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你没有生病,而是,怀孕了◎


    谢阮请假在新家呆了快一个月, 本以为这段时间他会过得相当难熬痛苦,但实际上的生活却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至少他还能吃得下, 睡得着。


    除了刚开始那阵子会因为频繁想到迟漾而时常有不好的念头外, 随着时间的流逝, 之后的日子想起他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少了。


    看来他短暂离开学校, 离开跟迟漾有关的环境和事物,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但这种“过得好”似乎只是他一个人这样认为,跟他朝夕相处的谢明丽完全不这样想。


    其实自从谢阮说要短暂请假不去学校时,谢明丽就开始觉得他的状态哪里不对, 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 只是日渐的看着他愈发沉默, 性格也变得比以前频繁跟着她搬家时的那几年更加的忧郁,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年轻孩子该有的鲜活朝气。


    她也试着想要跟谢阮谈谈心开导,但谢阮这孩子向来心思敏感主意又大, 好像能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为了不让她担心, 反而会装得更加轻松活泼,连一丁点的失落和难过也不会在谢明丽面前流露,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强颜欢笑。


    吓得谢明丽也不敢再逼他了, 生怕他真的压抑出什么毛病来, 只是偶尔会在休息不加班时陪着谢阮去逛逛超市和公园, 希望能稍稍让他放松一下心情。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知道他们现在新家住址的简时年偶尔也会跨城市过来找谢阮玩。


    谢阮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 其实并不想跟他有太多深入的往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接纳简时年, 既然如此, 那在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他任何的希望,从而让他产生可能会跟他有一些发展的丝毫误会。


    但简时年又表现得格外有边界和分寸感,每次来都只是陪他读书打游戏,或是聊聊天而已,好像就只是单纯的想跟他当个好朋友,长此以往,谢阮也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好意。


    更何况,有朋友的感觉确实比孤单一人要好的多。


    又是一个周末,简时年周五晚上就买车票来了谢阮家里,说他喜欢的一个乐队在这边有演唱会,他已经买好了票,要周六跟谢阮一起看。


    谢阮其实是不想去看的,他对音乐又没有很大的兴趣,也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但谢明丽听了却很高兴,让简时年一定要把谢阮拉出去,至少能晒晒太阳,不然他肯定又要一个人窝在房间睡一整天的觉。


    当天晚上还特意做了一桌子菜,盛情招待简时年。


    餐桌上他们俩还挺聊得来,嘻嘻哈哈的,就没有冷场的时候。


    谢阮由着他们去,默默扒着自己碗里的饭,可没吃两口就明显感觉饱了,嘴巴没滋没味的嚼着,又不敢说不吃,不然肯定又要被谢明丽担心的唠叨好久。


    其实不用谢明丽说,他自己也发觉最近胃口越来越不好了,看什么都不想吃,即使谢明丽做了他喜欢的红烧排骨和土豆牛肉,也只是看着觉得有胃口,真吃起来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有时候多吃两口还会忍不住犯恶心想吐。


    这些他自然不敢让谢明丽知道,好几次都是在饭桌上强撑着,之后偷偷跑到厕所吐了很久。


    今天简时年也在,谢阮怕又发生那种情况,吃东西时只敢挑些口味清淡的,连喜欢的排骨汤也不敢喝了。


    见谢阮一直闷着头吃饭,碗里米粒却一直不见少,小鸡啄米似的,谢明丽直接给他夹了两个鸡翅,谢阮面露难色,看着鸡翅上均匀裹着的蜂蜜糖色,晶莹诱人,还没开始吃,胃就已经隐隐有些想要蠕动了。


    谢明丽哪里知道他的痛苦,瞅着他快瘦没的小尖下巴,愁的叹气:“小时你看看,软软是不是越来越瘦了,这小脸快赶上我的巴掌了,阿姨每天也是排骨鱼虾都不少的养着,怎么还把人越养越饥荒了呢。”


    简时年也在看谢阮,不只是谢明丽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每次过来他也都注意到了谢阮状态的变化。


    不仅仅是消瘦而已,还有一种精神气上的倦怠和虚弱感,虽然在跟他聊天交谈时也会开心的笑出来,但那种笑是没有传达到眼睛里的。


    谢阮的眼睛很漂亮,瞳仁乌黑,常常有种水润剔透的感觉,笑起来时眼尾的弧度弯弯的,眸光纯然干净,像有一湾清澈的小溪在流淌。


    简时年以前就会时常会盯着他的眼睛出神,但最近,他却在这双眸子里看不到那种温柔和纯净了,更多的是沉默,哀伤,连光都暗淡了许多。


    虽然谢阮自从搬来这里后再也没有明确说过,但简时年大概也猜得出还是跟迟漾有关。


    时间在流逝,却并不代表伤害也会跟着消失,他自己也经历过这种痛苦,知道走出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然谢阮也不会到现在也不愿意回学校上课了。


    简时年也给谢阮夹了一块肉,笑着安抚谢明丽的情绪:“阿姨放心,我这次来就是带谢阮出去转换心情的,明天我说什么都要把他从房间挖出去听演唱会,您就把他放心交给我吧。”


    谢明丽欣慰点头:“那阿姨先谢谢你了,你坐几小时车过来也很累了吧,阿姨把客房的床都给你铺好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听他们俩搁那一唱一和,谢阮却是全无心情,只是一脸愁苦的盯着自己碗里越吃越多的饭和菜。


    为了不让谢明丽担心,谢阮强忍着把碗里的肉和菜吃了大半,结果后半夜还是没忍住躲到厕所全都吐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忍太久的缘故,这次吐得比之前几次都要严重,吐到胃里没有东西时就开始干呕,到后来差点虚脱晕在厕所里。


    静寂无声的深夜里,谢阮一个人坐在浴室,没开暖气,室内温度接近零下,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明明已经冷的在不停发抖,却一点没有想起身出去的念头。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虐,只是比起身体上的寒冷和折磨,胸口那个地方的堵塞和灼烧一般的刺痛感让他更加难熬。


    好像只有肉.体承受了更加剧烈的痛苦,才能让他不会那么在意已经疼得不会呼吸的心脏。


    一个多月了,他跟迟漾一次联系都没有,他们好像就这么消失在了彼此的世界里,有时候他甚至有种恍惚的错觉,觉得他跟迟漾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学校重逢,短暂几个月的相处也像是做了一场旖旎梦幻的梦,梦醒了,他们又都回到了彼此本来的生活轨迹里。


    可谢阮又该死的分明记得他们相处的每一分细节,迟漾带给他的每一次震撼,在他身体和灵魂上刻下的每一个烙印。


    那么多的回忆,美好的,热烈的,伤心的,难忘的,可是现在都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在那个错误的夜晚。


    什么时候才能忘记他,一辈子吗?


    谢阮在黑暗里发出一声苍凉的冷笑,夜色透过窗户洒在他苍白年轻的面庞上,脆弱的眉心紧紧蹙着,仿佛哭过很久已经红肿一片的眼尾还在不停洇出湿润的水痕。


    肚子好疼,像是有刀子在里面绞。


    可悲的是,即使已经这样了,他满脑子却还在想着让他疼痛至此的罪魁祸首,如果迟漾知道他现在这么疼,会不会露出跟以前一样温柔心疼,恨不能帮他承受一切的霸道神色呢。


    *


    平静的一夜过去,第二天谢阮明显又憔悴几度的脸色让谢明丽跟简时年都吃了一惊。


    简时年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没睡好,谢明丽也是又摸额头又量体温的,好像现在在他们眼前的谢阮就是纸片人,稍微不注意就被一阵不知哪来的风吹散了,飞了。


    谢阮知道他们担心,但也觉得他们太夸张了,自己好歹一个成年男子汉,就算是几夜没睡好也不至于就严重成这样,但安慰他们的同时,内心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有些摸不清的不确定。


    除了胃口不好,还偶尔会肚子疼外,他最近还总是很嗜睡,昨晚即使吐得那么难受,回到房间后还是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谢明丽总说他不爱出门,其实窝在房间的大部分时间他也都在睡觉,虽然他本意是想复习看书或是做些其他的事,但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睡了过去,醒来时一天就过去了大半。


    但这些谢阮暂时还都没告诉谢明丽,眼看着期末考就要到了,他肯定是要回去参加考试的,等到A市时他在抽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


    换了衣服吃完早餐,谢阮便跟简时年出发去演唱会场地了,路上他有点晕车,下车后简时年便没有着急进场,先带着他去旁边的便利店坐着歇会。


    谢阮平时就有晕车的毛病,本以为这次也是跟以前差不多的情况,喝点水缓缓就好了,却没想坐了快有十来分钟他还是恶心眩晕的厉害。


    眼瞅着离演唱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谢阮不想让简时年因为他错过见偶像的机会,便强忍着起身说可以进去了。


    简时年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全无血色,沉下脸,一言不发直接拉着他走出便利店。


    谢阮不解他要干什么,看着他的背影刚要问话,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突然从胸口涌上来,用力挣开简时年的手,扑到旁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


    简时年先是被这个画面震得愣了下,也立刻跟上去,在后面帮他拍打后背。


    谢阮早上本来就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吐也只是干呕,恶心感越吐越重,眼前甚至一度爆盲失明,身体耗尽了力气,虚脱得站不稳脚步。


    简时年扶着他的手臂,着急询问:“谢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吗?还是胃不舒服,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谢阮靠在他身上,脑袋里面响着嗡嗡的鸣声,眼周一圈都是红的,生理性的泪珠顺着苍白的面庞大颗滚落。


    “我,没事……”


    简时年帮他擦掉腮边的眼泪,看他竟然还想试着从自己怀里起身,心里无端冒出一阵火气,冷着脸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


    谢阮吓得惊呼一声,想要挣扎下来,可又被一阵眩晕感砸得眼前一黑,耳后的神经又胀又疼,他只得紧紧闭着眼睛等着这阵疼痛缓过去,双手下意识紧攥住他胸前的衣服。


    简时年抱着他稳稳向路边走,沉声制止他:“你别乱动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谢阮现在耳鸣很严重,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依稀听到了“医院”两个字,再然后就是另一阵更嘈杂剧烈的嗡鸣声,谢阮再也受不住,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好渴,好累,身体像漂浮在半空中,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明明只是躺着,却还是觉得很疲惫,是一种身心都没有着力点的虚无感。


    谢阮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瞳孔乌黑没有光点,空洞的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了,明明前二十年的人生都不是娇气病弱的人,难道一场失恋真的可以给他的精神和身体都造成如此大的负面影响吗。


    如果真是如此,是不是度过这场病痛,就可以让他从这场折磨中走出来,再逐渐地回归到没有遇到迟漾以前,那种平凡简单的日常中呢。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谢阮偏过头,看到简时年从外面进来,一脸沉重。


    谢阮第一反应是觉得很抱歉,因为他的缘故让简时年期待的演唱会泡汤了,想要起身坐起来跟他说话,结果身体还没刚动,头就先感到一阵眩晕,差点又犯恶心。


    “别乱动,医生说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不能再让身体感到任何的劳累疲惫了。”


    简时年被他的动作吓一跳,慌得立刻过来阻止。


    谢阮缓了一会,抬头对他虚弱的笑笑:“我没事,你怎么这么大反应,这样会让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谢阮本意是想开玩笑缓解一下气氛,但简时年只是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话,俯身帮他掖了掖被角,在床边坐下。


    这个态度真的有点奇怪了,谢阮瞅着他严肃的脸色,眨眨眼:“我该不会,真得了什么绝症吧。”


    简时年又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犹豫几秒,长长叹了口气:“是比绝症还要恐怖的事,谢阮,我接下来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骗你的,你听了后情绪也不要太激动,这样会影响你的身体。”


    谢阮被他的关子卖得有些没耐心了,用力点头,目光直直盯着他:“你赶紧说吧。”


    简时年似乎比他这个等着听宣的当事人还要紧张,双手放在膝上握紧,说话前先无声吁了口气:“你晕倒后我就立刻把你送到医院了,该做的检查也都做了,但报告单上显示你什么病都没有,而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停顿下来,紧抿住嘴唇,眉头也拧成很深的川字,表情挣扎犹豫,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很难开口。


    谢阮望着他,安静的眼神清澈疑惑。


    “简时年,你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简时年愣愣,好像被他说这句话时沉静平淡的语气稍稍安抚了一些情绪,闭了闭眼:“你没有生病,之所以会一直呕吐,精神不济,还过分嗜睡,完全是因为,你,怀孕了。”


    简时年说完,似乎到现在仍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语气也由一开始的尽量沉稳逐渐变得发虚,也怕谢阮受不了这个离谱荒唐的事实,眼睛紧盯着他不放。


    谢阮听完后很明显的愣了几秒,第一反应是生气,不明白都这种时候了简时年为什么还要跟他开玩笑,但是随即他又很快反应过来简时年不可能做这种事。


    双眸也由一开始的恼意和疑惑逐渐充满了不可思议,又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还可以说话,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问出口:“今天又不是愚人节,这个玩笑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简时年一点都不意外他会有这种反应,这种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所以他选择不在开口,只是沉默的用眼神跟他平静对视。


    病房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中,空气安静得甚至能听到窗外落雪的声响。


    谢阮的眼圈一点点逐渐被染红,眼珠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他还想问简时年什么,可是张开口喉咙却像被胶水黏住了,艰涩干痛,反而是一股恶心感从嗓子眼里涌出来,让他翻身趴在床边剧烈的干呕。


    简时年害怕的就是这样,忙起身帮他拍着后背,着急的安抚:“你现在千万别激动,医生说你现在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被激素影响的有些紊乱,所以情绪更不能这么剧烈波动,谢阮我知道你害怕,但医生说你这种情况他以前也见过,也是个跟你差不多年龄的男生,所以千万不要觉得你是异常的,只是概率比较低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了而已。”


    简时年说得快,也因为过于担忧谢阮的情况有些语无伦次,所以不知道谢阮到底能听进去多少,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这些传达出来,不然谢阮可能真的会崩溃。


    谢阮根本吐不出来任何东西,只是恶心感不停从他体内涌上来,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不可抗力的生理因素,还是心理上对自己这幅身体的恐慌和抗拒所引起的。


    吐了半天,体力完全消耗殆尽,简时年扶着他软倒的身体靠回枕头上,谢阮急促的小口喘着气,脸上的血色像被抽干了一样惨白如纸,眼圈哭的通红,整个人消瘦虚弱,像一缕透明的随时会消失散掉的风。


    看得简时年心都揪成了一团。


    “谢阮……”


    “医生真的是那样说的吗,不会有错吗。”


    沉默许久的谢阮突然开口,平静的语调掩盖不住颤抖的低哑声线。


    简时年心疼得揪紧:“我跟医生确认了很多次,医生也再三跟我看过检测报告,不会有错。”


    谢阮没有看他,静静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面颊无声滑进鬓角,几秒后才用力紧紧阖上眼皮,单薄的胸口急促起伏数下,压着嗓子颤声开口。


    “我想跟医生谈谈。”


    简时年站起身:“好,我马上就去请医生过来。”


    跟医生聊过后,谢阮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不少,虽然还不可能完全接受这个惊世骇俗的现实,至少要比刚醒来时恢复了许多冷静和理智。


    简时年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脸色,试着询问他能不能吃下一点东西,医生刚才特意交代过,说谢阮现在身体是极度亏空的状态,毕竟是要供给两个生命的能量,不管怎么样都要试着吃下东西。


    谢阮睫毛微弱的颤颤,上面未干的泪水晶莹,眼球乌黑湿润,衬得他消瘦的面庞愈发苍白脆弱,抬眸看向简时年,轻轻摇头:“吃不下。”


    简时年叹口气,看他现在状态确实还算稳定,才敢放轻语气跟他继续聊天:“谢阮,你愿意跟我聊聊吗,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点。”


    谢阮正在望着窗外白茫茫的落雪,闻言侧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过身看着他。


    简时年不觉得他这是抗拒交流的反应,所以没有着急,耐心等着他开口。


    谢阮沉默了半晌,搁在被子上的手掌轻轻握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你想的那样。”


    简时年瞳孔震颤,身子不自觉前倾:“你跟迟漾真的……”


    虽然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但他还是被谢阮亲口承认的现实感到震惊,之前他一直以为谢阮只是跟迟漾告白后被拒绝,没想到他们还发生了这种事,那也怪不得谢阮这段时间的表现会这么反常,如果只是单纯被拒绝,不至于颓废严重至此。


    这样虽然一切都合理了起来,也让简时年愈发得心疼起眼前的谢阮。


    喜欢上直男已经是让人很绝望的事,更绝望的是跟直男已经发生了关系却还是被无情拒绝。


    但这些只是听起来就会让人觉得痛苦到崩溃的事,对此刻的谢阮来说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现在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他的身体……


    简时年视线无意识落在他小腹那里,无声沉吸一口气,他想都不敢想现在的谢阮心理压力和创伤到底有多大。


    “我可能暂时回不了学校了。”


    简时年抬起头看向他,谢阮垂着头,微长的黑发散在他瘦削苍白的侧脸,目光似乎能穿透被子落在自己小腹的位置,语调平静沙哑:“可能还要办休学。”


    明明前两天才刚答应陶苏白他就要回去参加期末考试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食言,以陶苏白的脾气,可能会打电话过来大骂他一顿吧。


    谢阮想到这里,唇角扯出一丝无力的苦笑。


    并不算是出乎他意料的决定,简时年“嗯”了一声:“这样也好。”


    *


    周五下午放学时间。


    两个身影并肩走在风雪中,身材高挑修长的青年手里撑着黑伞,伞面自然朝身边纤瘦些的男生倾斜,宽阔的肩膀上搭着两个书包的背带。


    陶苏白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皱着眉头轻“啧”一声:“谢阮说他下周一暂时又不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看手机时正好在上宿舍楼前的台阶,程煜怕他分心踏错,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护着,等楼梯上完时,才将手中的伞收起来。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一会进去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下吧。”


    程煜温声安抚他。


    陶苏白摇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没用的,谢阮换手机号了,最近都是他给我单线联系,也不肯告诉我他跟阿姨到底搬去哪里了。”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谢阮会慢慢恢复过来,所以前两天收到他说会回来参加考试的信息时,还给陶苏白激动了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变卦了。


    算下来他跟谢阮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这可是自从他们认识几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陶苏白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怪迟草,敢做不敢认,还一个人躲到国外去了,真孬种,也不看看他把谢阮害成什么样了!”


    程煜看他在气头上,知道安抚也没用,抬手摘掉他头发上的几颗雪粒,目光带着不自知的温柔。


    两人一起上了六楼,走过楼梯拐角,声控灯应声而亮,也同时照出靠在门旁的一个高大身影。


    听到他们的声音,那个影子也慢慢站直,面对着他们,身形轮廓被光影勾勒得颀长挺拔。


    陶苏白看清他的脸,瞳孔惊讶收缩:“迟草?!”


    第42章 42


    ◎少年穿着宽松的羽绒服,仰头望着对面高大的男人◎


    乍一看清来人的脸, 不仅是陶苏白,后方的程煜也稍显讶异的挑了下眉。


    陶苏白只愣了几秒,随即便用力攥紧拳头, 压不住的怒火上头, 对着面前的人干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真难得, 你终于敢露面了,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敢露头了,没想到向来高高在上的迟草竟然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迟漾敛着眼皮看他,并不在意他在说什么,漆黑的眸光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色:“谢阮在哪里。”


    “你还好意思提谢阮的名字!”


    陶苏白抬头怒视他:“谢阮想见你时你在哪!都是成年人了, 犯了错就该直面承担, 躲有什么用, 一走就是一个多月,现在谢阮已经不在这里了,你还巴巴跑来干嘛!”


