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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他见沈云微一直怏怏不乐,不禁故意逗她,接着又道:“其实花瓶碎了,也很值得。”


    “什么意思?”沈云微一时茫然。


    “因为有你为它洒泪。”秦砚修柔声答道。


    言语间,沈云微甚至能听出秦砚修话里带着羡慕。花瓶碎掉带来的那份伤感,随之被冲淡许多。


    “算了,就当碎碎平安。”沈云微自我安慰了句。


    嫩黄的宫灯百合仍放在洗手台上,沈云微另找了新的花瓶装,添上清水之后,宫灯百合依然开得夺目。


    至于那些碎瓷片,似乎留着也是无用之物,但真让沈云微扔掉,又有几分不舍。


    正踌躇着,秦砚修已经寻来一块绸布,将碎瓷片放在布上,一片不少全包了起来。


    “云微,或许……”秦砚修思忖道。


    “或许我能再买到一样的瓷瓶?”沈云微接上他的话,“但那是不可能的,世上再没有和它一样的了。”


    “不,先留着吧。”秦砚修道,“或许能找到合适的修复师。”


    他并未建议她再买个类似的花瓶,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


    世上千篇一律的东西很多,但沈云微不会喜欢。


    沈云微钟爱的,从来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嗯。”沈云微垂眸闷声应了一声,但也知道愿意接的修复师必然不多。


    这个法国御窑花瓶买的时候也就几万块,请专人修复的钱可能会超过其自身价格。


    但沈云微在意的,并不是钱。


    她毕竟也是这行的,虽然只在眼力,不在修复技艺,但刚才看那个破碎程度,再加上瓷瓶的清透材质,就知道这活太繁琐,哪怕给的价格高,也少有人愿意接。


    技艺更精湛的大师级别人物,则更钟爱修复中国古代文物,精力有限,不一定会选择接这个上世纪的法国花瓶。


    思来想去,她心情不受控制地低落下去,偏偏乔南希的电话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她忙调整情绪接起电话:“Nancy姐,有什么事找我吗?”


    “是这样的,云微,明晚扶光庆功宴,你可一定要参加呀。”乔南希笑道,“老韩那家伙说要给你敬酒,昭昭听说你会喝酒,也想跟你碰两杯。”


    扶光秋拍结束后,连着就是五天的假期,算是补了他们先前周六周天还要工作的假,全员都是下周一才上班。


    乔南希那欢快的语气瞬间带动了沈云微的心,她终于也有了笑意,回道:“我当然去了,不过他们俩……”


    一个是刚刚与她化干戈为玉帛的韩战国,一个是她接触不多的孟昭,这俩人竟然不约而同找她喝酒。


    不单是沈云微不适应,就是身旁同样正在听着的秦砚修,也是皱着眉,满眼担忧。


    “吓着你了?”乔南希解释,“老韩其实人挺好的,一步步从底层稳扎稳打升上来,也挺惜才,他是想先下手为强,好把你笼络住,将来去古籍善本部。至于昭昭,她是不好意思筹备秋拍期间没怎么带你俩,明晚咱们F4刚好一聚。”


    F4大概是指乔南希这个导师,与沈云微、李善言两位管培生,再加上孟昭。


    沈云微听说孟昭这段时间家里有事,两边跑,还要兼顾工作,本就辛苦,况且带她俩也不是孟昭的义务,于是道:“孟经理太客气了,不过大家聚在一起也挺好。”


    扶光的庆功宴并不拘泥于座位次序,大家都是自由组合,方才乔南希的这番话,也就提前将她们那桌的人定了个七七八八。


    谈得差不多了,沈云微正要挂断,却听乔南希最后嘱咐:“把家属也叫来吧,你问问他本人,如果他有时间的话。”


    话音一落,沈云微不禁转头看向秦砚修。


    男人眼底噙着一抹笑,轻声答道:“本人有空,乐意之至。”


    他答得倒快。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呀?”沈云微小声问乔南希。


    “不会。”乔南希安起她的心,“带家属的人挺多的,扶光本身就是人性化企业。”


    “那好。”沈云微重新望了秦砚修一眼,不禁红了脸,“我会带家属一起来的。”


    这边电话刚挂,二姐沈云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小妹!明天还上班吗?晚上要不要回家?”


    沈云微父母姐姐们,原本很早就定了一起到拍卖会现场支持沈云微,但后来又怕她在场中见了家人反而紧张,所以都没去。


    饶是如此,顾流芳和沈云希她们仍委托秘书拍下几件珠宝首饰,算是对沈云微所入职的扶光的一点支持。


    如今秋拍结束,一家人也想和沈云微一聚。


    “明天不上班,可也没法回家。”沈云微心想还真是巧了,全都撞在一起,“我们公司庆功宴也是明晚,我还带了秦砚修一起。”


    “哎呦,这就形影不离了?”沈云希意味深长,“小妹,你是不是越来越黏秦砚修了?”


    “哪有!”沈云微情不自禁抬高声音,气恼道,“二姐,你现在说话好坏!”


    “二姐。”秦砚修似乎全都听到了,单手揽着沈云微的肩,向手机靠近过去,“是我越来越黏她。”


    “这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都是相亲相爱小两口。”沈云希早听出了二人的亲密,不介意多添把柴,“秦砚修,明天照顾好云微。”


    “好……”秦砚修原想继续回答,但沈云微已经将手机拿远了。


    “之后还是连轴转吗?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挑个时间回家。”沈云希发起愁。


    “没有,我们放假五天。”沈云微回道,“正式上班是下周一了,最近可以休息下。”


    秋拍结束后,扶光方面在等买家结算费用。等短假结束,周一一上班,众人就要去给部分异地的客户打包拍品,做好细节工作,完成秋拍后续的这一关键环节。


    “二姐,后天我再回家。”沈云微想想后,懒声道。


    “好,我这就去告诉爸妈。”沈云希干脆道,“小妹,那后天等你回家,记得带上小妹夫呦。”


    沈云微听到那最后一句,突然笑到止不住,弯下腰去。


    “怎么了?”秦砚修扶住她。


    她勉强直起身体,忍着笑回答他:“我二姐刚才叫你小妹夫,这个称呼好逗。”


    一声“小妹”包含着家人的娇惯宠爱,是沈云微听了二十多年的,早已习惯。


    可一朝从二姐口中听到那声“小妹夫”,则更多是觉得陌生又好笑。


    秦砚修亦是无奈一笑,道:“照理来说,这么叫没有错。”


    “小妹。”他的眼神落在沈云微身上,第一次像她姐姐们那样柔声唤她,声音随之放缓,接着又唤起自己,“小妹的夫婿。”


    “嗷呜……”


    Astra从虚掩的门缝里探出脑袋。


    沈云微见它每次顶门有点辛苦,有时还要因为门关死了而在门外嗷嗷叫,提议道:“秦砚修,要不我们重新订制主卧的门吧。”


    “为什么?”


    秦砚修看着Astra笔直地朝沈云微走去,几乎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当然是为了方便Astra出入。”沈云微道,“天天在外面叫,却进不来,多惨呀。”


    “进来之后呢?”秦砚修皱眉反问。


    话音刚落,Astra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他们的床上。


    这仿佛就是Astra给他的回答。


    “宝宝~”沈云微非但不赶走,还哄着Astra,“今晚想在床上睡嘛?”


    “不行!”秦砚修冷着脸拒绝。


    “又不跟你一起睡。”沈云微瞥他一眼,“你要是嫌它占地方,它睡我这边。”


    “它个头太大了。”秦砚修委婉劝阻。


    Astra毕竟是成年边牧,不是那种不占地方的迷你小狗。


    然而,沈云微显然已经下定主意:“可我们的床也不小呀。”


    秦砚修:“……”


    沈云微决定好的事,任谁也难劝。


    秦砚修只能寄希望于Astra自己识趣,主动回楼下房间睡。


    然而直到两人都洗完了澡,准备睡下时,Astra依然逗留在房间里不愿离开。


    秦砚修算是彻底没了辙,而沈云微本就没打算赶走Astra,躺下后还摸着枕边的Astra的脑袋哄:“你爸爸好凶,今天跟妈妈一起睡吧。”


    不提防间,秦砚修突然倾身压覆过来,手臂单撑在她上方不远处,哑声问她:“我哪里凶了?”


    “你……你干嘛?”沈云微被他吓了一跳,“Astra还在呢……”


    秦砚修随之深深望了一眼床头的Astra,狗狗十分聪明,接收到男主人眼神里的警告信号后,就默默站起来从床头走到床尾。


    “现在不在了。”秦砚修低垂下头,冰凉的鼻梁轻磕在她的左脸,双眸正视着她的眼睛。


    “突然跟狗较什么劲?”沈云微大为无语,小声抱怨,“你没事干了嘛?”


    “有事干。”秦砚修那双蓝色眼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贴近后呼吸彼此交缠,声音轻缓而温存,使人耳根酥麻到不像话,“想亲你。”


    听到这句,沈云微下意识就闭了眼。


    这番举动,像极了她在期待这个吻,惹得秦砚修闷声轻笑出来。


    “秦砚修!”沈云微见他半天没动静,终于又睁开眼睛,杏眸满眼羞恼,“你是不是诓我呢?”


    她气得要起身,但一时又被秦砚修抱得更紧。


    “没诓你。”男人的薄唇贴蹭向她的,吮吻极尽温柔,徐徐吞噬掉她的气恼言语与轻哼,唇瓣相碰,一点点染上暧昧的温度与胭脂红,“好甜,怎么也亲不够。”


    第62章


    和沈云微接吻,会上瘾。


    暧昧升温后,她双手环住他的肩膀,柔软的指尖抚过他后颈,与男人靠得更近。


    秦砚修仍温柔地吻着她,薄唇轻描她的唇线,含住红透的唇瓣吮吻,动作温吞而斯文。


    良久后,这个深吻才彻底结束。


    可秦砚修仍觉得不够,贪心之下,啄吻又如细雨一般落在她面颊。


    他动情地吻上她左眼,接着扫过下方的那颗泪痣,使得沈云微眼睫颤抖个不停,而男人嗓音越来越低沉:“好漂亮。”


    “哪里?”沈云微觉得他意有所指。


    他却闷声轻笑,在她额头落了吻,垂眸道:“哪里都好漂亮。”


    秦砚修眼底的爱意,明显到快要溢出。


    即使在感情上再迟钝,沈云微至少也能感觉出他言语间表露的那份喜欢,这早已逾越了联姻夫妇的营业感。


    但沈云微却有些拿不准,不知道他是因为她的妻子身份,从责任出发,才逐渐被动地倾注这份特殊感情;还是因为确实已对她本人多了几分真心。


    而她自己呢?


    好像心中隐隐也在期待着是后者,为他一次又一次的主动靠近而心跳怦然。


    “汪……”


    Astra终于还是受不住被人忽视的委屈,又从床尾走回来,讨好似的去舔沈云微的手心。


    沈云微便从秦砚修怀里挣扎起来,默默挪远距离,空位置一出来,Astra就寻到机会卧下,乖顺地将脑袋靠在床上。


    “秦砚修,今晚就让Astra睡中间吧。”沈云微提议道,“Astra很干净,我觉得睡床上也没什么。”


    秦砚修望了眼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狗狗,真有几分不情愿,正欲拒绝时,沈云微握住了他的手。


    “你就疼疼它嘛,只纵容它一个晚上而已,好不好?”她握着他的手腕轻摇,似在撒娇。


    他的心由此一软,松了口:“嗯。”


    沈云微便笑了起来,摸摸Astra的脑袋,温柔道:“看来你爸爸还是很疼你的,今晚不会被赶走啦。”


    夜里,Astra卧在两人中间,活像是象棋棋盘上楚河汉界的实体化。


    秦砚修为此有点失眠,远远望了沈云微一眼,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入睡快,瞧着无烦无忧。


    不多时,她竟还翻了个身,正巧是向他这边。


    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间,秦砚修细看着她的眉眼。


    次日傍晚。


    沈云微和秦砚修分别挑了衣服换上,出门赴宴。


    扶光庆功宴这种轻松场合,不适宜穿得太正式,且又因为北城即将入冬,沈云微更习惯穿裤装。


    于是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都穿了白色系的休闲西服。


    沈云微原先不觉得相像,但和秦砚修一起从后排座位下了车后,低头扫了自己与秦砚修一眼,感觉情侣装的即视感好强。


    “完了,看着像装情侣,好刻意。”沈云微吐槽着无心插柳,“我们也没商量,可怎么款式这么像?”


    “装情侣?”秦砚修转身望向她,待她走近,终于牵住了她的手,哑声纠正她,“明明真夫妻。”


    秦砚修说得当然不错,北城上流圈子里谁人不知他们结了婚?


    但当沈云微与秦砚修牵着手走进宴会厅,接收到无数同事投来的目光时,身体还是有点发僵。


    “云微!这边!”乔南希眼尖,直接就站起身招呼她。


    在乔南希的身边,已经坐了李善言、孟昭与韩战国。


    沈云微他们随之往乔南希那桌走去,近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梅贞也身在其中。


    夫妻二人少不得同梅贞打招呼,彼此寒暄几句。梅贞对沈云微很是关怀,夸她身上的白西服好看,还嘱她注意近期的大幅降温。


    入席之后,秦砚修敏锐察觉了方才二人之间的特别,轻声道:“你和梅总最近似乎关系亲近了许多。”


    沈云微心道,那自然是因为你的缘故。


    但这话当然还不能说,她只能含糊遮掩过去:“梅总对我们年轻一代都挺照顾的,我也很喜欢梅总的性格,而且她之前还帮了我。”


    此时梅贞已经站起身致辞,给庆功宴开个好头,四周掌声一片,气氛欢快。


    说话间,孟昭已经举杯,要与她们喝一杯:“云微,善言,其实你们两个小姑娘的工作,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段时间忙秋拍,你们真的都尽心尽力。先是一起做拍卖图录,心很细,我和Nancy,还有老韩几乎都挑不出错。”


    “拍卖会开始后,云微口才好,又懂随机应变,电话委托做的多,跟Nancy和其他几位拍卖师配合很默契,还会时刻关注客户状况,这才没让场上出岔子。善言的美术功底强,听说偶尔还去书画部帮忙,补充拍品材料,还会一点修复的技术活。”


    沈云微与李善言听到这一席话,才意识到,原来平时高冷疏离的孟昭其实也会默默关注到她们的日常工作,并非把她们完全忽视了去。


    有梅贞这样的老板在,扶光的庆功宴并不劝酒,全看大家自己的喜好,茶酒自便。


    孟昭与沈云微倒了红酒,李善言喝不了度数略高的,只倒了低度数的啤酒。


    乔南希也与她们一起碰杯,算是完成了电话里的F4齐聚。


    明天就是感恩节了,李善言想起沈云微曾说过的事,小声问她准备得如何,沈云微却陷入犹豫。


    “本来是想给梅总送礼物的,可又觉得专挑这个节日,反而太过于隆重了。”沈云微道。


    梅贞帮她,多半出于对下属的爱护,她只为这一点就给梅贞送礼,怕让这份珍贵的爱护变了味道。


    “也有道理,我帮你想想……”李善言陷入沉思。


    梅贞虽与她们同桌而坐,但位置却挺远,此时有其他部门的总经理相继过来向她敬酒。


    这时秦砚修拍了拍沈云微的肩,低声示意她自己要去趟洗手间。


    沈云微朝他点点头,他暂时离席后,李善言才想起件事来,转而小声问起乔南希:“Nancy姐,梅总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哪的话,梅总生日刚过。”乔南希摇头。


    “咦?”李善言纳罕,“我看百度百科上,梅总的生日是公历十二月六日,今年刚好是大雪那天。”


    “百度百科上是错的。”乔南希解释道,“梅总实际上生日是在十一月九日。而且……”


    她的声音压低许多,提醒两人:“梅总不过生日的,你们知道就行了,别提。”


    十一月九日。


    沈云微心里一震。


    这正是秦砚修告诉她的,秦砚修生母的生日。


    果然,一个个细节都在指向一点,梅贞确实是秦砚修的母亲。


    而梅贞不过生日,是因为她在自己生日那天,被迫离开了儿子秦砚修吗?


