依旧会有谣言产生。
赵霁的位子如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民间早就有传言皇帝陛下不是天命所归,所以才会在他继位之后灾祸不断。
但向太后当初力排众议选了赵霁上位,如果赵霁有问题,就是侧面证明她的眼光有问题。
那她弄倒章惇,提拔韩忠彦的理由就牵强了。
这也会成为别人手里的把柄,抓住用来攻击向太后的母族。
就算她已经开始厌烦麻烦不断的赵霁,可向太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更清楚自己和赵霁已经牢牢绑定。除非牺牲很多去做切割,否则向太后和赵霁就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向太后第一千多遍后悔选择赵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她实在是没想到,平时乖顺听话,一天一问安的好孩子端王,在登基之后会是个变着法子一天一闹腾的事精。
但赵霁闹腾归他闹腾,只要有她坐镇的后宫,就决不允许事态范围扩大。
她看来,所有的事情就该在今天这个雨夜尘埃落定。不管是宫里的皇后生了猫,还是贵妃迷信巫术诅咒皇后,最后被揭发害死了皇后的孩子。
这些东西传出宫去都不得了。
南王扯着造反的大旗往东京逼近。
向太后实在没理由自己找出个证明赵霁不是天命所归的证据,然后把这证据往南王父子手里送。
郭春兰不过是她赏给皇帝的,归根结底是个奴婢。她堂堂太后,总该有能左右一个奴婢生死的权利。
她以为赵霁会答应的。因着这命令完全是为了保赵霁。
偏赵霁竟然出乎预料地没有答应。
在向太后说出‘去母留子’之后,赵霁听到他身后包拯的呼吸声急促了。
虽然很是不合时宜,但天子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还是勾了一下。
这弧度很轻微,所以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但是在羽林卫听了太后懿旨,上千押解郭春兰的时候,赵霁身后的包拯终于不再是呼吸急促,而是忍不住开口了。
包拯:“太后不可。”
太后斜瞥着包拯:“为何不可?”
赵霁往旁边挪了半步,把包拯挡在身后,拦住了向太后带着杀意的目光,软着语气劝盛怒中的向太后:“母亲息怒,儿子知道母亲所虑,但也无妨听听包拯所言。”
他也不至于不识好歹,为了个重度嫌疑人顶撞只为保自己皇位的向太后。
但这不是有破案小能手主角光环拥有者包拯嘛。
包大人在这里,不用都浪费。
赵霁对郭春兰说的话并不全信,但对这么明晃晃的凶手也存疑。
且皇后亲生的孩子和接生的太医双双失踪,哪怕寻回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赵霁也想找找。毕竟是人命。
他这边还想着怎么扔勾钓包拯。
那边包拯却被向太后给钓起来了。
皆大欢喜。
包拯被赵霁挡着,稍微后退两步,直接挺着身子就往地上跪:“此案尚且存疑,求太后和皇上准许臣经手此事,臣一定竭尽全力让真相水落石出。”
赵霁回答地很快:“朕准了。”
向太后皱着眉毛。
她瞥来的目光正撞上了赵霁迎上去的眼神。嘴巴开开合合,几次之后轻吸口气,心里窝火:“这既然也是皇上的意思,老身倒是不好僭越。”虽然嘴上答应了,可心里窝火,说出来的话就刺耳很多。
“之后若有其他闪失,皇上您可要好好考虑后果。”
赵霁连连点头:“儿子知晓母亲心意,小同子,快送太后回去休息。”
小同子连忙上前,扶住太后。
太后被小同子轻扶着,抬起手也不知原本是想要做何动作,只不过那手肘刚抬起来,就停顿在半空。之后抬起的右臂狠狠放下,连着袖子也被甩了下去。向太后冷着脸:“不用送。”
向太后被人抬走,郭春兰被下旨带回皇宫软禁起来。
早在事发之后就被扩散在宫中四周查探皇后孩子下落的羽林卫在苦寻这么久之后,也无功而返跪在外庭请罪。
这些羽林卫是诸葛正我亲自挑选,人品和忠诚度绝对可信,百十来号人几乎快把皇后寝宫附近掘地三尺,却没有找到孩子的一丝痕迹。
工作量本就巨大,而从事发之后,外面的大雨又冲刷了许多痕迹,让搜索的工作更是难上加难。
赵霁移步文德殿,在文德殿稍微等了一会儿,去郭春兰寝殿救火的那些人才姗姗来迟。
来人回报,着火的不是郭春兰所在主殿,而是曾经有那两个女修呆的偏殿院子。那院子里面堆了许多干燥茅草,茅草上面被淋了不少火油。火油点着了茅草,致使火势越来越大,纵使天降暴雨,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扑灭那熊熊火势。还是守值的羽林卫手持物品冲进火场,用湿布扑打火苗,那冲天火势才渐渐熄灭。
火扑灭之后,院子里面只余一片断壁残垣和两个烧焦看不出形状的女尸。只不过从周围那些烧不尽的配饰,器物以及细枝末节,能够推断出死的人应是那两个女道。
而离开皇后院子,据说是去找皇上的那个才人和选侍两人,更是一去不复返,人间蒸发一般,在赵霁的授意之下,羽林卫搜索整个皇宫。竟都没有能搜到这二人半点痕迹。
赵霁转头像沉思中的包拯看去:“包拯,今天这事,你有何看法?”
包拯肃容站直,行礼:“回陛下。”一礼之后,包拯陷入思索之中,身体不自觉站直,右手托着下巴:“这事里面处处有疑点,但是却也处处诡异。但总归有这么几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或许弄清楚这起事件的大部分谜题。”
赵霁颔首:“哪几个问题?”
包拯:“首先,皇后宫中怎么会一夜之间一下失踪了一个太医,一个才人和一个选侍选侍。”这不合常理。更何况赵霁也并没有对徐选侍和刘才人放松警惕,很早就确认过,二人是真的不会武功,体内也没有一丝内力。
一群会武的羽林卫,要看住两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没有内力的弱女子,理应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二人就是成了精似地在这后宫之中凭空不翼而飞了。
包拯继续分析:“其次,郭妃娘娘毕竟是皇妃,所有抬入院子里的东西应都有专人把关。那足够燃烧起来的火油到底又是用用什么方法,从何处带进那里的?”
赵霁点头认可了包拯的话。
包拯继续:“陛下……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包拯:“臣怕——皇后的小皇子可能——”
赵霁浑身的力气一泄,虽然从刚刚起就竭力不去想这些,但事实的伤疤被包拯亲手解开之后,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颓唐和懊恼:“朕知道了,朕限你七天之内,查清今夜真相。你下去吧。”
包拯离开后,赵霁对着小同子咬牙下死命令:“传令下去,羽林卫不要松懈全力搜索小皇子。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只要没见到尸体,就还是有希望!
第134章
这一折腾又是一夜。
赵霁和向太后心照不宣, 都下了死命令,吩咐所有人在包拯没有查出事情真相之前,要把这些事情捂死在后宫之中,绝不能向外流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越想要隐藏的秘密, 就越是会用各种刁钻地角度暴露于天下。
第二天清晨, 雨已经停了。
随着贡院第一声锣响,第二日试题发放,在贡院之内憋了一天的考生终于有机会得以稍微放松一下的空挡,贡院侧门却被悄悄打开,几个大汉抬着三个书生悄无声息地离开贡院。
三个书生均被绑住手脚,嘴巴封住, 不能言语也无法行动。
这本就应当是无人注意的。
可就是这么巧,李寻欢和林诗音有事欲往城外,正对城门的大路许多被封,两人就选择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
正和那绑住书生的大汉撞了个正着。
两方人相碰,两边的脸色都不太好。
李寻欢长臂一伸,右手撑着墙壁,拦住了那伙人去路。厉声呵问“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天子脚下, 竟然如此目无法纪。”
对面几个大汉没有认出李寻欢。
为首的那人从怀里掏出来个牌子, 伸到李寻欢的眼皮底下稍微一晃,恶声恶气:“朝廷办事, 别碍事, 小心我们把你一起法办了。”
李寻欢眼神往那牌子上一扫,辨认了个大概。那确实是朝廷刑部的牌子。可这些人却不像是刑部的人。
于是试探道:“刑狱司纠察史大人是你们何人?”
为首的那人眼神有一瞬慌乱,但飞快镇定,避开了李寻欢的问题没有回答, 左顾言它:“朝廷办事,跟尔等一介平民有什么好说的!滚开。”
见对方避而不答,李寻欢对几人的怀疑更深。皱着眉头,报出自己身份:“我是李寻欢。”
拜那场轰轰烈烈的陛下亲旨赐婚所赐,开封或许有人没见过李寻欢,但是却不可能没听过李寻欢这三个字。
连官名官职都不用了,李寻欢直接和天子近臣画上了等号。
几个大汉听这名字,再和他刚刚问的刑狱司的话一关联,信了七成。然后彻底慌了。
他们神不思蜀,自然发生骚乱,被他们控制住的书生却是逮住这个机会开始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用捂着的嘴巴呜呜呜地发出声音,双眼期盼地看着李寻欢的方向。
最后,还是那个和李寻欢交涉的汉子开了口:“李大人,我等皆是从贡院出来的。这三个书生在贡院内散布谗言,大闹科举。监考的王大人见考场内的考生被这三个考生的谗言影响,所以才命我等几人把人捆了,封住嘴巴送到刑部。”
这理由李寻欢就更加不信了:“散步谗言为何不送开封府衙?而是直接送去刑部?”