    任陶苏白前面如何怒目相向言语指责, 迟漾面色都始终无甚波澜, 直到后面听到他说谢阮已经不在这里时, 冷漠的神色才出现骤变,身体上前一步,阴影自他背后打来, 投下一片压迫又冰冷的气息。


    陶苏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程煜在这时走上前, 顺势单手将陶苏白护在身后, 抬眸看向对面的迟漾:“冷静点。”


    迟漾眼皮动了动,目光从陶苏白转移到他身上, 眼球上有几缕红血丝, 漆黑的瞳仁不再黑得纯粹。


    程煜这才注意到他满身的风尘, 面色苍白疲倦, 狼狈尽显,看样子是刚下飞机就赶到这里来了。


    他微叹口气:“陶陶没有骗你,谢阮现在的确不在学校了,你冲谁发疯也没用,现在的局面都是你自找的。”


    迟漾静静望着他,走廊有风穿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漆黑的瞳孔无光,苍白的五指用力攥紧。


    “他去哪里了。”


    程煜刚要说话,后面的陶苏白又忍不住探出身子直接呛道:“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休想再去嚯嚯谢阮。”


    迟漾撩起眼皮看向他,面无表情的一眼带着摄人的冷意。


    程煜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淡声说:“陶陶说的是真的,我们的确不知道谢阮在哪,他甚至把手机号都换了,这段日子谁都联系不到他,这都是谢阮自己的意思,人是你弄丢的,你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去找他,别在这里发疯。”


    这段话说完,程煜明显发现迟漾前一秒还强装镇定冷漠的眼神中出现了无比强烈的震惊和迷茫之色,不仅如此,或许还有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失落和受伤。


    这么骄傲孤高的人,恐怕直到他来之前的一刻,都没有想过谢阮会做得如此决绝,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直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吧。


    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好友,看着他这样,程煜心中也有一瞬的不忍,抬手摁在他肩膀上:“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捋清楚你到底对谢阮是什么感情,如果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找他了。”


    迟漾瞅着他,修长苍白的脖颈上喉结微弱攒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宿舍门口看了一眼,双手握紧,指甲狠狠刺进掌心的肉里。


    从学校离开,迟漾又没有一秒耽搁的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虽然知道谢阮旧的手机号码已经不用了,但他还是一遍遍,一遍遍不停的拨打,听着话筒里机械女音不停重复着已停机,心脏和血液也像是这一句句冰冷没有感情的提示音一般,凉到麻木,没有丝毫感觉和温度。


    车子一路开到谢阮在b市小区的家,虽然只来过一次,但迟漾还是把楼层和门牌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打不通谢阮的电话,之前也忘记留谢明丽的联系方式,能想到的也只有到他家里来找。


    试着摁了两下门铃,毫无回应。


    迟漾把手臂撑在门上,长且沉的吐出一口气,走到旁边背靠在墙壁上,微仰起头,疲惫的阖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今天是周五,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谢明丽如果不加班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抱着这样的希冀,迟漾沉默着陷入等待。


    时间仿佛没有痕迹的流逝,迟漾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等着,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每次听到电梯或是其他住户传来开关门的声响,他的神经都要被反复拉扯一次。


    一整夜过去了,迟漾几乎记不清他中途睡着后又被从梦境中惊醒几次,每次醒来看到仍然紧闭着的防盗门,心都会变得愈加寒凉,继而便是一阵阵紧缩而强烈的抽痛。


    六七点寒冬腊月的清晨,没有暖气的走廊冷得让人刚踏出来就直打寒颤,隔壁一家的女主人出来拿奶箱的鲜牛奶,要进门时余光瞥到旁边蹲在墙边的青年,吓得惊呼一声。


    迟漾听到动静,缓慢地将头抬起。


    女主人看到他的脸,即使带着几夜未睡的憔悴和颓唐,却依然掩盖不住天生优越的气质和好皮囊,过分英俊夺目了。


    女主人呆了几秒,回过神后才惊诧地问:“你是昨天的?天呐,小伙子,你不会在这呆了一整夜吧。”


    昨晚下班时她就看到了这边有个人,只是当时匆匆回家,走廊灯光又暗,所以没有在意,没想到一大早起来这人竟然还在这,现在可是寒冬腊月的天啊,夜晚温度更是直逼零下,正常人怎么受得住。


    迟漾站起身,女主人跟着仰头,这才发现他的个子也很高,颀长挺拔,肩膀又宽又平,跟电视里那些耀眼的大明星一样。


    迟漾微垂着头,一整夜没有出声的嗓子非常沙哑:“请问您认识住在这一户的母子吗,他们最近不在家吗?”


    女主人往他身后的门看了眼:“你是说小谢他们母子俩啊,他们搬家了,都快搬走一个多月了,房东太太最近正在着急找租客呢,你是他们家的亲戚或朋友吗,他们搬家没通知你吗?”


    刚问出这句话后女主人就有点后悔,因为她注意到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眼神中出现了剧烈的震颤和不可思议,本就憔悴的面颊像被瞬间抽干了血色,变得灰败异常,吓得女主人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对他而言惊天的噩耗。


    “小伙子,你没事吧。”


    短短的几秒,迟漾像是连灵魂都承受了一场剧烈的冲击,漆黑的眼珠微弱的颤了两下,里面起了一层水雾,嗓子艰涩,要用很大的力气才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他们,有说会去哪里吗?”


    女主人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这家妈妈平日里工作忙得很,跟邻居鲜少打交道的,我记得他们搬走那天她儿子也回来帮忙了,母子俩一起走的,小谢那孩子还过来跟我们每家打招呼告别咧,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后面女主人在说什么迟漾几乎已经听不进去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楼栋里出来,又回到停车的地方,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直到坐进车里,抽出一根烟,放在嘴边却怎么也点不燃,烟最终从抖个不停的指间滑落时,他的意识才清楚回到现实里。


    在离开温哥华登上飞机时那种迫切到恨不能下一秒就见到谢阮的火热心情不再,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心脏和身体存在的实感,不过才短短一天一夜,他的世界就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比一个月前酒店那晚的意外更让他绝望痛苦的变化。


    谢阮走了。


    他这么久以来的强大和自负好像也随着谢阮的离开崩塌了,这几个月来一直信誓旦旦说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如今却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链接,把人弄丢了。


    他的软软,他放在心尖上珍惜呵护的宝贝。


    迟漾想到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冷冰冰的病房,谢阮坐在一片刺目的雪色里,清瘦单薄的身躯像是随时要被那片苍白吞没,他的气质还是那么纯净没有一丝杂质,眼神柔软,像是游弋在山间深林里的一条溪泉,透亮,清甜。


    但是那天的他却对着这样一双赤诚干净的眸子说出了很多刺耳难听的话。


    他说:“谢阮,够了。”


    “昨晚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一切都是场意外,过去后什么都还会和原来一样,不会有变化的。”


    “……”


    他还记得当时谢阮的表情,失落,受伤,还有眼睛里的光熄灭时的痛苦和绝望,他或许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敢将那份心意吐露,结果却被他用几句轻飘飘又没有感情的话伤得体无完肤。


    此时此刻的迟漾恨不能穿回当时在医院时的场景,抛开自己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忍心又那么混账的眼睁睁看着谢阮在他面前露出那种神色却还无动于衷。


    懊悔,自责,疼痛,还有迟来的觉醒后又无法控制的满腔爱意,这些灼热又混乱的情绪缠绕成一团燃烧的烈焰,在他体内焚烧折磨。


    迟漾仰靠在椅背上,惨白的面色像是已经死过一回,一只手抓起左胸前的衣物狠狠攥紧,指甲将掌心的皮肉戳破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很痛,却远不如心口阵阵紧缩的抽痛和撕裂感。


    *


    接下来的几天,迟漾还在不停试着拨打谢阮和谢明丽的手机号,无一例外都是停机或是无人接通的提示。


    他有去试着逼问陶苏白,但陶苏白现在一看到他就像是毛都炸开的斗鸡,讨厌的眼睛都会变红,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向他透露跟谢阮有关的任何信息的。


    而且程煜也跟他说过,谢阮跟陶苏白联系的也不多,基本都是单线,他似乎想跟这边切断所有的联系,走得那样决绝,彻底的从迟漾在的世界消失了。


    迟漾开始酗酒,整夜的泡在酒吧不出来,程煜去捞过他几次,看他醉生梦死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样子,一边觉得他可怜,但是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又确实觉得他是活该。


    都说迟来的情深比草贱,这句话用在现在的迟漾身上显得那么合适。


    期末考试周时,每一天迟漾都期盼着谢阮能回到学校,他的软软,那么在意学业和成绩的小卷王,是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么重要的考试的。


    但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直到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都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正式放寒假那天又开始下起了大雪,天空雾霭阴沉,风卷起漫空中棉絮似飞舞的雪瓣。


    陶苏白跟室友收拾好行李陆续从寝室离开,在宿舍楼下见到一直等着的迟漾,一身黑色,斜倚在墙边的扶栏,淋了半天雪,头发和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白,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没有生气的死寂感。


    陆霖跟许晋面面相觑,迟漾这个颓废的样子他们最近见得也算多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跟这阵子不见踪影的谢阮有关,只是不敢过多吃瓜,经过时小心翼翼打了招呼,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陶苏白留了一步,停在他身边冷冷打量着他:“就算你每天阴魂不散的在这等着也没用,谢阮是不会回来见你的。”


    迟漾眼皮微弱的抬起来,英俊苍白的五官像雕刻一样深邃,黑色的睫毛上盛了几粒雪,映得下面那双眼睛愈发黑得骇人,不见一丝光亮:“他有找过你吗。”


    陶苏白仰着下巴,说出这段时间他最常怼迟漾的话:“找不找关你什么事,你觉得他现在还会想跟你有任何关系吗。”


    迟漾喉结动动,睫毛垂落遮住乌青的眼睑,整个人神色无波无澜,像一樽没有情绪的雕塑。


    陶苏白见他又朝宿舍楼上瞥了一眼,而后便一言不发的离开,高瘦颀长的身影在风雪中被逐渐模糊。


    陶苏白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天气太冷的原因,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在这个背影中读出了一丝悲凉的孤独感。


    不过也就是转瞬间的念头,很快他就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摇了出去。


    “呸!有什么好可怜的!当时欺负完谢阮,又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逃到国外时怎么不想想会有这一天,现在知道回来找了,晚了!真是活该!”


    “说谁活该呢。”


    清润好听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随即肩上也搭上一条手臂。


    陶苏白回头,惯性仰头去看身旁比他高上半头的青年,程煜手里撑着一把黑伞,黑发被吹乱几缕,眉眼浓稠如墨,五官轮廓深邃,更英俊了。


    “没什么,你怎么才来啊,冷死人了。”


    程煜垂着眼,抬手捏掉他发丝上几片晶莹的雪瓣:“辅导员说话耽误了一点时间,怎么总不喜欢打伞。”


    陶苏白直接大幅度晃着脑袋,像只甩水的狗狗,黑发松软,散发出细微绵密的香气。


    “这下好了吧。”陶苏白不在意的在身上拍打:“下雪有什么好打伞的,多费劲啊,我不像你那么瞎讲究。”


    程煜无奈,瞅着他在寒风中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上。


    陶苏白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把围巾还给他,毕竟自己一个大男人,围另一个男人的围巾算怎么回事,手已经摸了上去,又被程煜握住手腕拦下。


    “戴着吧,车子停的地方有点远,小心感冒。”


    陶苏白愣愣,瞅着他温柔平静的眉眼,点下头:“哦。”


    两人撑着伞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走了一段,陶苏白忍不住把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来,放到鼻下轻轻嗅着。


    程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着问:“做什么呢?”


    陶苏白“唔”一声,偏头瞅着他笑,眉眼弯弯亮亮的:“这围巾上有你的味道,好香啊。”


    程煜微怔,握着伞柄的手用力,低头看着他,眸光变深:“是吗,什么香味我怎么不知道。”


    陶苏白嘟嘟嘴:“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你自己不清楚啊,是不是洒了什么香水。”


    说罢又突然踮起脚尖,把脸凑到他衣领上,嗅着鼻尖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的香气比围巾上的更浓,像是草木很自然的木质香调,混着冰雪的纯净凛冽,有种沁人心脾的冷感,让人沉迷。


    陶苏白闻得有点上头,忍不住小声咕哝着说:“嗯,就是这个味道,好好闻……”


    程煜脚步倏然停下,能清晰感受到陶苏白的鼻尖蹭到自己脖颈皮肤时的触感,湿润微凉,夹着丝丝柔软温热的吐息。


    程煜听到自己心跳变快的声音,轻敛下睫毛,喉结吞咽了两下,声音都沙哑了:“闻够了吗?”


    陶苏白“嗯?”一声,撩起眼皮看向他,目光跟他的视线对上时,莫名一赧,尴尬地想要起身。


    程煜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手握住他的后颈,又将人摁回自己脖子上。


    吓得陶苏白惊叫一声,刚要挣扎,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说笑。


    “哟,这不是程煜吗,放假了不回家,在大雪天里站着挨冻啊。”


    另一个男生不赞同的摇头,目光在被程煜摁在怀里的清瘦背影上暧昧的扫视:“挨什么冻,这不明显跟人打啵呢,不愧是咱们系数一数二的大帅哥,在大雪地里亲热,风雅风雅。”


    “……”


    说话的两个男生是程煜的同学,平时总在一起打球参加活动,互相打趣也是常有的事。


    程煜甩给他们一个高冷的眼神,黑色的伞面微压,直接阻隔开他们的视线。


    男生们见不受待见,又嘻嘻哈哈着离开。


    等他们的声音在风雪中渐远了,陶苏白才一把将抱着他的人推开,先是大口呼吸了两下,偏头焦急地问:“刚才他们没认出我吧!”


    程煜语气平静:“挡得及时,应该没有。”


    陶苏白松一口气抬手抚抚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程煜瞥着他,声音有点凉:“真被人看见又能怎么样,我们不是经常这样。”


    陶苏白愣愣,小声嘟囔:“虽说是这样……”


    其实他也有点说不清心里在紧张什么,可能是因为最近迟漾跟谢阮之间发生的事,突然让他觉得两个男生之间,尤其是关系很铁很亲的男生之间,还是不要太近太亲密比较好,不然很有可能就会不小心发生迟漾他们那样的惨剧。


    程煜将他苦着脸碎碎念的样子收在眼底,眸光变得黯淡,握着伞柄往陶苏白那边推一些:“进来点。”


    可能是听出他语气里夹着的些许冷淡,陶苏白疑惑偏过头,顶着张被冻得泛红的白皙脸蛋,干净的眼神乌黑湿润。


    程煜静静看了他几秒,无声叹气,嗓音又变成惯然的温柔沉静:“会淋到雪。”


    陶苏白眨巴两下眼睛,还是乖乖回到他旁边。


    两人踏着雪继续往前走,程煜低声跟他聊天:“刚才在说谁活该。”


    风太大了,吹得雪花往人脸上和脖子里钻,冰冰凉凉的,陶苏白虽然不怕淋雪,但是很怕冷,身体不自觉往程煜那边靠,闻言想了会,没生完的火气又冒了出来,冷哼道:“还能是谁,你的好兄弟迟草,他这几天不是一直都在这等谢阮吗,刚刚我还碰到他了,骂了他活该。”


    程煜注意到他的动作,唇角噙起一丝笑,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声音漫不经心的:“他最近这段日子也不好过,就当他是在赎罪好了。”


    陶苏白情绪激动,也没太在意他的举动,抬手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表情恶狠狠的:“才几天不好过而已,这样就能算赎罪了吗,再说了,赎罪了就能把犯过的错一笔勾销了吗。”


    程煜被他可爱到,抬起手指在他气鼓鼓的侧脸刮了下,嗓音宠溺:“是,不能,他活该。”


    陶苏白被他捋了毛,算是消了点火,沉默须臾,又突然叹口气说:“先不说可恨的迟草了,谢阮最近一直联系不到,也怪让人担心的。”


    程煜:“他还没给你发过任何消息吗。”


    陶苏白一脸愁容的摇头。


    “其实我也有点奇怪,谢阮的性子那么软,虽然因为这事受了打击选择暂时离开,但他到底不是那么无情决绝的人,所以之前还一直说会回来参加考试,但是现在考试都结束了,他却完全失去了消息,明明他是那么在意学业和成绩的人,所以现在这种情况真的很难不让人去想是不是除了逃避迟草,他身边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说到这里,陶苏白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扭头看向程煜,小脸雪白:“程煜,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谢阮他……”


    “嘘。”


    程煜摇摇头,把手指轻轻竖在他嘴唇上,眉眼温柔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别多想,谢阮其实比你想象中要坚强的多,他不会有事的,顺其自然吧。”


    陶苏白怔了会,睫毛下晶亮的瞳孔颤了几颤,薄薄的眼睑低垂下来,浅浅“嗯”了声。


    程煜揉一把他的头发:“乖。”


    *


    学生们寒假的来临意味着新年也不远了,这是迟漾这几年来第一次在国内过年,苏曼打算回来陪他,迟漾的外婆年纪大了,不适宜长途跋涉,苏曼将老人家安顿好后便立即定了飞机票。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迟宅灯火通明,偌大的大厅富丽堂皇,白金色的穹顶光芒璀璨。


    迟父一直在客厅等她,两人简单的拥抱亲吻,苏曼来不及整理身上的风尘,柔声问迟父:“小漾呢,这两天有没有好点。”


    迟父摇摇头,搂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休息:“还是老样子,快一个月了,经常几天外出不回家,回来了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人肉眼可见的瘦削憔悴,问他发生什么了也不说,你这个宝贝儿子,我是一点辙都没了。”


    苏曼剜他一眼:“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宝贝儿子吗。”


    迟父笑笑,倒一杯热茶递给她:“他从小跟你的时间长,我摸不清这小子的脾性,这个年龄,该不会是叛逆期吧。”


    苏曼抿了口红茶,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太阳穴揉揉:“前阵子他突然跑去温哥华时,我看他状态就不太对,没想到这么久了不仅没好,反而还又严重了,我那时猜他可能是有喜欢的姑娘,坠入情网了。”


    “喜欢的姑娘?”迟父抱着双臂,沉吟着摇头:“不太像,前不久我跟宋氏建材的宋玉峰谈合作,他特意把他的宝贝千金带过来,想要跟咱们儿子认识,但我看迟漾那小子愣是不愿意多给人家女生一个正眼,据说在学校里时也是对人家爱答不理的,后来我跟宋玉峰见面,还被他当面说咱们儿子眼光太高,气势太盛,所以你说就他那样,别说有喜欢的人,我看情根可能压根都还没长出来。”


    “什么宋氏千金。”苏曼把手里的杯盏放下,直接冷脸甩过去一个眼刀:“这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迟父“呃”一声,自知理亏,忙握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就是生意场上随口提了一嘴,老宋非要把女儿带过来,我也不好回绝,具体还是看孩子们的意愿,我也不会强迫不是。”


    苏曼冷哼一声:“下次不要再拿这种乌糟的事往儿子身上沾,小漾的感情和婚事都由他自己决定,我们俩都不许干涉。”


    迟父是个宠妻狂魔,这种时候当然只会叠声说好,坐过来搂住苏曼,帮她揉捏疲惫僵硬的肩颈:“长途飞机累坏了吧,早点去休息吧。”


    苏曼靠在他怀里,轻闭了闭眼:“我先去看看儿子。”


    迟漾的状态确实因为苏曼的回来有些许改善,但两位长辈都看得出他只是表面上的敷衍,可能也是不想让大人过分担心,或是干涉他的私人情绪。


    他的心被困住了,没有方向,整日痛苦彷徨。


    苏曼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发愁,但又没什么好的办法,就像迟父说的,比起做父亲的他,苏曼要更了解迟漾的性格,知道他从小就稳重独立,性格也一直比同龄人要成熟淡漠,骨子里还有种天生的凉薄感,特别吝啬于对不相关的外界释放情绪。


    所以能让这种性格的迟漾身上出现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印象中在这孩子成长中的二十多年来,有过跟这次差不多情况的,也就是数年前跟林家那同龄小萝卜头被迫分开时那次了。


    当时林家人因为他们自己家的变故从迟宅离开的匆忙,两个小朋友也没来得及好好告别,迟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她去了温哥华,反应过来后竟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一次反抗,说什么都要立刻回国,还自己收拾好行李箱,一个人拎着要去机场。


    苏曼自然不许,冷着脸把他的行李箱夺过锁了起来,小小的迟漾知道反抗不了大人,眼睛里愤怒的火焰熄灭,一个人默默躲到房间里。


    第二天苏曼叫他去起床才知道,这小犟种竟然哭了一整夜,直接把身体弄得虚脱,高烧到了39度。


    把苏曼跟迟漾的外婆都吓得不轻,连忙把人送到医院,折腾了好些天才算平静,好在当时年龄毕竟还小,就算天大的事很快也就过去了。


    说到林家那小萝卜头,苏曼又突然记起上次迟漾去温哥华时很高兴的说他又跟那孩子重逢的事,还说下次一定带他去迟宅来跟他们见面。


    现在想想也过去两个多月了,以迟漾当时说到那孩子时的激动程度,不知道如果把他找来,是不是能稍稍缓解一些迟漾现在的消极和颓废。


    时间飞速流逝,转瞬间就过了新年,过年期间,迟漾只跟着家里参加了两场宴会,他向来厌恶这种场合,露一面的任务也懒得理会,迟父和苏曼知道他这段时间的状态,也都没有勉强他。


    元宵后就是大学生开学的日子,今年是冷春,三月份的天还在倒春寒,学生们经过一个春节的滋润,不仅心宽体胖了,人也都懒懒散散的,上课都没心思。


    周五中午下课程煜攒了个小局,找的是一家网红火锅店,离他们学校挺远的,人都齐了,除了谢阮。


    一个寒假没见,也没人觉得生疏,凑到一起就能“吱哇”的聊到一起,边涮锅边开黑也不是不行。


    火热的气氛下,有一个角落却始终笼罩在一片低沉的气压中,他们的包厢有窗户,迟漾临窗坐,外套脱掉了,只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高领针织衫,单手托脸望着窗外,一双黑眸灰暗无光,包厢的光影半明半暗,晃过他苍白英俊的脸。


    看得出他这个新年应该过得很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陶苏白又朝他面前的桌子瞥了一眼,发现他碗里涮的全是谢阮平时吃火锅时爱吃的几样食物。


    他自己也不吃,仿佛这么做只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习惯。


    这个发现让陶苏白心口莫名揪了下,强忍着才克制住跟他搭话的冲动。


    程煜自然也看出迟漾的不在状态,为了热场调动他的情绪连举了好几次杯,迟漾倒也都喝了,只是他胃里没东西,几杯过后,似乎有些不适,眉心皱起来,抓起桌上的烟盒起身。


    “我出去抽根烟。”


    陶苏白望着他走开的背影,忍不住问:“迟草之前烟瘾有这么大吗?”