    沈云微不由记起,秦砚修实际上从小不过节,也不怎么过生日。


    这对母子,真真是一对苦命人了。


    秦砚修没有多久,就回来了,见她脸色不好,有几分担忧:“怎么突然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不高兴呀。”沈云微勉强笑了一下,不愿让他多想,急着撇开话题,“对了,你刚才不在,我有点……”


    “有点想我了?”秦砚修接道。


    沈云微没想到在公开场合,秦砚修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想捂住他的嘴:“你……你注意点场合。”


    “没事啊。”李善言听了个清楚明白,但表情平和,“刚好我收集点灵感。”


    “?”沈云微望向李善言,“你收集这种灵感要干嘛?”


    “秘密。”李善言嘴很严。


    另一边,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总经理吴得,携了太太一起过来向梅贞敬酒。


    乔南希趁此机会,也向沈云微与李善言公布一个消息:“下周一开始,你们就要去瓷器及古董珍玩部了,现在主动认识下也挺好。”


    对于这个消息,沈云微实在心情复杂。


    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确实是她最喜欢的部门,可总经理吴得这个人,她却根本喜欢不起来,之前还跟李善言抱怨过,希望不要这么早就轮去瓷器及古董珍玩部。


    只因预展上熊孩子砸碎古董花瓶的事,正是这位吴得觉得她越俎代庖,还向梅贞告状。


    沈云微觉得吴得居心不良,也怕吴得会在她们过去后,故意给她使绊子。


    乔南希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握了握沈云微的手,以示安慰,而后笑着向吴得道:“吴总,下周我可就要带我的两位学生去贵部门学习了,她们是同批里最优秀的,梅总也总说,要好好培养她们。都是新人,有很多不懂的,吴总平时多教导多指点。”


    乔南希语气热络大方,明里谦逊,暗里是在暗示吴得她们俩女生有梅贞和她的照拂。


    吴得如果是个聪明人,听到此处也就知道分寸,不会报复沈云微。


    但吴得闻言,只简单与乔南希点了点头,就又只顾着去奉承梅贞了。


    反倒是吴得的太太坐下与她们聊了几句,言语间还挺喜欢李善言这样文静的女生。


    待吴得夫妇离开后,梅贞才淡声道:“他业务能力还不错,是扶光三年前费力从别的拍卖行挖来的人才。当初我欣赏他的才干,可上回的事……”


    她语气微顿,不便将话说太明了,最后只道:“总之,你们去了之后,做好份内的事就行,有Nancy带着你们,遇到事情一定要跟Nancy多请教。”


    沈云微与李善言都连连点头,再望向相隔几桌的吴得时,他已被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几个男业务经理围住。


    看得出,吴得在瓷器及古董珍玩部很受拥护,他也精于控制笼络手下的人,难怪那天出事时,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全员意见一致,还有人偷偷给吴得打电话汇报消息。


    “看来你们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水有点深。”秦砚修深望了吴得一眼,轻声对沈云微道。


    “连你也看出来了。”沈云微无奈叹气,小声道,“刚才Nancy姐虽然帮我们说了话,可我看着,他们部门已经形成小团体了,这些人要是一心讨好领导,那确实不用他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有底下人上行下效,一心帮着他针对我。”


    “不过……”沈云微话锋一转,重新扬起笑意,“我才不怕呢。”


    她不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胸中更有一股韧劲和坚毅,勇敢面对前路,决心在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扎下根来。


    秦砚修闻言,不禁露出赞赏的目光。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沈云微,像棵郁郁葱葱的栾树,在风中披上太阳的那缕扶光。


    第63章


    庆功会席间很是热闹。


    韩战国果真有心邀请沈云微未来正式入职自己的部门,和她推杯换盏,说了许多态度和软的话。


    到了最后,古籍善本部与瓷器及古董珍玩部两个部门的主要领导还彼此敬酒,孟昭跟韩战国好心为沈云微撑场面,言语间总提及沈云微。


    吴得这下总算是意识到他们对沈云微的重视,再看向沈云微时,眼底的那股敌视似乎收敛了许多。


    沈云微却不太在意吴得究竟是不是心口不一,只和乔南希、李善言聊起来。


    作为新人,沈云微跟李善言都很羡慕能站在台上的乔南希,说了不少她们眼中的拍卖师有多惹人崇拜。


    乔南希却是一笑:“其实大家眼里的拍卖师,跟真实的拍卖师有很大误差。”


    两个女孩都不解其意,乔南希便解释起来:“比如拍卖师的佣金,实际上并不是拍卖师个人所得,而是全归拍卖行,尤其是我们这种在公司全职的。”


    “我还以为那笔钱全归Nancy姐个人。”李善言惊讶道,“还觉得收入好高。”


    不单是李善言,就连之前在伦敦的拍卖行实习过的沈云微,也有过这样的误解。


    不过这也是因为国内国外的拍卖行业有所差异。国外拍卖师有佣金抽成,而国内基本上薪金相对固定。


    “可能是这些年拍卖师比较出圈,大众视野下形成的错觉。”乔南希笑道,“但我也想告诉你们,拍品才是真正的主角。而影响拍品成交价的,也该是拍品的自身价值。”


    “一场拍卖会的成功,离不开站在幕后的专家顾问。而站在台上的拍卖师只是最后的呈现者,一个助力而已。”


    “这一行看着光鲜,但如果真想要成为一名拍卖师,就要将整颗心沉淀下来,先找准自己的定位。”乔南希道。


    这番经验之谈,显然让沈云微和李善言两人都听了进去。


    她们并没有因此而失望,反而更加对拍卖师之一职业心生向往。


    在中国大陆想要当拍卖师,需要考拍卖师职业资格证,沈云微算是“科班出身”,准备得早,去年就已经将证书拿下。但学美术的李善言对于考试还处于了解阶段。


    “善言,我的备考教材还留着呢。你要是也想考,我周一都带给你。”沈云微热心道,“明年三月中旬报名,笔试要到七月了,考三门,《拍卖实务》《拍卖法律知识》还有《拍卖概论》。然后八月考一门实操。成绩保留两年,两年内这四门都必须考过。”


    接着,沈云微还给李善言发去了“中国拍卖行业协会”的官网。


    “那谢谢云微。”李善言接过了沈云微的善意,“等我考完了,就把书还给你。”


    “不用,你别客气。”沈云微摆摆手,“这些书我留着也没用。”


    她思忖一阵后,接着又道:“等你今年也考完了,与其还给我,不如就把书放在扶光吧。”


    备考书籍不断往下一个需要的人手中传递,比单一停留在固定的人那里落灰可要好得多。


    李善言听了,也道这个主意好,无形之中或许能帮了更多的人,给大家方便。


    但一想到自己算是外行人,李善言心里打起鼓:“还不知道今年能不能一把考过呢。”


    “笔试没那么难。”沈云微传授起经验,“至于线下的实操面试,我来当你的陪练,而且还有Nancy姐呢……”


    其实考拍卖师职业资格证的人,有许多都是没入行的。像李善言这样,已经在拍卖行工作的,自然占有优势,周围的环境本身就有利于备考。


    正说着,有人来给李善言传话,李善言客气地同那人回了几句,随后站起身向沈云微道:“吴总的太太最近正在学画画,说要跟我再聊几句,还说要加我微信,我先过去她那桌看看。”


    沈云微听得出,李善言积极性并不太高。


    她本就不善言辞与交际,跟吴得妻子的来往,已经算是一种社交负担。


    但李善言没有拒绝。一来吴得毕竟将来就是她们的上司,二来凭心而论,吴得妻子人还算和善,方才沟通挺愉快。


    沈云微眼见着李善言离开,没多久梅贞与乔南希也转去了别桌,身边人一个个少了,突然觉得热闹的庆功宴也有几分寂寥。


    于是她总算将目光重新挪到了左侧的秦砚修身上。


    “秦砚修,请教你个事。”


    男人抿了口红酒,声音浅淡:“终于舍得理我一下了?”


    “嗯?”沈云微不明所以。


    秦砚修抬了抬眉:“哦,刚才和别人聊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旁边还有我这个人。”


    “可你也没主动找我说话呀。”沈云微满眼无辜。


    “那我现在找你,行么?”


    秦砚修主动牵住了她的手,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淬着似水柔情。


    他宽厚温热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低声道:“要请教什么事?”


    沈云微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垂眸道:“是关于梅总,我一直想送她礼物,时间一推再推,当做新年礼物也不错。但还不知道送什么合适。”


    她显然对秦砚修说了谎。


    生长环境摆在那里,沈云微从小看着父母如何经营人脉关系,又怎么会不知道送礼的技巧?


    可她有意要让秦砚修参与其中,暗中成全梅贞的那份思念。


    秦砚修沉思一阵,定声道:“我看梅总也很喜欢百达翡丽,以她的身份,必然什么都不缺,不如投其所好,就送她这个。”


    经秦砚修这一提起,沈云微才意识到,梅贞平时戴的腕表确实基本都是百达翡丽。


    这种喜好与秦砚修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梅贞的一种爱屋及乌。


    于是她道:“这主意挺好,但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适合她的表,你有什么想法吗?”


    “让我想想……”秦砚修很快有了选择,“我在秋拍看中的那款,百达翡丽6104G-001,如何?”


    秦砚修对收藏名表感兴趣,在这方面,自然而然拥有更强的感知力,能留心到旁人忽略的细节。


    比如梅贞喜欢戴星河表盘的表,她好像很喜欢宇宙星辰。


    “好是好。”沈云微犹豫问起,“不过……你肯割爱吗?”


    且不说加上佣金后六百多万的价格,单这表是秦砚修自己看中的腕表,好像从来还没听说愿意转手他人的。


    秦砚修轻笑:“既然是送给你看重的人,就没什么肯不肯的。”


    他顿了顿,接着若有所思道:“而且说起来很特别,我和梅总相处时,也感觉天然很亲近。”


    “云微,有时我在想……”男人重新握住她的手,极依恋地同她说起从不曾对旁人提及的心里话,嗓音低沉滞缓,“和我分开二十多年的母亲,是不是就像梅总这样优雅温婉呢?”


    分别太早,秦砚修自己对母亲的印象,只剩下幼时的那一丁点,其余都是从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想象而来。


    在忧伤之中,吞咽下腹的酒液似乎真的开始醉人了。


    “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在软件上上传了母亲照片,AI生成她年老后的样子,看着还真有些像梅总……”秦砚修又笑了声,像是自嘲,“梅总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尴尬白得了个年过三十的儿子。”


    沈云微听了,心里心疼秦砚修与梅贞,生怕没忍住说出什么,只好默不作声。


    秦砚修察觉了她的异样,不由皱起眉来:“怎么突然闷着不说话?”


    “没什么。”沈云微用手掌捂着脸,“喝酒有点上头,闷得慌。”


    “不舒服么?”秦砚修紧张地扶住她手臂,扯开她手后,发觉她那双莹亮澄澈的杏眸蒙了雾气,眼眶微微泛红。


    “我看庆功宴差不多了,跟梅总说一声,我们先走一步也无妨。”秦砚修道。


    沈云微见他误以为自己喝了酒不舒服,着急回家,下意识就想拦他,但又寻不到其他合适理由,也就索性将错就错,由着他去向梅贞告别。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为方便挪车,司机将车停在地上停车场,他们要走一阵才到。


    没走几步,秦砚修便为她披上皮草外套,茸毛围住了她的脖颈,沈云微呵着气,几片星型松针状的六边形雪花无声无息飘到了领口。


    雪花很快就化了,而她欣喜地仰起头。


    “秦砚修!”


    不知是何时下起的,北城的初雪。


    十一月底的这场初雪,是在天气预报预料之外。伴着初雪,北城今年的冬天算是提前来临。


    “下雪这么开心?”秦砚修勾起唇角。


    “当然!”沈云微脚步都轻快许多,“好久没见北城的初雪了,每年回国都赶不上这个时候。”


    “原来是为了初雪。”秦砚修明白过来,一时恍然,“从前我没注意过下初雪都是什么时候,一年年四季轮回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们已经走到宾利车旁,司机等候多时,见他们来了,立刻打开车门。


    “但此时此刻,好像不同了。”秦砚修低声补充,又像是自语。


    男人细心地为沈云微拂去外套上的雪花,手掌护在她头顶,待她上车之后,自己才上了车。


    他们同坐在后排,沈云微不由搓了搓手:“好冷,快开空调。”


    这几乎不用沈云微特意命令,司机早就调高了车内温度。


    只不过沈云微骤然从寒冷的室外进车,一时不适应。


    沈云微低下头在手心呵着气,秦砚修兀自伸出手来,温热的手掌将她的双手都拉近他身,紧贴上他两颊。


    “这样呢?有没有暖和些?”男人哑声问道。


    第64章


    “哪有这么取暖的?”沈云微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灼热眼神,“你的脸也好凉。”


    “是我的错。”秦砚修从面颊拉开她的双手,重拢进掌心,低头靠近过去,像她那样呵着热气,“那这样呢?”


    啊……这家伙!


    沈云微从小早就习惯了把前排的司机当做透明人,可今天竟然也会下意识打量司机的反应。


    可偏偏秦砚修就跟没事人一样,见她抽离了手,还凑过来打趣她:“脸红了?”


    “才没有!”沈云微矢口否认,静默几秒,自己也觉得脸上发烫,便改口道,“红了又怎样?反正不是因为你,那是喝酒喝的。”


    “我并没有说是因为我,陈述事实而已。”秦砚修眼底噙着笑。


    不知不觉,又栽进他的语言陷阱里。


    沈云微索性闭了眼装困,只当没听见。


    不久后,秦砚修确实当了真,以为她睡着了,随后默默挪近距离,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紧接着她感觉身上一热,原是被男人温柔地抱进了怀里。


    到了这个地步,好像猛一醒来有些刻意。


    沈云微选择保持姿势不动,无奈秦砚修身上那股雪松味道,浸润在她鼻息之间,很难忽视了去,连带着呼吸都紊乱起来,于是悄悄调整着呼吸。


    她的耳力不错,能听出没过太久,他们就到了家。


    但装就要装彻底,她只当一无所知,仍靠在秦砚修的怀里。


    “到家了。”秦砚修轻声道。


    她对此毫无反应,隐隐有车门开关的声音传入耳朵。


    “我让司机离开了,现在只有我们。”秦砚修又道。


    沈云微正要睁眼,又觉得这样未免过于刻意,于是依旧保持静默。


    而空气中终于传来一声无奈叹息。


    “云微。”男人轻唤着她的名字,“还想装睡装多久?”