这——
几个人正待再组织语言,没料到这一来一回,拖延时间,加上几人碰到李寻欢分散了注意力,竟不小心让其中一个书生挣开了。
那人刚把封嘴的破布吐出嘴中,立刻就高声叫喊:“探花大人莫要听这人胡沁,是舞弊!探花大人救命!这些贼人要打杀我等好封——”口!
听到这个书生的话,几个大汉立刻大惊失色,后面几个人慌里慌张地把那书生的嘴巴封上。
但这么做也无济于事。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听到的人也全部听了。
堵话只堵了个余音,除了能逼死强迫症以外,也就堵了个寂寞。
李寻欢沉了脸色,看那几个大汉见解释不了,低头要硬闯,立刻拿出飞刀,对着他们下最后通牒:“把人放下!”
大汉们都没有听李寻欢的。
眼看李寻欢戒备,众人心知绝对打不过,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站在前面的几个人低吼了一声给自己打气,朝着李寻欢冲了过去。
其中两个人站在最后,趁着前面几个冲出去的人暂时缠住李寻欢的功夫,两人合力控制住被绑的三个书生,其中一人右手往后腰摸去,抽出一把长刀,眼神发狠。
要趁着这个机会鲨人灭口。
但,这些人终归还是看清了江湖。
江湖百晓生兵器榜上,天下第三的李寻欢,即便还没有历经风霜,身手也略显青涩,却也早就是一群只身形健壮,半点内力也无的壮汉可以对抗的。
率先冲过去的五个人还没碰到李寻欢,就感觉双眼一花,接着就失去了知觉,倒地不起。
他们身后那两人,鲨人灭口的刀,刚刚脱离刀鞘,还未等完全拔出,就感觉到了手臂一阵巨力震颤。
那人没收住式,刀随着开始使力的惯性,依旧拔了出来。
可拔出的却只是把断刀了。
那刀的刀刃在刚才那个巨大震颤之中已经断掉。
隔着刀鞘敲断刀刃,这不止需要瞄准,更需要对内力的精准操控。
拔出刀的那人心神紧张,并没有看到自己手中的刀已经断掉,眼神发狠,挥着那断刀往自己跟前三个书生身上砍去。
三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被困成了毛毛虫的形状,在地上拼命挣扎,嘴巴不忘发出呜呜呜的各种不甘的吼声。
嗖——
最后一声,小李飞刀的刀击中了挥刀之人的手。
那人手被飞刀刺穿不说,看似小巧的刀身带着巨大惯性,直接把那人的手往后。手带动胳膊,胳膊带动身体。
一个健壮的大汉竟然被一把小刀冲出去两三米的距离!
这情景不管放在何时何处都足够让对手产生惊惧,进而丧失全部的对抗勇气。
这一下之后,所有人,不管晕倒的,还是没晕倒的。
都老实了。
只剩下三个地上的书生依旧精神健硕地蠕动。
李寻欢上前几步,把绑住书生的绳子割开,救出了那三个书生。
三个书生死里逃生,精神却不错。
其中那个最精神的,也就是那个曾经一度挣开绳子的书生在被松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挽着袖子冲到倒地的那几个大汉身边,对着他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断刀的那个大汉没晕,被李寻欢一把不起眼的飞刀击飞之后,神情萎靡地缩在墙边。
这书生上来对着他就踢,把人也踢起了火气。
因疼痛充血的瞳孔阴鸷而布满杀意“你!!!——”
旁边两个书生连忙拉人:“好了好了。李探花还在这里,君子有所谓有所不为……”
一边说好了,的君子二人一边暗暗用肥大的衣服下摆遮着,角度刁钻地在那大汉的伤手处狠狠踩了一脚又一脚。
那大汉脱阴鸷的眼神不复存在,变成了惨叫“啊啊啊!”
两人在那里踩,李寻欢就权当看不见。
也只等两人出完气,李寻欢才询问:“三位是否要和我带他们一同去开封府?”
三人本来是来参加科举的。
考试才考了一天,就被人秘密从贡院抬出来。
要说回去,肯定是回不去了。
其中两个甚至想立刻连夜回家避避风头。
毕竟那两人都是外地考生,开封于他们来说本就遥远。
昨天看到试题,一时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以至于被人抬了出来,差一点点就客死他乡了。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满脑子都只能想到‘朝廷腐败’,‘官官相护’,‘一手遮天’。这些贬义词。
不要说去开封,他们现在看着救他们的李寻欢都觉得胆战心惊。
万一这舞弊的幕后主使是个李寻欢都惹不起的人。
那前一秒救了他们的李探花后一秒会不会就要了他们的命?
两个外地考生脑子一热的时间过去,越想越后脊梁发冷,虚汗也一茬一茬地出。
“不了不了,还是不了吧。”
另外那个反抗地最激烈的书生却是不怕的。他本就是开封人,而朝堂中总有些事迹能够流传出来,加上他读书书院许多曾经高中的人,消息也很灵通。
陛下英明,李探花正义,就连新上任的开封府府尹据说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青天。
立刻道:“用!如何不用?”
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拽后面两人的袖子:“田兄殷兄,你我共遭了这场磨难,你二位信我,咱们一起去开封府讨回公道。”
讨屁啊。
‘田兄’好悬没忍住爆粗口。
话到嘴边想起君子所为,把话硬憋回去,憋得脸颊通红,气得无法说话,只能摇头。
另外一个也好不到哪里。
李寻欢看这个情形,知道对方心中顾忌。于是耐心解释。
好不容易才劝通了二人。
三个书生一同对着李寻欢一拜:“那就劳烦李大人了。”
李寻欢见人答应,就迈步要往回带路,转头却看到了巷子口的林诗音。这骤然发现,他竟然在因为心情太过急迫而忽略了诗音。
迈出的脚步一顿,李寻欢英挺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羞窘。
昨夜陛下圣旨要他清晨搜查城外,是诗音主动分担,提议她知道郊外几个院子里面较容易藏人,比较可疑,陪他来城外寻找。
可他却因为突然遇到的事情,忘了专门抽出时间陪他出来的诗音。
“诗音——”李寻欢干干巴巴唤了一声林诗音的名字,就再也没憋出别的话来。
还是林诗音体贴主动道:“那正好,我那边熟悉,我先去那附近看,你把人送到开封,再来寻我便可。”
三个书生可控制不了七个身形健壮的大汉。
李寻欢这趟开封府是非去不可。
但他也不放心林诗音一个人去郊外,只得道:“你等我,我快去快回。”
林诗音柔柔低头,脸颊有点红,抿着嘴角笑:“好,我等着。夫……夫君快去快回。”
林诗音还未习惯婚后改口,每次这个称呼出口,都抑制不住害羞。
李寻欢在这声害羞的夫君中,眼神飞速温柔柔软,多情公子从此依旧多情,只不过他所有情意都只投于一人身上。
点头答应。
之后便翻身蹲下,把其他几个绑了起来,跟着三个书生一同往开封府的方向去了。
包拯在后宫问了一圈,又亲自去了现场好几趟,问了有关人员口供,又跑去翻了宫中所有物资的登基册。
最后拉着一车东西回了开封府。
刚刚坐下打算整理。
就听到外面人来报。
说是李寻欢前来报案。
包拯把案子暂时一放,走到公堂。
一听这案子,血压都要上来了。
科举舞弊还能舞弊地如此明目张胆罔顾王法?真当这里不是天子脚下?!
第135章
三个书生叙述的情况甚是玄幻。
玄幻到了包拯听到整件事情, 不是惊怒,而是到了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的地步。天子脚下,这些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舞弊?!
三个书生其中两个外地的,一个名叫田光, 一个名叫殷得荣。都是来自江南的考生。也因两人具是外地士子, 在开封人生地不熟, 纵使是被李寻欢和另外那个带头的考生劝来了开封府,但也只是站在后面而已,很少言语。
而一直站在最前面的名叫蒋宇星书生则承担了所有叙述的任务。
蒋宇星本就是东京人士,加上家中还有个在吏部任职的叔父,就算昨天经过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赤, 果,果,藐视王法,但出于对李寻欢这个人的绝对信任,和家中有人的底气,还是面上不见丝毫畏惧地侃侃而谈。
故而全程都是蒋宇星站在堂前叙述事情的经过,如果有疏漏, 再由身后两名补充。
话说, 虽然考试中发生的事情是要从昨天开考鸣锣之后开始。但是整件事情的前情始末,却是要从十几天以前开始。
当时科举在即, 很多外地的考生都提前陆陆续续抵达了开封。
田光和殷得荣是路上相识, 之后便一起结伴而行。一同到了开封之后,又因为两人都是殷实之家,不差这些许的钱财,又约好了一同在同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两人平日准备科举的过程中也不免俗套地会像大多数文人一样, 往小河边,城外,高塔…这些地方钻一钻,如果有感而发,再吟诵两首词。
也巧了,就在某日两人在外游览,登山过程中,突然有感而发,随口吟诵两句,被路过的蒋宇星听到。
蒋宇星听到田光吟诵的诗句,细细品味,忍不住击节赞叹。
然后和朋友一起上前搭话。
四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这除了田光蒋宇星和殷得荣以外的第四个人,就是引起所有事情的原由。
第四个人叫做沈秉坤,家中贫困,学识上也不灵光,但是却异常勤奋。
蒋宇星和沈秉坤是同一个书院的学生,沈秉坤因家中贫困,在学习之余,还包揽了书院所有的杂事。
蒋宇星向来自负。结交朋友也不是看对方家庭世家这种东西。爱才,也爱人品。
平日和沈秉坤相处,觉得这个人虽然家境并不殷实,却有难得的毅力和品性。哪怕再贫困都未曾舍弃文人风骨,于是主动和沈秉坤相交,有时也约着一同出游。
田光和殷得荣都纷纷觉得和蒋宇星相见恨晚,经常和蒋宇星相约。
而每次相约,沈秉坤都在,渐渐四个人也混得比较熟了。
就在前几天,几个人在田光和殷得荣一同居住的客栈一同探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沉默的沈秉坤突然提议,模拟几个题目,四个人试着论著。
说是就当做考前的准备。
其他三个人都欣然同意。
于是沈秉坤就出了三个题。
四人一同写就。
本来,故事到了这里,也算是平平无奇,顶多日后四人若是发达,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但问题就在——考试的那天,三个人在考场外,等了许久,等到锣响三遍,贡院门口的官员开始催促入场,马上贡院就要落锁之际,沈秉坤都没来。
三个人互相对视,每个人心里都有疑惑。
王朝站在包拯身边,听到蒋宇星叙述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皱眉追问:“没出现而已,当时的情况看,有可能是比你们先进去了,也有可能是不去了。你们为何会一直在贡院的门口等他?他没到就心里产生疑惑?”