    程煜摇摇头:“也是最近刚变重的,不仅是烟,酒也没少喝,听说寒假期间还生病住了次院,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最近可是没少吃苦头。”


    想过他这个年会过得不好,但也没想到会过得这么掺,陶苏白抿抿唇:“该。”


    程煜笑笑,给他捞了一颗丸子:“不聊迟漾了,吃东西吧。”


    迟漾出去后就没打算再回去了,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天气太冷了,旁边的商铺人气也都不旺,不知怎的走进一条巷子,看到一只黑猫正在翻地上的垃圾堆。


    以他平时的洁癖性格是不会对这种场景多留意一秒的,但此时却望得出神,他记得,谢阮最开始的微信头像便是这样一只小黑猫。


    巷子外依稀有热闹的声音传进来,迟漾身体靠在墙上,点了根烟咬在嘴里。


    时间分秒流逝,迟漾始终维持着靠墙的姿势,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眼皮淡淡垂着,青白色的烟雾缭绕,掩住他眸底的苍凉。


    猩红的火光吞到烟蒂,迟漾再想从烟盒里去抽时却发现已经空了,他低下头,大手将空烟盒揉皱投进垃圾桶里,表情索然无味。


    随着烟盒“咚”的砸进桶里,还有另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划过,迟漾睫毛动动,目光落在左手手腕上。


    是那只当时跟谢阮一起买了配成一对的手链,戴了几个月,迟漾早就已经把它当成跟自己皮肤一样的存在。


    几万块的东西,却也是这么说断就断,如同另一只手链的主人,像水一样,悄无声息的从他世界中流走。


    迟漾蹲下身,将手链捡起来,看着摊开在掌心断开的链节,努力回想当天在店里时的情形,还有,谢阮当时又是怎样的神态和表情?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那时就已经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如果是,那他收到这条手链时心里又该是怎样的波澜和悸动。


    可偏偏自己在那时却对此全然不知,还嬉皮笑脸的故意逗弄谢阮,以看他害羞可爱的反应为乐。


    明明收到了这种情侣间才可以拥有的连接和纽带,却又清楚知道这跟任何暧昧和情爱都无关,可谢阮不仅不能拒绝,还要日日对着这样的物件一次次提醒自己不能越界,反复被戳穿刺痛。


    他到底对谢阮做了多残忍的事。


    或许这种没心没肺的刺痛和伤害也只是谢阮日常生活中的冰山一角,想到这些,迟漾心口疼得已经如斧劈刀刺一般,太阳穴鼓动酸胀,苍白的眼周也染上猩红,将手链死死攥到掌心里,坚硬的金属棱角瞬间将皮肉割伤。


    血腥味散开,弥漫在冰凉凛冽的空气中,明明应该很疼,却让迟漾感到一种头晕目眩的爽感。


    此时此刻的他特别需要这种□□上的自虐来帮他转移心口的苦闷与折磨。


    就这么过了许久,迟漾才从这阵强烈上涌的情绪中缓回来,他把染了血的手链仔细珍重的擦干净,小心放回口袋里。


    起身时眼前有一阵短暂的眩晕,扶着墙小心起来,抬头时目光无意瞥向巷子外,正对着巷口有一家生意火热手作糖葫芦甜品店,排队的人很多,其中一个身影却在一瞬间将他的视线完全占据。


    少年穿着宽松的羽绒服,仰头望着对面高大的男人,清秀白皙的小脸上笑意清甜,比手中的糖葫芦还要甜蜜醉人。


    迟漾愣愣看着,脑子像被无形的一道雷劈中了,蓦地“嗡”声炸开,几乎是在同一秒,身体就快过所有的指令和反应,向前大步迈了出去。


    第43章 43


    ◎不要碰我的肚子!◎


    谢阮来a市完全是匆匆计划下的特殊情况。


    谢明丽的公司开展新项目, 忙得一塌糊涂,她还要经常去各个城市出差,A市也是其中之一。


    不巧的是最近在a市的一个姐姐又生病住院了, 她偶尔还需要去帮忙照顾, 这样两个城市来回折腾实在太耗费精力, 权衡之下就打算这段日子暂时小住在a市。


    但想到谢阮现在身体上的特殊情况, 又担心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所以就暂时也带着他一起过来住一阵子。


    对于这个提议,谢阮一开始确实有些抗拒,但想到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久, 他现在的心境也比最初那段时间平静坦然了许多, 并不会因为回到那座城市就会受到翻天覆地的影响。


    而且现在的他跟谢明丽一样, 同样也对自己这副身体的稳定状况感到格外忧心,尤其前几天还因为一点小意外刚去了一趟医院,当时也是惊险万分, 如果没有人在身边陪着, 又再次发生前两天那种情况的话, 他只是想想后背就会冒出一层冷汗。


    更何况a市那么大,也不是回去了就一定能碰上什么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谢阮还是重新踏回了a市的土地。


    谢明丽在谢阮阿姨家附近租了两室一厅的公寓, 母子俩住了一个多月后, 在这边工作和生活上的事也都处理得差不多, 到了收尾的阶段。


    而且事实也如谢阮所想,这一个月安静太平, 每天的日子也基本都是重复的轨迹, 别说见到什么人, 他连出公寓的次数都很少。


    好像做了场梦般, 丝毫没有真的回到a市的实感。


    原来只要真的想躲开一个人,哪怕身处在同一座城,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也同样可以跟他断的干干净净,做回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临走前简时年特意过来送他,这几个月他虽然没有一直往b市跑,但是平时也一直在关心谢阮的情况,这次谢阮回a市也只通知了他一人。


    他们约在了一家咖啡厅,简时年先到了几分钟,给谢阮提前点好了热牛奶。


    服务员刚走,谢阮就从外面缓缓进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及踝的长款羽绒服,很宽松的款式,连帽滚了一圈厚实蓬松的毛边,远远看着像一朵松软的云,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个白皙的下巴。


    简时年抬手招呼他:“谢阮,这里。”


    谢阮回他一个笑容,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虽然室内暖气很热,他也只是将羽绒服连帽摘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并没有脱掉外套的意思。


    简时年观察着他慢吞吞,又条理有序的动作,目光还是不自觉往他胸口以下,小腹的位置上瞟,那里被宽松的羽绒服挡着,又是坐着的姿势,并不太能看出真实的身材情况。


    谢阮半垂着头整理衣服,像是不用问也能想象出他此刻在看什么想什么,嗓音温懒的说:“别盯了,要是真能被看出来,我就不会特意挑这件衣服出来穿了。”


    被说了个正着,简时年挠挠头发,不好意思的讪笑:“快有一个多月没见你了,太好奇了。”


    谢阮微翘下唇角,端起桌上的热牛奶抿了一口,白皙的手指依然修长,有玉石的白润感。


    简时年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谢阮,你其实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太瘦了,最近身体还好吗?”


    谢阮把杯子放下,一只手自然轻抚肚子的位置,声音都变得更温软一些:“没什么大问题,能吃下东西了,可能营养都被他吸收了。”


    看到他这个模样,简时年略有些讶异的眨了眨眼,想到两个月前他的极度抗拒和崩溃,精神脆弱到让身边的人担心他随时有可能会撑不下去,现在想来竟已经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


    简时年望着他低垂着的温柔眉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内敛温和的沉静气息,看得出他是真的已经走出了那时的阴霾,至少在短暂的此刻是这样的。


    简时年的心情也跟着舒缓放松下来:“其实一开始听说你要回来,我还吓了一跳。”


    他是真的以为,以谢阮固执决绝的性格,可能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为止,他都不会再踏回a市一步了。


    谢阮轻轻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也已经要走了,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简时年看着他安静的双眸,好像真的已经对一些事全然不在意的淡然,忍不住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再次跟他相遇……”


    “不会有那种如果的。”谢阮打断他,脸上的情绪变沉,本来轻润的嗓音裹上一层霜色:“只要我刻意想躲,就不可能再有跟他见面的机会,时间是很无情的,挨得久了,再深的执念都可以慢慢被放下。”


    就像,几年前的那次一样。


    谢阮又垂头看向自己的腹部,眼神中有温柔也有挣扎,手指无意识蜷了蜷:“更何况,我现在的身体,又能随便给什么人看呢。”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自嘲和自弃,简时年心中一沉,直接开口打断他,语气也蓦然变得严肃:“不要再这么说你自己了,我不是跟你讲过吗,你这种情况只能算是概率比较低的特例,并不意味着你的身体怪异或是不正常,医生不是也说他不久前才刚见过跟你一样的男性,而且那位男性现如今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跟家人和孩子一起生活的很幸福,所以你一定也可以的。”


    谢阮抬起头,左胸的位置因为他的这番话微微发热,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你,简时年。”


    天气不好,傍晚的天空泛着灰蒙,风吹得路边的枯枝摇晃,似乎又要下雪。


    两人从咖啡厅出来,简时年准备去路边打车送谢阮走,刚好经过街边一家卖糖葫芦的店,谢阮看着玻璃橱窗里那些裹着蜂蜜糖浆的山楂球,还有红彤彤颗颗硕大的奶油草莓,就咽着口水走不动路了。


    他本来就喜欢吃a市的糖葫芦,在b市那边有一阵子没吃上了,这会看到简直馋的厉害。


    简时年看他亮晶晶放光的眼睛,倒是恢复了一些发生这些变故前的开朗和明媚,看得他心情也跟着转好,好笑的说去给他买。


    买了三大串糖葫芦,一串给谢阮拿着吃,另外两串打包。


    看谢阮一口咬掉半颗山楂,被酸得小脸都皱巴巴的,却还是满足地连连说好吃,简时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可爱,心里面软软的,笑着给他捏掉嘴角的一片碎糖渣,又说吃都吃了,那就再去给他买杯奶茶。


    谢阮本来想说不用了,但简时年行动力强,刚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谢阮只好再原地等他,站了会发现这个转角人比较多,他怕来往过路的人会碰到他,干脆又往旁边安静一些的巷口挪了挪。


    这里人的确不多,谢阮站着把剩下半颗糖葫芦咬到嘴里,还没等仔细品味,便感到一阵湿冷的风从身体一侧吹过来。


    好冷,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看来巷口也不适合他久待,谢阮拢了把身上的羽绒服,刚要再换位置,一条手臂突然从后方伸出将他一把抓住,几乎是在同一秒,他的整个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卷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纸袋跟糖葫芦“啪嗒”砸在地上,脊背“咚”的撞上墙壁,疼得谢阮倒吸一口凉气。


    天旋地转间身前又覆下一片阴影,一道颤抖的,夹杂着不可思议的熟悉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软软。”


    谢阮刚想发火骂人的冲动霎时被克制,紧皱的眉心僵住,瞳孔讶异的紧缩颤动。


    见他明显受到动摇的反应,禁锢着他的那双手愈发圈紧用力,劲瘦修长的身躯越贴越近,比刚才还要清晰的呼唤夹着湿热急促的气息一声声递进他耳朵里。


    “软软,软软,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软软……”


    压抑的,颤抖的,却又有着掩盖不住的不可置信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谢阮睁大眼睛,从刚才开始他的大脑和整个人就完全是空白的状态,心脏好似也忘记跳了,紧闭着嘴唇憋住呼吸,直到快要窒息了,胀红了脸,嗡嗡作响的大脑才开始向心脏和四肢百骸传达指令,浑身的血液像迸发的汩汩岩浆在这一瞬间自胸腔四散涌开。


    谢阮张大嘴,双手死死抓住身前人的衣襟,身体不受控的微弱痉挛,肺部拼命收张大口汲取着新鲜凛冽的空气,过于剧烈的反应吓得迟漾立刻把他松开,双手捧起他的脸:“呼吸,软软,慢一点,不要急,一口一口,慢慢的……”


    “……”


    又过了须臾,谢阮的身体才逐渐归于平静,微闭的睫毛被水气湿润,贴在眼睑处脆弱的轻颤,面颊上还有刚才过度呼吸残留下来的红痕。


    看着他这么苍白虚弱的脸,迟漾蓦地心口一悸,失而复得的惊喜过于骤然和强烈,狂热的情绪迸发过后,又再度被后怕和恐慌反扑,再次将人抱进怀里,却又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拥着,像呵护着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戳散的虚幻美梦。


    “软软,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么久以来你去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真的失去你吗……”


    迟漾俯身低下头,用脸颊和嘴唇非常小心的贴碰他柔软的发丝,低哑的声线带着颤音,狼狈的手足无措,丝毫不见往日那个高冷校草的半分的矜贵和优雅。


    谢阮靠在他怀里,过了这么半天,被冲击后的精神和理智早已回笼,听着迟漾在他耳边着了魔般不停的呢喃声,微闭了闭眼,抬手将他的胸口轻轻推开。


    迟漾身体后撤,眼神依旧很温柔炽热地看着他。


    谢阮半垂着头轻轻呼吸,调整好情绪后才抬起头看向他,细长的眼尾泛着薄红,镜片后的目光却是陌生而又平静的。


    “迟漾,好久不见。”


    迟漾微微一愣,虽然感知到了一丝异样,但因为现在的他满心都被重新见到谢阮的欢喜胀满,根本没有余力去多想其他的,他又往前一步,想要去握谢阮的手。


    谢阮将手放到背后,身体也自然往旁边挪了一些,显然是不想跟他多接触的拒绝姿态。


    迟漾摸了个空,顿了顿,又小心去看谢阮的脸,被上面的漠视和冷淡刺到,胸口一紧,过热的大脑才逐渐冷静下来。


    “软软。”


    他的嗓子依然透着沙哑,尾音发涩,带着不自知的仓惶和讨好。


    “好久不见,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谢阮微侧着身,薄薄的眼睑低垂着,视线落在虚空某处,似乎是连目光都不想跟他对上。


    迟漾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在他脸上不舍得挪开一秒,分开前的那些记忆走马灯般涌入他冷却后的大脑,他知道谢阮应该是对他极度失望,甚至可能还有一些恨意的。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跟谢阮久别重逢后的场景,每一种都有谢阮心灰意冷,又或者对他大发雷霆痛骂他一场的情形,本以为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可以任由谢阮对他发泄。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看到谢阮脸上,肢体和眼神,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漠视和抗拒,好像比起恨他讨厌他,更想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迟漾突然就慌了,整个身躯霎时被一阵冰冷的寒意攫住,动弹不得。


    谢阮见他没了声音,便转过身,仰头迎上他的目光,语调轻淡:“你让开,还有人在外面等我,我要走了。”


    有人,等他。


    迟漾蜷了蜷麻痹的指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看到谢阮时站在他身旁的高大男人。


    是他被骤然见到谢阮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才会全然把周围的环境和事物都忽略,所以即使现在再去回想,也已经完全记不清那个男人的长相。


    他给谢阮买糖葫芦,谢阮对他笑的那么乖巧甜蜜。


    那他跟谢阮究竟是什么关系,谢阮消失的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就是他一直陪伴在谢阮身边。


    迟漾根本不敢多想,嫉妒和痛苦同时涌上来,让他的呼吸急剧变快,偏偏这时谢阮还有要从他身边离开的意图,迟漾胸口的火像被这个微弱的动作一下点燃,他失控了,一把抓住谢阮的肩膀将他重新摁回墙上。


    谢阮惊呼一声,后背跟墙撞出很响的声音,吓得他眉心拧起来,白皙清秀的脸颊也皱在一起。


    看他这样,迟漾眼神里又涌现出细密的心疼,想去摸一摸他的脸,谢阮却直接把头撇开。


    迟漾心口抽紧似的痛,咬咬牙,手指用了点力掐住他的下颌掰回来,俯身低下头,急促的气息紊乱,沙哑的嗓子透出焦躁:“软软,别走。”


    谢阮垂着眼皮不去看他:“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如果想叙旧,下次再找机会吧。”


    叙旧?


    迟漾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他们那么多的过去,哪里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叙旧”就可以掀过去的。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会跟你解释,会跟你道歉,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急躁和慌乱,谢阮心中有几秒的动摇,但很快就把这一瞬的念头及时掐断,他封锁住情绪,抬头冷冷注视着面前的人:“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我真的该走了,我说了,有人在等我。”


    “有人”两个字再次戳痛迟漾的神经,他的脸色变得麻木而冷静,眼睛里的光也逐渐暗下来。


    谢阮没有去看他的反应,也已经不敢再继续耽误,他怕再这样待下去迟早会控制不住心底压抑的冲动和情绪,所以干脆再次抬起手臂直接要去推他。


    伸出去的手腕被一把扼住,迟漾用小臂压在他胸口,深邃幽黑的瞳孔浮现出浓重的雾气,喉结攒动:“软软,别这样。”


    谢阮鼻腔一酸,抬眸看向他,眼眶微微泛红:“我没有怎么样,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迟漾,现在的我们就应该是这种关系,这是你一手推动的,你还不明白吗。”


    迟漾愣住,记忆随着他的话回溯到最后一次他们在医院见面的情形,目光一痛,哑着嗓子问:“所以你就把我彻底从你的生活中摘去,接受了其他的人。”


    谢阮紧绷的情绪微微一怔,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什么?”


    迟漾无意识猛地紧扣住他的肩膀,目光牢牢盯着他的脸,一颗心脏被嫉妒和占有欲的火焰烧得疼痛难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男人?谢阮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他说的人应该是简时年,内心下意识想跟他解释清楚的同时,又生出一种想要报复的冲动,于是干脆冷漠直接的回应:“你没有必要知道他是谁,但我们……”


    嘴唇被粗暴热烈的堵住,谢阮惊恐地睁大双眼,没等他反应过来,双唇又被撬开,火热滚烫的舌尖强势的顶.进口腔。


    时间过去了十秒,又或者是半分钟,谢阮意识重回清醒,开始剧烈的挣扎,但他在迟漾身下又怎么可能会有招架的能力,被握住两只手腕压到头顶,舌头也被卷起来粗暴的舔.咬吮吸。


    谢阮脊背生出阵阵颤栗的酥意,眸底泛开雾气,终于在一只手从后腰向前探到他的小腹时,理智霎时回笼,猛地撇开脸大声制止。


    “别,不要,肚子,孩子,不要碰我的肚子!”


    第44章 44


    ◎除了你,我难道就不可以跟别人睡了吗◎


    转开脸和说话的动作都太突然, 牙齿狠狠咬到嘴巴里另一条不属于他的舌头,迟漾疼得闷哼出声,肌肉用力紧绷, 脊背窜上躁动的冷汗。


    他微微抬起头, 欲望还未消散, 眸底一片骇人的深红, 盯着身下人苍白惊惶的脸,嗓子粗哑:“什么?”


    谢阮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能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细密的颤抖, 身边铺天盖地都是迟漾的气息, 无孔不入的侵占他的呼吸和血液。


    但现在显然不是该意乱情迷的时候, 谢阮睁开眼,眼周绯红:“放开我,你压到我的肚子了, 好疼。”


    迟漾皱皱眉,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听到他说疼,还是慌得立刻把手松开。


    谢阮重得自由,根本没心思去管别的, 双手立刻捧住自己的腹部, 小心谨慎的抚摸检查。


    迟漾看着他有些怪异的动作, 也只是看得到他雪白宽松的羽绒服,因为刚才他们之间剧烈的肢体动作, 蓬松的充绒被压得平坦, 微微凸显出衣服下的身形, 腹部那里似乎有一点圆润的隆起, 不算很大,半个小西瓜似的弧度。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情况,或许第一时间会联想到类似于吃胖或是啤酒肚这样的字眼。


    但谢阮太纤细了,瘦而挺拔的身形会有这样的情况确实很不正常。


    尤其此刻的谢阮还如此关心肚子的情况,甚至可以为此暂时抛下刚才自己对他的轻薄和冒犯。


    迟漾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小心观察着谢阮紧张的表情,轻声问:“软软,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肚子,怎么了?”