    沈云微这下彻底坐不住了,睁开眼望向他,并未立刻从他身上离开:“你是怎么发现的?”


    “刚开始确实不确定。”秦砚修仍抱着她,眯起眼睛一本餍足,“但后来察觉到你的呼吸好乱,没有半点睡着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你如此紧张。”


    但他并不拆穿她,由着她在他面前演。


    或许只是享受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那份温暖,哪怕这不过是一时半刻。


    这一时半刻的温暖,果真就要远离。


    沈云微明显是被说中了心思,慌着就下了车。


    秦砚修仍待在车上,想要追她,却因为方才长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被她身体压着而有些腿麻,不禁仓促地降下了车窗。


    “沈云微,你别着急逃。”


    他侧过头去,望着她的背影,哑声挽留。


    “谁逃了?”沈云微咬牙折返。


    她最受不了激将,更不愿在秦砚修面前显露任何下风,三两步便走回车旁,手臂倚上车窗。


    见她果真回来了,秦砚修这才舒展了眉眼,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


    “云微,外套忘了拿。”他道。


    “哦。”沈云微从车窗接过,穿在身上,转身就要走。


    男人的声音又从身后飘来:“云微,还有围巾。”


    “等等,还有包。”


    他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似乎将她慌乱的模样尽收眼底。


    在沈云微第三次折返时,男人纤长的右手终于隔窗握住她的,抬眉低沉着嗓音问她:“就这么不愿同我久待,装睡也这么紧张,是怕我在车里对你做什么吗?”


    在盈盈如水的月光下,秦砚修浸在树影中的轮廓变得如此柔和,像头沉睡的雄狮,失了凌厉,多了乖觉。


    狩猎中的狮子,让人见了就想逃。


    但那狮子如果自愿小心地收起利爪与獠牙,只露出毛茸茸的肚子,像猫儿一样求抚摸,却更像是对某人认了主,让人同样愿意还之以信任,与狮子相依偎。


    沈云微双臂慵懒地倚在车窗上,又望了一眼车内与她不过几厘米距离的秦砚修。


    他那张脸称得上骨相优越,总让人落魄失魂,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隽,甚至于他冷月似的蓝色双眸也只剩漂亮,而无锐利。


    这样的秦砚修,真让人无法控制地想要与他亲近。


    雪早已停了,四下静寂无声。


    小幅度地越过车窗,沈云微凑近男人的脸,隔着不过半寸的距离,眨着眼眸轻声嗔道:“今晚你的话好多。”


    男人眯起眼眸打量她,似乎还在判断她话里的用意。


    而她已经将那半寸的距离也减去,闭眸吞噬掉他的呼吸,吻得莽撞又热切,充满进攻性,甚至带着咬。彼此唇齿间,仿佛还存有红酒的余香,馥郁浓厚到醉人。


    是想用吻来封住他的唇么?


    真是甜蜜的惩罚。


    秦砚修暂时冰封的情欲已经因她的吻而融化,情不自禁地单手搂住她雪白的脖颈,将这个吻加深。


    “云微,是我小瞧你了。”


    一吻结束,秦砚修粗重地喘息着,窗外被风卷起的雪花在他面颊融化,却仍扑不灭他被勾起的不堪对人言的欲念。


    不等她开口,他又如着了迷一般,贴上她的耳廓轻吻,直到耳垂被含弄得一片温热濡湿,彻底红透,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又一路辗转至她锁骨处吮咬,喑哑道:“该是我怕你才对,我从来受不住你的撩拨。”


    左耳一时的酥痒使沈云微浑身战栗,她更没想到男人的吻能蔓延至别处,眼看着燃烧的火苗已一发不可收拾,她努力清醒了神智将依在她脖颈处的男人推开。


    “到底是谁撩拨谁?”沈云微恼了。


    “是你先亲了我。”秦砚修正声与她分辩。


    “对啊。”沈云微理不直气也壮,“那怎么了?”


    自家老公,亲一下怎么了?


    沈云微背过身去,整理着原本就没穿好,后又因这个车窗吻而变得无比散乱的外套。


    低下头查看时,隐约还能看到她脖颈上的点点红痕……


    更不提她瞧不见但仍在发烫的耳垂该是何情景了。


    “你是属狗的吗?”沈云微转过身去,真想追上刚从车上下来的秦砚修捶他一下,“干嘛突然咬我?”


    秦砚修并未避开她的拳头,由着她打他,但好像拳头同样也并不曾真正落下,只能瞧见她气呼呼瞪着他的模样。


    “你也咬我了。”秦砚修脚步微顿,虽只有几十步的路程,仍细心地拢了拢她的外套,随后指了指嘴唇,唇角轻弯,“证据还在,就不认账了?”


    沈云微仰头望向他,见他的薄唇竟沁出血滴,一时愕然。


    她刚才这么猛吗?


    沈云微默默将自己身上的吻痕与秦砚修破了皮的唇相比较,那大概还是秦砚修被咬得更严重些……


    “好吧,对不起。”沈云微道歉的口吻像极了重回学生时代,“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亲了?”秦砚修却深皱起眉,“这是让我放心什么?”


    沈云微不语,渐渐加快的脚步更让秦砚修心焦。


    他终究还是冲动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拦腰将女孩抱进怀里,还在发懵的沈云微搂紧了男人的脖颈,望着他满眼无辜。


    “咬我也没关系。”秦砚修垂下眼眸,轻蹭着她的鼻尖,半是哄诱地向她索吻,“只要之后稍微安抚一下。”


    要怎么安抚呢?


    沈云微犯了难,抬眸间瞥见他被她伤了的唇瓣,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心思单纯,还未细想,就在愧疚下做了妥协,猫儿似的舔舐着他的唇,滞缓而情意绵绵的动作似乎将秦砚修的餍足感也无限延长,脖颈凸起的喉结重重地滚了下。


    秦砚修低下头,好让她吻得更顺利,任由着口腔中的那丝血的腥甜彼此交缠,充斥开来,也毫不在意。


    不多时,沈云微停下喘息,秦砚修正要温声哄着她继续,却见她没了动作,已回过神来。


    “骗子,你才用不着这样安抚。”沈云微小声道。


    这家伙方才明明很享受,哪怕被她咬破了嘴唇,他也是乐在其中。


    天下岂有像他这样狡猾的男人?一次又一次骗她主动亲他。


    还美其名曰“道歉”与“安抚”。


    在道理面前,饶是秦砚修也无法诡辩下去,沉默着不说话。


    沈云微气不过,路过门口的树时,伸手从树上团了把雪,本想恶作剧似的捂在秦砚修的耳朵上。


    下一秒,却想起他还戴着助听器,又有点心疼他,怕融化的雪水会流进他耳朵。


    她恶作剧的心思顿时打消。


    放弃之快,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秦砚修已经将她抱到一楼门口,她松了手,雪花便被风吹去,留在门外,手心残留的一点雪化后的水迹,也被温暖的室温所烘干。


    整栋别墅可真安静,由于提前嘱咐过,他们的回来没有惊动任何已经歇下的人。


    沈云微沿旋梯往楼上走,走近主卧那道门时,很快发现了异样。


    “秦砚修!你让人换了门嘛?”


    她弯下腰去,观察着新换的房门,这道专门定制的门底部装着一扇高度与Astra身高齐平的小门,装饰很精致考究,远处看仍是严丝合缝的,但用手推时,翻起也很灵巧。


    不用猜,这定是秦砚修让人定制的小狗门。


    沈云微没想到,她前些天随口说的一句话,秦砚修也会这么重视,记在心里这么快就行动。


    “嗯。”秦砚修朝她扬眉,噙着笑的唇角满溢宠溺,“有你发话的事,当然必须要实现。”


    “不过对方听说咱们家养的是边牧,都笑说Astra被惯得不像样,以后估计连自己开门也不会了。”秦砚修笑道。


    边牧智商高,会开各种门只是边牧的基本技能,几乎与生俱来。


    但生活环境不同,他们住在别墅,主卧房门晚上会反锁,Astra纵然聪明,也不过是白天趁着门没关严时闯入。


    “自己家的宝贝,宠就宠了。”沈云微打开门走进去道,“其实我觉得Astra未必会经常来,但还是很想给它一个选择的余地,让它知道它是时刻被接纳的。”


    相处久了,沈云微也摸准了Astra的性子。它虽然喜欢撒娇,但从不任性。


    因为有着自己的屋子,Astra一般也只乖巧地待在自己的地盘,并不是经常上楼来找他们。


    简单的一道门,仿佛是一句暗语,意味着Astra可以自由进出,随时可以投入他们的怀抱。


    而最要紧的暗语则是——


    Astra是被他们爱着的小狗。


    从某种意义上,秦砚修像极了Astra,充满不确定性的童年让这一人一狗都很渴望亲近与温暖。


    沈云微不禁望了眼秦砚修,他竟还出神地望着那道小门。


    已至深夜。


    睡觉前,沈云微打开手机,Astra房间的监控24小时都开着,随时同步给她与秦砚修的手机。


    她看到Astra卧在他们给它新买的窝里,睡得很安稳,就像是寻到了家。


    那秦砚修的家呢?


    沈云微抬头望去,头顶略高些的地方,男人也正打开手机安排工作,吩咐下属将集团旗下电子公司的年度报表尽快汇总,处理好烂账,明年有新的发展计划。


    她仰头轻声唤了声他的名字:“秦砚修。”


    秦砚修关了手机,去牵住她的手,心神专注地倾听她的言语。


    “明天我带你回我的家。”她主动伏在他胸口,抱住他的腰,“也是你的家。”


    事实证明,这并非一句空话。


    次日下午回沈宅时,沈云微一直牵着他的手,带着某种不再避人的亲近。


    来到沈宅,秦砚修总能得到一家人最用心热情的款待。


    这种款待区别于对待客人的那种礼貌,而是一种真正接纳他,将他视为家中一份子的温暖。


    完整的家庭,感情深厚的父母,友爱毫无间隙的姐妹……


    沈云微拥有着这样一个完美的家庭,拥有好多好多爱。


    而此时此刻,她愿意与秦砚修共享,牵着他走进她的家。


    离晚餐时间还早,他们本就有意早来,一家人聊起天。


    沈应邦熟络地问起秦砚修爷爷的情况,也说起沈云微远在瑞士疗养的姥姥。


    上了年纪的老人好像也未必一定爱热闹,沈云微的姥姥照理早就该回国,可又舍不得瑞士的夏与秋,估计真要等下个月瑞士下了雪才肯回国了。


    而秦砚修的爷爷,比起出门社交,好像也更爱看书练书法,摆弄家里的那些兰花,最近又想养起鹦鹉来。


    话题渐渐偏移,顾流芳与沈应邦一起发出感慨:“以前总有人说,我们家只有三个女儿,该添个小儿子,别养到最后一个个嫁了人,家也就散了,我们从不信这样的鬼话。”


    “自己家的孩子,哪怕结了婚,家里人只有多的,哪会散?”顾流芳对那番言论嗤之以鼻,笑道,“女儿永远是家人,成家后多了女婿一起陪我们。就像云希,跟江廷两边父母家都常住,还说了将来如果有了孩子,要在咱们家里收拾出专门的婴儿房。至于云微……”


    顾流芳看向沈云微,面容慈爱宠溺:“事业很重要,但也要经常带着砚修回家,你爸爸很想你们。”


    “只有爸爸想我吗?”沈云微搂着顾流芳撒娇,“妈妈就不想我?”


    “妈妈更想你。”顾流芳亲了亲沈云微的脸颊,“不管云微几岁,都是妈妈的小宝贝。”


    沈云微最近忙秋拍,真是有一阵没回来了,虽实际上也不算多长,但对于父母而言,已经是思念得紧。


    “也希望……”在沈云微耳边,顾流芳的声音渐渐放轻,“云微不要怪我当时硬要你联姻。”


    对于与秦砚修的这段婚姻,沈云微此刻的心态很微妙。


    她回想起自己一开始的逃避,后来的渐渐动容,与如今不断拉近的距离,实际上从前心中的那份埋怨已经荡然无存。


    回过头来,她也明白父母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决定。


    往家族层面讲,在她父母的既有认知里,身为家族的一员,得其荫蔽,自然也要有所奉献,这样才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完全随心所欲,权利与义务并存,自由总会受到限制,可这限制同时也是庇护,相互依存。


    往她个人层面讲,父母无法照拂她一生,所以以他们传统的思想,希望她和真正人品贵重的男人结婚,彼此相携,扶持着走完人生的路。


    秦砚修就是经过他们考察,信得过的那个男人。


    “妈妈,不用说了。”沈云微释然地一笑,“其实我已经明白。”


    “妈,不用您担心。”沈云希插话道,“他俩感情好着呢,不信您看小妹朋友圈,那一天天发的,标准热恋期。”


    被二姐当众调侃,沈云微争辩的声音都弱下去:“我也没发什么啊……”


    “确实是标准的热恋期。”谢江廷不用多暗示,只顾帮腔妻子,“从前哪能看到小妹主动发跟异性之间的合照?她很讨厌男人的,还会列黑名单。”


    “是……”沈云微瞥了谢江廷一眼,“我二姐之前也有。当初就应该早点劝她把你也列进去,让你追不到我二姐。”


    “那不会。”谢江廷望向沈云希,“劝也没用,她舍不得这么对我。”


    “别人或许不会。”沈云希面无表情地将手从他手中抽离,“但小妹的话,我一向很听。”


    “所以最好别得罪她。”沈云希递上一句忠告。


    “是我错了。”谢江廷差点要给沈云微作揖,“就知道你二姐没底线,原是跟我一条战线打趣你,最后又和从前一样,二话不说上了你的船帮你。”


    闻言,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秦砚修也在轻笑。


    沈云微真是家里的宠儿。


    家里人的心全都向着她。


    顾流芳与沈应邦看着女儿女婿们谈天说地,晚年生活悠闲自在,就已经知足又开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时常思念远在意大利的大女儿沈云夷。


    好在沈云夷同样也思念家人,几乎每周都会给家里打来视频电话,分享着近期的生活日常与事业上的点点滴滴。


    今天也是一样,沈云夷早就知道家中有家宴,所以适时打来视频电话祝贺小妹秋拍圆满结束。


    姐妹间聊了几句,心细的沈云微就随口问起:“大姐,你这回还带了阿姨一起吗?”


    看沈云夷摇头,沈云微接着道:“但看你房间里很干净,像是专门有人在照顾你。”


    “没带阿姨过来。”沈云夷含糊解释几句,“但雇了个当地的人帮忙打扫卫生。”


    “意大利的人工成本也挺高吧?”沈云微望着大姐桌上的午餐,“这位身兼数职,还帮忙做饭?”