蒋宇星回答:“因为——”说到一半,他双眼放空,听到王朝的追问,脸色大变:“大人,或许沈兄有危险!求大人速速派手下去沈兄家中看上一眼。”
包拯听蒋星宇的话,立刻重视起来,派人去了。
恰恰此时,马汉从旁厅走进来,凑到包拯的耳边:“大人,曾丞相派人来要人,说是这三个考生大闹贡院,必须由刑部发落,以儆效尤。”
包拯一下从里面听出猫腻,李寻欢把人送来的时候可是说过劫持这三个书生的人手拿着刑部的腰牌。且曾布以自己的身份要人这行为本身就不正常。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断然拒绝:“不给。”
马汉犹豫:“可那是曾布大人。”
包拯:“只是丞相私人来找,没有刑部公文,没有一等腰牌,还能抗。但也别直接把人堵回去,能拖一阵是一阵。你就回报,说他们三人在进来的时候破坏了开封府的物品,需要扣在开封府赔偿。开封府处罚完了再说。”
马汉领命走了,包拯看向堂下三人,担心他们知道被丞相要人,会害怕,所以并没有提到这点,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追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蒋宇星:“考试之前我去寻田兄和殷兄,本来打算一起温习,但那天我有些浮躁,又听说新开了一家全都是新奇玩意的店,就邀请田兄和殷兄一同去了那家店。等我们去过回来之后,听说沈兄在我们走后来找过我们,但是不巧当时我们已经不在那间客栈,所以他没有寻到我们。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惹到了郭家少爷,被郭少爷打了。我们也是听跑堂说,仿佛是被打得很重,手……好像是断了。”
包拯追问:“你们口中的郭家少爷又是谁?”
蒋星宇这次却没有直接说出名字,皱着眉头面色犹豫。
包拯看他的面相,立刻道:“只要你说,无论是谁,本官都一定一视同仁。”
但这句包拯的保证非但没有打消蒋宇星的疑虑,反而让蒋宇星更加沉默。
堂下的蒋宇星沉默大概几息,像是在叙述的过程中因为某些线索,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突然瞪大双目,瞳孔微张。只几个呼吸间,冷汗就顺着额角淌了下来。“这……没有,没有,大人。”
蒋宇星跪到地上,低垂着头:“许是我们想错了。没有什么。其他也是我们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包拯皱起的眉头之中沟壑更深,从丞相要人,到蒋宇星脸色大变。他意识到,蒋宇星将要提到的人,可能势力要比他想象中的大上许多。
但是面对那未知的巨峰阴影,包拯如果怂下去,那他就不是包拯了。
他连丞相都堵回去了,还有什么不能干?
于是,包拯道“你且说无妨,本官用性命担保,只要本官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保你性命无虞。”
蒋宇星还是低头不言。
田光和殷得荣两个人都看出了事情不对头,纷纷后撤,退堂鼓比谁都快:“大人,我二人自请回乡。”
不是他三人没有风骨,而是三人背后不止是他们本身,还代表了他们的出身家族。若是真的牵扯上了什么了不得碰不了的贵人,对方一夜之间灭他们全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古往今来,拼上爹妈家族都不要了,就为了争一口气的文人又能有几个?大部分人都是俗人。爹娘生养,怎么可能豁出去为了一口气就什么都不顾。
拼不过就没必要拼。
识时务者为俊杰。
包拯心里着急。如果这事放在平常,会暂时让他们休息一下,安抚他们。可刚刚曾布过来要人,他是顶着来自丞相的压力在护他们。
曾布若是被堵回去之后,直接走刑部,过了明路,用刑部的一等腰牌提人,包拯自然就不可能公然对抗,那时就不得不把人交出去了。
事到如今,必须的得给他们压力了包拯正要说出曾布要人的事情:“你三人可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
三人迷惑,刚好马汉回完了曾布,回来,又凑到了包拯旁边,看似有话要说。包拯便一收话头,没有把即将说出口的话继续下去,而是侧耳听马汉所说。
马汉叙述,虽然曾布是生气地离开了,但出去寻找沈秉坤的衙役也回来了,他们上报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他们循着蒋宇星提供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沈秉坤的家空了。
他家大门紧锁,敲门不开,从院墙翻进去,就发现院子里面一片狼藉,但是却空无一人。
屋里的木桌上有打翻的水杯,但桌子上却一滴水都没有,桌子上落了一小层浮土。
这屋子的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
包拯握紧拳头,心里着急。
生怕眼前三个人走出开封府,就像是他们的那个叫做沈秉坤的朋友一般,凭空消失。正要继续说出曾布来开封府要过人的事。
突然听到传报——
“皇上驾到!”
——————————
今天更早些时候,赵霁好好在书房披着奏折,曾布这老头突然闯入,一张口就开始告状。
先是说开封府的包拯目无法纪,后又抱怨李寻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霁双手撑在奏折上,眨眨眼,又眨眨眼,有点没能第一时间理解这两个人的联系。
包拯替他查后宫案件,李寻欢被他安排全城调查有无皇后被掉包的皇子的踪迹。
这两个人工作内容和工作方向都不一致,怎么能惹得这老头过来跟他告状的?
曾布说,今日科举,有几个无赖大闹贡院,污蔑朝廷,被监考官叉出去打算审理,却被李寻欢中途把人劫走,又送去了开封府。
赵霁把笔放下,目光炯炯盯着曾布反问:“污蔑朝廷?士子如何会在贡院污蔑朝廷?他们污蔑什么?”
曾布说:“回陛下,是舞弊。他们污蔑朝廷舞弊。我堂堂大宋,怎么可能会出现舞弊?!不过是一些郁郁不得志的人,眼看考题艰难,考中无妄,所以信口雌黄。”
赵霁追问:“那大人怎么肯定一定没有作弊?”
曾布被赵霁反问得暴怒:“陛下如此说来,是不信微臣?陛下若不信老臣,那老臣不若致仕回乡!”这句话一出,就颇有些威胁的味道了。
恩??赵霁小问号。
继而,是大大的感叹号。威胁我!
这老头威胁我!
被威胁的赵霁先是不可思议,然后立刻虚起眼睛。
要说这二府两院里,章惇是个刺头,韩忠彦是个老顽固,蔡卞滑不溜秋老狐狸,滑头得紧。但是唯有曾布,脾气算是最好的。
章惇顶撞向太后,曾布出来劝架。韩忠彦和章惇两个人撕吧起来了,曾布出来劝架。
曾布好似最常见的就是劝架。劝大家心平气和冷静下来。这么一个老好人的曾布,现在竟然因为这件事威胁朕?!
有鬼!
赵霁头脑之中发现事情的雷达一下子就点亮了。
这中间有问题!
本来赵霁还对管不管这件事情存疑,毕竟现在后宫一堆烂摊子就已经让他自顾不暇,如果只是曾布跑来打小报告,赵霁可能就拉偏架两不管了。反正他相信包拯的实力和情商,曾布就算官大包拯三级,关键时刻该不好使的也不会好使。
但——
赵霁放下奏折,走到曾布前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曾丞相所言是极,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走,朕和你一起,朕陪你主持公道。”
于是,赵霁就亲自监工,来到现场‘主持公道’了。
至于这公道到底是为谁主持的,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第136章
底下的所有人一同见礼之后, 赵霁就找着最前面的位子坐下了。
坐下之后,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在了他笔直的正前方跪着的蒋宇星和他身后两个学子身上。
赵霁清清嗓子,询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大闹贡院?”
按理说,皇上都过来了。在平民和士子眼里, 这天下怕是不会有比皇上更能为民做主的人物了。
偏偏让包拯很意外的是, 蒋宇星依旧一字不谈。
就只是紧闭着嘴巴, 不停白着脸磕头。
包拯却是从蒋宇星的态度中,找到了端倪和方向。
蒋宇星进来的时候,衣服略有杂乱,尚且顾得上整理一下之后再和包拯见礼。
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不止说明蒋宇星对自己形象非常在意,并且说明蒋宇星是有底气的。
他的底气可能来源于对开封以及李寻欢和陛下的了解, 也可能是自己背后有人能够保他,总之,在当时的蒋宇星眼里,他哪怕是大闹贡院,都丝毫没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性命不保的危险。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蒋宇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
是从他故事的叙述中,所谓的‘郭少爷’出场的时候。
包拯问完了郭少爷是谁, 他就一脸震惊地呆住了。
那这‘郭少爷’便必定是个关键人物。
那问题就来了。
陛下来了就坐在这里, 蒋宇星却并没有一种有了后台的感觉和表现,这和他一开始的从容自信完全不符。
为什么?