    谢阮的心脏狂跳了许久,直至确认肚子确实没受太大的影响,只是刚才太过紧张和慌乱才会引起一时的痉挛和抽痛感。


    他轻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恨吗?讨厌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现在他心里更多的感情可能还是后悔更多一些。


    后悔重新跟迟漾重逢相认,后悔没有在跟他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管住自己的心,又再次对他沦陷。


    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错误也已经铸成,那迟漾为什么还要找他,还要出现在他身边来招惹他。


    刚才那个吻又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能接受男人跟男人在一起,那天在医院也说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既然不愿意面对和承认自己做过的事,那为什么刚才又要这样对他。


    越是回想,谢阮眼睛里的情绪就越冷,嘴唇上还有刚才被含吮摩擦的强烈触感,似乎是肿了,酥麻涨热。


    他没有想过自己跟迟漾的初吻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没有半分甜蜜,羞涩和浪漫。


    曾经梦寐以求,辗转反侧的奢望,幻想一下都会心悸紧张到难以自拔,如今却只剩下可悲和荒唐。


    抬起手背用力把嘴唇来回擦拭几遍,谢阮抬起头,眼周通红:“让开。”


    迟漾望着他冰冷厌恶的表情,心口被绞得生疼,双手捧起他的脸,额头跟他互相抵着,一遍遍的安抚道歉:“对不起软软,你骂我,打我,怎么对我都行,但是不要走,别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别让我再看不到你,别让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软软……”


    谢阮绝望的闭了闭眼,这次没再有丝毫的犹豫,抬手用力把他推开。


    可能是这个动作又不小心牵扯到腹部,肚子那里传来轻微的抽痛,吓得他再不敢有丝毫的举动,立刻紧张的俯身护住。


    迟漾被推得狼狈后退,还是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软软,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谢阮疼得咬住嘴唇,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心中既有对身体的担忧和惊惶,也有对迟漾看到他这副模样的绝望,此时此刻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必须赶紧离开迟漾身边。


    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让迟漾知道这件事。


    再次挡开迟漾护着他的手臂,强忍着疼痛转身离开,但这次的意外显然严重超出了他的预想,腹部的不适感不仅没有变轻,反而越来越强烈,谢阮真的开始慌了,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让他整个身体都不受控的剧烈发着抖,腿也软得再也抬不起来。


    迟漾在他身后看着,牙关紧紧咬合,口腔里甚至已经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当谢阮又一次踉跄着在他眼前差点跌倒,终于不再忍耐,不顾他的抗拒直接将人横抱起来,低下头,语气严肃冷静:“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谢阮摇摇头,明明知道应该拒绝,却害怕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发着抖的嘴唇全无血色,苍白细长的手指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迟漾看得出他的抗拒和挣扎,目光染上沉痛,即使被他如此讨厌,对眼前这个人的心疼和爱意依然在胸腔激荡的翻涌,沙哑的嗓音极近温柔的安抚:“骂我讨厌我的话都放到之后再说,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


    谢阮低低喘着,或许是痛极了,意识也几度迷离,这种情况下他的情绪真的因为迟漾几句温柔的安抚有了短暂的平复,阖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垂落在瓷青的眼睑,细密抖动:“去xx医院。”


    xx医院有谢明丽认识的医生朋友,谢阮现在的身体情况特殊,随便去其他医院检查可能会引起骚乱,所以谢明丽提前拜托那位朋友帮忙保密,这段时间谢阮在a市都是去的这家医院。


    迟漾没有犹豫,他的车刚好也停在这附近,抱着谢阮直接离开巷子。


    医院离得不算远,到医院后按照谢阮的描述找到了那位医生,检查做得也算快,所幸不是什么很严重的情况,就是因为受了刺激过于激动引得胎气不安,医生给他开了药物,还语气严厉的教育了他们一顿。


    说谢阮太年轻不知道注意身体,本来体质就弱,前几个月保胎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头,现在还记不住教训,敢让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说完谢阮又把矛头指向迟漾,往常都是谢明丽陪着谢阮来的,这个年轻人倒是头一次见,五官英俊华丽的跟电影明星似的,也不知道跟谢阮是什么关系。


    不过不管是什么关系,既然知道了谢阮现在的情况,那肯定也是能信任的人,所以也没耽误医生教育他,说他不会照顾人,还跟他说了一堆要怎么及时关注孕夫日常生理体征的变化,以及要及时安抚孕夫的情绪等等一系列有的没的。


    谢阮中途其实试图打断过几次,无奈医生的性格太耿直古板,不说教完是不会罢休的,试了几次无果后,谢阮也只得无奈放弃,靠在枕头上默默等他说完。


    等医生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从前一秒的聒噪嘈杂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谢阮转过身,看到迟漾垂首坐在床边,身体姿势是不自然的僵硬,侧脸静默凝滞,像不会动的雕塑,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显然是被医生的那些话彻底震住了。


    谢阮抿抿唇,他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是个正常人,听到男人怀孕这样的事,世界观和理智都不可能不会受到冲击。


    迟漾能保持住这样的平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


    谢阮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无力又讽刺,躲了那么久,逃避得那么辛苦,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像是他阴暗绝望的心情,窗外的天色也跟着变暗了,铅块一样的云层将天空压得很低,风雪欲来。


    谢阮双手抓住身上的被子,声音缓慢安静:“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现在你可以走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惊雷,让迟漾如梦初醒。


    他转过身,看着坐在床上的谢阮,清瘦伶仃的身形,乌黑的发丝下是没有血色的瘦削面颊,双眼恹恹的低垂着,清澈黑色的眸子蕴着湿润的雾气。


    迟漾的眼睛像被这个画面刺痛了,他的软软,他们隔了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他本该好好守在他身边,不放过一分一秒的看着他,抱着他,但没想到在给他做这些事的机会前,却会有这么大的冲击事实先抛在他面前。


    可如果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冲击,那谢阮所承受的只会比他更加强烈百倍,在自己没有陪在他身边的这几个月,他一个人面对这些时,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和折磨,这么纤细又脆弱的一副躯体,是怎么熬下来,又撑到现在的。


    迟漾根本不敢细想,眼眶酸胀发热,慢慢蹲下身,伸手握住谢阮苍白骨感的手背,哑着嗓子:“我不走,软软,告诉我你的身体发生什么了好吗,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未曾预料到的话语,谢阮愣愣,抬眸看向迟漾,却被眼前这双潮湿幽暗的双眸中流露出来的心疼和认真的神色震到。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迟漾会有的反应。


    他没有觉得不能接受,也没有半分的失色慌张,甚至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觉得他身体怪异的反应。


    谢阮眨了眨眼,被子上的手指蜷紧,声音低涩:“你不,感到惊讶吗?”


    迟漾摇摇头,黑眸望进他的眼睛深处:“比起我的惊讶,当时你感受到的恐惧和害怕才是更深刻的,我现在只后悔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度过那段黑暗的时间。”


    谢阮吸一口气,呼吸微微变快,但他又清晰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简单就被触动,迟漾惯会在他面前说这些甜言蜜语,过往在一起的时间,自己就是因为无数这样的瞬间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心动,迷恋愈深。


    谢阮闭了闭眼,用力阖紧的牙关咬破脸颊内壁的软肉,口腔里霎时弥漫出铁锈的腥味,也因此让他能更加坚定心智:“你不用后悔,也不用内疚,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我身上发生什么也都不会再跟你有关系,谢谢你没有因为这件事把我视为异类,当然,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也可以完全当做没看到,没发生。”


    “怎么可能当做没有看到!”迟漾蓦地坐直身体,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你是谢阮,你的事我怎么可以不管!”


    谢阮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我是谢阮,所以呢,你又有什么立场,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管谢阮的事。”


    迟漾愣住,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却也没想到谢阮会以这样冷漠平淡的语气来讲述他们的关系。


    是啊,他以什么样的立场,什么样的身份来插手干预谢阮的生活,又凭什么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该参与进谢阮的人生。


    仅仅凭小时候那几年亲密无间的相处吗?还是长大重逢后的几个月里,自己对他各种霸道无理的独占欲。


    现在回想起来,这几个月里他之所以可以对谢阮予取予求,占满他的所有私人时间和空间,也全都是谢阮好脾气的在纵容他,心甘情愿被他掌控。


    但如果有一天谢阮觉得不想了,就随时可以跟他划清界限,就像这次无声无息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一般。


    原来他们两个的关系中,主导者从来都不是自己。


    那现在的他到底有什么立场和身份来干预谢阮的选择和生活呢。


    或许谢阮曾经想要给过他这样的身份,只是他自己一直困在愚蠢可笑的思想牢笼里,没有抓住那些机会。


    迟漾紧抿住唇,为记忆中自己那些荒唐的所作所为感到可悲,双眸疲倦恳求地望着谢阮:“软软,不要这样,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谢阮弯弯唇角:“没有什么好赎罪的,你没做错什么,只是那时的你是真的不喜欢,而现在的我,也不过跟那时候的你一样罢了。”


    迟漾愣住,“不喜欢”三个字像是一把钝斧,生生将他的心脏撕开一个巨大的裂缝,汩汩的鲜血流淌出来,痛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此时的谢阮已经无力再应对他,也不想看他好像受了多大伤害的反应,身体靠回枕头上,阖上眼,面颊苍白疲倦:“我累了,你走吧。”


    迟漾喉结动动,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谢阮背对着他的瘦削单薄的身体,最终还是把那些话都咽了回去,俯身将他身上的被子拉好,声线粗沉沙哑:“我就在外面守着,哪里都不去,你好好睡吧。”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


    迟漾离开病房,先去医生那里仔细询问了谢阮的身体情况,而后又回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长久的沉默和缓解情绪。


    谢阮吃了药,一觉睡了很久,迟漾怕他醒来会饿,去医院外面买了很多吃的。


    谢阮醒来时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转过身看到迟漾正在忙碌的背影。


    他有些恍惚,昏睡前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里,心境复杂。


    “你怎么还没走。”


    刚睡醒的嗓子干哑,沙沙的,声线透着虚弱。


    迟漾回头,脸色有一刹那的欣喜,却在看到谢阮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时又慢慢收敛,小心翼翼的温声说:“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刚才护士已经进来把吊针拿掉了,说等你醒来后再休息一阵就好了,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去买了很多吃的,但是不知道怀孕的人适合吃什么,这些也都是在网上查了资料后参考买的,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谢阮先被他一连串的话砸得有点蒙,但后面的“怀孕”两个字还是把他成功震醒,是啊,迟漾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怀孕的事。


    他不明白,迟漾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接受的这么快。


    这一切都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的意外重逢,重逢后迟漾对他的态度也跟几个月前大相径庭,还有,他对男人怀孕这种事的承受能力。


    是哪里出了差错,一个人的性情真的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有如此大的转变,还是说,单纯是他对迟漾还不够了解。


    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里似乎有在为迟漾开脱的倾向,谢阮直接吓出一身冷汗,立刻抑制住这个离谱的念头。


    不能再轻易被他裹着糖衣的诱惑表象影响和欺骗了,如果再经历一次那种被拒绝的痛苦和绝望,他可能就真的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谢阮闭眼深深呼吸,克制住胸口的躁意和混乱:“你到底想干什么。”


    迟漾手中的动作顿顿,将刚盛好的粥放到桌上,黑色的眸光溺满温柔:“照顾你。”


    谢阮微微张开嘴,眼尾因为情绪的上涌泛起红,他不敢再看那双深情的眼睛,撇开脸,声音里带着些气急败坏:“我已经通知其他人过来了,不需要你的照顾,你现在可以走了!”


    迟漾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想到医生的嘱咐交代,忙伸手轻拍他的脊背安抚:“软软,你别激动,医生说你不能有强烈的情绪起伏,会惊动胎气。”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谢阮挥开他的手,苍白的面颊因为气血上涌变得有些潮红:“就算惊动了又怎么样,哪怕我因为这件事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


    “谢阮!”


    迟漾蓦地失声低吼,因为谢阮口不择言的那些话,让他刚才的温柔荡然无存,看着他的眼神里都是心悸和惊惧,他喘了喘,压抑地阖了下眼睛,眸底一片骇人的红,哑声说:“不要这么说自己。”


    谢阮望着他,紧抿住唇:“你走吧,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事已经跟你无关了,如果你还想跟我做朋友,那现在就体面一些,以后见面还可以轻松愉悦的打打招呼,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吃顿饭。”


    迟漾摇摇头沉默,脸色惨白阴郁。


    朋友?让他只是跟谢阮做普通朋友?见了面只能喝什么狗屁的咖啡和茶,那不如现在就用一把刀捅了他。


    谢阮知道他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就离开,弯了弯唇,冷笑说:“走不走是你的自由,我的朋友一会就来了,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阻拦。”


    谢阮说完,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阖上眼靠在枕头上,睫毛根氤氲着晶莹的湿润,在乌青的眼睑投下一小洼阴影,虚弱苍白。


    迟漾看着他,心脏传来的疼意尖锐,紧攥住拳,喉咙里像裹了千斤重的铁块,声音低沉粗哑:“那个朋友,跟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吗……”


    谢阮眼皮颤动,到底还是问出来了,能忍到现在,谢阮甚至都有些佩服迟漾的克制力。


    一阵压抑的静默后,谢阮慢慢转过头,眼神平淡,说出他们今天见面以来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绝情话语:“有没有关系,都跟你无关吧。”


    迟漾咬了下牙,语气染上了焦意:“软软,从下午知道这件事后我就一直在想,那一晚我们两个……所以,所以有没有可能……”


    “没有!”谢阮打断他,侧脸的肌肉紧绷,声音里毫无情绪:“不是因为那晚,你别自作多情。”


    迟漾不相信,摇摇头,突然俯身压下来,双臂撑在谢阮身体两侧,胸膛急促的起伏,眼底一片阴郁的鸷色:“不要骗我,软软,如果不是那晚,那还有什么可能。”


    谢阮瞳孔轻颤,在迟漾这样强烈的气势威压下,明明应该心虚动摇,但此刻他的情绪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太大的起伏,直直盯着迟漾漆黑的眼睛,语调冰冷,说出他最戳他心窝,让他崩溃的话语:“是,不是那晚,除了你,我难道就不可以跟别人睡了吗。”


    “住嘴!”


    迟漾低吼出声,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情绪失控,英俊的五官几乎被嫉妒挤压得扭曲,呼吸声急促如惊雷,谢阮被吓得身子本能的往后缩了缩,黑色的瞳孔紧缩,浑身紧绷着发抖。


    迟漾低喘了一会,像是很艰难才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感情。


    谢阮很快找回理智:“你当时已经拒绝了我,我为什么还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刚才你在巷口看到的人,就是他,我们……”


    “够了。”


    迟漾再次打断他,低头望着他的脸,眼神痛苦煎熬,哑着嗓子:“别说了,软软,我的心快被捅烂了。”


    谢阮愣住,眼尾迅速漫上一片深红,紧咬住嘴唇,努力不让声音发抖:“原来你的心也会痛吗。”


    迟漾没有再说话,身体脱力般压下来,额头抵在他肩膀,嗓子如呓梦般沙哑呢喃:“对不起软软,对不起……”


    谢阮默默听着,仰起脸,视线逐渐被泪光模糊。


    第45章 45


    ◎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换我来喜欢你◎


    简时年收到谢阮的信息通知匆忙赶到医院时, 谢阮已经整理好坐在病床上等着他。


    直到这一刻简时年狂跳的心口才算是有了一些平复,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肩膀上下检查, 胳膊腿还有肚子都好好的, 就是脸色还很苍白, 眼睛周围红红的,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哭过了。


    “谢天谢地,我就是去买个奶茶的功夫,一扭头你人就不见了,你是要吓死我!”


    谢阮代入一下他当时的心情, 顿时觉得很抱歉, 如果不是醒来后跟迟漾纠缠了那么久, 他也肯定第一时间就联系简时年了。


    “对不起,我当时突然就觉得肚子疼,特别害怕, 就打车来了医院, 本来想及时告诉你的, 但是医生说我吃了药睡了很久,所以就没来得及。”


    虽然觉得很对不起简时年,但谢阮并没有选择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出来, 偶遇迟漾的事, 他更想当成一场意外, 不让简时年知道,也是为了不生出更多的麻烦。


    简时年瞅着他, 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谢阮总觉得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话, 特别被他看出什么, 有些紧张的挺了挺脊背。


    简时年却只是笑了笑,大手在他手臂上轻拍,声音温和:“没事当然更好,医生怎么说,可以回家了吗,还是继续在医院观察?”


    谢阮摇摇头:“已经没事了,我们出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学校了。”


    看起来他并没有怀疑自己在说谎,谢阮站起身,不自觉长舒口气。


    就这样吧,本来没几天他也就要跟谢明丽一起离开a市了,到时他的生活又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不会再轻易有什么变化。


    至于迟漾,就当今天的见面是一场梦吧。


    谢阮垂眸想着,心脏传来一阵紧缩的揪痛。


    疼得他皱起眉头,抬手抚了一下胸口。


    简时年在后面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动作,眸色动动,叹了口气。


    谢阮本来是想自己回去,今天给简时年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再欠他人情,但经过刚才的一场变故,简时年对他是满肚子的不放心,说什么都要送他。


    谢阮没办法,只好跟他一起回了现在住的地方,谢明丽还没回家,房间空荡安静,谢阮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望着昏沉模糊的天花板,眼神迷惘。


    谢明丽回到家后,看到的就是他坐在沙发上睡着的情形,身上什么也没盖,吓得她鞋都没换立刻快走过去,生怕谢阮是又跟之前一样突然发什么意外状况陷入昏迷了。


    “软软,软软醒醒,软软!”


    谢阮在她焦急的呼唤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清面前人的轮廓,睡意朦胧的叫她:“妈……”


    谢明丽捧住他的脸,左右上下检查,确认他确实只是睡着了,没有其他什么问题后,才终于大口松了气,跌坐在旁边。


    “臭小子,你要吓死我,你妈最近血压不稳定,可经不住这样的刺激。”


    谢阮揉揉眼睛,扶着腰小心坐起来,低头看着坐在地毯上的谢明丽,外套和高跟鞋都没来得及脱,心疼的在她肩膀上捏捏。


    “我没事妈,就是太困了睡了一觉,你刚回来啊,吃饭了吗?”