    七小时的时差下,沈云夷那边刚吃午餐。


    “你也太小瞧大姐了。”沈云希搭上沈云微的肩,“难道就不能是大姐自己做的吗?”


    “你确定?Antipasto,Primo,Secondo,Dolce……意大利的午餐花样我背着都嫌累。”沈云微面对镜头,一样样都点了出来,“哦,手里还有意式浓缩咖啡,不愧是欧洲的美食之国。”


    这番话终于引起父母的注意,顾流芳疑惑地问了句:“云夷,有人来你的公寓吗?”


    “一个朋友。”沈云夷抿了口咖啡。


    沈云微看出她是佯装淡定,其中一定有鬼,但没有再追问下去。


    倒是二姐语不惊人死不休:“男朋友?”


    看到对面的沈云夷差点呛到,沈云希才笑着解释:“姐,别紧张,我的意思,男性朋友。”


    “没有。”沈云夷否认了,“是女生。”


    “好吧。”顾流芳轻易相信了大女儿的话,“其实我还真有点盼着是你的男性朋友。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身边又不要人照顾,我和你爸根本放心不下。再加上……你一直都不谈恋爱……”


    “云夷,爸爸给你介绍几个吧。”沈应邦终于也开了口,“你要是喜欢待欧洲,我也有朋友在那边发展,年轻一代还是有不少人品好、长得帅的男生的。哪怕不谈,见见也不是坏事。”


    这几乎是全家人共同的心愿,想催沈云夷放下过去,早点展开新的恋爱。


    沈应邦最后这句话,可以说是软到极致,毫无棱角,让人想不到沈云夷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于是电话那边的沈云夷,也确实沉默了。


    而在这片沉默中,耳尖的沈云微依稀听到一道男声,克制而不甘,似乎就站在沈云夷身侧低语:“不许答应。”


    沈云微飞快地抬起头,却见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碎嘈杂声。


    “爸爸,我觉得见见也可以,看你安排。”沈云夷仓促地答应了,“我还有事,后面再细说吧。”


    沈云夷挂得突然,但一家人都没多想,顾流芳与沈应邦看沈云夷总算答应了跟同龄异性见面,更是高兴至极。


    沈云微看二姐神色如常,还真不信她刚才没听到动静,后来趁着父母催二姐帮忙带人上楼收拾房间的功夫,沈云微也跟了过去,拍拍二姐的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也听到了。”沈云希一副看得很开的样子,“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感情上的事,很多时候无关对错,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大姐如果非要踏入同一条河流,只要她头脑清醒,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你我就不该再多说。”


    “可大姐真的因为他受了很多伤。”沈云微叹口气,“真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动摇了。早知道……我就该……”


    “就该什么?”沈云希反问。


    “提前告诉大姐,他要追去意大利了。”沈云微老实回答。


    “然后大姐就能躲得过去了?”沈云希瞥她一眼,“小妹呀小妹,你还是太天真。这事情实际上不在他的动向,而在大姐的心。如果大姐真的忘了他,不在意他,那他们哪怕是同居一室,大姐也能当他是透明人。反之,哪怕距离是南极到北极,见不着面,大姐也时时刻刻想着他,藕断丝连着。”


    “如果是这样……”沈云微陷入沉思,最后自己先行放弃了插手,“那我确实左右不了大姐一点。”


    “只盼着这回爸妈不介入,别再棒打鸳鸯。”沈云微又道。


    当年的事缘由复杂,自然不止是沈家父母反对这么简单。


    不过情随事迁,现在的状况早已有所不同。


    沈云希也是一笑,话里复杂:“他们不敢再管了,有了那回的事。”


    “是,真是因祸得福了。”沈云微也是连连点头。


    一旁跟谢江廷一起当透明人的秦砚修终于也开了口,好奇问起:“是什么事?”


    “我大姐为情所困割腕的事。”沈云微将手一摊。


    “行了,再这么口无遮拦,把你老公吓到。”沈云希站出来向被惊住的秦砚修解释,“那是大姐当年分手以后发生的事,不过不是她主动割腕,而是她在厨房洗碗,不小心摔了碗。”


    “碗掉到地上,碎片刚好弹到手腕,割到动脉,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大姐反应快,赶紧按住了伤口,又喊来客厅里的我和小妹,叫了急救车。”沈云希道。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说是为情所困?”秦砚修仍有些不解。


    谢江廷也是知情人,笑道:“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岳母岳父大人,从前管大姐管太紧,还干过棒打鸳鸯的事,三姐妹默契之下,索性将错就错了。”


    当时父母赶来医院时,瞧见年纪最轻的沈云微被吓得不轻,哭成泪人一般。


    问起发生了什么,沈云微也不说。


    后来见到办手续的沈云希,沈云希急中生智,一番移花接木,说成是为了感情的事割腕,弄得二老又是愧疚又是后悔心疼,当即给沈云夷保证,今后绝不再反对她的任何恋情,全看她自己的心意。


    这等家族秘辛,实际上除了沈家父母与三姐妹,再加上二姐夫谢江廷知道,再无外人听闻。


    今日,要再加上秦砚修。


    秦砚修对于她们三人的随机应变颇为感慨,但更惊讶于沈家父母原来还会棒打鸳鸯,实在是出乎他的想象。


    “没什么可意外的。”沈云微却看得清楚,向他解释,“我爸妈虽然疼我们,但也迈不过去门当户对这一关,这思想都是根深蒂固的。大姐当年谈恋爱是偷偷瞒着父母的,那时候野岸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歌手,养自己都费劲,他们能同意才怪。”


    再和睦的家庭,也会有争执。


    只不过地下恋东窗事发后,沈家父母不至于逼迫沈云夷太狠,而沈云夷同样不忍惹父母生气,当年的争执也就温和太多,怎么都无法闹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沈家父母更多是在干着急,表达不接受野岸的坚定立场,两边僵了一段时间后,也不知怎么,沈云夷与野岸突然就分了手,其顺利之程度,倒在他们意料之外。


    “二姐,你说他们如果现在复合了,爸妈这回能同意吗?”沈云微幽幽问道。


    “你现在真是人小鬼大,操心太多。”沈云希笑起来,“也不嫌累。”


    “我是认真的。”沈云微蹙眉道。


    “那我只有一句话。”沈云希正声道,“破镜难重圆。真到圆了的那天,就不是咱爸妈人力可以左右的了。”


    言外之意就是,沈云夷与野岸将来如果真能重新在一起,两人必然是经过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作出的决定。


    在这股坚定面前,家长的反对也成了蚍蜉撼大树。


    姐妹二人越聊越远,正要继续交流观点,敲门声响起,谢江廷习惯性地做了个手势,沈云希便止住了谈话,还拉住了沈云微的手,示意她也注意。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秦砚修去开了门,原来是家里阿姨来喊他们下楼吃饭。


    四人一起下楼,入席后,两两挨着坐。


    与从前的家宴相比,沈云微这回回家,似乎多了几分留心,几乎将桌所有的菜都扫了一遍。


    母亲顾流芳正疑惑她是在干什么,她自己指着秦砚修面前的盘子问了出来:“妈妈,这道烤菠萝是不是刷了蜂蜜?”


    “是啊。”顾流芳不解,“你不是最喜欢这么吃了吗?又变了口味?”


    “没有,我怕秦砚修不小心夹到。”沈云微望了身旁的秦砚修一眼,将盘子挪得离他们远了些,轻声提醒母亲,“秦砚修蜂蜜过敏,他吃不得这个,以后他跟我回家吃饭时,辛苦妈妈提醒家里厨师多注意,任何菜都不要放蜂蜜。”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顾流芳不好意思道,“家里做习惯了,还是云微细心,记着这件事。”


    第65章


    先前秦砚修因为蜂蜜过敏住院的事,大家都还记忆犹新。


    但回归生活,一大家子人都对蜂蜜这种食物的存在没什么敏感度,没法时时记住。


    “不用这样麻烦,这道看着这么明显,我不会去夹。”秦砚修看沈云微这么留心,心中虽感动,却也愧疚她被他影响,也远着一道从前她爱吃的菜。


    “我确实吃不了这个。”秦砚修凝着她的眼神柔和如水,“但你喜欢,能看着你吃,我也是开心的。”


    男人抬手重新将那瓷盘端到沈云微面前。


    沈云微夹起一块菠萝,烘烤后的菠萝自带甜味,再加上外面那层蜂蜜,更是甜香可口。


    她一时想起,上回喂秦砚修喝蜂蜜水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蜂蜜的甜。


    秦砚修大约是喜欢蜂蜜的,但由于过敏,今后再碰不得。


    他喜欢看到可以尽情享受的沈云微。


    享受蜂蜜,享受亲情,享受他一切不可得。


    今晚开了红酒,一家人共祝沈云微在拍卖行的工作顺利。


    顾流芳与沈应邦的感慨最多。


    他们最小的孩子,也在长大。


    “我家云微年纪小,感觉去年假期回来时,还像是小孩子,最爱撒娇。”顾流芳望向对面的小女儿,“今年懂事了,成熟了,能独当一面,还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目标。”


    “还有,要谢谢砚修,”顾流芳笑道,“平时没少照顾云微。”


    “我们是互相照顾。”秦砚修于桌下悄悄握住了沈云微的手心,“也谢谢岳母,将这么好的云微带给我。”


    一顿饭吃下去,难掩秦砚修对沈云微的情意绵绵。


    到了晚些时候,沈云微又像先前那样去黏二姐,要跟她一起睡。


    谁知沈云希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沈云微发懵。


    沈云希笑而不语,拉她到角落,才指着她脖颈上的吻痕道:“小妹夫虽然吃不了蜂蜜,但你俩的日子过得可真是蜜里调油呀,我又怎么好意思夺人所爱?”


    “什么?”沈云微低头望去,自己颈子上昨夜热吻留下的红痕竟未完全消退,一时又惊又窘,“难道……刚才爸妈也都看到了吗?”


    “看到又如何?”沈云希随意道,“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比我们懂多了。”


    沈云微:“……”


    话虽如此,可她仍觉得尴尬。心中也佩服二姐,当着父母的面,好像从来不会在这方面的事情上有任何忸怩。


    “别想这么多啦,傻丫头。”沈云希道,“我是看你们感情逐渐升温,想让你们多点独处的时候。”


    “可今晚我更想跟二姐一起。”沈云微抱着沈云希的脖颈撒娇,“求你了二姐,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


    联想到近日自己复杂的心绪,沈云微是真想跟二姐促膝长谈。


    聪明的沈云希终于接收到她的暗示,朝着不远处正在和秦砚修聊天增进感情的丈夫道:“江廷,今晚我陪小妹。”


    谢江廷注定要独守空房了,秦砚修也不遑多让,要暂住客房。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好像都有点失落,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在姐妹情面前,他们都该让步。


    “好了,男人退散。”沈云希关紧房门,重回沈云微的床上,“小妹的心事,现在可以跟我说了。”


    两双随了母亲顾流芳的漂亮杏眼彼此相望,沈云微幽幽吐露心声:“二姐,我好像……”


    “爱上秦砚修了?”沈云希接话。


    “不是爱。”沈云微执拗地纠结着程度,“是有点喜欢。”


    “这谁看不出来?”沈云希轻笑,“如果不喜欢,你也不会亲他。”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


    “我真是败给你了,二姐。”沈云微别扭地翻了个身,眼神望向天花板,有些许迷惘,“但我心里又有点慌,摸不准他到底怎么想。”


    “他当然也是喜欢你的。”沈云希毫不犹豫地做了断言。


    “或许吧。”沈云微陷入沉思,“但他到底是喜欢他妻子,还是喜欢我?”


    “嗯?”沈云希精神起来,反问道,“你不就是他妻子吗?”


    “这不一样。”沈云微懊恼道,“只因为我是他妻子,他就喜欢我,那不是恰恰证明,并不是我身上的特质吸引了他,而是我的身份激起了他的责任心吗?”


    沈云希一听,心里感慨自家小妹真是较真的性子,连秦砚修是因何生爱都要弄清楚。


    也可见,秦砚修在小妹心中的分量,在随着朝夕相处与日俱增。


    “想这么多,也不嫌累。”沈云希正声道,“与其分析他,不如先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沈云微侧过头。


    “对。”沈云希将问题抛还给她,着重着字眼,“你又是为什么有点喜欢秦砚修的?”


    “因为他好看。”沈云微下意识答。


    好一番快问快答,沈云希抬指点了下她额头:“OK,见色起意,判断完毕。”


    “我还没说完呢!”沈云微抗议。


    “喜欢看他望着我的那双烟波蓝眼睛,喜欢看他笑,喜欢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喜欢他抱着我时的依恋。”


    “也心疼他的脆弱。”她道。


    “因他欢喜,因他紧张,因他烦忧。刚结婚时,我从没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


    “但现在,我也同样无法想象,未来的生活没有他是什么样子。”


    沈云微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曝露在沈云希面前。


    原来婚后日日夜夜的相处,已经让两个人深度融合进彼此的生活。


    习惯是一种庞大的力量,水滴石穿,化为依恋。


    “真奇怪啊……”沈云微向姐姐呢喃,“我以前也见过秦砚修,可为什么从前没有这些感觉呢?”


    “你是见过他,但彼此又说了几句话?”沈云希也开始回忆,“总共不过三四次吧,让我想想,你们第一次见是在……”


    “我记不清了。”沈云微迷糊道,“那时候我才多大呀二姐?”


    “我也不知道,是听大姐说的。你还在上小学吧,当年你们在威尼斯见了一面。”沈云希道,“从此以后,你就有点抵触他。”


    沈云希不过比沈云微大三岁,当年也没多大,都是小孩子。


    “好像有点印象。”沈云微回忆起来,“我记得当时他对我挺凶的,不过为什么……”


    为什么她有这种印象,且印象挺深,几乎是潜移默化?


    可追根溯源,沈云微都忘了她跟秦砚修第一次见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云希打了个瞌睡,“我只记得从威尼斯回来后,有好一阵日子,你都很怕水。”


    两人睡前闲聊,好像越聊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最后是白天里忙工作的沈云希先昏昏欲睡,沈云微调低了屏幕亮度,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不知不觉就点进了微信。


    秦砚修的消息正巧发了过来。


    “好想你,睡不着。”


    他好黏她。


    才数小时不见而已,竟然因此而失眠。


    沈云微不禁笑了下,牵动着薄被轻轻抖动,情愫在心中肆意生长,活像个暗恋期的高中生。


    半梦半醒间的沈云希都发觉了,懒声催她:“小妹快点睡,多大了,还熬夜呢……”


    “我睡了我睡了。”沈云微将息屏的手机放到枕头下。


    工作之后,沈云微确实没有上学时能熬夜了。


    扶光拍卖行不至于搞996压榨人,但一进拍卖行就在忙秋拍,节奏太快,几乎每天都在被ddl追赶着,神经高度紧绷。


    假期转瞬即逝,周一很快到来。


    迈入十二月,扶光的整体节奏开始放慢。沈云微上班时不忘给李善言带去她的备考教材,两人又一起去原来在古籍善本部的工位上收拾东西,抱着纸箱挪去瓷器及古董珍玩部。


    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有周一开例会的习惯,东西刚放下,沈云微与李善言就被通知前往部门会议室。


    乔南希近两天有事,梅贞特许了她继续休息,所以并未参会。


    而作为新轮过来的管培生,沈云微两人自然被安排在角落。


    她们听着吴得冗长的发言,一边观察着会议室里陌生的同事们。


    除去专家,瓷器及古董珍玩部坐班的员工有十几人,但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加上沈云微与李善言才三人。


    吴得刚好讲到另一个女员工Helen,正是坐在沈云微身旁的那个穿着宽松灰色长毛衣的女人。


    “抽根烟,不介意吧?”