除非, 在他眼里, 那个‘郭少爷’的后台,就是现在坐在堂上正中间的陛下!
堂堂天子成为他后台的人物,开封府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最起码李寻欢就是所有东京城内老百姓眼里的‘陛下嫡系’。
但是性郭的‘嫡系’却不多。
偏偏后宫就有一个, 而且还就在昨晚牵扯进了某个特别大的事件。
赵霁双手撑着桌子,双眼盯着跪在地下的那个年轻书生磕头虫似地,只会蹬蹬蹬磕头,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完全没往自己身上想,以为是曾布吓到他了。
眼神往曾布那边瞟了一下,想开口请曾布离开。
偏此时,身侧前方的包拯突然开口:“你刚刚的叙述中,口中的郭少爷,可否是当今郭妃娘娘的弟弟,郭单睿?”
嘶——
嘶嘶——
堂下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蒋宇星身后的田光和殷得荣原本维持着‘跪’的姿势就已经很吃力了。听到包拯所言,立刻瘫软。
皇上后宫里,郭妃和皇后同时有孕。
这事哪怕是个外乡人都对这个铁的事实绝对了解。
民间更是盛传郭妃圣眷正浓。
一个妃子能够越过皇后首先有孕这本就代表了一种皇上的态度。虽然天子不存在什么正妻和妾的分别,可按时间算,郭妃娘娘的受孕时间,可是在陛下还是端王的时候!能越过正妻先一步有孕的妾,那又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这事竟然是跟后宫的娘娘有所牵扯的吗?
薄薄的窗户纸被包拯捅破,赵霁才明白这人不是怕曾布,压根就是怕他。
于是我们的陛下先是惊讶,继而出奇愤怒。满脑子就五个大字——又是郭春兰?
他对着蒋宇星严肃道:“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君无戏言。”
说完这话,蒋宇星那边还没动作,赵霁眼角余光就看到了曾布震颤的瞳孔。
赵霁警觉。
朕后院起的火,为什么感觉这曾大人比朕还紧张?
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其他众人不知道的牵扯。
赵霁暗暗记住,决定等这蒋宇星的事情弄清楚,他就顺便套套曾布的话。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重要信息。
包拯得了赵霁这话,立刻劝说蒋宇星。
蒋宇星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
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之后,才慢慢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三人实在是等不了,便在落锁之前进入了贡院。”
蒋宇星说到这里,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然后道“但是等试题发下来之后,我突然发现,考试的试题竟然和沈秉坤那日给我们出的试题极为类似。”
虽然不是标准的一模一样,但是要论述的东西却一样。
当日他们几人所著的文章,若是放在试题的这个情境下写出来,也毫无违和感。
三人在看到试题的那一瞬间,心头都产生了怀疑。
但是因为只是一张试题,且考试之前押中策论问题的事情也出现过,问的方式也不是完全一样。
三个人就压下了疑问,暂时安静地开始答题。
因为三人早前写过这策论,写的时候直接就掠过了思考的时间,一会而就,甚至过程中还有闲暇丰富论述辞藻。
三个人满意地答完,还是比其他士子要快上许多,于是三个人都选择养精蓄锐暂时休息。
休息到第二声锣响,分发第二张策论试题。
三人接过那试题的第一时间就去看那问题。
发现竟然又重了!
又是那种并非完全一样,但是如果按照他们的答题方法方式,完全把那个策论套上去也不会出现任何突兀的试题。
第一次,三个人还会觉得是巧合,但是第二次三人都不再觉得这是简单的巧合二字就能够解释的了。
田光冲动,立刻站起来,长腿两步就迈过了贡院每个考子准备的单间,张嘴要说什么。
步都没迈出几步,就被监考的官兵一把按住。
田光被人抓住,强行按回桌子的时候就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
但见监考官王大人已经发现了喧闹,朝他这边过来了。于是更加手足无措。
监考官背着手,走过来,表情严肃地询问:“到底有什么事?为何喧闹?”
“回大人。”正押解他的一个官兵说:“我等看到这个学子在看到试题之后,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身,越出房间。于是加以阻拦。”
王大人关注的重点是——
“他可靠近了别人的单间?可有看去别人的策论?”
官兵回答:“这位考生还未来得及看到别人的策论,就已经被我等拦下。”
田光一时激愤所导致的站起来,到在几人的三言两语中成了他要站起来抄袭。
田光被官兵压着,看到从对面几个能看到的隔间里投过来狐疑的目光。
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脸色也涨红。
士可杀不可辱。
此情此景之下,这种侮辱和来自其他人的提防,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田光忘记了被押坐下来所产生的那股悔意,他急欲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在这里,证明给那些狐疑的目光看!
反驳道:“不是的,这些策论我前几天都写过论述!有人透题!”
此时是后半夜。
田光一句高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很远。
所有没有入睡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而那些睡着的人,有些也因为这句话而惊醒。
没有人敢在贡院窃窃私语。
但是目光的交汇在此时却能够传递更多的信息。
那个姓王的监考官听到田光所说,勃然大怒:“胡说!怎么可能有人透题作弊?此次试题都是章大人所出,一直到前天,章大人和其他几个人都在陛下所设的考试院内,闭门不出,衣食住行都是专人送去。你怎可如此污蔑朝廷?!”
这倒也是。
众人眼中的怀疑稍收。但是关乎自己利益和寒窗十年苦读,虽然这怀疑暂时被压下,但是还是悄悄滋生出了别样情绪。
虽说严格,但是……万一呢?
放在这种决定命运的考试上,所有考生都是恨不得投入百分之百的经历去盯着整个考试的流程是不是公平公正。
哪怕有一丝不一样的风声,都会让所有人万分警觉。
王大人察觉到气氛的转变,也很快发现这些事情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谈论。
实在是因为贡院考场的隔间挨地太近了。
于是指挥着官兵:“你们,把人押走。”
“王大人稍等片刻”也是巧了,蒋宇星距离田光的天字排只隔了两排,远远听到些声音,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信息,直觉肯定是另外两个人出事了,于是上报官兵,拜请旁边的官兵陪他一同走了过来。
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二人之一的田光出事了。
临到关头制止了王大人。
但是此时蒋宇星还觉得这次透题只是小范围事件。因他清楚,沈秉坤家中遭受了些变故,缺少银两,尽管蒋宇星已经尽全力帮助他贴补了许多,可应当是依旧不够,后几次见面,沈秉坤依旧愁眉不展,可就在前几天,沈秉坤突然一改以前的愁容,神态自在从容许多。
问他是不是事情解决了,沈秉坤也只是说,他现在负责给书艺局翰林的庶子开蒙。
书艺局翰林官职可不小,孩子开蒙也应该是当朝和翰林平日关系不错的大儒,可需要开蒙的是他最宠爱的最小庶子。请大儒大儒不可能受这近乎等同侮辱的邀约,但是随便拉个先生,翰林又不忍庶子受委屈。就折中,辗转关系,请到了沈秉坤头上。
而此次科举,考试院出题,书艺局誊写撰录雕版。书艺局一把手应当是看过试题。
蒋宇星猜测大概是书艺局翰林将题给了沈秉坤,沈秉坤找来他们几个答题以后偷走了他们的试题,用作它用。蒋宇星仔细思索,回忆起他们当时写完之后那纸张也是被沈秉坤拿走的。
这也能解释得了为何沈秉坤会没有出现。许是沈秉坤收人钱财,败坏德行,自觉不配继续称为读书人,所以跑了罢。
这么一想,逻辑完全自洽。
于是说话也客客气气,思索的也比较全面,知道不能在考生如此密集的贡院内说出一些事情,道:“王大人,我二人可否出考场将事情叙述于大人听?”
那监考官立刻同意。
隔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一同能做个证明的殷得荣也被请到了监考官所在的偏室内。
这偏室隔音不错,三个人放心后,公正客观得叙述事情经过。只说他们曾经做过相似的题。
那王大人听完前因后果,询问:“那试题到底是谁给你们做的?”
蒋宇星爆出了沈秉坤的名字。
那个监考的王大人听到这名字后,就让三个人暂时咱偏室的一个小房间休息,自己则派人去沈秉坤家中核实。
三人在偏室等了快接近半个时辰,没有等来王大人,却等来了几个穿着粗布便衣的糙汉。
几个大汉进门不由分说就把三个人控制住,接着就用布封住了三个人嘴巴,抬起来就从侧门离开贡院。
三个人拼命挣扎却也没有任何用处。
慌乱间,就听到落在最后那个人询问其他人:“咱们去哪里?”
为首那人道:“东城外吧,那里比较偏僻,去的人少。挖深点,也不会有人发现,时间再久一点,痕迹也就没了。”
听这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要把他们三个人悄悄处理了!
第137章
之后, 就是李寻欢发现几个人苟苟碎碎,所以上前拦人,把几个人给救下来的剧情了。
蒋宇星叙述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 低着头认命。
前日, 在贡院门口,他们三人等着沈秉坤直到贡院最后落锁时辰,是因为得知沈秉坤被郭单睿打了,去沈秉坤家里寻他又不见有人应门,纯属担心友人。
昨日,爆出考题泄露的时候, 因着沈秉坤最近的行程,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书艺局翰林透题,而沈秉坤则因为家庭原因违背自己原则和良心作弊偷题。
待那几个大汉抓住他们,把他们抬出去的时候,他都以为是几个官员相互包庇徇私舞弊。
包拯让他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他无意间联想到了郭单睿,后宫郭妃, 以及沈秉坤之间的关系。
当初, 郭单睿为什么要打沈秉坤?