    谢明丽握住他的手捏捏,转身看着他:“没吃呢,妈今天不加班,去超市买了你喜欢吃的牛肉和鱼,我看你这几天脸色又不太好了,得给你好好补补。”


    谢明丽说着,目光又落在他的肚子上,抬手放在上面,感受着那里的温度,眼神里流露出不自觉的温柔和慈爱:“小家伙又闹你了吧,虽然已经过了最难熬的两三个月,但现在也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间,外孙乖,不能再闹你爸爸了,爸爸身体好了,吃得下东西了,你才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啊。”


    谢明丽越摸他的肚子就越是觉得喜爱,仿佛已经真的能透过这几层衣物看到她可爱的小外孙一样。


    谢阮望着她柔软温和的眉眼,想到这几个月来的过往和经历,如果没有谢明丽的支持和无条件的包容,他可能早就对自己的身体自暴自弃,甚至在一时的害怕和冲动下将这个孩子拿掉。


    如果说他在这段日子遭受了难以想象的伤害和痛苦,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谢明丽只会比他承受的更多。


    想到这里,谢阮心中便涌出潮水般的愧疚和心疼,反扣住她有些粗糙的手,声音夹了些微弱的哽咽:“妈,谢谢你。”


    谢明丽对他笑笑,坐起身,揉一把他的头发,没有说多余的话。


    晚饭很快就做好,母子俩坐在餐厅用餐,说说笑笑,氛围轻松温馨。


    谢阮今天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没有多少胃口,但为了不让谢明丽担心,还是一口口慢吞吞吃着。


    谢明丽给他夹了一块小牛排:“妈妈在这边的工作就算到尾声了,你阿姨前两天也已经出院了,等这几天事情全部处理完,咱们就回去。”


    谢阮捏着筷子的手指僵了僵,面颊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苍白,玉一样细腻冷润。


    果然如他所想,他们真的要离开了。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赶的刚刚好。


    “好。”


    谢明丽瞅了他一眼,其实从晚上开始她就看出了谢阮状态的不对劲,只是一直忍着不敢问,这会看他情绪飘忽得更明显了,才语气犹豫的开口:“我看你这一个多月来也没怎么出过门,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不要去见见你的朋友,不然下次回来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了。”


    谢阮愣愣,在谢明丽这样说的同时,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陶苏白的样子,如果不是今天跟迟漾意外相遇,他本意是想在离开前见陶苏白一面的。


    在他单方面断联的几个月,想都不用想陶苏白会有多担心他。


    谢阮自然觉得抱歉和愧疚,但现在的情况,如果他再跟这边的人有牵扯和联系,说不准又会因为各种意外和巧合跟迟漾重新纠缠在一起。


    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心有动摇了,他赌不起了。


    吃完饭谢明丽去厨房收拾,谢阮想去帮忙,被赶出来了,他只好又坐回客厅去看电视。


    说是看电视,也只是让里面节目当个背景音播放着,音量调的很低,谢阮身上披着毯子,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托着脸,电视里变动的光线在他眼波里流转,显然心思并没有放在上面。


    谢明丽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声从厨房传来:“说到你的朋友,妈今天回来的路上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软软你一定想不到是谁,自从上次你把他带回家里来后,就再也没听你提起过他了,这么一段时间没见,他看起来真是憔悴不少,人都瘦脱了一圈,像经历了什么人生大变故一样,看着怪让人唏嘘的,照理说他这样的大少爷,要什么得不到,能经历什么变故……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最后一句拔高的音调惹起谢阮的注意,轻抬起眼皮,映着电视屏幕色彩的眸光全无波澜,其实他并没有听到谢明丽刚才在说什么,只是敷衍的回答:“嗯,很久没有联系了。”


    “是吗,那怪可惜的。”


    谢明丽语气里透着遗憾:“虽然妈妈也想让你跟朋友们见见面改变心情,但其实你现在的情况,真的要去见他们好像也不太合适,哎,还是算了吧。”


    这之后母子俩又一起看电视说了会话,谢阮洗了热水澡回房间休息,或许是白天在医院睡了很久的缘故,现在躺在床上反倒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迟漾的脸,在巷子里刚见面时的震惊和狂喜,到医院得知他身体情况后的担心和懊悔,他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都历历在目。


    迟漾好像真的瘦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种与生俱来的桀骜和孤高变淡了,苍白漂亮的眉眼里装满了灰败和颓唐。


    原以为经历了这些事,时间也过去这么久,谢阮可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那么轻易就被迟漾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神,现在看来他根本还是和从前那般一样,丝毫进步和改变都没有。


    谢阮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身体和大脑像是被火在烤,心情烦躁闷乱,干脆从床上下来,披了件睡衣,打开房间窗户准备吹吹风冷静下头脑。


    外面竟然还在下雪,风裹挟着雪粒扑在脸颊上,湿润冰冷。


    这场雪似乎从傍晚开始就一直没停,即使是在深黑的夜色里,也依然看得到白茫茫的一片。


    谢阮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仰起脸对着窗外深深呼吸,感受着刺骨的风雪在皮肤上肆虐,有种痛快的爽感。


    但他也没有敢放肆的吹太久,现在身体不是他一个人的,如果不小心感冒了,可能又会是一阵折腾。


    谢阮把衣领拉紧,准备关窗时,隐约看到正对他们楼下的空地有一个红色的光点在闪动,谢明丽租的公寓在二楼,离地面距离不算远,可以很清晰看到那里停着一辆车,刚才的红点应该是有人站在车前抽烟。


    这么晚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雪,什么人会在这样的时间一直在外面逗留。


    谢阮心里古怪,也没有过分在意,很快把窗户关上,回到床上睡觉。


    因为要开始做回b市的准备了,第二天谢明丽就没有再去项目了,打算在家远程处理收尾的工作,顺便跟谢阮一起整理行李。


    虽然说是一起整理,谢明丽也不敢让谢阮累到,只是给他安排了叠衣服这种轻松的活,说笑忙碌间门铃突然响起来,谢明丽当时正在封纸箱腾不出空,谢阮便放下手中的衣服起身去开门。


    本以为是刚才叫得生鲜外卖到了,谢阮走过去时的心境也跟往常一样普通平常,直到门被打开,看到外面站着的高大身影。


    沐浴着走廊的灯辉,黑色风衣下的肩膀宽阔平直,英俊的面容苍白,一双黑眸犹如浓墨勾染,幽暗深邃。


    谢阮握着门把的手僵住,大脑也出现短暂的宕机,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或是出现错觉了,不然本该是送生鲜外卖的小哥,为什么会长着迟漾的脸。


    迟漾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喉结动动,神色竟有些紧张,声音也格外温和,像是怕吓到他:“软软,是我。”


    谢阮耳朵嗡嗡的,一时竟做不出回应。


    里面的谢明丽见他在门口站着不动,好奇走过来问:“怎么了?不是外卖吗……”


    后面的话在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也戛然而止,惊讶地睁大眼睛:“小迟?你怎么在这?”


    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唰”的一变,立刻上前一步挡到谢阮前面,想要将他的身体完全藏住,语气急促且不自然:“你这孩子,怎么说来就来了,昨天阿姨说让你来你还说不方便,今天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迟漾低头看着她,语气和神态都极其诚恳:“对不起阿姨,临时才做决定过来看看,但您跟谢阮都换了手机号,我没办法提前跟你们联系,打扰了。”


    谢明丽“哦”一声,也顾不得他的道歉到底诚不诚恳,满脑子都在担忧他刚才有没有看到谢阮肚子的情况。


    谢阮在后面听着他们尴尬的交谈,人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轻轻吸了口气,抬起手放在谢明丽肩上拍拍。


    语气平静:“妈,没关系的,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


    谢明丽愣愣,侧过身惊讶的看他。


    谢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门外的迟漾也适时开口:“是的阿姨,我已经知道了。”


    这下谢明丽才真的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确认他们俩之前应该真的有见过面,谢阮也确实没有抗拒迟漾的意思,一颗心才稍稍放回肚子里,放下拦在他们中间的手。


    原以为这件事除了自己跟医生,还有送谢阮去医院的简时年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没想到远在a市的迟漾竟然也知道。


    这样看来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变得疏远,这样大的秘密,谢阮也只主动跟迟漾一个人说了。


    到底还是年少时就起的情分,长大后能重逢本就算得上一种命中注定和奇迹,如果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再次错过,就真的太可惜了。


    谢明丽心中感慨,忙招呼迟漾赶紧进来。


    迟漾感激于谢明丽的热情,进去前还是小心观察了旁边谢阮的脸色。


    谢阮没有看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让路,纤长的睫毛垂落,侧脸没什么情绪。


    谢明丽没注意到他们之间涌动的小暗流,只是一味替谢阮感到开心,自从他几个月前检查出怀孕后,就减少了很多外出的频率,也几乎跟以前的朋友完全断绝了联系,虽然他表现得不在意,每天也总是用笑脸面对自己,但谢明丽知道他内心其实一直很孤单脆弱。


    现在总算能有朋友光明正大来看他,给他带来积极正面的情绪和能量流动,谢明丽心里着实是放下了一大块石头。


    谢明丽高高兴兴拉着迟漾进来,打算好好招待他,结果到了客厅又被满屋子的纸箱打包盒给拦住,尴尬的一拍脑门:“忘了正在收拾东西了,小迟啊,你先等等,阿姨这就给你腾出坐的地方来。”


    迟漾自然不想让她麻烦,抬起手刚要拦她,一旁的谢阮先淡声开口:“妈别忙了,这么多东西收拾起来也挺折腾的,我跟迟漾有话说,我们去我房间就行了。”


    迟漾伸出的手放下,侧身看着谢阮,掌心缓缓攥紧。


    谢明丽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点点头:“也行,刚好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去厨房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俩好好聊。”


    说完拍拍迟漾的胳膊,笑着转身去了厨房。


    迟漾点点头目送她走开,再回头时谢阮的身影也已经不在原地了,迟漾愣了两秒,虽然逐渐适应了谢阮的漠视和冷淡,但喉头还是不免泛起浓烈的苦涩,勾唇自嘲笑笑,也快速跟上他的步伐。


    早上谢明丽跟谢阮是先把各自的房间收拾整理出来的,所以比起客厅的杂乱,卧室里要更加宽敞干净些。


    谢阮在前面打开门进去,迟漾在门口犹豫须臾,想到这是他们分开几个月后第一次进谢阮的房间,虽然看起来只是临时性的住所,却也依然足够让他一秒钟内心率就剧烈飙升起来。


    空气中还有谢阮身上独有的味道,淡淡的,很柔软干净的甜。


    上次闻到这个气味仿佛已经是几个世纪前了,迟漾闭上眼睛,无声的深深嗅吸。


    “把门关上吧。”


    谢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走到床边的书桌前,背对着他,语调冷沉。


    迟漾回神,因为刚才那阵情绪的冲击,黑眸中的墨意有些浓,望着谢阮挺秀清瘦的背影,克制的阖了阖眼皮。


    “你们要搬家了?”


    迟漾背手把门关上,先打破沉默。


    “嗯,本来也只是暂时回来小住。”


    迟漾往前几步:“那以后还会回来吗?”


    谢阮默了会,转过身,脸上挂着很轻的笑:“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又是这种神态,还有眼神,迟漾胸口闷疼,他现在怕透了谢阮一直用这样想要完全跟他撇清关系的态度和语气沟通。


    好像他们就此真的只能做成殊途的陌生人一般。


    谢阮又瞥了他一眼,拉开椅子小心坐下。


    迟漾望着他的背影,深瞳中有一瞬的迷惘。


    他的小竹马似乎变了,以前那个乖巧温吞,总是在他面前害羞低头的小孩不见了,原来他也会有这样决绝强烈的人格,那双细长柔软总是含着清透水意的双眸里,也会像这般被没有感情的疏离和蔑视占满。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时,迟漾犹如被判决了死刑,绝望的浑身冰冷。


    可是,到底是谢阮真的变了,还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他呢。


    见身后迟迟没有声音,谢阮回头,看到迟漾还在原地站着,轮廓分明的侧脸苍白木然,周身被灰色颓靡的气息缠绕。


    谢阮愣愣,虽然知道不应该再对这个人抱有任何恻隐的情绪,可他的心口还是像被什么钝器敲了下,泛起酸麻的痛意。


    真可悲,不管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和伤害,只要对着迟漾这张脸,他好像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狠得下心,谢阮闭了闭眼,在心软的下一秒用力掐紧手心:“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迟漾这才回神,墨黑的眼珠微弱动动,嗓子沉而沙哑:“我昨天在医院,看到那个人送你回来。”


    谢阮皱眉,一秒钟明白过来:“所以你跟踪我们。”


    迟漾语塞,却没有否认:“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明知道你在这个城市,如果还不能来看你,那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谢阮不想再听这些会让他有丝毫动摇的话,刚要发火,又突然注意到他下颌处的一圈淡青色,不仅如此,眼睑处的黑色也很明显。


    这明显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对于迟漾这样洁癖严重,又对自身形象有着严格要求的强迫症来说,确实是很罕见的情形。


    谢阮怔了几秒,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昨晚在楼下看到的那一抹红色火光。


    心头不禁微震:“昨天晚上在楼下的那辆车,是你的?”


    迟漾表情变动,抬头看向他,似是像怕他会生气,语气带了几分急切和紧张:“对不起,是不是让你觉得讨厌或是恶心了,下次我会再离得远点。”


    谢阮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你就一直那样呆着,一夜没睡?”


    迟漾摸不准他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小心观察他的表情:“嗯。”


    谢阮瞳孔不自觉微弱紧缩,无声的轻吸一口气,撇开脸不再看他。


    房间内又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中,迟漾的情绪比刚才冷静些许,也能分出心神仔细去看谢阮现在的模样。


    公寓楼供暖完善,谢阮只穿了单薄的居家服,纯净的米色衬得他皮肤光洁细腻,衣料柔软垂顺,因此更能显出小腹那里的弧度,比昨天看得清晰许多。


    迟漾压下内心的波动,上前一步:“软软,能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肚子吗。”


    虽然昨天在医院一直陪着他,但在谢阮没有清醒,也没得到他允许的前提下,迟漾并没有直接完全的去看他身体的具体情况。


    谢阮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犹豫几秒,还是轻轻摇头:“有什么好看的呢,这样怪异的身子。”


    迟漾皱眉,望着他自嘲一般的神色,语气严肃:“不要这么说你自己。”


    谢阮怔怔,抬眸看他一眼,看着他同语气一般认真沉重的表情,又很快撇开头,眼眶微微发热。


    迟漾仿佛能看出他心中的挣扎,放柔声音:“医生说这只是概率事件,跟你本人的意愿没有关系,也不是你身体的错。”


    谢阮抿起唇,没有说话。


    迟漾望着他的侧脸,下颌弧度白皙柔软,心中的爱意愈浓:“软软,你要离开这里的事,那个简时年知道吗。”


    谢阮回头,有些意外他竟然还记得简时年的名字:“当然知道。”


    一句“当然”,轻飘飘的击碎了迟漾心中的防线,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自取其辱,却又控制不住想要问的冲动。


    虽然明知得到的答案可能会狠狠戳疼他的心脏,将那里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搅得鲜血淋漓。


    “那……”迟漾声音艰涩:“肚子里的宝宝,真的……”


    再度提起这个话题,谢阮并没有刚开始那么应激,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意义不明的“嗯”字,像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也可以当做没有回答。


    迟漾不敢细想,他情愿相信谢阮刚才并没有听懂他想问什么,自欺欺人般继续问:“你,喜欢他吗。”


    谢阮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他,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纠结喜不喜欢有什么意义吗,我以前那么喜欢你,结果不也就是那样。”


    望着他好似悲凉麻木的眼神,迟漾心口疼得快要窒息,深吸气闭了闭眼:“软软,对不起。”


    谢阮面无表情:“都过去了。”


    说罢似乎不再想跟他浪费时间纠缠,绕过他朝门口走。


    经过迟漾身边时,听到他很轻地说了一句:“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谢阮脚步顿顿,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迟漾垂眸望着他,声音低哑温柔:“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换我来喜欢你,软软。”


    谢阮心里一颤,蓦地抬起头。


    迟漾专注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眸中被痛苦和爱意填满,语气近乎卑微乞求:“我喜欢你,谢阮。”


    这次谢阮听得清清楚楚,“喜欢”,他曾经梦寐以求想从迟漾口中听到的字眼。


    本以为经过这几个月的变故,他已经可以做到对迟漾完全漠视对待,不会被他的任何言语和行为影响分毫。


    却没想到这竟然只是他的单方面幻想和故作坚强,真正面对迟漾本人时,他的所有防备和壁垒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那一瞬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沟壑和山川塌陷的巨大声响,意识到他被如此轻易地击溃动摇,谢阮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避开了他的眼神。


    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蹦出来了,谢阮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视野被蒙上一层雾气,大脑空白,茫然的不知所措。


    迟漾垂下眼,小心试探着去拉他的手。


    “软软。”


    这一声温柔的低唤仿佛一声惊雷,谢阮霎时被惊醒,瞳孔蓦地变回清明,用力甩开迟漾的手。


    “不要这样!”


    迟漾眸中闪过巨大的失望,喉头艰难的攒动:“对不起。”


    谢阮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让开,我要出去。”


    迟漾没有动,目光牢牢锁在他苍白倔强的面庞上:“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弥补对你的伤害。”


    谢阮心神疲惫:“有必要吗,我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不需要什么弥补,即使想要疗伤治愈,简时年也可以做到,这几个月,你不知道他做的有多好。”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简时年”,谢阮一时也不知道,只是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就这么说出了口,或许是因为他太累了,也太想从现在的迟漾身边逃离,把简时年拉出来当挡箭牌,可能会有点效果。


    虽然这么做确实很对不起简时年,但此刻的谢阮已经顾虑不到那么多,只好之后找机会在跟他道歉吧。


    迟漾果然因此倏然变得沉默,咬着牙,下颚线僵硬而紧绷:“你就这么依赖他。”


    谢阮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顺着他的话:“是的。”


    迟漾眼睛一痛,嫉妒的火舌卷成烈焰将他每根骨头都灼烧殆尽,他仰起脖颈,喉结沉重吞咽,沙哑而痛苦的说:“软软,你不要刺激我。”


    谢阮仿佛看不出他此刻的煎熬,冷笑一声,想要把他推开。


    伸出去的手被一把抓住往前用力一拽,“哐”地一声,谢阮脊背撞到门上,后脑却被一只手掌握住护着,迟漾没有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在他天旋地转间压上来。


    唇舌再次被炙热的封住,谢阮摇着头挣扎,被两根手指狠狠掐住下颌限制动作,也因此看到迟漾此刻近在咫尺的眼睛,瞳孔里翻涌的墨意幽深骇人,是一双被占有欲和痛苦折磨得快要疯魔的眼睛。


    第46章 46


    ◎不放了,死也不会放了◎


    因为这一瞬的震惊和犹豫, 谢阮很快便被身上人的唇舌更加深入的侵占和掠夺。


    迟漾修长的手指卡紧他的下颌抬高,发了狠般在他火热柔软的口腔里搅弄,谢阮几次想把他推出去, 反而被迟漾顺势含住舌尖更粗重的侵犯, 舔咬吮吸, 两人唇瓣摩擦纠缠, 耳边一直能听到渍渍的黏腻水声。


    生平没有过几次接吻经验的谢阮哪里招架得住,无助的仰着头,身体和腰都软得撑不住,一个劲往下滑, 迟漾箍着他不让他掉下去, 另一只手还捧着他的脸, 贪婪地在他唇瓣上不停啄吻着。


    长长的一吻结束,迟漾搂着怀里修长柔韧的身体,不敢抱太紧怕他会不舒服, 不舍的轻轻放松一些手臂的力气。


    谢阮靠在他胸前, 不住喘着气, 嘴唇被吮的又红又肿,舌尖也是麻木的,细长柔软的眼尾洇着红, 整个人都在细微的发抖。


    迟漾眼眸发暗, 粗糙的指腹在他殷红的嘴唇上捻磨, 哑着嗓子:“他也这样亲过你吗。”


    谢阮现在脑子里还都是一片混沌,对他问的话也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分神分辨, 只依稀知道他说的人应该是指简时年, 便含糊着轻轻摇了摇头。


    迟漾微微一怔, 墨黑的眸底蓦然浮起亮光, 语气里透出不可置信和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没有亲过你!”


    谢阮思绪清明些许,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变态意味着什么,脸色一僵,慌乱把脸撇开。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放开我。”


    迟漾刚才一时冲动做了强迫他的事,怕谢阮这会跟他生气,忙把手松开。


    腰上骤然失去托力,谢阮脚下略微不稳的踉跄,尴尬的脸色通红,假装低头整理身上的衣物。


    迟漾瞅着他不自然的小动作,唇角不自控的微微翘起。


    两人一时都没有话语,虽然同是沉默,却与刚才争吵时冰冷紧张的气氛截然不同,因为那个吻,此刻的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粉色和暧昧。


    垂头假装无事的谢阮更是心乱如麻,脸颊好烫,心脏也噗通狂跳个不停,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躁动沸腾,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了,好像回到几个月前,每次被迟漾无意识撩拨时,那种兵荒马乱的悸动和欢喜。


    这是他跟迟漾第二次接吻了,甚至两次都是迟漾主动,他不理解,以前那样讨厌同性恋的人,真的可以突然转变性情,变得可以接受同为男性的人。


    还有他刚才的告白,那句掷地有声,仿佛现在依然在他耳边萦绕回响的“喜欢”。


    迟漾喜欢他?