    吴得从西服中拿出一包黄鹤楼,走流程似的问了众人一句。


    坐他身旁的两个年轻男人争先恐后要帮他点烟,火星一起,吴得便开始吞云吐雾。


    烟一吹来,Helen立刻小声咳嗽,显然是闻不惯。


    沈云微皱了眉,望向坐在正中位置的吴得,抬高了声音:“吴总,我介意。”


    “你说什么?”


    听到角落传来的声音,吴得抬起眼,认出是沈云微后,脸色更加难看。


    李善言紧张地望了眼沈云微,却见她依旧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毫无将话收回的意思。


    “我说我介意你抽烟。”沈云微站了起来,嫌弃地在鼻前扇风驱赶烟雾,“不单是我,我们大家都受不了你的烟味。”


    “大家?”吴得发出一声冷笑,“好,在座的,还有谁跟她一样看法的?”


    此言一出,会议室十多个人竟都噤了声。沈云微看向方才因烟味咳嗽的Helen,她同样低着头不说话。


    “我……”


    沉默中,李善言犹犹豫豫地想要举手说话,但被沈云微打断了。


    “吴总,我以为你一开始征求意见,是真正会听每一个人的感受,只要有人不适,就不会那么做,而不是作秀。”


    “所以……你是心中还要默默计算下人数,会议室抽烟这么没公德的事,也能用来少数服从多数吗?”沈云微正声反问道。


    话音一落,原本一片死寂的会议室竟有了些许细碎的议论声。


    好像所有人都在惊讶沈云微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职场这么跟上司说话,真是疯了。


    第66章


    “沈云微。”吴得抬高了声音,精心用发蜡打过的头顶呈稀疏的地中海状,右手按在桌上,其中两根手指已被烟熏黄。


    所有人都以为吴得要发火了,但下一瞬间,他却突然缓和了脸色,笑道:“如果我影响到大家,那不抽就是了。烟瘾犯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没忍住。”


    说着,他在面前下属端来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


    慢慢坐下去的沈云微,既不信吴得是第一次在会议室抽烟,又不信他能突然对自己转换态度,狐疑地望着他,眼神充满警惕。


    “年轻人有勇气表达想法是好事。”吴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但一码归一码,这么张狂顶撞上司,自己也该反思。”


    “是扶光把你们惯坏了,到了外面,谁还惯着你们?”吴得冲着众人冷笑,目光扫向沈云微,话里意有所指,“大人不计小人过,但外头可没有我这么好的领导了。”


    果然。


    反思是没有的,还摆出一副宽容了新人的“大度”姿态。


    沈云微心中反感更甚。


    会议继续,吴得在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继续着他的滔滔不绝。


    一个例会开了两个小时,临结束时,吴得随口就安排起下午的工作。


    秋拍结束,客户陆续结算完毕,一些客户要求送货上门,扶光的工作人员就要负责将拍品打包,妥善安排长途运输事宜。


    这是瓷器及古董珍玩部很看重的一项工作,毕竟古董瓷器不可再生,拍卖行需要对古董提前做好保护,将长途运输过程中的风险降到最低。


    按照以往惯例,负责打包的人员只是部门中的一部分人,名单也早在庆功宴那时就出了,乔南希也给她们看过。


    沈云微与李善言都是侧重文字工作,并未涉及打包方面。


    但此刻,吴得随口就在最后加上了沈云微的名字。


    李善言听了觉得疑惑,从会议室走出时,问起沈云微,觉得吴得给沈云微的工作安排不合理。


    沈云微本人却很平静,也早想到了会有这一出:“很正常,吴总在故意针对我。谁让我刚一来就让他丢面子呢。”


    “云微……”李善言已开始为朋友担忧,“要不跟Nancy姐说一声吧,他们差不多层级应该还有几分人情在,让她介入,这样会不会好些?”


    “还是不了。”沈云微摇摇头。


    “一来,Nancy姐在休假,这时候因为我个人的事打扰她不好。”


    “二来,吴总的职位比Nancy姐还高,部门总经理给我安排工作任务,我让Nancy姐帮我推掉,也不合适。”


    “三来……吴总一早就知道Nancy姐是我老师,如果真顾及这层人情世故,也不会有刚才那一出。Nancy姐这时候帮我,反而会让吴总变本加厉。”


    初入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沈云微实际上已经洞若观火。


    李善言也听明白了,心里更加难受:“云微,听你这么一说,已经算是得罪了吴总,以后你可怎么办呢?”


    “放心吧。”沈云微朝女孩展颜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自己扛着。”


    她根本没怕吴得,或者说,在当时预展上出事后,她也曾忐忑过未来与吴得撞见是何场景。但经过近期与吴得的两次谈话,她的心反而放回了肚里。


    吴得再强势,再想报复她,也无法越过底线和职权。


    会议桌上,他不得不熄灭了烟,虽在话语间找补,但依然可见其外强中干。


    她们正聊着,沈云微被人拍了下后背。


    二人一起转过头,瞧见身后跟着的是Helen。


    “我奉劝你俩,在这个部门,还是别太跟吴总对着干。”


    不知Helen跟在她们身后走了多久,又将她们的谈话听去多少。


    但沈云微仍很坦荡,轻声道:“谢谢Helen姐的提醒,但我是对事不对人,上下级之间,也只有上司针对下属的份。”


    话音一落,她听见Helen在叹气,随之望过去时,发现Helen的小腹微微隆起,不由多了几分惊讶。


    “Helen姐,你是怀孕了吗?”


    方才在会议室里,Helen身上那件宽松的毛衣遮住了体型,并不明显。现在这样近距离站着,沈云微稍稍一留意,就能看出她有了身孕。


    “对,刚四个月。”Helen低头温柔一笑,“我已经三十五了,好不容易怀上,前段时间又忙秋拍,也挺战战兢兢,好在最忙的时候也过来了。”


    “但日常还是多注意。”沈云微关心道,“我刚才看工位都挺近的,平时有需要的地方,你喊我一声就行。”


    沈云微的友善,在Helen意料之外。


    联想到方才的争端因何而起,Helen生出愧意:“抱歉,其实你最早也是看我咳嗽才开口的,但我不想得罪吴总,没站出来声援你。”


    “没事,我知道,该道歉的不是你。”沈云微并不介意,“我也知道,大家都要养家,有很多不得已。”


    支撑沈云微无所畏惧的,除了“道理”二字之外,还有她的优越家世。


    她从来都不是依靠这份微薄工资生活,也就比普通人多了更多的底气。


    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其他人不站出来时,她也不会反过来指责众人懦弱。


    Helen听到沈云微这些话,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临与她们二人分别时,Helen终于又压低声音多说了一句:“你们平时尽量离吴得远点。咱们部门的年轻女实习生都待不久。”


    吴得是近三年才被高薪挖到扶光拍卖行,而管培生项目多年没启动,今年之前,新进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只有一些年轻的实习生。


    再想到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男女比例,沈云微总觉得古怪,不禁追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Helen却并不多说,“你们心里记住这点就行。”


    或许是男员工多的缘故,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比古籍善本部要喧闹得多。


    没过多久,有几人三三两两走过来,Helen便不再说什么了,沉默着从她俩身边走开。


    下午时,李善言留在工位工作,沈云微照着吴得的安排,要跟其他五个男同事一起去库房打包古董瓷器。


    工作量平均分配,沈云微负责打包其中的二十件古董瓷器。


    都是贵重珍稀的瓷器,但器物外形各不相同。沈云微优先处理好瓷器口沿、底足等最脆弱的部位,又给瓷器做了内部填充,最后放进专用的坚固盒子。


    这一套流程打包下来,很费时间。但好在沈云微耐心聪明,打包四五件后,就习得要领,可以逐渐加快速度。


    身边的男同事们就没有她那么动作迅速,有两个还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八卦,聊到Helen身上。


    “Helen她本来不是也被安排来打包吗?名单上怎么又没她了?”


    “那还不是名单被梅总看到了,梅总说她怀孕了,不适合干重活。”


    “女人就是轻松,怀个孕就能有特殊待遇。”


    其中一个男人嗤笑一声,开始阴阳怪气。


    沈云微实在受不了这股歪风邪气,抬头望向那人,冷声反呛:“是挺轻松的,不如你也怀一个?”


    “你……什么意思你!”对方立时暴跳如雷。


    其他几个男人已哄笑一团,都看向他。


    “没什么啊,你不是挺嫉妒女人能怀孕吗?”沈云微极轻视地瞥他一眼,啧啧道,“可惜科学不够发达,不然可以申请安装个人造子宫满足你。”


    “说什么特殊待遇,女人孕期和生产时生产后遭的罪,你们就不提了。”沈云微为女同事忿忿不平,“Helen姐秋拍都一直坚持工作,今天也只是调整了下工作内容,你们却在背后议论她,说那么难听,也太过分了。”


    “哎呦,沈大小姐,口无遮拦的可只有小林。您可别把我们几个也算进去。”


    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男人都是人精,知道沈云微是沈家千金,丈夫又是秦家掌权人秦砚修,言语间是不敢得罪沈云微的。


    其中四个是出奇地团结一致,要跟方才对Helen阴阳怪气的小林划清界限。


    小林被兄弟背刺,因此心中不平,索性破罐破摔:“你们就舔吧,一个二个没骨气的。她家里再有背景,现在不还只是个管培生?真以为扶光也是自己家开的啊。敢跟吴总对着干,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嗯嗯,我等着呢。”沈云微面无表情地敷衍。


    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吴得这样的上司,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风气很难好。


    沈云微没再搭理他们,继续给古董瓷器打包。


    而经过方才那么一闹,众人没有再当着沈云微的面议论Helen,只聊小团体内部的事。


    直到沈云微快将二十件瓷器打包完,部门的高级业务经理张经理过来看工作进度,小林又附过去耳语几句。


    再看张经理脸色,小林明显是告了她一状。


    旁边有人看清了局势,想给沈云微卖个人情,小声同她提醒:“小林跟张经理私下关系很好,而张经理跟吴总关系也不错。”


    不用说,这三人沆瀣一气,肯定是一致针对她沈云微的。


    沈云微没有太多注意他们打量自己、预备找茬的眼神,自顾自将手中最后一个古董瓷器也打包完成。结束手中的活后,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刚好到下班时间,于是抬腿便准备离开仓库。


    “沈云微,先别着急走,你再打包五件。”张经理果然开口将她拦下,又给她派了活,“半小时应该也就干完了,没问题吧?”


    此刻并不缺沈云微这个人,打包的古董瓷器也不急在这一时,张经理这么安排,无非是想给沈云微一个下马威。


    谁知沈云微根本没有被他威慑住,脚步只略停了下,回头蹙起眉,干脆回绝:“不好意思,我份内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没法接受你临时给我新加的不合理工作。”


    张经理也没想到她会一口拒绝,愣了下才厉声指责:“哪不合理了?年轻人连这点责任心都没有,其他人都还在干,就你一个下班,像什么样子?”


    “张经理,你好像误会了。”沈云微耐着性子解释,“下午大家分配到的工作量都一样,我一心工作,所以快点;他们几个一会儿插科打诨,一会儿八卦别人,拖拖拉拉,所以没干完。总不能把他们干不完的活扔给我,占用我的下班时间吧?这公平吗?”


    “斤斤计较什么?”张经理皱了眉,总觉得沈云微忤逆了他身为领导的威严,“我使唤不动你了吗?”


    “可工作是吴总给我安排的。”沈云微故作为难,“这样吧,张经理跟吴总电话请示下,他愿意给我加工作量,我就留下。”


    好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沈云微迅速在张经理头上压上更高一级的吴得。


    张经理自然不会为了这件小事,去给吴得专门打电话打扰。到时候吴得只会骂他治不住一个新入职的下属,还把水引到了自己身上。


    张经理原想以职位压人,偏偏沈云微义正词严,还真一时奈何不得。再争论下去,在强势的沈云微这里,似乎也占不到半点好处,张经理瞬间没了气势,只好假作宽容,让沈云微离开。


    “那拜拜喽,你们继续干,加油。”


    沈云微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仓库,脚步轻快带风。


    第67章


    人与人之间的初次交锋,往往带着试探性。


    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


    沈云微上楼回到办公室自己的工位,拿包走人,临上电梯时收到乔南希发来的消息。


    “你俩一切还顺利吗?”


    信号时断时续,电梯一层层往下走,沈云微收拾好心情回复:“都很顺利,已经在努力工作啦!”


    身在公司,主线永远都是工作。沈云微没有那么闲,要去跟那群人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机。


    乔南希似乎放心下去,准备下周一再回扶光,又把工作内容发给沈云微她们。


    最后补道:“对了,梅总今年难得一直在北城,眼看着快到圣诞节,公司买下一棵圣诞树,今天刚放进一楼大厅,我人不在公司看不到,你路过时见了没?”


    “中午下楼吃饭还没见,我现在看看。”


    沈云微将工作的事一一应下,电梯门打开后,她果真望见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放置在大厅正中央。


    公司好大的手笔,这棵绿色的圣诞树足有十米左右高,四周被金色的星星灯装饰着,又配上一只如翅膀般大的红色丝绒蝴蝶结,丝绒长长垂下,节日氛围很浓。


    “好漂亮。”沈云微连带着拍下的好几张照片一并发给乔南希。


    发完后,她才慢悠悠往外走,上了自己的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云微养成了一个习惯。


    把秦砚修设置成微信置顶,埋着小心思的同时,也有现实功效。


    他是她的备忘录。


    她没着急开车回家,而是将乔南希发给她的工作安排又转发到秦砚修那儿,接着又发了不少其他备忘事项。


    “下班了?”秦砚修很快就回复她。


    而她急忙阻止:“先别说话,我的工作备忘还没发完。”


    转发完最后一条内容之后,沈云微才放松下来,将方才的圣诞树照片也发给秦砚修。


    “好看吧好看吧?”她询问的语气像小猫摇尾巴。


    另一端的秦砚修研究了好一阵,才不确定地问她:“这也是工作吗?”