这一直都是个迷。
蒋宇星把这两个问题摆在一起放在眼前,心里不由地怀疑会不会郭单睿和此次科举泄题有关。
但如果真有关, 他们怕是性命难保。
因为在蒋宇星看来, 郭单睿如果是在街上寻衅滋事,陛下听闻之后可能会罚他。
可这泄题却是掉脑袋的。
郭妃在后宫圣宠不衰,如何会舍得自己的弟弟被砍头判罚。
整件事情毕竟还没有被大范围传播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郭妃还怀有龙子,若是她在陛下面前哭上一哭, 陛下怕是会因为心软,为了保郭妃而将他们这三人直接打杀。
故而,蒋星宇一开始理直气壮,想通了这些关节之后,便汗涔涔地闭口不言。
如今被包拯点破,又听陛下所言,他才不得不说。
赵霁完整听完了蒋星宇的叙述,转头对着包拯道:“把郭单睿叫来。”
包拯吩咐等候在堂前的王朝。
看王朝离开,赵霁从位子上站起来,对着小同子:“去给朕搬两把椅子来。”
小同子低头去找椅子。
待椅子搬来,赵霁往旁边一座,拉着包拯做到公堂堂前:“你的案子,你审。”
包拯被赵霁按住肩膀坐下,本来的推辞都吞回肚子里,也不矫情推脱,站起来道了句:“臣领旨。”
就又一屁股坐回了公堂主位。
赵霁坐下之后,对着曾布道:“曾大人,别站着啊,坐吧。”
曾布额头有些细密的汗水:“陛下,老臣就不用坐了。”
赵霁摆摆手:“这哪里妥当?大人不要顾虑,坐便是了。朕说了要替你主持公道,就一定替你主持公道到底。”说完这句话,赵霁拿手指指了指跪在地下的蒋宇星他们“这些读书人也太可恨了,不止扰乱贡院纪律,而且竟然还敢污蔑朝廷命官。郭妃的弟弟朕见过,平日文采斐然颇有君子之风,朕实在是不忍郭妃的弟弟被如此污蔑,但是怎奈朕已经答应过这几人,不管他说什么都一定饶他不死。毕竟君无戏言。所以朕才唤朕爱妃的弟弟过来,和这群人当堂对峙!你放心,曾大人,朕是站在你这边的,朕一定帮你主持公道到底。”
这话说得,曾布只想骂人。
陛下偏向他?整个开封谁不知道郭单睿招猫逗狗,脾气火爆毫无修养,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能混成个京中名人,全都靠有个好姐姐,竟然能够一步封妃。
再听听陛下的形容。文采斐然,君子之风。
这八个字到底是有哪个字是符合他郭单睿的?没有。
陛下这不是再说反话嘲讽,又是什么!
何况包拯明显是在偏向堂下的三个士子,陛下明知如此,却依旧要求包拯主审。
都这样了,陛下还能说得出口是在偏向他?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包拯也非常上道,清清喉咙:“包拯一定不负陛下厚望,绝不徇私,一定会证明郭妃娘娘亲弟的青白。顺便也还曾大人一个真相。”
曾布:*&%¥
想骂人的话尽数都不能出口,只能默默吞下了这口老血,和被陛下和包拯一唱一和演他而产生的委屈。
在场的众人,赵霁就是故意说这话拉偏架臊着曾布,想试探曾布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包拯明知道陛下的心思,还顺着陛下的话,一副一定严惩堂下三人的态度。
曾布明知道陛下和包拯就是在故意说话给他听,明着冠冕堂皇,暗地里全都是针对。但是却无可奈何。
苦就苦了堂下田光,殷得荣和蒋星宇这三个人。
三人真的以为陛下偏心,想要治他三人罪责。
等待郭单睿过来的过程都显得格外漫长。
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王朝马汉才把郭单睿提审过来。郭单睿身边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为首的那个女人更是扯着嗓子,嚎出了六月飞雪窦娥冤的感觉。
就很神奇。
郭单睿一路被押过来,那女人嚎了一路,在开封府衙门口更是和衙役撕扯,说什么都要进来。嘴巴里喊着什么要进宫去告诉郭妃娘娘。
可眼神一瞥,看到赵霁一身黄澄澄坐在包拯旁边之后,瞬间就闭嘴了。
撒泼打滚的村妇和高门大宅的主母之间无缝衔接。
只隔着茫茫衙役的海洋,柔柔弱弱地跪下,弱柳扶风似地道:“民妇的儿子是冤枉的啊。”这声音虽然低却凄婉极了。
像极了被污蔑却无可奈何的小白花,和刚才声嘶力竭地撒泼简直判若两人。想是知道皇家最烦毫无道理地撒泼之人,所以才转换了一开始的态度。
赵霁见过这女人,郭春兰怀孕的时候进过宫照顾,是郭春兰的亲生母亲。
而郭母这一路的行为,也并不是真的天真到以为她撒泼打滚衙役就会放过郭单睿,所以就是想要和这些衙役纠缠阻挠办差。
她这一路都很掌握分寸,嚎归嚎,却没动过衙役一根手指头。她这一路嚎到人尽皆知,其实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儿子的事情。
开封府拿人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事来得太猝不及防,她担心儿子,一边差人快速去宫里传消息,指望宫里的女儿想办法把自己儿子捞出来。另一方面,她以也是预防有人给郭单睿上私行。
这一路她吵吵闹闹,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郭单睿被开封府衙役押解到了开封府衙门里,那开封府的人肯定就不敢对郭单睿动私刑。
在门外远远看到了赵霁,郭母心中另外起了其他思量,自然端庄起来。
就算只是表面功夫,也得搏些陛下好感不是?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赵霁没有看懂郭母的算计,但是却觉得郭母和郭春兰在识时务方面,确实都是一把好手。
今天就端看她这骤然安静的态度,郭春兰一身见风使舵,识时务的本事,怕是都来源自她的这位段位不低的母亲。
郭单睿被押到堂上,王朝马汉都没给他表演‘我不跪’的戏码,用了个巧劲,膝盖往前一顶,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郭春兰五官精致,这郭单睿作为她嫡亲的弟弟,自然也是英俊的。只不过这股英俊也冲不淡他眉目之间的戾气。
这丝戾气的存在让这个年轻人显得极端不好亲近。
包拯立场询问:“前几日,你为何在酒楼殴打一个叫做沈秉坤的人?”
郭单睿看了眼包拯,又侧目看向赵霁。锐利的眼睛低垂下来,硬邦邦回复了一句:“他欠打。”
包拯一拍惊堂木:“郭单睿,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你可看到你身边这三位学子了?这三位学子举报发现科举透题,而透题者正是沈秉坤,刚刚本馆派人去沈秉坤家中,沈秉坤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并且还打了他。这其中牵扯到了许多问题,其中的重要性本官想你也知道了。你好好回答!”
郭单睿在听到蒋星宇举报科举泄题的时候,一双眼睛斜着瞥了过去。
但是在听到沈秉坤被他打之后离奇失踪的事情,又收敛了全部的目光,只僵硬答道:“不知道。”
“陛下。”曾布突然道:“如今证据确凿,想来是郭妃依仗自己身份,不知从何处偷来试题,交给了这郭单睿。臣请陛下严查郭妃娘娘。”
郭单睿听到曾布提到自己姐姐,立刻抬头,一双眼睛带着浓浓冷意:“曾布大人?您这是何意?”