    谢阮轻“嘶”一声,胸口不可抑制般传来一阵紧缩似的痉挛,让他不得不抬手用力摁在胸前。


    迟漾注意到他身体微弱的晃动,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扶他,突兀的敲门声却恰巧在这时响起。


    “软软,小迟,你们聊好了吗,可以吃饭了。”


    门外传来谢明丽的声音,仿佛是一阵温和的清风,吹散两人间尴尬僵持的氛围。


    迟漾顺势握住他的肩膀,垂头柔声说:“先出去吧。”


    谢阮瞥一眼他握着自己的大手,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两人出门便闻到扑鼻诱人的饭菜香气,谢明丽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好菜,看到他们出来忙招呼着赶紧坐下来吃饭。


    谢阮从房间出来后便把迟漾的手打开了,谢明丽自然没见到他们的亲密,但还是隐约注意到谢阮泛红的眼尾还有稍显红肿的嘴唇。


    不等她感到疑惑,迟漾已经开始夸赞起她做的葱爆牛肉好吃:“上次吃过一次我就念念不忘了,隔了几个月,终于又吃上了。”


    谢明丽听得喜笑颜开,摘下围裙坐下来说:“软软也爱吃我做的牛肉,喜欢就多吃点,还有这红烧大虾,也尝尝。”


    迟漾每一道菜都一一尝过,分别给出不同的极高评价,把谢明丽哄得直乐,好一会才想起来要给谢阮夹菜,但当她把筷子拿起来时,却发现谢阮面前的碗里早就堆满了他平时爱吃的肉和菜,就连虾都是剥好了的。


    说话的间隙,迟漾又把一块剔出刺的鱼肉夹到他碗里。


    谢明丽愣了两秒,把筷子放下来,心下不免欣慰:“本以为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这样体贴细致的照顾软软了,小迟啊,你真是个好孩子。”


    谢阮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又是天性沉稳早熟的性子,喜欢把痛苦和难受藏在心里,这样的人只会让人觉得省事和心疼,不会给人特别需要照顾的印象。


    迟漾上次去他们家时,还听谢明丽跟他抱怨过谢阮不会撒娇,平时在外面也是只报喜不报忧,让她心疼,现在又突然这么说,肯定不是因为谢阮变了性格需要让她操心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是最近谢阮身上发生的一些变故,让他不能再一味的“懂事任性”,谢明丽肯定也在这期间为他操了很多心,忙前忙后的照顾,所以才会由衷发出刚才那种感叹。


    至于是什么变故,迟漾目光不由得瞥向旁边安静吃饭的谢阮,睡衣棉质的柔软布料下,小腹的弧度微凸圆润,这样一副纤细瘦弱的身体,自己不在他身边的这几个月,到底受了多大的罪,又吃了多少苦。


    迟漾攥紧手中的筷子,手背上的筋脉涨起,眼神一片沉痛。


    “阿姨。”迟漾低哑着嗓子,语调缓慢而郑重:“以后我来帮您照顾谢阮吧。”


    谢明丽笑着点头,只当他是受气氛感染说些客气话,给他夹了个大虾:“吃菜,吃菜。”


    谢阮在这时侧眸瞥了他一眼,面色冷淡沉静。


    迟漾继续说:“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谢明丽点点头,刚要夸他,突然想到什么:“哎呀,可惜我们明天就要搬走了,短时间内估计都不会再回a市了。”


    迟漾急切道:“没关系,我可以去你们新搬的城市,我时间很多,不管去哪里都没关系。”


    谢明丽有些被他的态度惊到,想了想,笑着说:“说远也不是很远,就在b市,开车要三四个小时吧,小迟你有空来玩没关系,不过可不能耽误你的学业啊。”


    b市,迟漾神色微怔,他苦苦找寻了这么久,谢阮竟然一直就在离他这么近的b市。


    原来只要他有心想要逃离,哪怕只是相隔数百公里,自己也不可能轻易找得到他。


    如果不是昨天的偶遇,或许他们还要很久很久才能见面,一年,三年,或者是更久,想到这里,迟漾心底蓦然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如同坠入一片看不到底的寒潭,从脊背凉到脚底。


    迟漾闭了闭眼,克制住内心这一刻的恐慌:“阿姨,明天你们打算怎么走,我刚好没事,送你们怎么样。”


    话音刚落,谢阮立刻侧身朝他看过来,目光带着些警惕和戒备。


    迟漾盯着他的眼睛,眼神疲惫温柔:“行李我今天晚上先让人送过去,明天你们俩就坐我的车吧,软,谢阮他现在身体不方便,我开车稳,不会让他不舒服的。”


    谢阮嘴唇微动,刚要说什么,对面的谢明丽却比他快了一秒:“这样也行,之前过来就是租的车,前面坐着陌生的司机,我还得帮软软藏着,如果明天小迟你开车的话,软软就能自在些了。”


    谢明丽说完又去问谢阮的意见:“软软你觉得怎么样。”


    谢阮看着她期待的神色,阖上嘴唇,缓缓点了下头。


    迟漾微松了口气,一直在桌下紧攥着的手掌也慢慢展开,掌心火辣辣的疼,刚愈合的伤口似乎又被戳破了,但此刻的他却全然没有感觉,心口微微发烫,只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愉悦。


    谢阮朝他桌下的那只手看了眼,表情若有所思。


    第二日清晨,谢阮刚醒就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他起床推开门,迷糊的看着外面两个忙碌的身影。


    谢明丽先回头,笑着叫他:“软软你醒了,赶紧洗漱洗漱吧,小迟说都准备好了,咱们吃过早餐就可以出发了。”


    谢阮懵懵的,视线随着谢明丽的话转到旁边高大的身影上,迟漾也在看他,目光落在他睡翘的头发还有睡意迷糊的脸蛋上,黑眸中笑意温和。


    谢阮这才想起自己刚从床上起来,现在的模样一定乱糟糟的很狼狈,脸上一热,说了句“知道了”便转身去了洗手间。


    洗漱,吃早饭,要出发时迟漾拿着他的羽绒服走过来,低头柔声说:“我帮你穿上吧。”


    谢阮望着他的眼神,黑沉沉的,还是那样带着一些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内心有一瞬间的触动,犹豫两秒,把毛衣袖口捏在掌心,慢慢抬高手臂。


    迟漾吊着的心松下来,展开外套小心帮他穿好。


    谢阮站在他胸前的位置,靠的太近了,甚至能闻到迟漾身上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清新冷冽。


    这让谢阮有种恍惚的感觉,从昨天到现在,事态怎么会一步步转变到这种境地的,明明下定决心不要再跟迟漾扯上任何关系,可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这么细致温柔的照顾他,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那些事,没有过任何隔阂。


    更让谢阮感到无力的是,对迟漾的接近和种种所为,他竟也没有太多讨厌或是想要抗拒的欲望。


    是他太心软了吗,还是内心仍然对这个人抱有一些他不想承认的期待。


    但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迟漾在医院里那种冷冰冰厌恶拒绝的眼神又会再次浮现在他面前,让他心口犹如刀绞。


    谢阮闭了闭眼,肚子在这时突然微微动了下,惊得他忙抬手扶住。


    迟漾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弯下腰担心的问:“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谢阮没有回答他,低头仔细感受了一会,腹部那里却一直静悄悄的,再没有刚才那种突兀的抽动感。


    他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面前人紧张担忧的神色,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什么时候动不好,偏偏在他犹豫要不要对迟漾彻底狠心时这样的时机,这难道也是一种血缘的感应吗。


    “我没事,赶紧收拾好出发吧。”


    谢阮轻轻摇头,这是他今天跟迟漾说的第一句话,嗓子轻缓带一点沙哑,不再像前两天那样刻意的冷漠疏离,透着他惯常的软糯温吞感。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此变得柔和轻松起来。


    这种氛围让迟漾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恍惚须臾,眼神瞬间被惊讶和喜悦填满,直起身,继续帮他穿衣服,羽绒服的拉链小心拉到下巴,又把后面的帽子也抬起来盖好。


    把谢阮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白皙的下半张小脸,确保一会出去一点冷风都吹不着。


    “走吧。”


    迟漾一手握着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摊开向上朝他伸过去。


    谢阮瞥了一眼,把手塞进羽绒服口袋里,默默从他身边走过。


    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迟漾瞅着他圆润蓬松的背影,手指在鼻尖上摸摸。


    到楼下把行李都放到后备箱里,准备出发时,谢阮却注意到不远处停了辆出租车,很快车上便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简时年行动匆忙,刚下来就挥着手臂冲他打招呼,边往这边走边大声说:“谢阮,对不起,我来迟了!”


    谢阮这才想到昨天简时年是说过会来送他走,只是被迟漾那么一通折腾,他就把这事给完全抛到脑后了。


    谢阮把挡在脸上的围巾扯下来,看着面前有些气喘的简时年:“你不用特意跑过来的,今天上午没有课吗?”


    简时年摇摇头:“上午没有,这次你走后可能又要个把月才能见面了,也不过就是打趟车的功夫,不费事的。”


    说罢提起手中的纸袋,笑着说:“昨天出了那样的意外,糖葫芦都没吃上吧,我特意买了给你带过来,路上吃。”


    谢阮愣愣,抬头看着他,雪后的初阳照在他硬朗深邃的五官上,眉眼英俊帅气。


    他心中有些感动,把纸袋接过来,柔声说:“谢谢你,简时年。”


    简时年嘿嘿一笑,抬手挠一把头发:“干嘛突然这么正式,这有什么好谢的,怪矫情的。”


    不远处的迟漾望着他们说笑的一幕,冷硬的侧脸面无表情,眸色幽黑如墨。


    “那不是小时吗。”放好东西的谢明丽走过来,也看到了正在说话的谢阮跟简时年,语气惊讶:“时间这么赶,他还过来送我们,真是个好孩子。”


    迟漾表情微动,收敛了眸中的冷意,侧身看着她:“阿姨,他跟软软关系很好吗。”


    谢明丽点点头,声音带着感叹:“小时是个不错的孩子,这几个月如果不是他经常抽时间去b市看望软软,陪他开解心情,恐怕软软也没这么容易从前段时间糟糕的情绪中走出来。”


    迟漾用力握紧手掌,嗓音透着低哑:“这段时间,他经常去,找你们?”


    虽然知道不应该,甚至如谢明丽所说,他反而应该感谢简时年这几个月对谢阮的开导和关照,但想到这几个月是他取代了自己的位置陪伴谢阮,还有他甚至极有可能就是谢阮肚中孩子的父亲,迟漾内心就像被泼了一盆热油,烧得他浑身的骨头和五脏六腑都在灼热作痛,让他理智几乎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谢明丽哪里知道他此刻的复杂心境,一五一十的复述着她知道的事实:“也不算是经常,毕竟平时还是要好好读书上课的,但是一有空就会跑过来倒是真的,这段时间软软以前的朋友我一个没见到,就只有小时一个人,所以那会我就在想,在软软心里,他应该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谢明丽后面的话迟漾已经听不太进去了,脸色和眼神变得越来越黯淡,胸腔内某个位置也像被无数把锋利的刺刀在戳刺一般,疼得连呼吸都隐隐变得困难。


    似是有什么感应一般,正在说话的谢阮突然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谢明丽已经回了车里,只有迟漾一个人站在车前,黑色的长款外套勾勒出他瘦削挺拔的高大身躯,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里,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孤独和悲凉。


    “昨天你突然不舒服去医院的原因就是他吧。”


    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谢阮疑惑回头的同时,被抓住手臂用力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霎时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简时年却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嘴唇贴在他耳边,压着嗓子:“别怕,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阮愣住,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还是慢慢冷静下来,仰着脸,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停止挣扎。


    简时年微松口气,放轻声音说:“昨天在医院我就发现你的情绪不对劲了,只是不想多说让你难过,谢阮,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走出来,你的心一直被困在过去,你出不来,我也进不去,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又会这样重逢,但如果是意外或偶然的话,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你们两个的缘分还没有尽,那不妨就试着再去争取一次,最后一次为自己的幸福争取,如果用尽了一切办法,结果却还是不尽如意,那就回头看看我吧,我不介意你退而求其次,只要你能过得开心,好吗。”


    简时年说完这样长长的一段话,也不管谢阮有没有听进去,最后一次又用力狠狠抱紧他。


    谢阮直到被放开时人都还是懵的,抬起头神情无措地看着他。


    简时年看着他像小猫受到惊吓般亮晶晶的眼睛,心下柔软,但很快就把这份不该有的情愫及时扼住,收敛了眼神,又瞥向不远处脸色已经阴沉晦暗到极致,周身黑色的危险气息也快要满溢出来的迟漾,弯唇冷笑一声,又俯身贴到谢阮耳边:“看样子他不仅是个会伤你心的薄情混蛋,还是个爱吃醋的偏执狂,谢阮,好好保护自己,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联系我。”


    简时年就这么潇洒的走了,留下被他一番话震撼得迟迟回不了神的谢阮愣在原地许久。


    一直以为简时年是个大大咧咧的阳光男大,性格率直爽朗,心里有事从来不会藏着掖着,没想到他观察力竟然也这么细致,昨天在医院时谢阮觉得自己已经尽量不透露情绪,表现得不那么容易让人看出异常了,没想到却还是被他察觉出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还说出让自己再跟迟漾重新试一试的话。


    谢阮不明白简时年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他是最清楚这段时间自己在迟漾那里受到过怎样的伤害,又是怎么才挨过那黑暗的几个月,挣扎着走到现在的,所以为什么不劝阻他不要再继续跟迟漾纠缠在一起,用全部的勇气和努力远离他呢。


    还是说,在简时年这个旁观者看来,自己对迟漾的留恋,还有这次再见到他时的摇摆不定真的就如此明显吗……


    “怎么一直在这站着,风很大,小心着凉了。”


    身后传来的熟悉嗓音蓦地打断谢阮混乱震荡的思绪,他有些机械的转过身,目光怔然。


    迟漾站在风口,本来温柔的神色在看到他的脸时便立刻变了模样,瞳孔骤然染上焦色,双手慌乱捧起他的脸:“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哭了,怎么回事,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还是肚子又难受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谢阮更加回不过神,努力睁大眼睛,想透过迟漾焦急的双眸看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他哭了吗?脸色也很难看吗?不然迟漾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和害怕。


    他为什么要这么担心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多让他的心不断产生动摇的举动,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们是不是又会回到以前,回到那种纠缠不清的关系。


    那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坚持又算什么,一场可笑的独角戏吗。


    谢阮在内心悲哀的嘲笑自己,恨自己的没出息,更加恨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竟然还做不到真正对迟漾绝情狠心。


    见他一直不说话,只是抬头呆呆望着自己,眼周的颜色很红,玻璃珠似的乌黑眼珠空洞而倦怠,雪白的面颊在阳光下恍若透明,这么虚弱,濒临破碎的模样好像他一撒手便会瞬间消散不见。


    看得迟漾心中酸涩疼痛,把他的围巾重新拉起来围好,哑声说:“先去车上吧,别在这吹风了。”


    谢阮眸珠微弱动动,掀起眼皮瞅着他。


    迟漾擅自牵住他的手,转身慢慢朝车的方向走。


    谢阮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肩膀那么宽阔,好像只是站在前方,就可以轻易抵挡住所有的风霜严寒。


    脚下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谢阮低头瞅着他们自然交握在一起的手:“迟漾,等送我们到b市后,你就离开吧,别再来找我了。”


    抓着他的大手蓦地用力使劲,将他的手骨攥得生疼,谢阮微微蹙眉,抬头看着他。


    迟漾没有回头,默了几秒,开口时却是另一个话题:“刚才那个人就是简时年吧,他跟你聊什么了。”


    谢阮愣愣,还是顺着他的话回:“没什么,就是来送送我。”


    迟漾:“我送你就好了。”


    谢阮:“嗯,反正他以后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不差今天这一天。”


    迟漾胸口一滞,忍耐着用力闭了闭眼,从喉咙里滚出艰涩沙哑的声音:“软软,别这样。”


    谢阮望着他沉默僵硬的背影,嘴唇张张,还是闭了口。


    他突然想到简时年临走时说的那些话,他说迟漾不仅凉薄混蛋,还是个爱吃醋的危险偏执狂。


    那此刻他的这种表现就是在吃醋吗,吃简时年的醋。


    可这种吃醋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跟以前他那种不成熟的占有欲是一样的吗,还是说,他现在是真的喜欢。


    迟漾他自己又分得清吗。


    几个小时的车程,到谢阮他们在b市的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谢阮现在的身体状况特殊,在路上长时间的奔波让他觉得有些吃不消,身体的疲惫感很重,下车时脸色都是苍白的。


    迟漾看得揪心,如果不是顾虑着旁边的谢明丽,他可能直接就抱着人上楼了。


    帮他们把行李都送上去,谢明丽非常感激他的帮忙,说什么都要留他吃晚饭。


    迟漾自然也想留下来,但注意到旁边谢阮冷淡的神色,又不敢贸然答应。


    谢明丽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异样氛围,只是高兴的准备下厨做饭。


    谢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半杯温水,垂眸淡声说:“妈,你也累了一天了,别忙活了,叫外卖随便吃点吧,迟漾也有事要回去了,下次有空我会请他吃饭好好感谢他的。”


    一句话打断了两个人的所有行动,谢明丽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迟漾:“是这样吗,小迟,你有急事要回去?”


    迟漾现在所有的急事和心事都挂在谢阮身上,但他又怎么能把这些话说给谢明丽听。


    看一眼谢阮喝着茶没什么情绪的侧脸,迟漾眼里闪过黯然,不过很快便遮掩下去,对谢明丽笑了下,温声说:“嗯,谢阮说的对,折腾一天阿姨你肯定也累坏了,别下厨了,直接叫外卖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都这样说了,谢明丽也不好阻拦,又说几句客气的话,送他出了门。


    耳边传来关门声的那一刻,谢阮胸口的某个部位似乎也跟着响了下,他麻木的垂着眼,努力忽略掉这种让他心脏不舒服的抽痛。


    晚餐母子俩简单叫了外卖解决,谢明丽还有工作要处理,就先去了书房。


    谢阮从下午开始身体的疲惫感就一直很重,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去浴室草草冲了个澡便回了房间休息。


    或许是太累了,他睡得也很快,就是一直在做梦,一会是幼年时期他跟着爸爸妈妈住进迟家大宅里,他第一次见到小迟漾,穿着雪白的衬衫和黑色背带裤,脚上的小皮鞋亮得发光,脸长得那么好看,像是童话故事书里桀骜贵气的小王子。


    一会是父母闹离婚时,他躲在房间里偷哭,谢明丽抱着他一个劲的哭着说“对不起”。


    还有小迟漾跟他变熟后对他吓死人的占有欲,不仅不准他随便跟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玩,还老是为了他跟别人打架,凶巴巴的,简直就是个小霸王。


    …………


    一幕一幕,像是走马灯一般把过往的那些经历在他脑内回放,最后一幕竟然是在医院那一天,在经过前一晚身体上的火热纠缠后,他怀揣着羞涩和爱慕向迟漾表达情意,却只得到一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像是看陌生人一般冰冷拒绝的眼神。


    谢阮的自尊心被完全践踏碾碎,往后的每一个夜晚,只要回想起迟漾那天的话语和眼神,他都会浑身冷汗的从噩梦中惊醒。


    就如同此刻一般。


    谢阮蓦地睁开眼睛,视野是一片浓稠寂静的黑暗,意识还未从梦里的混沌中挣扎出来,睡衣贴在后背上,湿冷黏腻。


    很久没有做这么严重的噩梦了,胸口跳得好快,喉咙里也渴得发干,他摩挲着把床头的台灯按亮,小心从床上坐起来。


    都说夜晚是最能吞噬理智和放大情绪的魔鬼,更何况是从梦中惊醒的深夜,这个情况睡是不可能睡得着了,谢阮干脆去了客厅,窝在沙发里,静静坐着发呆。


    这一坐就不知过了多久,谢明丽起夜经过客厅时,借着幽暗的光线模糊看到沙发上的轮廓,瞬间就把她给吓清醒了,忙把灯给摁亮,走到他身边。


    “软软,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不睡觉。”刚说完便看到了谢阮吓人的脸色,心中一黄,立刻在他面前蹲下来:“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脸怎么这么苍白,肚子又疼了?”


    谢阮低下头,长时间没有表情的脸色显得有几分木然:“妈,我没事,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别紧张。”


    “真的?”谢明丽又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又是摸额头又是捏手,确认他好像真的没事,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刚才可吓坏妈妈了,既然没有不舒服,怎么不在房间睡觉,坐在外面干什么,这客厅连暖气都没开,看你手凉的。”


    谢阮不想她担心,又不能说出让他失眠做噩梦的真正原因,默了一会,想到前段时间在他身上真实发生过的情况,便随口说道:“就是睡着睡着突然馋草莓蛋糕了,醒了后就怎么也睡不着,所以出来坐一会,没关系的。”


    “草莓蛋糕?”谢明丽看着他:“就是离咱们这隔壁两条街的那家甜品店的草莓蛋糕对吧,你是有阵子没说过想吃它了,今天突然馋了是不是。”


    说着又叹了口气,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这怀孕就是这样,激素对身体的影响太大,食欲来了说什么都挡不住,我记得那家店是24小时营业的,妈妈现在就去给你买回来。”


    谢阮愣愣,忙一把拉住她,焦急道:“不用了妈,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想吃了,就算要买等到明天天亮也可以啊。”


    谢明丽拍拍他的手,一脸慈爱:“妈妈是过来人,知道孕期想吃什么东西时那种难挨的滋味,想吃什么就必须让我的宝贝吃到才行,又不是买不到,真等到第二天说不定你就不想吃了。”


    谢明丽是铁了心要出去给他买,已经走到衣架旁穿上她的大衣外套。


    谢阮看拦不住她,只好跟着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


    “胡闹。”谢明丽拉下脸,推着他坐回去:“这下着大雪,夜晚的温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家等着,蛋糕店离得不远,二十分钟后妈妈就回来了,乖啊。”


    话说到这份上,谢阮也没了办法,担心的望着她:“那妈,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撒了谎内心慌乱的缘故,谢明丽走后没几分钟谢阮就开始坐立不安,越等心情越是焦虑,就在他忍不住打算直接出去找人时,客厅的门却突然从外面打开。


    刚走没几分钟的谢明丽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站在玄关换鞋,嘴巴里还碎碎念叨着什么。


    谢阮忙起身过去:“妈,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明丽抬手拍拍身上化掉的雪水:“不是回来,妈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去,说来奇怪,你肯定想不到我刚到楼下就碰到了谁。”


    看她一脸神秘,谢阮虽然有些莫名,但不知为何结合这两天发生的事,内心却隐隐有了些预感。


    一颗心微微提着,握紧拳头轻声问:“谁?”