    “才不是!”沈云微朝他撒娇,“咱们家也买棵圣诞树吧,秦砚修~”


    “好啊,你想要什么样的?”秦砚修打完字就侧过身去,已经开始跟自己的秘书同步。


    “想要金红色系的,挂饰我们自己装,我要好多好多玻璃球和丝带,树的下方最好铺一块红色圆地毯。”


    沈云微已经开始畅想了,而秦砚修也原封不动地吩咐给秘书,由他采买材料。


    “最晚后天晚上东西到位。”确认后,他回复沈云微道,“到时候就开工,慢慢布置属于我们的圣诞树。”


    沈云微很喜欢亲自动手的那种参与感。


    两天后,秦砚修望着圣诞树下快要一头栽进材料堆的女孩,忍着笑意将她头顶的丝带拿开。


    老年人对圣诞节兴趣不大,爷爷正在自己房间画兰花,并未下楼,一楼会客厅只有他们俩和Astra。


    “啊啊啊Astra不要乱咬!”沈云微紧急抢救回一枚被Astra咬到嘴里的描金玻璃球,极宝贝地捧在手里。


    “就这么喜欢过圣诞?”男人将Astra唤到一边,而后低声问她。


    “之前在英国留学好多年,不自觉就被当地的氛围感染了。”沈云微坐在那块新买的红色绒毯上,家里的会客厅新置了壁炉,烤得她暖烘烘的。


    这几天沈云微每天都在仓库打包古董瓷器,回家后的时光成了她的休闲时刻。


    “但我喜欢的不止过圣诞。”沈云微抬起被火光映亮的双眸,“还有你。”


    脱口而出后,见秦砚修含笑望向她,她才急着补充:“是和你一起拥有一棵圣诞树。”


    她将丝绒质地的红色丝带按长度剪断,一条条放在地上备用。


    秦砚修拿起其中一条,凝着丝带微微出神:“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过圣诞节。”


    “我也是啊。”沈云微默默挪近了与他的距离,身边有无数备用的红色丝带,她偏只拿起男人手心里的那条,“这是我第一次过和你一起的圣诞节。”


    简单添上的几个字,让圣诞节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她在秦砚修的手心系起蝴蝶结,有单层也有双层,系了几个之后,才在橘黄的灯光下看清他指尖泛红的细碎伤痕,只有几道,看着像是新伤。


    “你的手怎么了?”她不由皱起眉心。


    秦砚修缩回手,轻描淡写:“被A4纸划伤的,没什么要紧。”


    “堂堂总裁,也要自己打印文件嘛?”沈云微重新握住他的手细看,在他的伤口处吹了吹,仰头问道,“疼吗?”


    秦砚修摇摇头。


    “不疼也禁不起这么伤呀。”沈云微心里其实还存有疑影,总觉得秦砚修有事瞒她,“A4纸竟然能划三四道,还道道见血。”


    “别看了。”秦砚修半是调侃地遮掩过去,“知道你心疼我,这点伤口确实要多看两眼,不然只怕明天就已经愈合了。”


    “不是着急圣诞树吗?”秦砚修起身去拆材料,“你不要旁人帮忙,就咱们两个,估计要忙好几个晚上。”


    “离圣诞还早,我也没打算太累。”沈云微犹豫道,“本来我还想拆完买的材料包后,再拉你去拼乐高的。”


    秦砚修勾起唇:“如果是嫌弃我笨手笨脚拖慢进度,那我至少还能给你找零件。”


    “谁嫌弃你了?”沈云微将手里的玻璃球扔进他怀,幽幽道,“但你确实是笨家伙……”


    所谓关心则乱,她是心疼他手上的伤,哪怕微小,可依然被她瞧在眼中,记在心里。


    但秦砚修说的也有道理,递零件费不着力。


    两人许久没有再拼乐高,还真有些怀念那种氛围,沈云微一提,几乎就是一拍即合,都蠢蠢欲动。


    刚巧今夜爷爷没跟他们一起,偷偷下地下室也就更加顺理成章。


    事实证明,拼乐高真的会上瘾,这一晚拼到凌晨十二点还不够,又连着几天都一起窝在家庭影院,不知将《泰坦尼克号》连带着看了多少遍。


    十二月里,泰坦尼克号乐高与会客厅里的圣诞树,几乎同步在一点点变得完整。


    搁置许久的船头终于拼完,船尾也拼了一半,摆在小桌上时,沈云微已开始担心承重问题,索性就放在地上继续拼。


    而会客厅里的那棵圣诞树,已经从下至上挂了好几层浅金色珠链,描金玻璃球点缀其间,但并不是密密麻麻,而是有意露出翠绿的枝桠,好让树更有树的味道,而非挂满了装饰品的展示架。


    沈云微还买了细长的蜡烛灯,准备固定在暗处补充光源,好让整棵树更加闪亮。


    见他们兴致这么高,爷爷秦盛国都对圣诞树有了兴趣,临近圣诞时,已开始和他们一起布置。


    期间又有Astra在捣乱,时常将地上的材料叼走,让众人一番好找。


    忙碌之余,爷爷随口提起,语气很是平和:“云微,砚修,家庭影院如果放不下,就拿到楼上吧,光线也好。”


    二人这才恍然,原来爷爷已经知道了他们在拼泰坦尼克号乐高的事,且并没有因此伤怀。


    “我会恨命运不公,却不会恨那片海和那艘船。”爷爷的思绪飘去很远,轻声道,“所以你们不用顾虑那么多,我更希望你们年轻一代,能尽情享受生活,享受你们爱的一切。”


    “说起来……”爷爷追忆着似水年华,苍老皱起的眼眶渐渐湿润,泪珠闪烁莹亮,“从前我和砚修的奶奶谈恋爱那时,也喜欢一起看电影。”


    他们在香港看了很多电影,内容或许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彼此待在一处空间,心依着心,就像两个年轻人一起看《泰坦尼克号》一样。


    所以秦盛国最喜欢看到的场面,就是沈云微与秦砚修凑在一起做事。


    逗狗养花,看电影拼积木,一点点装饰好一棵高大的圣诞树……


    一幕幕亲昵的场景,让秦盛国想起过去与妻子的恩爱,这并不意味着痛苦,反而是在回味着那份短暂珍贵的幸福。


    这也是秦盛国一开始特别希望孙子秦砚修成家的动机之一。


    他太明白一个人孤独在世上的感觉。


    或许在单身与结婚之间做选择,是每个人都拥有的自由。


    但秦盛国一直坚信,在真情稀有的现在,能寻到真心彼此爱护的爱人,同样也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在秦盛国明说了的情况下,泰坦尼克号拼好的那部分,最终从家庭影院挪到了书房。


    那一堆展示柜中,泰坦尼克号的展示柜就在最中央,也最大。


    秦砚修已经将灯光和大海背景板安装好了,只不过船身的一半,以及船尾的整个,都还需要再多一些时日才能继续拼完。


    沈云微的打包工作只有月初那些天,自乔南希开始上班后,吴得似乎心里有了忌惮,没有再明显针对沈云微。


    沈云微白天里的工作不算太忙,下午下班早,也就有了更多时间装饰圣诞树。


    酒红色绒球新近又挂上树去不少,到了圣诞夜,基本算是大功告成。


    至于最顶端那颗金色的星星,虽然难以够到,沈云微却很想亲自安上去。


    和爷爷一起吃完晚餐后,沈云微正要找梯子,身边的秦砚修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抬眉:“现成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哪里需要梯子?”


    “你要怎么帮我?”沈云微打量着男人,“不会是……”


    想法自然是不谋而合,秦砚修弯下腰去。沈云微虽害羞,但还是骑坐在了他的脖颈处,由于第一次这种姿势,格外慌张,生怕会掉下来,待秦砚修站直身体时,没了心思去挂星星,倒是抱住他脖颈不撒手。


    “云微,我要无法呼吸了……”男人低声道。


    “啊对不起!”沈云微小心地松开了些。


    他的脖颈已被她搂到泛红,却仍是笑着,把她举得更高。


    “秦砚修等我缓一会儿。”


    尽管知道秦砚修绝不会让她掉下去,但这种高度还是让沈云微心里发怵。


    她依着秦砚修平复呼吸,唇几乎要吻上他耳廓,后来才坐直了身体,去将手里的星星顺利按在圣诞树最顶端。


    他始终托举着她,如同举起属于他的全世界。


    “可以放我下去啦。”她重靠近男人耳朵,低语呢喃。


    而秦砚修的双耳向来敏感,已变得又红又烫,虽将她放回地面,却没松开她,而是将她拥进怀里。


    “我听说圣诞老人会给人们准备礼物,就从烟囱里偷偷搬进房。”他顿了顿,才斟酌道,“但家里没有烟囱,也不知放在了哪里。”


    沈云微知道扮演圣诞老人的明显就是他本人,笑道:“可礼物早在昨晚就该给了吧,而且……你一直抱着不撒手,让我怎么找。”


    秦砚修闻言,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


    而沈云微眼尖,没多久,就在圣诞树下寻到了一个造型特别的长方体盒子。


    她小心地打开后,只见里面端放着一个花瓶,模样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不慎打碎的那个法国御窑瓷瓶。


    如今,瓷瓶就仿佛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肉眼再寻不到那些细密的裂痕,瓷瓶瞧着简直完好如初。


    而她终于恍然明白过来,急着拉住秦砚修的两手,低头去瞧。


    前些天只有三四道的小伤口,现在旧伤添新伤,已经在手指上多到数不清。


    原来A4纸划伤只是虚假的托词,这些伤分明全是瓷器小碎片划的。


    “云微,送你的圣诞礼物。”秦砚修笑得温柔和煦。


    他不知花了多少功夫修复的瓷瓶里,插着买来的非遗缠花,那是一束栩栩如生的宫灯百合。


    第68章


    于裂缝处,开出沈云微最喜欢的花。


    “我知道它对你来说更重要,就试着修复。修复后的瓷瓶,确实比不上从前。放不了鲜花和水,但这样的缠花也很美。”


    秦砚修捧着花瓶,短颈圆腹的描金窑变蓝釉瓷瓶线条优美流畅,釉面由于修缮,比从前更加华丽,配上金黄灿烂的宫灯百合缠花,当真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可沈云微的目光却难以凝驻在花与瓶上,全然只顾着男人的那双手。


    “重要又如何?”她忍不住呜咽,“真讨厌你,秦砚修。”


    “怎么了?”秦砚修将花瓶放回地毯上,小心地挨近她,“你不高兴了?”


    “看你伤成这样才修复的花瓶,我高兴不起来。”沈云微只觉得鼻尖酸涩得厉害。


    “讨厌你……”她拭泪闷声道,“讨厌你对我的好永远不计回报,讨厌你把我的每句话都记在心上……”


    言语间,她好像也并非在说讨厌,一字一句,反而在诉说着她的触动。


    但秦砚修却当了真,垂下头去,低声细语:“抱歉。”


    他如此笨拙,爱人的能力好像全都来源于她。


    所有的行动也都是出自本能,缘情而绮靡。


    沈云微终于还是上前抱住了他,温言软语:“傻瓜,不是怪你,是谢谢你……也心疼你。”


    “修复的工艺是金缮吗?你怎么学会的?”松开怀里的男人后,她轻声询问。


    “对,是金缮,专门找了老师傅学的。”秦砚修答道。


    “一般的修复都是用石膏,速度快,但不精致。我就更倾向于学习金缮,用漆将破碎处描金装饰。那些裂痕修补完后,就能像蜿蜒流淌的金河。而且这个瓷瓶的碎片全都在,没有遗失,我只需要在修复时衔接好每一片,精细打磨,就能呈现很好的效果。”


    他从前还是个绝对的外行人,但此刻说起瓷器修复,竟能头头是道,可见背地里花了多少细致功夫。


    而在修复过程中,最难的并不是工艺,而是那份极致的耐心。


    新手总会出错,伤痕也无法避免。


    秦砚修将碎瓷片带去了集团,除去处理必要的工作,白天里有大半天都潜心修复瓷瓶,耗时将近一个月,到了今天终于算是准时大功告成。


    “好厉害。”沈云微夸赞他,两手都牵住了他的手,怕他疼,手上力道很轻,“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秦砚修,我甚至没给你准备圣诞礼物……”


    “没关系,我们之间不计较这些。”秦砚修淡然温和。


    “那不行。”沈云微凑近了他,软声问起,“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都满足你。”


    在不到一寸的距离间,秦砚修喉结滚动,抬手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什么都可以么?”


    沈云微下意识点了头,他便笑意更深,手指点在唇上,温声哄诱:“那云微亲我一下,好不好?”


    “换一个,谁拿这个当礼物的?”沈云微见他眼神灼灼,一时羞赧。


    秦砚修却不改主意,面上为难得紧:“怎么办,可我现在只想要这个。”


    见沈云微迟迟没动作,他甚至有几分委屈:“答应得干脆,现在又反悔。”


    “谁反悔了?”沈云微果然被激起攻势。


    这法子秦砚修真是屡试不爽,唇角噙着笑意,闭了眼眸。


    沈云微将心一横,圈住男人脖颈,倾身吻上他的唇。女孩柔软的唇瓣贴着他微凉的薄唇,熟练地探了进去,细碎绵密的吮吻袭来,像柔软的羽毛轻抚在秦砚修心尖。


    秦砚修一下子失了神,忘情地回吻着她,握在她腰肢间的手紧了又紧。


    缠绵而湿润的彼此纠缠怎么都讨要不够,直到沈云微的唇釉顺着吻染上他唇,呼吸一团絮乱。


    数吻结束,沈云微显然累了,见他还不餍足,终于招架不住,含羞抬手去遮他的唇。


    秦砚修确实没再追着继续接吻,可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轻柔的啄吻旋即落在她葱白的指尖。


    他丝毫不带情欲,只有怜惜,垂首细吻时,甚至带着极大的虔诚。


    宛如她的信徒。


    “秦砚修……”她忍不住唤着他的名字。


    氛围太好,如烈火在烧燎。


    感官无限放大,一阵酥麻从指尖传至心头,让她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发软。


    “嗯?”他扶住她的身体,将她拥进怀里,任由她攥皱了他胸口衣衫。


    而她涨红着脸呢喃:“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回应沈云微的,是他将她凌空抱起。


    一步一步,挨近了主卧房间,也挨近了彼此心房。


    才刚关上门,二人就拥吻到一处,火星四散蔓延,渐渐辗转到床榻上。


    男人终于还是情难自持,倾身过去,高挺的鼻梁掠过她前额,薄唇缓缓向下,捧着她的脸,将吻进行得更深,带着一股热切饥渴的野性。


    他能吞噬去她所有的呼吸,强烈的热吻使得她浑身发烫,脸色升起酡红。


    秦砚修忘情地吻着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嗓音嘶哑而温柔:“云微,喜欢么?”


    “嗯……”


    作为回应,她仰头吻着秦砚修的下颌,进而含住了他的喉结,如猫儿般温吞舔吮。


    她自然是喜欢的。


    尽管今晚的一切都有点失控,冲动之下,她稀里糊涂就与男人将简单的一个吻无限扩大,绵延至床上。


    他们同床共枕有些时日,还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身上单薄起来,秦砚修吻着她的脖颈,濡湿了她身上那件睡衣的领口。


    夜色仿佛能遮掩一切荒唐。


    他们十指相扣,秦砚修附在她耳边,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柔情似水。


    简单的接吻竟能将战线拉得无比漫长,沈云微舒服地闭上眼眸,听见他难以自抑的粗喘,感受着他在吻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


    舌根早已吻到发麻,沈云微喘息着,亲吻一路向下,使得她小腹漫上一阵奇特的酥麻,茫然中,她想要睁眼。


    “云微,闭眼……”他温声哄诱。


    出于信任,她依言闭上双眸,纤细的手指无所依傍,便依在他的发间。


    黑暗中,如接吻那般粗野而饥渴的吮啧声,不绝如缕,活像野兽,不知过了多久,沈云微双手滑落在他肩头,攥紧了他未褪去的衣襟。


    “啊,秦砚修……”陌生的快意带来一股战栗,她不禁失控地唤着他名字。


    “喜欢么?”男人抬头望向她,双眸晦暗不明。


    重复的问询,意味却更深一层。


    沈云微并不言语,只大口喘着气,一双杏眸含着生理性的眼泪。


    “你……你怎么可以?”她惊愕中,身上还在发颤。


    秦砚修望着她笑:“为什么不可以?”