赵霁也听着新鲜,刚刚曾布还一口断定绝对没有舞弊,如今这郭单睿往堂下一跪,曾布不止麻溜地就要断言有作弊情况,竟然还直接就把锅扣到郭单睿头上了。
莫不是把他们都当傻子?就曾布这种手段,能最后当上丞相也是神奇。
包拯压根也没怎么理会曾布,道:“到底是不是透题,很简单,堂下这三人并没有参加之后的贡院考试,中途也没有跟任何人交流过。现在让这三人写下他们知道的第三道试题,和贡院试题核对一下。如果一样,那就是证据确凿,如果不同,那就让这三人誊写出自己昨天在贡院的答题,待所有考生交卷之后,看看有没有人的试题和这三人所写一致。”
口说无凭,只能看证据,这三个活着的证据就在这里。
到底是这三个人凭空捏造,还是真有泄题,按包拯这方法,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第138章
赵霁很满意包拯的这个主意, 眼瞅着曾布坐立不安仿佛要开口说些什么,赶在曾布开口之前,道:“朕也觉得可以。”
看来,到开封之前包拯的团队班底都已经配合地十分熟练了。
赵霁首肯之后, 王朝马汉两个人立刻井然有序地动了起来。
两个人, 一个人去拿纸笔, 给三个士子安排地方,方便临场默写。
另一个人和小同子径直出门,往贡院而去。去调取剩下还未考的试题。
郭单睿依旧默不作声地跪着。
包拯就道:“科举舞弊之事暂时无法定论,但是郭单睿你当街打人之事你刚刚可供认不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郭单睿摇头,但是硬气,直接认了:“无话可说, 大人您罚就是了。只是当街伤人仅是我一人所为,和郭妃娘娘并无关系,求陛下看在长姐还怀有龙种的份上,不要迁怒郭妃娘娘。”
这个一直死犟着,直挺挺跪在堂前,浑身充满戾气,仿佛谁惹他不顺心, 他立刻就会不管不顾跳起来打人的郭单睿, 也只有提到自己长姐的时候,方才露出了温情和几分柔软。
但他这句话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郭春兰早就出事了, 现在还在后宫关押软禁这呢。不管郭单睿说这事和郭春兰有没有关系, 她都难逃一罚。
后宫之事就算是早晚要暴露,那也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是以,赵霁和包拯都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一样,不做任何回应。
而和石头一样硬邦邦的郭单睿不一样, 曾布大人完全就是他的相反面了,自从马汉走了之后,他就显得十分柔软,柔软地有些过分。屁股下面有火把在烘烤似的,坐立不安,动来动去。
赵霁和包拯眼观鼻,鼻关心。都心里有数,认定曾布肯定有鬼。但是却都没着急揭破曾布的状态。
包拯按照大宋律,罚判了郭单睿之后。包拯和赵霁一个玩着惊堂木,另外一个则差人上了杯茶,端着茶杯细细吸溜。
皇帝的衣食住行,一律都是按照最高的规制来的。
赵霁一边吸溜茶,一边还不忘了找人给曾大人也倒上一杯放在他的手边。
可惜再好的茶都已经吸引不了曾布的注意力了。面对放在手边的茶水,曾布非常勉强地保持着应该有的礼仪,全须全尾地谢过陛下赏赐之后,象征性食不知味地抿了一口,就继续把茶杯放在一边,神不思属。
赵霁坐的位置和曾布非常近,曾布的变化态度都看在眼里。又因着赵霁有内力加持,如此近的距离,连对方的粗重呼吸和加速的心跳也听得一清二楚。
赵霁随即低头又吸溜了一口茶,任茶水在味蕾里面回甘,面露享受的同时,不忘一边注意观察着曾布的神态。
很神奇地发现,一开始马汉和小同子离开的时候,曾布的心跳加速,呼吸粗重,坐立不安。可就在刚刚赵霁劝茶之后,坐在曾布旁边的赵霁又非常清晰地听到了曾布那种快速到几乎失序的心跳飞速平稳下来。而且,曾布也不再如表现得那么地焦灼了。
甚至,三炷香之后,曾布虽然依旧没有再碰手边的茶水,心跳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
赵霁借着放茶杯的动作,侧头观察对方,就见已经平静下来的曾布,黑中泛着老年人专属灰白色的瞳孔之中,尽是破釜沉舟的决断。
那双眼睛,就差写上三个大字——一起死。
嘿?
曾布的心跳回归正常了,这边赵霁却无由来产生了一种糟糕的预感。
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但是细细把事情回忆了一遍,又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赵霁把茶杯放到一边,突然想到很致命的一点。
曾布确实一直以来都是老好人。
但是一个人会凭借拉偏架当老好人成为二府两院,坐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吗?
就算后面有人专门提拔他,一个毫无城府,只会当老好人的人也不可能走得这么远。
曾布从进入开封府之后的表现无疑是十分糟糕的。
喜怒形于色,并且所有态度都外显得厉害,就好像在告诉所有人——快来注意我,我有问题。
可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思量,一个官场沉浮的老油条何至于这么沉不住气?
他眼中的那骨子破釜沉舟的劲头又是从何而来?他又要和谁一起死?
赵霁思索着这些,不由眉头紧锁,后悔不已。
他大概是把事情想简单了。看曾布的这个表情,赵霁觉得,他一定是漏下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那是他应该知道的线索。
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赵霁连手边的茶水都已经顾不上喝了。
身边的茶凉了自然就有小太监上来添茶。
赵霁身边的茶被换到第三次,他一直密切关注的曾布突然抬手,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喝了两口,对着赵霁道:“陛下赏赐的茶自然是上品无疑,但是老臣人老了,怕是要配不上陛下的好茶了。”
听曾布这话,赵霁心头警铃立刻拉响。
这老头话里有话!但这话又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霁表情不变,挥手,把来添茶的小太监挥退,对着曾布道:“大人,您谦虚了,您是父亲在时的元老,当然当得。你若是爱喝,朕多赏你些。”
“那可当不得。”曾布连连摆手“臣已经老了,已经配不上陛下这茶了,陛下把这茶赏给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这大宋的将来,肯定不在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手里,老臣只巴望能顺利致仕,便安心了。”
这算是什么?
知道自己挣扎无望,想要求个好名声功成身退?
曾布这是在给自己求情吗?
赵霁心里疑惑。不像。如果是求情求最后一块遮羞布,曾布不该用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来。
这语气仿佛……
仿佛是在怪他赵霁做事不地道,鸟尽弓藏。又似乎他有什么把柄在曾布手里,曾布要用那个把柄去换什么似得。
但是赵霁能有什么把柄在曾布手里?赵霁摸不着头绪,越发觉得这老头简直莫名其妙。
他赵霁登基之后,除了正常事务和批阅奏折,和曾布并没有任何私下里的交流。这老头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事已至此,赵霁只能胡乱猜测,难道是原身在还是端王的时候,和这老头一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这老头抓住了把柄?
可,以端王的性子,小错一定不断,但是在全部王爷都小心谨慎夹着尾巴生怕别人怀疑他要谋朝篡位的大环境下,端王又怎么可能出什么大错?
冷静。
赵霁轻轻呼吸,劝自己在这个关头一定要保持冷静。
他又开始分析曾布从头至尾的所有反应。
琢磨的过程中,赵霁的目光渐渐落在了包拯的脸上。
由包拯,他想到了一个现在看来特别不能理解曾布的地方——曾布刚刚为什么会来找他?
曾布是堂堂丞辅,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他官大包拯整整三级,他若是想要捂住什么事情。直接下命令,不是来得更快些?如果他当时直接用丞相命,过明路,从包拯的开封府提人,再暗示刑部让对方闭嘴。刑部肯定会立刻让这三个人在刑部“死于意外”。
若包拯要想护住这三个士子,就只能选择让开封府所有武力直接对上曾布。硬抗着,直到派人通知到赵霁,赵霁亲自去救他。
赵霁来不来得及赶来另说,但是就算赵霁来得及把人救下,他也可以直接治包拯一个违抗上级的罪名。
那包拯根本就没有坐在公堂上,还能够审理的机会。
刚刚赵霁以为曾布来找他,是情急之下使了昏招。
但——
如果这个‘昏招’,在当时的曾布眼里,是最简单省事的处理方式呢?
赵霁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会让曾布产生一种‘求助皇上,所有事情就会一劳永逸解决’的错觉?!
想到这里,赵霁抬眼,朝着包拯使了使眼色。想要包拯出声制止这个案子继续审下去。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小辫子会被曾布握在手里。
但看曾布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赵霁直觉不妙。
偏偏,去贡院的马汉和小同子此时回来了。
赵霁甚至没有时间把所有事情经过都想明白。
就见小同子把贡院提来的试题直接就送到了包拯的案前。守在那三个士子面前的王朝也十分有眼色地把三个士子默写出来的印象中的策论问题一同呈到了包拯的面前。
包拯近视眼,专门戴上了眼镜,逐字逐句对比眼前的几张纸,然后放下赵霁给他配的那个专属于他的眼睛,非常正式地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宣布。
“三位士子所写的策论试题,和王朝从贡院中取过来的试题非常相似,用相同的答案也可以完全回答贡院的第三场的试题。”
包拯说完,立刻对着身边的人道:“你二人把这几张纸拿到堂下,给其他在场人查证。”
开封府的公堂外面聚集着不少因为郭单睿的母亲一路吵嚷而跟着一同过来看热闹的开封百姓。
围过来的众人窃窃私语。
不懂的问前人,前人就好心补充,分享八卦。
很快就都隐约听到风声,这竟然是在审理科举舞弊的案子。
科举还在贡院举行,距离贡院开门还有最后一天。
考试中的人都还没出来,这……怎么就舞弊了?
众人窃窃私语。
所有怀疑和疑惑都在包拯把三张蒋宇星他们默写的题目和来自贡院的题目展示出来之后,变成了轰然!
这……
“唉,兄弟。我不识字,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读来,这……这四张问题虽然表述差距,但是仔细想想,又确实能用同样的回答,来回答这四份考卷!”
铁证如山!