    谢明丽:“是小迟,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下午时他不是说有事走了吗,怎么会又突然出现在咱们家楼下呢……”


    果然是他。


    谢阮无声轻吸一口气,他竟然还没走,他到底想做什么,又想像上次那样在楼下一夜不睡守着吗,他以为这样做就能让自己感动,还是说觉得这样不痛不痒的一点牺牲就可以抹消掉之前他所做的那些过分的事吗。


    谢明丽还在感叹偶遇迟漾的事,乍一抬头看到谢阮在灯光下惨白的一张脸,好像比刚才更严重了,吓得她心里一“咯噔”:“软软你怎么了,这么想吃草莓蛋糕吗,乖乖,再等等,小迟已经去买了,年轻人手脚快,估计在没有几分钟就该回来了。”


    谢阮眸珠颤动,低头望着她:“妈,你让他去买了。”


    “是啊。”谢明丽点点头,扶着他小心往沙发那走:“小迟听到我要去干什么,说什么都要代我去,非要我先回家,我拗不过他,只好先上来了。”


    说到这里,谢明丽似乎想到什么,语气带了些疑虑:“不过说来也奇怪,我看他当时的状态也很不好,一脸的疲惫,好像是没休息一直在咱们家楼下待着一样,你说下午我们邀请他他不留,非说有事要走,结果转头又一个人在楼下熬着,这是图什么啊。”


    谢阮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怔怔的没有回答。


    谢明丽狐疑的瞅着他:“软软,你跟妈妈说,该不会是你们俩之间发生什么了吧。”


    谢阮愣愣,下意识抬头看向她。


    谢明丽静静跟他对视,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温柔笔直的眼神却好像能看透他此刻的内心一般。


    谢阮慌乱撇开视线,胸口烦闷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不自觉把手放在肚子上。


    他越是这样,谢明丽就越确定他对自己有隐瞒,刚要再问什么,突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


    她只好先把话咽下,拿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


    “喂,你好,哪位……”


    “什么?!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谢谢医生。”


    谢阮转过脸,一脸迷茫的看着她。


    谢明丽脸色发生骤变,语气急切道:“是医院打来的电话,小迟他,好像出意外了。”


    *


    谢阮压根不记得他是怎么陪谢明丽一起往医院赶的,他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满脑子都是迟漾躺在血泊里的画面。


    怎么会出车祸,严不严重,谢明丽说看到他的时候感觉他很累,好像又是一夜没睡,说不定是因为疲劳驾驶,迟漾那样高傲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犯这种错误。


    如果真的因此发生什么,如果真的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


    一股凉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谢阮呼吸几乎都要停滞,根本不敢再想下去,手和脚也早就已经冰冷到僵硬麻木,被谢明丽扶着走进医院大厅时,他甚至一度有要晕厥过去的错觉。


    直到走到迟漾所在的病房,真正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上面的情形。


    谢明丽在旁边发出很小的抽气声,压着嗓子说让他在这里等等,她自己出去找医生。


    病房的门关上的一刹那,压在谢阮脑中最后一根弦才彻底崩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在真正的生死病痛前,人的感情和过往的恩恩怨怨竟然可以如此渺小又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前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双紧闭着的眼睛更加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刺得他心脏血淋淋的痛。


    “迟漾……”


    谢阮哑着嗓子,声线都在微微发颤:“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说了让你离开,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吗,你到底有没有自尊,为什么还要一直等着,为什么不回去!”


    没有人回应,空荡的病房好似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连他说话似乎都带着冰冷的回声,安静得叫人害怕。


    谢阮克制着心慌,身体因为恐惧变得极度僵硬,脊背窜上冷汗,用力紧咬住苍白的嘴唇:“你昨天还口口声声说让我给你机会,这就是你说的真心?明明还没有得到我的原谅,怎么可以擅自发生这种意外,这样跟再一次逃避有什么区别。”


    “迟漾,你不能把我已经死去的心搅动一番后又再次抛到一边不管了,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再来招惹我,既然选择回来了,就不要半途而废,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谢阮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视野中迟漾的模样似乎也不再那么清晰,黑色的眩晕感不时在眼前闪过,耳边有由远及近的嗡鸣声,大脑和身体所感受到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处在一场不真实的梦境里。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如果是梦,那这一切就不是真的,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没有那意外的一晚,自己也没有怀孕,迟漾也就不会发生车祸躺在这里……


    “迟漾。”


    谢阮脚步有些不稳,一只手护着肚子,虚弱的慢慢蹲下来,他看到迟漾搭在床边的手,骨感分明的手背上扎着吊针,忍不住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我的肚子好疼,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再跟我说声对不起,我说不定就想原谅你了,迟漾……”


    偌大空旷的病房里一片沉寂,谢阮蹲在床边的清瘦身影愈发显得无助可怜,安静的空气中不时传来压抑的低啜声,不知过了多久,另一道熟悉的男声突然在他头顶响起。


    低沉的,透着一股沙哑的温柔。


    “真的再多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原谅我了吗。”


    谢阮有几秒钟的懵然,他以为是自己心神伤惧过度真的出现了幻觉,连声音竟然都能幻想得出来,还跟真人如此相似。


    被握住的那几根手指轻轻在他柔软的掌心勾勾,刚才那个声音也同时又出现了:“软软,抬头看看我。”


    真的动了,谢阮脑子嗡了一声,蓦地抬起头看向上方。


    刚才还一直安静躺着,苍白虚弱的好似再也不会醒过来一般的人真的睁开了眼睛,迟漾面容憔悴,深邃的眼瞳里好似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语气温柔满足:“软软,一醒来就能看到你,真好。”


    谢阮呆呆望着他,好像被他这张疲惫英俊的脸夺了魂魄,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眼眶迅速胀红,猛地起身要离开。


    迟漾却早就把他握住,生怕他再次逃走一般,大手攥得死紧:“软软,不要走。”


    谢阮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里的泪水就这么大颗砸下来:“你骗我!这种时候了你还装晕骗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有多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见小竹马真的有点应激了,迟漾忙从床上起身,忍着头上的眩晕感一把将人拉到怀里抱住。


    “是我不好,但我真的没有装晕骗你,我是在你说最后两句话时才醒过来的,软软,你相信我。”


    谢阮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看到他醒来后惊喜的情绪多一些,不管是哪一种,自尊都不允许他继续待在这里,抬起手臂没有章法的在他背上又推又打:“放开我!我说过我再也不会理你了,你就是个骗子,没有担当的混蛋!我讨厌你……”


    迟漾由着他如何打骂发泄,谢阮骂得越狠,他就越是心疼,将人越抱越紧,一颗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被他的几颗眼泪反复撕裂蹂.躏。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谢阮似乎哭累了,靠在他怀里,身体一颤一颤的抖。


    迟漾低头,小心捧起他的脸,谢阮的眼睛哭肿了,脸颊粉红,印着未干的泪痕,那么可怜又柔软。


    迟漾心脏滚烫,指腹小心在他细嫩洇红的眼尾轻蹭:“心情好一点了没有。”


    谢阮撩起眼皮,刚哭过的嗓子沙得厉害:“放开我。”


    迟漾收紧搂着他腰的手臂:“不放了,死也不会放了。”


    谢阮不理他,作势还要起来,这次迟漾没有再给他机会,一手扣住他的下颌抬起来,含住他的嘴唇深吻下去。


    第47章 47


    ◎软软,太好了,你还是喜欢我的◎


    即使吻得突然和霸道, 但迟漾也没敢过多停留,嘴唇与嘴唇用力贴在一起两秒钟便很快分开,只是气息依然是灼热的, 呼吸声急促, 让人感受得到他在竭力的忍耐和克制。


    迟漾望着他的眼睛, 跟动作上的试探和温柔不同, 他的眼神却很凶狠,像是要用占有欲十足的目光先将他从里到外的侵占,低沉的嗓音沙哑:“可以吗?”


    谢阮心跳如擂鼓,根本忘了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要狠心的拒绝, 可偏偏在经过刚才那场变故后, 他的心是软的, 人也是软的,迷失在迟漾深邃的眉眼和缠绵的气息里,眼睛逐渐泛起湿润。


    迟漾被他默许一般的态度激起更汹涌更浓烈的欲望, 深深阖了阖眼, 喉结攒动, 手掌放到后面握住他纤细的脖颈抬高,低下头时沙哑模糊的说了句“别讨厌我”,便再次撬开他的唇吻下去。


    病房内的暖气似乎在这时才开始运作, 嗡嗡的细响声中, 谢阮被吻得出了薄汗, 腿和腰都软得撑不住,迟漾掐住他的腰将人抱起坐到床上, 灼热的掌心继续扣在他脑后, 越抱越紧, 几乎将谢阮的身体勒痛。


    谢阮呼吸越来越急促, 迟漾吻得那么强烈,想要触碰到彼此灵魂深处般的抵死缠绵,谢阮的舌根都被吮得酸麻发软,他能感受到被深吻带来的窒息,也能感受到迟漾想借这个吻来纾解他一直以来压抑的痛苦和浓烈感情。


    这样难解难分的亲密,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爱到疯狂的热恋中的情侣,谢阮仰着脸,泪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滚到腮边。


    迟漾察觉到异样,如梦惊醒般睁开眼,双眸被欲望浸染得浓黑如墨,拇指滑过他脸颊上被泪水浸湿的发丝,一边轻轻亲吻他的鼻尖,一边柔声哄他,喘.息声粗哑:“不要哭,软软。”


    谢阮瞳眸湿润,里面的水光破碎颤动,整个人失神般趴在迟漾胸前,微微蜷缩着,像只受尽欺负失去所有力气和抵抗的柔软小兽。


    迟漾抱着他,心中的爱意膨胀到快要满溢出来,嘴唇贴着他潮湿的额头亲亲,掀开被子把人抱到怀里,双臂搂住他清瘦柔软的身体,不敢用力怕弄疼他,却又不舍得让他多离开自己一分。


    从前只把谢阮当成一起长大的竹马和永远不分开的兄弟时,总觉得已经对他够疼爱够呵护了,可如今换了另一种感情,才明白那些竟是远远不够的,他现在也总算明白了有些人口中说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怎么会这么喜欢,明明是跟自己全无血缘关系的一个人,却可以对他倾注全无保留的情感和爱意,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起生,一起死。


    越觉醒,这种情感就越是强烈,迟漾觉得心口像被开了把枪,弹药滚烫,硝烟在血液里流淌,呛得他双眼泛红,忍不住又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低下头,嘴唇在他潮湿的鬓发上温柔厮磨,压着嗓子:“软软,你不知道我刚醒时听到你说要原谅我时有多开心,我当时真觉得,就是这么死了也甘愿了。”


    谢阮眼皮重重颤了一下,想到刚才荒唐的一幕幕,还有身体迟迟冷却不了的热度,内心充满了对自己抗拒不了迟漾的无力和厌恶,闭了闭眼:“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吧。”


    迟漾停下动作,侧眸望着他:“什么?”


    谢阮没有看他,随着身体热度的回落,也慢慢有了思考的余力,目光放空地盯着某处:“迟漾,我说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纠缠,从来都是真心的,我是喜欢你,可也不是没有自尊,你那天在医院那样拒绝了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可是你非要回来找我,那么执着的缠着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我一样,可是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吗,你那么讨厌男人,那么厌恶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


    “迟漾,我是比谁都知道你不可能喜欢上男人的,所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你不该来找我的,难道我现在这样痛苦,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谢阮淡淡说着,几乎不带有任何好的或坏的情绪,他只是在麻木平静的陈述着自己的心事,可这些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下下戳进迟漾的心脏里,绞得那团软肉鲜血淋漓。


    他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将怀里的人越抱越紧,嘴唇压着谢阮的耳廓,近乎哽咽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说再多对不起都无济于事,软软,是我蠢,是我不知好歹,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对你有着那么浓烈的感情和占有欲,可到头来却连最简单的喜欢都分不清,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那天在医院跟你说了那些话,我怎么可以那么混账,在你鼓起所有勇气的情况下还对你说出那么残忍的话,你当时一定很绝望,很恨我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软软。”


    听着他的这些剖白,谢阮突然有些迷茫,他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太心软,还是迟漾太会说诱惑人的话,如果他真的没有骗自己,也真的克服了他对喜欢男人这件事的心理障碍,那他们就真的可以抛开以前的一切,然后在一起吗。


    在一起,这三个字的分量太重太重,瞬间又将谢阮摇摆紊乱的心思拉了回来,他从被诱惑的光顾中清醒,眼神也重新变得清明,抬手推开迟漾的肩膀,从他身上下来。


    迟漾看着他离开自己的怀抱,下意识想要去拦,但伸出手又不敢去碰他,等谢阮下了床,才小心翼翼的叫他:“软软。”


    谢阮这次却没有再理他,清瘦的背影透出一股无力和疲惫,缓缓走出病房。


    没多久谢明丽就跟医生护士一起过来了,医生简单看了下迟漾的情况,确认他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头上的伤口导致轻微的脑震荡,还有连日来不休息不吃东西造成的严重低血糖,这种情况只能慢慢静养。


    谢阮坐在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听到医生在里面说的话,脑海里闪过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轻轻闭上眼。


    医生走后,谢明丽忙着在里面照顾迟漾,到底是因为帮他们的忙才出车祸的,刚才听医生说那么多注意事项也让她胆战心惊,心里更是愧疚。


    这期间谢阮一直没进病房,谢明丽出去叫了他两次,他也没理会,只是默默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疲倦,好似丢了魂魄一样。


    谢明丽拿他没办法,只好尴尬地跟迟漾解释:“软软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闹脾气,小迟你别见怪。”


    迟漾摇摇头,灯光下的面容深邃苍白:“阿姨,是我之前做了对不起软软的事,他生我的气,怎么对我都是我该的。”


    虽然在此之前谢明丽就从这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感觉出他们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没想到迟漾会说的这么直接。


    谢明丽瞅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到在外面同样失魂落魄的谢软,只得叹口气:“你们小年轻的事我不好掺和,但天大的事总有过去的时候,但小迟,如果你真的做了对不起软软的事,阿姨希望你能好好跟他道歉。”


    迟漾愣愣,望着面前语重心长的长辈,神色郑重的点头:“我会的,阿姨。”


    谢明丽点点头:“你们有分寸就好,软软的性格我最了解,心比他的名字还要软,只要你是真心的想要改变,我想他会原谅你的。”


    迟漾笑了下:“谢谢阿姨。”


    虽然医生建议迟漾留院观察一天,但他却说什么都要出院,谢明丽去洗个手的时间,回来便看到他已经从床上下来,甚至连衣服都换好了,虽然面色虚弱憔悴,但穿着这一身黑风衣,身形条件摆在那,还是硬帅。


    有查房的护士经过病房门口看到,都忍不住红着脸频频探着头多看两眼。


    谢明丽劝不住他,便提议今晚先去他们家住,时间太晚了,她也不放心让迟漾就这么去住酒店。


    迟漾看一眼病房外只露出半个侧身的清瘦背影,温声答应:“好。”


    折腾许久回到家,时间已经快到两点,眼瞅着天就要亮了,谢明丽第二天还要上班,但她担心谢阮跟迟漾还会继续闹别扭,去睡觉前还特意把谢阮拉到旁边耐心叮嘱了他一番。


    等谢明丽回卧室后,热闹的客厅霎时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谢阮站在灯光下,进屋后他就脱了羽绒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连帽卫衣,清清瘦瘦的一个身影,小脸苍白透着倦意。


    迟漾走过去:“你现在身子经不住累,赶快去休息吧,我今晚就在客厅沙发睡。”


    谢阮眼皮微颤,转头看向他:“你在客厅睡,如果被我妈看到,她会怎么想。”


    迟漾愣愣,眸光亮起来:“那我可以在你……”


    “你根本就不该来。”谢阮冷冷打断他,目光落在他额头包扎的伤口时,心中一顿,语气又不自觉变软:“该说的话在医院已经都说过了,迟漾,别再让我更加讨厌你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迟漾愣在原地,似是没想到谢阮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坚持要他离开,是谁说他的小竹马心软的,说起狠话来是真的能把人的心窝子都捅烂。


    或许是头上受了伤精神不济的缘故,此刻的迟漾竟也没有生出过分的伤心,比起谢阮的无视和拒绝,他更害怕的是找不到他,只要知道谢阮还在这里,只要还能时不时的看到他,迟漾就不在意这么一直等下去。


    “好。”


    迟漾低头看着他,额头上的纱布雪白,衬得底下那双眼睛愈发黑沉沉的,如夜色般浓郁温柔:“我马上就走,时间太晚了,你赶紧去洗漱休息吧。”


    这下惊讶的变成了谢阮,原以为以迟漾这几天死缠烂打的劲头,可能还会继续跟他拉扯纠缠,没想到这次竟然出奇的好说话,甚至说完后,就这么头也不回的真的离开了。


    谢阮眼睁睁看着迟漾走出房间把门关上,整个客厅瞬间就只留下他一个人,他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许久,内心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徒劳的无力感,随即又很快演变成了一种被忽视般的失望和愤怒。


    这算什么,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原谅他,又是两天两夜不睡觉在楼下等,又是出意外弄伤自己的额头,结果他现在还是就这么走了,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坚持,求人原谅的态度吗?


    谢阮失魂落魄的往房间走,经过沙发时看到上面搭着一件熟悉的黑色外套,是迟漾的。


    他眸光微动,身体仿佛受了什么指令一般,走过去把衣服拿起来,在医院呆了许久,上面已经染上了消毒水的气味,但更多的还是迟漾自己身上的味道。


    忍不住把衣服放到鼻下轻轻嗅着,慌乱焦躁的情绪仿佛被这个熟悉的气息慢慢抚平,谢阮睁开眼睛,内心同时生出一股不能自控的悸动,那么强烈,让他全身的神经都像被击中了一般战栗而酥麻,大脑和理智完全被这阵冲动所裹挟,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衣服便转身朝门外跑去。


    门打开的一瞬间,走廊的感应灯也因此骤然变亮,谢阮脚步匆忙,跑到转角的电梯口时,余光瞥到旁边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两步,停下来后便蓦地转身回头。


    本该离开的迟漾靠墙站着,看到谢阮的瞬间他似乎也有些惊讶,立刻灭了手里燃着的烟,站直身体:“软软。”


    谢阮轻喘着气,手里还紧紧抓着迟漾的衣服,明明心里积压的情绪满得都快要爆了,可此刻看着迟漾的脸,一时间却全然不知该说什么。


    迟漾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外套,以为他只是来给自己送衣服的,眸中的惊喜微弱的淡下来:“刚才走的太急忘记了,谢谢软软。”


    刚要伸出手去接,谢阮的身体却往后退了一步,仰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还没有走,在这里等着干什么,难道又想一夜不睡等在这里吗,你到底要这样纠缠到什么时候。”


    迟漾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怕再说错话刺激到他,忙柔声解释:“我只是……对不起,我刚才心里太乱,想抽根烟再离开,没想到你会突然出来,我现在就走。”


    本以为这样说会让他放轻松,谁知谢阮的脸色反而愈加苍白难看,眼眶周围瞬间漫上一圈红色,用力把手里的外套甩给他:“那你就走吧!赶紧从这里滚吧,什么狗屁坚持,狗屁决心,你要是走了我们就真的一辈子别再见面了!”


    谢阮甩衣服的力气很大,迟漾被外套的纽扣砸到眼睛,疼得他眼前好几秒都是一片黑红色,但他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看着谢阮吼完便转身从他面前跑开,身体反应快过大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死死抱到怀里。


    谢阮拼了命挣扎:“放开我!”