    说着,他缓缓靠近过去,重将她依恋地拥进怀里,咬弄着她红透的耳垂,喑哑低语:“怎么办,云微,你好甜,我好喜欢。”


    喜欢她的全部。


    无法控制地喜欢。


    好像还是不够,他继续缠她热吻,荒唐至深夜。


    冬夜漫长,他始终顾着沈云微的感受,又或者说,他只顾着她,以她的舒服为舒服,最后还伺候她洗了澡。


    沈云微实在要赞他一句服务意识强,昏昏沉沉间,几乎忘了今夜少了点什么。


    直到次日醒来,她才红着脸问起。


    秦砚修倒也坦然,面色如常:“昨晚条件不允许,怕你太紧张,而且家里也没买那些。”


    “那些?”沈云微疑惑地反问。


    澄澈杏眸迎上他蓝眼,她终究后知后觉:“哦。”


    也对,他们成婚后从未有过更深层次的亲密,自然用不上避孕措施,家里什么都没买也属正常。


    但他昨晚,竟然能做到只一心一意服务她,而他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这么能忍?


    还是说……


    沈云微不由自主再度想起传闻,此刻是半信半疑。男人的攻势和热情,和传闻真是毫不沾边,可过强的自制力又惹人疑惑。


    思忖一阵后,沈云微还是勇敢地提了出来,把问题摆到明面上:“秦砚修,昨晚你是不想,还是不能?”


    “到了今天,还在怀疑我?”秦砚修嘴角微僵。


    他紧跟着面颊浮现一抹坏笑,牵住她手,引她亲自感觉。


    好一番实践出真知,虽是隔着的,但沈云微脸上仍在发烫,终于忍不住抬高声音:“啊秦砚修!你拿开……”


    “现在知道了?”他松开了手,倾身过去抱住她,语气里倒含了几分委屈。


    “忍得这样辛苦,却还要被你胡思乱想,你该亲自答一答,我到底能不能?”


    沈云微自知理亏,只好哄他:“知道了,你……”


    下一秒,她的言语重被热吻吞噬。


    半开荤的男人真是初显重欲本色,大清早也要拉着她亲,又说今天马上就会买来“那些”东西。


    沈云微昨夜就有些腰疼,一觉醒来未好全,生怕他控制不住,连忙以上班为借口,匆匆推开他。


    来到公司后,沈云微才逐渐从昨夜的荒唐里缓过神来。


    昏暗中的一幕幕,她不曾忘怀,却也心中慌乱。


    他们竟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几乎做尽了亲密的事。


    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还没有探知秦砚修真正的心意,就提前拥有了他。


    不够,好像不够。


    不止是身,她想要的,还有他的心。


    正发着呆,消息提示音响起,沈云微点开微信,原来是她合作过多次的服装设计师请她验收。


    那是前段时间沈云微就吩咐下去的事,要给李善言定制一条属于她的旗袍,作为新年礼物送给李善言。


    沈云微收到消息之后,就想着下班顺路去趟设计师的工作室,也看看新近的其他设计稿。


    约好时间后,以往同样喜欢独自行动的沈云微,这时下意识就想到了秦砚修。


    自家老公,睡一下怎么了?


    睡了就要回避尴尬,不见他了?


    沈云微才不要那么欲盖弥彰,当即给他发了消息,约他下午一起去。


    到了下班时间。


    秦砚修如约来到扶光拍卖行楼下,开车一路上都喜形于色,心情欢快。


    直到沈云微从设计师手中接过旗袍,他才脸色微变,淡声问道:“是专门给李善言的?”


    “对呀,怎么了?”沈云微将礼盒提在手中,迷茫地望着他。


    秦砚修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从她手中夺走旗袍,由他帮忙提着,垂下眸去,语气寡淡无波:“我以为你是为了我。”


    沈云微这才了然,愧意也跟着袭上心头。


    秦砚修花了一个月时间修复她最爱的瓷瓶,而她却什么也没送他。


    虽然秦砚修自己说了没关系,但他心里还是会有所期待吧?特别是下班后她带着他来到这家工作室。


    “秦砚修,你也有。”她心软地改变主意,牵了牵他的衣袖,“喜欢什么式样的?我来帮你参谋,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式样?”秦砚修却反问起她来。


    “我?”沈云微一愣,“我在这位姐姐这儿,一般做旗袍多些,比如之前那件烟波蓝。”


    “那我想试试唐装。”秦砚修回道。


    他连定制的衣裳,都要与她匹配。


    沈云微带他去选颜色和具体式样,他偏爱黑色斜襟新中式唐装,而她开始和设计师沟通,建议衣裳上可以加上竹叶,以蓝色最相宜。


    设计师立刻会意,准备设计成烟波蓝,照应他的眼睛与她的旗袍。


    到了量体的时候,秦砚修不见设计师来,倒是沈云微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在他身上比划,不觉挑了挑眉。


    “怎么是你?”


    “不行吗?”沈云微一本正经地记下尺码,“设计师手头太忙,我也算是半个行内人,量体很准的,你不信我?”


    “我信你。”秦砚修保持着姿势,似乎如她一样严肃。


    可到了她挨近自己时,他还是忍耐不住,偷袭一般啄吻了下她的脸颊。


    “秦砚修!”她恼火地想捶他背,正声警告他,“你老实点。”


    “好,我努力。”已过三十的秦砚修这时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量体的片刻功夫,总招惹她,还商量似的拉住她软语哀求,“是不是结束之后,就许我亲了?”


    接吻狂魔,有了昨晚那些事,他好像变本加厉。沈云微是想直接略过,充耳不闻。


    但他态度和软,又让人舍不得拒绝。


    “你这家伙……”沈云微为他左右为难。


    折腾半小时,量体总算结束。


    沈云微问了设计师,得知最快也要接近二月时才能做好。


    因为这件唐装上的竹叶需要请苏绣师傅手工完成,活太精细,仓促不得。


    沈云微于是给了设计师便利,言说年后再取,一切按最精细的工艺走便是。


    第69章


    和秦砚修黏黏糊糊,回家的路上,沈云微看到了李善言发来的一篇报道。


    那是扶光秋拍结束后,梅贞接受的一次公开采访。


    其中绝大部分篇幅,都集中于扶光秋拍在艺术市场的不俗表现。诸如重磅拍品的稳健成交,多个新设的重要专场的100%成交率。


    而极少数篇幅,则是为了活跃气氛,拉近距离,问起梅贞的个人爱好之类。


    记者显然做了许多功课,提起梅贞曾经改名,原名梅素贞,但因为不想流俗,后来把素字去掉,变成梅贞。


    沈云微几乎就在看到“素贞”二字的那一瞬间,想起秦砚修爷爷用毛笔字写的那句诗。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


    原来他们母子的名字,就嵌在这句诗里。


    不是素梅,是梅素贞。


    再看报道配的照片,仍是一张梅贞的侧影。


    梅贞戴着一条梅花项链,恬静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知性干练而大方。


    与此同时,梅贞独坐在办公室内,也在如沈云微那样,望着这篇报道出神。


    她太久没有在北城露面,接受采访更多是为了让扶光拥有话题度,让结束的这场秋拍最大限度为扶光增色。


    除去她爱的人,扶光就是最重要的存在,是她的毕生心血。


    而她也在回想数天前,自己和这位记者聊天时的最后几个问答。


    只因那人也是老熟人,彼此私下多聊几句,都是并不刊登出来的问题。


    记者:“外界实在很少看到你的照片,让我好奇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鲜少拍照。”


    “年轻时,我有很多照片。”梅贞陷入回忆,“都是一个人拍的。”


    记者:“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很遗憾曾经我爱过他。”梅贞自嘲,“我也因此获得了成长,比如我对自我的认知。那时我才发现……”


    “我可以一瞬间失去对他的爱意,比如知道他的不忠。”她道。


    彼此情浓时,秦世昌很爱给梅贞拍照。


    梅贞喜欢他精心的构图,喜欢他每一次的完美定格。


    直到她“不慎”窥见秦世昌深藏的秘密。


    梅贞永远忘不了,多年前发现秦世昌出轨的那个场景。


    一次出差,她提前回到家中,那个秦世昌只说是普通朋友的女孩,正与他在他俩的床上滚着床单。


    隔着门缝亲眼看到时,梅贞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冷静,还能注意到房间角落放着的相机。


    昏暗灯光下,不确定是否开启,但第六感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那台相机,她很熟悉。


    因为秦世昌曾经用它,为她拍了无数张照片,记录下她的一颦一笑。


    秦世昌的拍照技术极佳,几乎是专业级的,拍她时也确实花了心思,使得那些照片就像明星写真。


    那个夜晚,梅贞没有揭穿。


    她悄悄关上了门,只当没有回来,次日晌午才按原时间归家,寻找证据。


    她很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当秦世昌拥抱她时,她仿佛能从他身上闻到昨夜的那股腥膻,让她作呕。


    深夜,梅贞避开秦世昌,偷偷打开了那台相机,查看里面的内容。


    一排排命名为“素素”+年份的文件夹,全存着她的生活照片,张张如同电影明星般耀眼。


    而最下面,还有个单独命名的文件夹——“甜心”。


    梅贞初时以为里面也是自己,点开后,却发现了昨夜那个女孩的裸照。


    角度都非常不堪,神态是刻意捕捉的淫靡,而且几乎张张都能看到正脸。


    除去单人,还有女孩与男人身体交叠在一起的照片,同样只露出了女孩的脸。


    梅贞认出那男人是秦世昌,因为她太过熟悉他。


    所以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梅贞握着相机的手在发抖,她想起白天里一位朋友的提醒,现在局面本身就对她不利,秦世昌有钱有势,甚至可以颠倒黑白,绝非她可以抗衡。如果能找到有力的证据,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可她拷贝照片时,还是犹豫了。


    秦世昌把这女孩带来家里,女孩不会看不懂家里有女主人,显然就是知道秦世昌已婚或者有女友。


    这个女孩破坏了她的婚姻,她该恨她,可转念一想,这样松散到手摇一把就散架的婚姻,又有什么值得恨的?


    背叛他们爱情的人,是他。


    这些裸露的照片,如果提交或者公布,确实可以证明秦世昌出轨,是铁定的过错方。


    但与此同时,这个照片里的女孩也会被毁。


    她一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被拍下这些照片……


    最终,梅贞没有再继续挣扎。


    她停止了拷贝,直接取出这张内存卡,扔进了马桶里。


    她仅存的一点希望,都随着水流冲向下水道。


    可她并不后悔。


    也是从那时起,梅贞讨厌被拍照。


    三年婚姻,梅贞那时还叫梅素贞。


    秦世昌爱喊她素素,却从未像她朋友那样喊她贞贞。


    或许就像这段婚姻,是他无贞。


    再忆往事,梅贞的胃都有种条件反射的痉挛。


    她皱着眉,唤第一秘书给她沏来热茶。


    数分钟后,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不见端着茶水的第一秘书,进来的人竟是秦世昌。


    闻声赶来的秘书一眼就看出梅贞脸色不好,低声解释:“梅总,是下面的人传错了消息,只听到是秦总过来找您,就直接放行了。”


    殊不知秦总也分大小秦总。


    秦世昌从未来过扶光,底下人传错消息,没亲眼验证,口口相传,竟错认为来人是秦砚修,直接将人放了上来。


    “罢了,不怪你们。”梅贞接过茶,挥手让人离开,“你们先下去,把门关上。”


    待房间里再无旁人后,秦世昌终于笑着挨了过来,自己想要拿起茶壶倒水喝。


    “滚开点。”梅贞冷声斥骂,“我这里没有你喝茶的份,别把最后一点体面也丢尽了。”


    秦世昌这才发觉她态度一如二十多年前那般冷然,空手坐了回去,温声试探:“素素,如果不是那篇报道,我都不知道扶光是你开的。你瞒我瞒得好苦,当年那么狠心离开我,还改了名字。”


    “我等了你二十多年,但是没关系。”秦世昌盯着她的脖颈,“看了那张照片后,我很感动,原来你还戴着我送你的项链。”


    “那你的一双狗眼可能全都已经瞎掉。”和秦世昌说话时,梅贞呈现出少有的防备感和攻击性,话里带刀带刺,“款式有些像而已。你送的东西,我早就扔干净了。如果你有心,早该认出这不是那条。”


    “我喜欢梅花,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梅贞正视着他的双眸含着恨意,“你不配谈梅花,你太脏。”


    “对,我是脏。”秦世昌红了眼眶,“可是素素,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我一直很想你,我的房间里放满了你的照片。”


    “如今你回来了。一切前尘往事,我都不想再管。”秦世昌双膝跪了下去,竟是向梅贞示爱,“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失去你的感觉太痛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秦世昌,多年不见。”梅贞俯视着他,嫌恶而轻蔑地瞥他一眼,语气薄凉,“你还是那么恶心。”


    当年,秦世昌也是这样双膝跪地,求她原谅他的出轨。


    “你现在有妻有女,说这些话,真不觉得良心有亏吗?”梅贞靠在椅背上,想离秦世昌远些。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马跟那个女人离婚,孩子我也不要。”秦世昌表着决心,“我再婚只是家族给的压力,不是我的本意。”


    “如果找我只是为了展示你那让人作呕的虚情假意,那请回。”梅贞始终冷着脸,没有一丝一毫触动,“我也会吩咐下去,扶光永远都不欢迎你这个人渣。”


    “看来你是恨毒了我了。”秦世昌缓缓起身,见不奏效,又搬出秦砚修来,“我来找你,当然是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无非是为了砚修。”他冷笑,“可你也该知道,你这样偷偷接近他,是违背了当年的承诺。在你选择离开我时,就该明白,你抛弃的不止是我,还有砚修。”


    “素素,你还是太天真了。你跟我赌,就不可能赢。”


    秦世昌望着她,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当年。


    事情被揭穿后,他们对峙着,秦世昌这个显而易见的过错方,却在权势之下占据绝对的优势,让梅贞根本无法带着秦砚修一同离开。


    秦世昌还做了两件事诛心。


    一是故意将母子分离的时间定在梅贞生日。


    二是故意设下一个赌,赌半年后秦砚修四岁生日时,秦砚修对母亲的态度。


    届时一个四岁孩子的话语,就能决定他们母子未来的命运。


    处于弱势的梅贞不可能不为自己争取,答应了如同戏言的赌约。


    而秦砚修生日那天,梅贞赌输了。


    她亲耳听到秦砚修哭着说恨自己。


    后来孩子已被保姆抱走,电话重归秦世昌手中,而她还在恍惚,双耳都在嗡嗡作响。


    “和当年一样。”


    此时此刻,秦世昌站在她面前,笑得稳操胜券。


    “砚修是我养大的,我们再吵,也是父子,他永远站我这边。你处心积虑通过沈云微靠近他,那不过是白费功夫。他一旦知道你的身份,只会像小时候那样恨你。你肯定要伤透心的,我不忍看你那么难过。”秦世昌道。


    “所以回到我的身边吧。”秦世昌朝她伸开双臂,“我们一家三口,不好吗?”