所有来看热闹的开封百姓,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惊天大瓜。
刺激地都要端不住手里的瓜。
赵霁一直都有留意曾布的表现。
却见一开始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曾布在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当口,突然就笑了。
那是种胜券在握的笑。
赵霁心底一沉。直觉有什么脱出他掌控的事情发生了。
这感觉很不好,让他犹如回到了昨夜那场暴雨之中。
仿佛历史正在重演。
昨天,他面对着皇后派来的小宫女,和郭春兰派来的小宫女。心里隐约觉得好像要出事,却最终几度犹豫之下,选择了去郭春兰那里。
昨天晚上,他选错了一次。
今天,他可能又再一次错了。
第139章
曾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 从座位上站起来,先是从容地对着赵霁一拜,紧接着正对包拯,对包拯道:“臣突然思及之前听到的些许风声, 现在想来, 或许真的和此次舞弊有关。”
赵霁看曾布如此从容的态度, 没由来紧张。
偏偏众目睽睽之下,既然曾布都这么说了,他没办法叫他闭嘴。
假使他在现在强制驱散围观人群,用强压迫使曾布闭嘴,都用不了等到明天,今天傍晚流言蜚语就会充斥整个开封。
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不外如是。
赵霁知道曾布可能憋着个同归于尽的大招, 但就是不知道那大招到底是什么。
心底发紧。
只得道:“曾大人可有什么真凭实据?最好想好了再说。”
曾布傲首挺胸道:“自然,臣所言一切皆有凭据。”
话说到了这里,曾布话头一顿,转而开始说起别的事情:“臣妻子玉汝蒙陛下和先帝厚爱,承封魏国夫人,可请进宫觐见贵人。前几日,宫内一个贵人突告知张氏女官, 通知臣妻子进宫, 说是有话要说。玉汝进宫之后,和贵人畅谈一番, 待玉汝离开, 那贵人身边的侍女追上臣妻子,偷偷递出一物,说是拜托臣妻子将那个物品交于宫外族弟。臣妻子应下,便把那东西带了出来。”
话说道这里, 曾布话锋一转,严肃道:“因着贵人千叮万嘱不要拆开,玉汝便没敢妄动,只是将它好好珍藏,只是恰好臣归家,并不知道此间由来,不经意看了一眼,虽没有看全,但是臣确定那物品的侧面有些常人难以辨认的小字,现在臣回想,那字似乎和如今泄露的考题有关。”
赵霁现在听到‘后宫’两个字,头脑壳就疼。
曾布的指向性太明确了,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贵人’就是郭春兰。毕竟后宫有权利把人叫进来的就她俩。
皇后家世不错,但族中弟子为人都很低调,并不彰显。没有任何一个兄弟在开封的出镜率赶得上郭春兰的这个弟弟郭单睿。
曾布藏着掖着,半遮半掩,暗戳戳地甩出一张底牌。
既没有说‘贵人’是谁,也相当于承认了他和科举泄题有关,甘愿承担后果。
暗地里的潜台词就是‘陛下,臣认了,臣可在臣承受能力内背锅,但是陛下如果太过分,也别怪臣鱼死网破。’
赵霁翻过去再品了品曾布刚刚喝茶那一句话,联系前因后果,就品懂了曾布的潜台词。
感情曾布觉得泄题这件事本身就是他赵霁授意的,他掺和一手其实是给他赵霁打掩护?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
朕愿意保你才是见了鬼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底牌。结果,就这???
这边,赵霁明白过来满腔被耍了的愤怒。而那边,曾布扔出底牌之后,心底有了些惴惴。
他前面所讲的大部分都是真的,那贵人确实是郭妃娘娘,而要带的人也确实是郭单睿。
但是有更多和他有直接关系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比如,那沈秉坤的题是他授意人给的。
堂下这三名告状的士子状告之人也理应是他。
透题非他所为,可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却是因为他。
实际上,当天,曾布的妻子魏玩魏玉汝从宫中归家之后,本来要立刻把东西拿去郭府,交给郭府老夫人,再拜托她转交带给郭单睿的。是曾布,专门找理由阻挡了一下妻子,把妻子支开后,趁机看到题,并顺便背诵誊写出来的。
他叙述故事中的‘张氏女官’,也不是一个完全莫名其妙的路人甲npc,恰恰相反,这个女人在其中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张氏女官,其名为张惠芝。
早年间,曾布北上参加科举,和兄长一起高中。他在开封为官,妻子便呆在家里。
因着常年寂寞,又恰逢邻家遭了劫难,邻居一家生活困难。曾布的妻子魏玩可怜张惠芝年幼,又看她聪明伶俐,就养在了身前教育。
后来曾布官职步步高升,把妻子魏玩接来了开封,那张惠芝也跟随魏玩一同入京。
妻子魏玩素有才女之名,诗词也是一绝。而妻子教养出来的张惠芝竟也毫不逊色于妻子,所著文辞优美,识文断理。跟随妻子在京中贵人间聚会,最后文名渐渐显著,竟被留在了宫中。
女官也算是天子近臣,总能得到些特殊的消息,且张惠芝年华正好,品貌秀丽端方。
曾布喜钻营,加上常年流连于勾,栏,对女人上有些本事。借在家之便,故意亲近。和张惠芝……有了点首尾。
男人流连,勾,栏都可说是风流,更别说那张惠芝的女官身份,每每细细品来,这层身份都有些让人把,持,不,住。曾布这一下,即可以通过张惠芝得到些宫中消息,有还有额外‘实惠’,自然也没把这些当做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情。
所以说,这边魏玩出宫,还没等回家,曾布就从张惠芝那里得了消息。
知道了宫里的郭妃,专门传唤妻子进宫,又偷偷塞给了妻子什么东西。
曾布听闻这事第一时间就警醒了。
即便说男子不可入宫,但是母亲总可以。
郭妃如果有什么东西,自可以请旨叫母亲进宫,代为转交。
更何况郭妃怀有身孕,郭家太君前不久才入宫,到底有什么东西,趁过老太太在宫中时转交不成,非要今时今日,由一个外人转交?
一开始曾布听闻这个消息,只是担心此次妻子不假思索的转交这个举动,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毕竟丈夫在家里,和她视如亲女的张惠芝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一遍,都这样了,魏玩都没察觉。
曾布实在没对魏玩的警惕心没什么信心。
支开魏玩魏玉汝初时想的,也只是单纯提防被坑。
结果这一检查,就检查出了问题。
那物件的底部,不起眼的地方都是些密密麻麻的刻印。
刻印混在纹路里,隐没在花纹之中。
细细辨认,竟然是策论的题。
当时,距离科举仅有几天时间。
这题……通过这么曲折,这么隐蔽的方式从宫中而出。
曾布不难猜测这到底是什么。
然后,常年浸淫官场的他,不免想得更深了些。
郭妃一个后宫嫔妃,纵使再受宠,也不可能得到这科举试题。
后宫中最有可能在此时拿到试题的——唯陛下一人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陛下要试题做什么?
想来,是要借这次科举培养自己势力。
这也不是没有前例。
曾布就是个端水大师。端水大师最能够发现端水同类。
赵霁当初嘱咐章惇出题为难开封官员,转手却又把试题和答案交给了向太后和其他官员。一碗水端得极平极稳,即能够保证他的这个天怒人怨的考试能得到顶层官员的支持。又能不着痕迹地消磨新旧两党的势力。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曾布才做出了这种推测,并且深以为自己推测绝对正确。
在他看来,陛下要这试题,是想给自己增加筹码。
而郭妃又不知道用何手段,得到了试题,要推自己那个纨绔弟弟参加科举,走正统路子上位。再深了想,没准郭春兰的试题也是陛下给的。
毕竟郭春兰封妃以后,郭家就用手段,给郭单睿更换考试籍贯,把他安排到了广南滬县,从滬县参加考试,得了个含金量特别低的进士身份。
这事一发生在京城小圈都传遍了。都笑郭春兰上不了台面,吃相难看。
但她吃相难看都坚持要做,为的还不都是科举?
且,有赵霁前面用考核官员考题和向太后他们做交易的例子,曾布就这么一步步,想深了。
继而,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必定不能落于他人之后。
向太后偏向韩忠彦,旧党日益抬头。
曾布是个铁铁的新派人士。
但是新派章惇性格过于跋扈专权,不讨人喜欢,蔡卞老谋深算,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既然这试题到了他的手里,曾布深觉不能辜负此次机会。
科举是朝廷在选拔新鲜血液。如果陛下已经在暗处进行过一次暗地里的权利分配,他无疑是被踢出权利分配范围的。
于是曾布直接拿了那些题,立刻安排了信得过的人,找到了沈秉坤,要沈秉坤从已经进京的士子中,选出文名最盛的人,骗到答案。
曾布背后还安排了另外一批人,等沈秉坤找到的人写了答案之后,就派那批人把写出策论的人绑架到山上绑起来。
进而筛选试探,口风紧的可以放走,口风不严或者骨头过硬的,就伪装成山贼鲨人,把人灭口。
本来计划万全,却没料到会出这么多意外。
那应该出现在贡院科举现场的郭单睿竟然没去科举。
而那理应被绑走的三个人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贡院门口了。曾布来不及彻查为什么派出去的人明明回报说一切正常,但这三个人还会出现。但那时候曾布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公然派人出手。
后来,三个人闹起来也是预料之中,但曾布还没有太过着急。监考官收了他给出的试题不会出漏子。在他的授意下,刑部的人也及时赶到。曾布听到刑部已经确认把人拿着的消息,曾一度以为他高枕无忧了,很是放心。
况且,退一万步讲,假如还有意外,刑部如果再出岔子,他还可以去找圣上。圣上毕竟初登基,虽然表现非常好,在民间也有美名。但总归根基未稳。
就算这事情万一捅到陛下面前,陛下就会发现他也在其中私自下手了。但想来陛下也不会愿意在南王发难的当下,朝中万众瞩目的科举再出变故。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实很多时候并没有预想的丰满。
赵霁一头雾水地,给了曾布一个非常骨感的现实。
第140章
赵霁直接无视了曾布忐忑的心情, 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呵呵地直接走流程下旨:“既然曾大人交代了,就彻查吧。包拯,要这三个人口述也好, 默写也好, 把他们昨天和今天两天所有策论论述写下来。等明天之后, 从开封府和刑部各提官员20名,把考试试卷每人看过,根据策论把有问题的人找出来。”
包拯:“臣遵旨。”
感受到被背叛的曾布:???陛下?
赵霁压根没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哦,对了等考生出来之后,从各处掉文书,通知皇城司配合。把所有地方上京的举人都找出来挨个核对, 看看除了沈秉坤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失踪。其他的朕不管,但是只要各地给开出过样貌文牒的,那就都算,挨个和在京士子核对,有核对不上的,哪怕这个人本来就没来参加此次科举, 哪怕中途被哪个人家留下成亲了, 朕都要确定这个人身在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该彻查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
包拯肃然接旨:“是。”
赵霁的第一道旨意, 意图是为了盘查此次泄题的范围大不大, 到底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第二道旨意,是害怕有些外乡的‘沈秉坤’从此失踪。
在古代,出门远游发生意外的概率实在是太大了。
山贼水匪横行,劫道掠财无数。
家里孩子多的, 其中一个孩子出门好几年了无音讯,能找到的便努力去找,实在找不到的,就当他是死了,也不会去深究。
既然彻查,赵霁就不许有外地版本的‘沈秉坤’,出现。
来开封的外地士子虽多,但是把朝廷大量人力投入进去,在以特,务机构辅助,怎么也还是能够查清楚的。
之后,赵霁没给半点喘息时间,继续道:“派人去请曾大人府里的相关人员过来吧。”
包拯点头之后,就冲马汉使了个眼色。
马汉才刚回来不久,得了脸色,立刻就又匆匆离开。
赵霁又道:“只这一次,把所有世子论述文章张贴,供其他考生监督。”
这事不是吩咐包拯的,小同子立刻道:“奴才这就去贡院宣旨。”
“恩。”赵霁点头。
小同子这次没自己去,把最近身边带着的小太监叫了出去。
曾布被赵霁这一套雷厉风行的组合拳打懵了。
只觉得陛下为什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个小皇帝好不讲武德!
深深感觉被愚弄了的曾布一咬牙,发狠。
既然圣上不仁,就别怪老臣不义!直接戳破了最后的那层窗户纸道:“老臣所说的贵人就是如今宫中的郭妃娘娘,而她族弟便是这堂下郭单睿!”
预想中该慌乱的赵霁没反应,反而是一直直挺挺跪着的郭单睿猛地抬头:“曾布大人!您可不要血口喷人。开封府可是去我郭府叫的人,全开封的人都可以证明,我连贡院的门都没有踏进一步。”
曾布咬牙。
这也是他意外的地方。
他想不透为什么郭妃废这么大力气给郭单睿谋了个进士身份,又给他偷了试题,可这郭单睿却没有进入贡院。
但此时此刻,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外面的人几乎就是全开封的耳朵和眼睛。他必须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所有责任都甩出去,冷哼道:“谁知道你是用在自己身上,还是用来谋了其他利益?”
郭单睿高声反驳道:“那东西完整在我屋内,我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苍天可鉴!!!”
这句话说出口,就相当于默认了曾布的话。
曾布还在担心郭单睿矢口否认他得到的东西上面有试题,如今对方既然承认了,那倒好说了许多。
于是摸着胡子,往后退了两步。
后面围观的百姓听到郭单睿的声音,轰杂的声音更大了。
郭单睿抿着嘴唇。
他的嘴唇极薄,如果说上挑的丹凤眼让这人看起来凶戾,那薄薄的嘴唇就会让第一眼看到他的人觉得这人薄情。
可谁道看似薄情最多情。
他咬着嘴唇,沉默了几息,然后磕头道:“郭妃娘娘只是一时糊涂。草民愿以性命担保,草民绝对没有让任何人碰过那东西。那东西在到了草民手里之后,如果曾被除了草民之外的第二个人看到,草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郭单睿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听得人到底是不是相信,还端要看其他人到底怎么想的。
在郭单睿这里,有些事情既然说开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从他的角度,把事情补充全面。
郭单睿这人,看起来混不吝,对外也完全一副老天第一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但是对自家人极为护短。家中自小就只有他和姐姐两个孩子,二人感情也很好。
那日,他回到府里,听到下人回报说魏国公夫人来府上做客,顺便留下了一个姐姐专门托人带进来的东西。
他甚是思念姐姐,听到下人来报,就连忙去看那东西,之后便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把玩。
不久就摸出底部不对劲,再凑上去仔细一看,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拎得清,知道有些事情做得,但是有些事情不可以。
所以长姐要安排他去南方参加乡试,他便去了。
哪怕这个进士身份是从区区二十个乡试考生之中‘脱颖而出’,被全东京世家圈暗暗看不起,他也无所谓。毕竟能去南方乡试都是长姐和母亲托了大关系才得到的机会。他不能辜负。
只不过是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指指点点罢了。
这些和伤了长姐的心一比,就无关紧要了。
但是会试透题就比乡试私改户籍要严重一万倍。
私改户籍只能算是钻漏子,但是透题可是犯法的!
郭单睿思索良久,默默把那东西藏在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怕牵扯到家里,并没有知会母亲,也心里打定主意不再参加今年会试。
听他说道这里,包拯提出疑问:“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会殴打沈秉坤?”
郭单睿的眼睛第一次眯起来,眼神锐利:“因为草民无意间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试题。”
那天,他去酒楼闲逛,无意间和一个书生擦肩而过。也敲了,那书生他认识,以前在书院有名得很,最擅长拍先生马屁。郭单睿在心里是很看不上这种人的,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也只是无意间瞄了一眼。
但是这一眼,他就发现了问题。
只见沈秉坤把一打宣纸草草折成一堆拿在手里,最底下的那张的墨迹透出了纸背,最上面的几行字分明就和他收到的长姐从宫里面送出来的题有关!
最近恰巧科举,这客栈又住满了前来开封考试的士子。
整个客栈虽说不上遍地是纸那么夸张,但是许多考生所著文章还是被随意摆放在不碍事的各处。有些是要晾干墨迹,有些是纯属纸张太多没地方放了。
按理说沈秉坤手里的东西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但是谁叫郭单睿知道试题?
而这一眼,恰好又扫到了沈秉坤手里试题的关键字?
郭单睿想都没想地一把拉住沈秉坤。
但是拉住后却犯了难。
他的试题是姐姐给的。
不能牵连姐姐。
那就不能让人知道他知道试题。
郭单睿思索很多,板着脸问:“你手里这是什么?”
沈秉坤飞速把手背到背后,脸上露出略有些讨好的笑意:“是我找蒋兄他们随意所做文章。”
这讨好就不对劲儿。沈秉坤以往在书院仗着一直给先生干活,家境贫寒却颇有些贫贱不屈的假模假式。往日看到郭单睿这种被家里大价钱塞进书院的官宦子弟,都是不假辞色的。
怎么偏偏这次见面就能面露讨好。
更何况郭单睿听他提到了蒋宇星。
这人郭单睿也知道,文采斐然,几乎所有的先生都断言,此次科举,蒋宇星必名列前某。
所以,蒋星宇也在替人些答案舞弊?
这念头在郭单睿脑海里一晃儿而过,接着就被否定。
蒋星宇家世不错,衣食无忧,学识渊博,一个妥妥‘别人家孩子’。
没有任何科举舞弊的动机。
所以——
“你让他们写的?”
沈秉坤被这么追问,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郭……郭少,就是随便写些文章而已,您放过我吧。”
郭单睿伸了伸下巴,身边跟这儿的院子就从沈秉坤手里抢来了东西。
郭单睿拿着打手抢来的那一沓,粗粗看去,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一个两个道还好,这不全都是试题吗?
再抬眼,看沈秉坤的眼神里的厌恶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把东西一撕,对着身边跟着的从家里带出来的打手冷冷吐出一个字——打。
打手们听话地一拥而上。
郭单睿抱着胳膊,冷冰冰地站在楼梯口,追加道:“打断手。”
他的想法也简单。你不是有试题吗?打断你的手,看你如何行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只不过这客栈不长眼睛的人极多,先是跳出来个娃娃脸的书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威胁他要去找李寻欢。试题之事,郭单睿自己都说不清楚,想继续不管娃娃脸再收拾沈秉坤一下,朱家那女人也出来找事。
郭单睿一脸晦气,看沈秉坤确是是废了,也不管这两人,径直回家。
只是到家后,思及题目竟然也出现在沈秉坤手里,更加不敢大意,觉得此次科举,怕是水深极了。闭门不出,任母亲再劝,都没有参加这次的科举。
包拯听他这么叙述,道也对的上前因后果。
只不过关键人物沈秉坤已经失踪,怕是任谁信口胡说也没个证据依据。
但包拯也不急。
陛下已经下令搜查贡院考生试题。
中间人找不到,那收题的人在考试之后自然会露出马脚。
找到了收题舞弊之人,那自然也能顺滕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曾布也清楚这点。
双腿一软,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赵霁侧过脸来,看向曾布:“曾大人看起来确实是累了,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休养。”
这话就是让他关禁闭等待查案结果。
不,不行!曾布挣扎:“郭妃娘娘可是泄题的源头!必须要她对峙!”
曾布料想郭妃娘娘还怀有龙种,陛下无论如何不会舍得——
赵霁道叹口气,左右为难,思考不出个两全之策,只得跟包拯道:“去找人把郭春兰也带出来吧。”
郭单睿听到自己的姐姐即将问罪,挺直的腰杆弯了下来,碰碰连着七八个响头,额头都磕出血印:“陛下,姐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求陛下看在郭妃娘娘怀有身孕,且此举并没有造成太恶劣影响的份上从轻发落。”
赵霁眼神复杂,犹豫了一下,事已至此,瞒住和公布都各有利弊。权衡一下,赵霁再开口:“郭春兰因污蔑皇后,偷盗皇子,已经被监禁,听候审讯发落。如今两案合并,都交由包拯来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