    “不好。”梅贞忍着心口因儿子泛起的酸涩,冷眼睨着秦世昌,“在我心里,你早就死了。”


    第70章


    “好,你恨不得我死,更说明你没放下我。”秦世昌自我安慰着,颤巍巍从沙发上站起,“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老了很多,你也是。到了我们这个岁数的人,难道最该做的不是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吗?”


    “你确实老了,但跟我有什么关系?”梅贞根本没有耐性听他说下去,开了门送客,“你走吧。”


    “你对当年的事这么较真,可也该知道,男人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性与爱分离,这是男人的天性。”秦世昌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不理解梅贞的决绝,“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女人,这还不够吗?”


    而梅贞只是摇头:“秦世昌,你的爱太廉价了。”


    “将没道德概念的兽性说成天性,不过是不忠的托词而已。”梅贞站在门侧,眼神有一瞬的柔软,“我的儿子就绝不会像你这样。还有其他男人也是。”


    “其他男人?”秦世昌捕捉到了字眼,皱起眉来,觉得自己仿佛听错了。


    “不错。”梅贞云淡风轻一笑,“秦世昌,你在想什么,以为我离了你一辈子就不恋爱了?你未免把自己看得也太重了。这些年我很少有空窗期,每一任男朋友都比你强百倍。如果今天不是你自报家门,我都认不出你这张老脸。”


    “梅素贞!你……”


    秦世昌有太久不曾被人这样讥嘲,一时气血上涌,差点站立不住。


    梅贞却无意管他,冷心冷面从他身侧走过。


    不想才刚走出几步,她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梅贞下意识回过头去,见秦世昌竟已瘫倒在地。


    *


    北城之冬,2024年的最后一天。


    身为总经理的吴得没有来,他的办公室里,只有奉梅贞命令调试监控的技术人员进进出出,没待太久就走了。


    工作日给了沈云微便利,使她能在大清早就将礼盒送到李善言的手里。


    那件她与设计师沟通了许久的旗袍,终于第一次展示在李善言的面前。


    是温柔美好的粉色,宛如春日盛开的灼灼桃花,布料泛着华光,水中小鱼的灵动暗纹给旗袍增色不少。


    礼盒底部压着一张手写的贺卡: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皆自由。


    李善言这条小鱼,好像从来没有放慢往前游的速度。无论河流是湍还是缓。


    “好漂亮,云微,谢谢你,我好喜欢。”李善言双手小心地抚过旗袍上绣着的苏绣,眼里满是憧憬与惊喜,“但不知道我能不能穿得出这件旗袍的感觉。”


    “你穿着肯定好看!”沈云微笑道,“我跟设计师沟通时,就一直在形容你,你虽然不爱说话,但在我看来,你一直很甜,是个甜妹。”


    “云微,你确定你是在说我嘛?”


    李善言羞到将礼盒直接盖上。


    “对啊,人又好,又喜欢做甜品。”沈云微笑意里带着郑重,“善言,你确实很甜,一个超级乐观超级自强的甜妹。我觉得旗袍很适合你,也只有你能够穿得出来我和设计师想象中的那种感觉。”


    “云微……”李善言只感觉被她夸赞的自己很想哭,仰头眨眨眼睛,“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她缓了一阵,这才没了哭腔。而沈云微也反过来大方地向她讨要礼物。


    “我的不算是实物。”李善言紧张地拨开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其实一早就发你邮箱啦。”


    “什么呀?”沈云微生出好奇,“这么特别吗?”


    “就是……一幅画。”李善言没有兜圈子,坐回她自己的工位,“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


    “哦。”沈云微也坐了回去,打开邮箱。


    收件箱的那封最新邮件,果然是李善言发来的,点开后,只有一张图片。


    而图片大小,却让她有些惊讶。


    “是我给你画的一幅画。本来想微信发的,但不方便,想想还是邮箱了。”李善言向她说明,“毕竟是一万多px的画布,我的电脑差点带不动。以前给富婆们画同人时,我都没建过这种尺寸的。”


    “一万多!”沈云微吓了一跳,“你画得太过于精细了吧,那我可要见识一下你的大作。”


    下载图片时,她面上还是笑盈盈的,轻松欢脱。


    而当她将图片下载到桌面,点开看清画里内容后,却是僵在原地。


    “好看吧?我是不是画得超级像?”李善言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


    沈云微却是点了鼠标,将图片秒关,红着脸埋下头去,缓了好一阵,脑袋才枕在手臂上,小声控诉。


    “李善言,你怎么画的是我和秦砚修?”


    李善言如此精细的画作,内容竟是沈云微与秦砚修的车窗吻。


    虽然服饰与环境不同,但那姿势却是与前段时间沈云微亲身经历过的那次车窗吻一模一样。


    “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礼物啊。”李善言答得认真,“多完美的构图,我一直想送你一份新婚礼物的,这个寓意也很好,干脆一物二用,是你的新年礼物,也是你们的新婚礼物。你不喜欢吗?”


    “喜欢。”沈云微小小声。


    在李善言面前,沈云微做不到违心,但也因为画的内容觉得脸热,难为情问起:“你是怎么画得这么写实的?”


    “因为你俩当时结婚的新闻铺天盖地,我随便找点报道,就一箩筐高清照片。”李善言得意道,接着又沉思分析,“不过照片来看,感觉你们不熟,不像现在,我每次见到你们时,你们那叫一个眉目传情。”


    “真难为你看了那么多我们的照片,快成微表情分析大师了。”沈云微幽幽吐槽。


    而她心里,却也知道李善言分析得很对。


    那时她与秦砚修确实彼此无意,而现在……


    有那么一瞬间,沈云微有些惋惜婚礼上自己的怏怏不乐。


    想法全表露在同李善言说的话上,她压低了声音,一个特别的想法跃于心间:“善言,如果我以后还结婚的话,真想让你坐主桌。”


    “啊?你俩出什么事了?”李善言脸上笑容一僵,顿时比哭还难看。


    “我俩能出什么事?”沈云微一愣,反应过来后,一时窘了,“你想歪到哪里去了,我不换新郎!”


    “不换人那就好。”李善言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礼物刚送,就……”


    见沈云微嘴角微抽,李善言连忙住了嘴,笑道:“那是你说的,不能反悔。云微,我一直挺遗憾没能参加你的婚礼来着,谁让咱俩认识太晚呢。”


    “但目前只是这么一想……”沈云微想到自己与秦砚修还未彻底说透的心意,有些出神。


    “我不管,我已经当真了。”李善言抱着礼盒,笑得粲然,“到时候我要穿这件旗袍去参加你的婚礼。”


    “对了,你要不要把这张画设置成电脑桌面?”李善言又问。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沈云微连连摆手:“我绝对不会的,我选择珍藏。”


    实在是李善言画画太好看太写实了,这幅画任谁看了,都能一眼认出画里的人是沈云微与秦砚修。


    “好吧,也行。”李善言心中默默惋惜,“那你记得给你老公分享,我觉得他一定也喜欢。”


    “唔……我才不要去招惹他。”沈云微口中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善言没留意,自然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只有沈云微自己知道,自圣诞夜之后的这几夜里,秦砚修有多爱缠人。


    每每单独相处,沈云微原本并不露怯,可到了夜里,他连吻她的攻势都那么强,还真让她节节败退,有点怕进行更多。


    为此,秦砚修并不恼,反而夜夜安于伺候她,花样百出。沈云微算是长了见识,才知道那样也能被秦砚修伺候得酸了腰,身上发虚,颇有种纵欲过度的感觉。


    所以李善言画的画,当然不能被秦砚修看到。


    否则他便又寻到借口,来招惹她,让她大半夜都不得安枕。


    由于明天是元旦,扶光拍卖行下午很早就通知下班。


    沈云微趁着这会儿功夫,又给乔南希送了小礼物,然后赶着时间敲门进了总裁办公室。


    梅贞原本也准备下班了,却在拿包时瞧见沈云微进来,于是又放下了包,笑着将她迎进来。


    “梅总,今晚跨年有什么安排吗?”沈云微怕打扰梅贞,特意先问一句。


    “没有安排,年纪大了,不想奔波,想早点回家休息而已。”梅贞回道,后添上一句委婉的挽留,“但见你来,我晚点走也无妨。云微是有什么事找我呢?”


    “其实是我一直想感谢您。”沈云微拿出装着百达翡丽6104G-001的锦盒,双手递给了梅贞,“梅总,我知道您喜欢这款表。这是我送给您的新年礼物,想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培养。”


    近些日子,乔南希带着她与李善言,一起筹备一些平常的小型拍卖。


    乔南希提起梅贞对培养人才的重视,也让沈云微想起,梅贞在秋拍期间对她的帮助与引导。


    梅贞一眼就认出这块腕表是秋拍上的拍品,价值不菲,当即推辞,不肯接受。


    而沈云微正视着她的眼睛,语气轻缓柔软:“或许以职场的关系,您不愿收。那以我们其他的关系呢?”


    梅贞瞬时也抬眸望向她,隐隐动容,似乎也是在期待着她能说出些话。


    沈云微上前一步,握住了梅贞的手,似乎是想温暖她:“您除了是上司,还是我的长辈。这是我对您的心意。”


    二人之间,早有不必明说便懂得的默契。


    梅贞知道沈云微指的是什么,不再拒绝,任由沈云微将腕表戴上她的左手腕。


    接着,沈云微拥抱了她,贴在她耳廓:“这块腕表是秦砚修拍下的。也是他帮我参谋,亲口说这块表很适合您。这便是我们俩一起送您的礼物了。”


    “谢谢你,云微。”被她抱着的梅贞几乎泣不成声,“谢谢你……”


    从未想过,中秋前伦敦机场偶然一见的女孩,会成为她的儿媳。


    更未想过,沈云微会这样为她着想,明白她为人母的喜悲,以巧妙的方式帮她一解思子之情。


    她完全明白秦砚修为何会爱上沈云微,就如同她明白,她现在又是多么喜欢这个美好的女孩。


    抱着沈云微时,梅贞甚至忍不住撬开彼此心照不宣的小小一角,低声问她:“云微,私下里时,你可以不喊我梅总吗?喊我其他的。”


    沈云微定了定心神,回忆道:“我听Nancy姐说,私下里她会喊你贞贞姨。”


    就在梅贞以为沈云微也要跟着喊时,沈云微却否了。


    “很好听,可我不想跟着Nancy姐喊。比起贞贞姨,我更想喊别的。比如……”沈云微挨近了梅贞,语气温柔而俏皮,“婆婆。”


    撬开彼此心照不宣的小小一角,在此刻成了大大一角。


    沈云微就这么砸开了,让暖和的阳光照射进去,照在梅贞的身上,完全笼住了她。


    话音落地后,沈云微才知道不好意思,言说该离开了。


    而梅贞急忙挽留:“你别走。”


    “云微,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梅贞打开了办公室保险柜的门,从里面拿出收藏多年的一块法国古董怀表。


    “这段时间我很犹豫该不该送你,怕你有负担。可我一直收着,总觉得心里很空,毕竟它们是一对儿,就该由你们俩收着。”梅贞解释道。


    沈云微瞬间就想起,秦砚修确实有块跟这块怀表款式相同的怀表。


    只不过秦砚修的镶嵌着蓝宝石,而她手上的镶嵌着红宝石。


    “真好,有生之年,能亲手将它交到你的手里。”梅贞见沈云微收下了,心中踏实许多,“能生活在你们身边,看着你们幸福,我很知足。”


    “只是看着,真的就够了吗?”


    沈云微隐隐察觉到梅贞的踌躇,她好像比先前要更加惧怕与秦砚修相认,不知这些天又发生了什么。


    “够了。”梅贞敛眸道,“人不能太贪心了。”


    她好像是在警醒自我,而沈云微也已经想起她听闻的事,道:“是秦砚修的爸爸来找过您吗?”


    梅贞不语。


    沈云微便更加笃信几分:“我已经听秦砚修的妹妹说了,他爸爸前几天去了趟扶光,然后突然晕倒,被送去医院,如今住在医院里,秦砚修前天也去看了看。”


    沈云微听闻的消息,是秦世昌被查出胰腺癌。


    这种癌症真正发作时,一般就已经是晚期,很难再有治愈的可能。


    沈云微与秦世昌见面不多,骤然知道这事,也有点唏嘘世事无常。


    但她也知道梅贞当年在秦世昌这儿一定受了极大的委屈,且梅贞与秦砚修母子分离,多半也是拜秦世昌所赐,不禁感慨,这何尝不是一种现世报?


    梅贞不答,只问道:“他父亲住了院,他一定也很着急吧?忙前忙后,也是辛苦。”


    沈云微闻言摇摇头。


    “医院的事,秦家的人会安排妥当,用不着秦砚修操心。而且……”沈云微斟酌着用词,思来想去似乎也不必委婉了,直接道,“爱都是互相的。秦砚修小时候没得到他爸爸多少爱,长大后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听到消息后,他抽空去看了一回。多余的,他做不出来,也不想做。”


    “而且好奇怪。他爸爸突然对他继母和妹妹特别冷淡,甚至不许他们来他的病房。”沈云微不知前情,只从秦思敏那儿听来一些,“思敏很难过,不知道生病的爸爸为什么不理她了。”


    “秦世昌未免太冷血了。”梅贞皱眉道。


    虽然那天在她的办公室里,秦世昌就已经说了类似的话。


    可梅贞还是无法想象,他真能干得出来。且还是在他癌症晚期时,跟无辜的现任妻子与女儿闹起别扭。


    秦世昌这个人,真是自私了一辈子。


    而站在沈云微的角度,沈云微不便明里评价秦世昌,也不想谈太多关于他的事,只一心劝说梅贞。


    “秦砚修从小渴望母爱父爱。如今他已经成长起来,不再需要那份虚伪的父爱。”


    “但他一直等着他缺失的那份母爱,等着他的妈妈回来。”


    沈云微倾诉着秦砚修的心声,隐隐意识到梅贞究竟在顾虑什么。


    又道:“我不知道当年你们母子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难保其中没有第三人的误导和挑拨。如今又过去二十多年,为了秦砚修,也为了自己,都该说出真相,和秦砚修相认。”


    “当年的事,我心里确实也有疑影。”梅贞道。


    比如秦砚修为何会在四岁生日时说恨她。童言由此成为扎进她心里长达二十多年的刺。


    “我会好好想想的,等我准备好……”


    因为沈云微的话,梅贞的心终于又一次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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