    迟漾却越抱越紧,胳膊避开他的小腹,几乎将他的身体勒疼,沙哑的嗓音下是掩盖不住的意外惊喜:“软软,我怎么舍得走,这下你再轰我一百次我都不可能再走了,是我笨,没有看清你心底真正的声音,没有听到你在那么大声叫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谢阮掰不开他像铁钳一样牢固的手臂,听到他说的话,只觉得心里堵着一股气,耳朵也因为气恼浮起一层粉红色:“谁在心里大声叫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迟漾嘴唇贴着他柔软的发顶,压抑着感情深深闭了闭眼,他听得出来,也感受得到谢阮态度的松动,他快高兴疯了。


    身体因为兴奋有些克制不住的细微的发抖,声音也带着颤,几乎是喜极而泣一般:“软软,太好了,你还是喜欢我的。”


    谢阮挣扎的动作停下,像被迟漾这句话狠狠戳中了心事一般,剧烈颤动的乌黑瞳孔慢慢变得平静,涌出湿润的水气,他的心思避无可避,就这么赤裸裸的被剖白,让他彻底在迟漾面前败下阵来。


    是啊,承认吧,他还是喜欢迟漾的。


    在迟漾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在他看到迟漾受着伤躺在医院时,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已经不顾一切跑出来追迟漾时,在这些一次次的挣扎和被裹挟的瞬间,他早就已经不断向自己真正的内心臣服了。


    “软软。”


    迟漾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缓过一点神来,把人小心转过来,双手捧起他的脸,拇指在他湿润的眼尾碰碰,眼神中充满浓烈柔软的爱意:“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谢阮眨一下眼,一颗晶莹滚烫的泪珠落下来,他像是突然醒过了神,偏过头一口咬在迟漾大拇指内侧的虎口处。


    迟漾疼得蹙眉,却一动不动,表情一直是纵容宠溺的,像是真的被他咬掉一口肉也无所谓似的。


    谢阮嘴里品尝到一抹温热的腥苦,不知是自己的眼泪,还是真的把迟漾的手咬破了,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委屈,松开嘴,鼻尖泛开强烈的酸涩感。


    “这样还觉得你是在做梦吗。”


    迟漾呼吸屏了几秒,如释重负的笑一下,手指抹掉他唇角的水液,又在那双花瓣一样润泽的唇瓣上凝视许久,眸中的爱意和欲望浓重,终于低头吻了上去。


    第48章 48


    ◎每次听你提起那个名字,我都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或许是要给谢阮适应接受的时间, 迟漾起先的动作还带着些温柔的试探,唇贴着唇,小心翼翼的摩擦轻碰。


    但渐渐的, 试探便不仅仅是试探, 摩擦的频率变快了, 唇瓣被亲得变热变麻, 两个人的气息都逐渐灼热急促起来,交织缠绕在一起。


    迟漾低着眸,看到怀里的谢阮闭着眼,苍白的脸颊染上绯色, 纤长的睫毛细密颤动, 青涩而被动的模样让他的内心一片柔软。


    迟漾在心中无声喟叹, 这次便不止是浅尝辄止的触碰,撬开他的嘴唇,更凶更急切的深吻下去, 舔他湿润柔软的上鄂, 卷起害羞躲闪的, 带着清甜香气的软舌。


    谢阮“嗯”了一声,腰霎时就软了下来,细长的眼尾洇出一片湿痕。


    迟漾用大手掐住他的腰撑住他, 前几次接吻时他就发现, 谢阮口腔里真的很敏感, 每次一碰他那里,他整个人就会完全失去抵抗的力气, 瑟瑟颤抖的软在他怀里, 变成一只被猛兽任意享用的柔软羔羊。


    迟漾眯起眼睛, 越亲越狠, 掐着他腰的手也无法自控般的用力,舌头进入更热更柔软的深处,唇与唇吮出暧昧湿润的水声,在深夜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大胆涩情。


    谢阮被这阵猛烈的进攻弄得昏天暗地,额头和后背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意,无助的仰着脸,纤细漂亮的手掌抵在迟漾坚硬的胸口,做出无力徒劳的抵抗。


    不远处的电梯传来“叮”的一声,突兀的动静惊得两人动作戛然而止,谢阮更是吓得牙关用力一闭,精准咬到了还在他嘴巴里的迟漾。


    迟漾疼得闷哼一声,后背窜起躁动的冷汗,整个人也完全从情欲中快速抽离出来,听着后面快要接近的脚步声,大手将怀里的人摁到胸前,顺势用手里的外套把他罩住。


    后面电梯的人很快就走到这边,经过他们时也被吓了一跳,疑惑惊讶的瞥了他们一眼,便脚步匆匆的赶紧离开了。


    躲在外套下的谢阮虽然没看到那人是什么表情,但也还是臊得浑身发烫,手指紧抓着迟漾胸前的衣服,闷着声音:“回家……”


    迟漾眸中浮起笑意,隔着外套亲他一下:“好。”


    回去的过程,谢阮已经从刚才的意乱情迷中恢复过来,只是心情还不能平静,进卧室后就一个人走到床边坐着,离迟漾远远的。


    迟漾在他身后进来,将门轻轻关好,小心看着他的背影。


    “软软……”


    “不要跟我说话。”


    谢阮有些凶的打断他,只是声音没那么严肃,像是虚撑起来的气势。


    好可爱,迟漾目光柔和,还是无视了他的警告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还在生气吗。”


    谢阮低着头,细长的眼尾红晕未散,蕴着薄怒的眸光显得更清更亮了,含着水一般:“不是让你不要跟我说话了吗!”


    迟漾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亲,声音温柔的怕人:“好,不跟你说话,那你也不要生气了,刚才在外面冷坏了吧,赶紧脱衣服睡觉吧。”


    听到“脱衣服”三个字,谢阮一下子又警觉起来,身体无意识往后退了退,睁大眼睛看着他。


    迟漾先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便明白过来他可能在想什么,忍着笑:“我没那么蠢,你才刚松口原谅我,我现在敢做什么,已经快三点了,我今晚不睡了,就让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知道自己刚才是反应过激了,谢阮不好意思的抿起唇:“不要把我说得那么狠心,我又不是不让你睡觉。”


    迟漾“嗯”一声,低头帮他脱脚上的鞋,手掌摸到一片冰凉,皱着眉把它们放到自己小腹上捂着:“不是软软狠心,是我自己想陪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太复杂了,我到现在都还觉得不真实,所以不在旁边看着你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谢阮望着他专注漆黑的眉眼,即使额间绑着白色的纱布,也难掩五官的英挺深邃,就这么看着他,气氛也这么温馨宁静,就好像又回到很久以前,他们还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和所谓的“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好兄弟”的那段时间。


    心中生出一种极其复杂感慨的情绪,谢阮抬起手指,在他额头伤口的纱布上轻轻抚摸:“疼不疼。”


    迟漾眼眸温柔,偏过头在他柔软的手心亲吻:“不疼。”


    这一偏头谢阮才注意到他左边眉骨上也有一道很深的红痕,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才在外面甩衣服导致的,心口疼得一紧,紧咬住嘴唇,鼻音也带上了一点哭腔:“你就是故意的。”


    好好的怎么眼睛又红了,迟漾心中一慌,忙站起身弯腰查看:“怎么了,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还是身体哪里又不舒服了,软软你别哭。”


    他越是这样谢阮盘旋在心口的情绪就越是如潮水般汹涌蔓延,委屈的感觉像颗被捏碎的柠檬,酸涩的汁水在他心尖肆虐,顶得鼻尖也跟着酸胀,终于忍不住,抬起双手狠狠抱住面前结实精瘦的腰腹。


    迟漾愣了愣,很快便感受到自己的衣物被一阵温热的液体浸透,下意识想把人捞起来,可他的小竹马偏偏抱得那么紧,他怕把人弄疼,只好先什么都不做,由着他发泄出来。


    等人哭够了,眼泪也流得差不多了,小身子靠在他身上一颤一颤的抖,迟漾才弯腰把人抱到床上,双手捧起他的脸,手指抹着通红晶亮的眼皮,语气里都是心疼:“别再哭了,眼睛都成小烂桃了。”


    谢阮不听他的俏皮话,眼泪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蔫耷地靠在他胸前,鼻头和脸颊都哭红了,可怜兮兮的。


    迟漾低头亲他湿湿的睫毛,苦涩的味道跟他现在的心境如出一辙。


    “心情好一点了吗。”


    谢阮不知是不是太累了,靠在他暖烘烘的胸膛里,整个人都懒洋洋轻飘飘的,夹着哭腔的鼻音软糯,柔软的全无防备:“迟漾……”


    “嗯。”


    “迟漾。”


    “嗯,我在。”


    “……迟漾。”


    迟漾不厌其烦的回:“我在,软软,我在。”


    谢阮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可听着他一遍遍的回应,心里却愈发宁静安稳:“迟漾,其实我好几次做梦都梦到你像现在这样抱着我,好温暖,可是每次醒来你就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冷得睡不着。”


    迟漾亲吻他头发的动作顿下,眼神沉痛:“是我不好。”


    谢阮摇摇头,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颈侧摩挲,模糊的声音像梦呓一般,软绵绵的:“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你真的,喜欢上男人了吗。”


    迟漾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沙哑的嗓音郑重:“是喜欢上你了。”


    谢阮怔怔看着他,眼圈又有些微弱的变红。


    迟漾撩开他脸边的发丝,嘴唇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叹息着说:“怎么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是个哭包。”


    谢阮翻身抱住他,鼻音浓浓的:“都是你害的。”


    迟漾搂住他的身子,拉起旁边的被子将人裹在怀里,又垂首去亲他,唇舌厮磨。


    谢阮眼睛都被亲湿了,舌头根也麻麻的,趴在他胸口喘息:“我以前也不知道你这么会亲人。”


    迟漾在这句话里听到些微妙的酸意,勾唇笑笑:“我也是这几天跟你重逢才知道的,这方面我可能有天赋。”


    谢阮不服气的哼了声。


    迟漾摸摸他的耳朵,抱着人躺下来:“累坏了吧,赶紧睡吧。”


    确实是累了,谢阮阖着沉重的眼皮,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跟迟漾说,虽然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一睡着醒来后迟漾就会不见了,但像这样躺在柔软的床上,被迟漾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他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就这么闭上眼睛,抛开所有杂念好好睡一觉。


    一场昏天暗地的睡眠,谢阮醒来的第一秒没有睁开眼,意识还游离在梦境和现实交织的边缘,混混沌沌的,直到感受到身旁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气息。


    他一下把眼睛睁大,看到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熟悉面孔,眉骨深邃高挺,立体如雕刻一般的五官在这种距离下有种冲击人心的压迫的美感,他怔怔看着,昨天晚上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复苏。


    迟漾也在他发出的微弱动静下醒来,缓缓抬起眼皮,漆黑的瞳光里在有几秒钟模糊的困意滞留后又迅速变得清明,抬起手,轻轻摸在谢阮侧脸上:“醒了。”


    好沙哑磁性的声线,莫名性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谢阮蓦地有些脸热,眼神也慌乱撇开,含糊的回答:“嗯。”


    虽说昨晚已经算是敞开了心扉,但当时的氛围到底和现在不一样,白天时人的理智和思维能力会更占据主导地位,跟深夜时的感性没得比,所以此刻谢阮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尤其意识到他现在还被迟漾搂着,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人家怀里,脸颊更是热辣一片,忙松开手想要往后挪。


    一只手臂揽在他腰间把人抱回来,迟漾把脸埋进他脖子,嗓子沉沉哑哑的:“软软去哪,你都还没有跟我说早安,以前我们这样一起睡时,醒来都要互相说早安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的情况怎么还能跟以前相比。


    他不明白,明明他们的身份关系转变得这么突然,迟漾为什么就一点都不会别扭,难道在他心里,现在的他们跟以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可以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只是比其他同性朋友间更加亲密特殊一些而已吗。


    不等谢阮心中有更多的怀疑和不安,迟漾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就瞬间改变了他的想法。


    “发什么呆呢。”


    谢阮应声抬头,脸颊紧跟着就感到一抹温热。


    迟漾竟然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还没有离开,嘴唇继续贴着他的腮边轻轻摩挲,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谢阮一把捂住脸,身子也下意识后撤,惊讶的睁大眼睛。


    迟漾抬起一只手握住他的后颈,黑眸中笑意温懒:“还没刷牙,先用这个代替早安吻吧。”


    谢阮:“……”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迟漾绝对不是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


    而是意识得太过了,才会连接吻都变得这么理所当然。


    房间的门被敲了两下,谢明丽在外面叫他们起床吃早餐。


    谢阮才意识到时间竟然已经这么迟了,以前他都是准时跟着闹钟起来,从来不会等到谢明丽来敲他的门,为什么今天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


    像是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似的,迟漾边穿衣服下床,背对着他说:“闹钟我关掉了,看你睡得香,想让你多睡会。”


    谢阮看着他的背影,迟漾穿的还是昨天那件黑色风衣,不知道是什么昂贵的品牌,衣服版型很好,将他清瘦挺拔的身形勾勒的淋漓尽致,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怕被他发现自己偷偷盯着他看,谢阮慢吞吞的撇开眼:“我不睡懒觉的。”


    “我知道。”迟漾穿好外套,转过身,眉眼漆黑深沉:“我的软软作息最规律,是我不舍得,想多看一会你的睡脸。”


    又随便说这种扰乱人心境的话,谢阮眼睫颤了颤,呼吸变得有点快:“你不睡觉,看我干什么。”


    看他这样,迟漾又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想睡,但睡不着,想到终于可以重新跟你在一起了,就总觉得兴奋,有点控制不住。”


    “……”该说迟漾果然还是那个迟漾吗,以前说话时就总是没有正常的边界,经常搅得他方寸大乱,现在把话说开后,好像就更加没有顾虑了,什么虎狼之词都顺口而来。


    谢阮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干脆不理他,掀开被子想要绕开他下去。


    “软软。”


    迟漾却好像故意不放过他一样,一只手撑在他前面,俯身靠过来,压着嗓子:“让我看看你的肚子好吗。”


    谢阮的手蓦地抖了一下,抬起头,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


    看他这个反应,迟漾忙放轻语气低声安抚:“你不想就算了,我只是担心,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软软。”


    谢阮怔怔望着他,清澈的瞳眸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


    迟漾目光一痛,伸手把人抱到怀里,低头吻着他的头发:“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我不会逼你,不会再问你了,等你准备好,等你愿意为止,好不好。”


    谢阮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点头。


    因为这个小插曲,后面两人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沉重了,谢阮脱掉睡衣换衣服时,迟漾也特意转过身没有去看。


    等他们都洗漱好去客厅时,谢明丽也把早餐都准备好在等着他们了,昨晚谢明丽回房间后就立刻睡下休息了,所以后面发生的事她也全然不知。


    本以为按照昨天的情况,谢阮肯定还会跟迟漾再别扭一阵子,但让她意外的是,今天看到这两人一起走出来的画面,却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了。


    迟漾倒是没什么变化,又是给谢阮拉椅子,又是给他夹小笼包,倒牛奶的,跟平时一样殷勤体贴,反倒是谢阮,虽然还是一副冷清话少的模样,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拒绝过一次迟漾的好意。


    谢明丽心中安慰,笑眯眯问:“你们和好了啊。”


    迟漾抬头看她一眼,又瞥向谢阮,谢阮正在吃小笼包,垂着眼睛,白嫩的脸颊鼓起来,特别乖巧。


    迟漾唇角翘起弧度,“嗯”了一声,压低的嗓音透出愉悦:“和好了。”


    对于他们俩关系能缓和这事,谢明丽比他们本人还开心,恰巧她今天有事要早点去公司,也能更放心把谢阮暂时交给迟漾照顾。


    送走谢明丽,整个房子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环境一变得安静下来,迟漾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有过于有侵略性的存在感就显得格外让人难以承受。


    这种氛围下他也根本待不下去,干脆从沙发上起身:“我记得你喜欢喝咖啡吧,家里刚好还有豆子,我去给你冲杯咖啡。”


    迟漾的眼神跟着他走,惊喜于谢阮竟然愿意为他做点什么,虽然不想他累到,但想到自己还从来没喝过谢阮亲手泡的咖啡,就根本不舍得拒绝:“好。”


    家里的咖啡机还是之前谢明丽的客户送的,豆子也有现成的,谢阮先让机器预热,打开上方的橱柜去拿豆子。


    迟漾抱着手臂靠在旁边,看他一个个步骤操作得有模有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眼神里有浅浅的赞赏和宠溺:“软软什么时候学会做咖啡了。”


    谢阮把称好的豆子放进研磨仓,摁一下萃取键,听着机器有规律的嗡嗡运作声,空气中逐渐有馥郁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


    “喝意式咖啡还是拿铁?”


    谢阮偏头问他,迟漾抬手摸摸他的头发:“都行,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谢阮便继续认真忙碌,一两分钟后,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便热腾腾的送到迟漾面前。


    迟漾轻抿了一口,扬起眉梢:“还不错。”


    谢阮“嗯”一声,拿清洁布擦拭机器。


    迟漾慢悠悠小口啜着咖啡,表情有些享受:“软软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咖啡的苦味,怎么想起来学这个。”


    谢阮边忙边回答他:“过年那段时间简时年去云南旅游,回来时送我几袋豆子,我闲着没事,就随便研究了一下。”


    听到意料之外的那个名字,迟漾脸上的悠闲和笑容瞬间都消失了,转过头,盯着他的侧脸:“他也喝过你做的咖啡?”


    谢阮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点点头:“嗯,还是他指导我怎么做的,当然喝过。”


    “是吗。”


    迟漾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脸上的阴沉不加掩饰。


    谢阮偏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眸疑惑:“不喝了吗?”


    迟漾冷冷的:“味道也就一般,不想喝了。”


    谢阮愣愣,眼神中掠过一抹失望:“哦。”


    他转身打算离开,迟漾望着他的背影,黑眸中有浓稠的雾气缭绕,压抑的闭了闭眼,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推到墙上圈起来。


    谢阮被吓得怔了几秒,睁大眼睛:“你干嘛?”


    迟漾俯身逼近,眼神中那种危险的冷意不再,只有像火一样燃烧的沉痛:“软软,你不知道,每次听你口中提起那个名字,我都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谢阮被他这个模样震到,大脑反应了一会他说的话,不确定的问:“你是说,简时年吗?”


    迟漾瞳仁痛缩,大手掐着他的腰不自觉用力,嗓子沉哑:“你跟他一起看演唱会,吃他买的糖葫芦,给他做咖啡,还有什么……”


    谢阮看着他这种仿佛故意揭身上新鲜伤疤的自虐行为,眼神中的痛苦那么赤.裸浓烈,心口某个部位也跟着揪紧起来:“还有很多,我们还去过游乐园,看电影,他还经常到我们家来,我妈也会做很多好吃的饭菜给他吃,我最痛苦难过的那段时间都是他陪我熬过来的,你还想知道什么,要听我们这段时间相处的所有细节吗?”


    “够了。”迟漾低吼着打断,一拳砸在他头顶的墙壁上。


    谢阮身子哆嗦了一下,几乎以为迟漾下一拳就会打在他身上,但迟漾却没有再动,黑色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他阴鸷痛苦的眼神,良久之后,他拿起谢阮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前的位置。


    “这里真的很疼,它在流血,软软,你能感觉到吗?”


    谢阮看向他眼底一片压抑的猩红,手掌摁着他坚硬的胸膛,能感受到在这片胸腔下那颗为了他剧烈鼓动的心脏,他的指尖蓦然变得一片酥麻,眼圈也快速红了,终于再也忍不住,抬手搂住面前人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嘴唇。


    迟漾黑眸骤然紧缩,大手随即紧扣住他脑后,将人死死摁到怀里,含住他的嘴唇霸道地夺回主动权。


    “唔……”


    好激烈,谢阮肩膀弓起,从嗓子眼里发出徒劳的呜咽,清澈的瞳眸很快涌出雾气,从来都没有被亲得这么用力粗暴过,迟漾像是要将他一口口啃食吞掉一般,舌头被又吸又舔,根部麻的发痛,嘴唇也摩擦得像着了火,鼻腔里溢出的气息滚烫粗重,有种连灵魂深处都被他侵占的不留余地的眩晕错觉。


    感觉到他好像快要呼吸不过来,迟漾把掌心松开一些,手指蹭着他出了汗的细腻皮肤,喘息沙哑:“为什么突然主动,是不想我再提起简时年吗。”


    谢阮眼睛里都是破碎的水光,视线模糊不清:“我,嗯……”


    像是怕听到他的回答,迟漾又再次堵上来,唇与唇黏得不分你我,舌头吮吸的声响也大得怕人。


    谢阮听得面红耳赤,连呻.吟声都是破碎不堪的,脊椎酥痒发麻,整个身体软得往下掉,迟漾把他捞起来,掌心托着他的后背,手背青筋高高胀起,粗大有力的手指几乎将谢阮单薄的身子揉坏。


    这个吻漫长的犹如一场刑罚,被放开时谢阮连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几乎都感觉不到,迟漾虽然已经出来了,但谢阮嘴巴和嗓子眼里却仿佛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填在里面,涨涨热热的,脸颊泛着深色的潮红,睫毛也湿透了,垂下来半遮着涣散的水眸,唇角水迹晶莹,画面要多涩情有多涩情。


    迟漾捋开黏在他脸上的发丝,幽黑的眸子里欲望翻涌,侵略性不减分毫:“真想就这么把你拆碎了吃进肚子里,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会跟你分开这几个月,更不会让别的人有机会出现在你身边。”


    谢阮趴在他怀里失了很久的神,听到他这些话,胸口又开始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抬起头看着他:“你刚才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发疯前至少要听我把话说完。”


    迟漾掌心握着他纤细的脖子,湿润的唇瓣若有似无的蹭过他的耳垂,嗓子沙哑带着些阴沉的负气:“不想听,我嫉妒。”


    谢阮耳垂敏感,身子无意识打了个颤,瞅着他别扭紧绷的侧脸,忍着笑意:“是吗,既然你不愿意听,那我也懒得跟你说了,反正我跟简时年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交往过,你不想知道就算了……”


    果然话没说完,迟漾就如他所料蓦地转过脸,黑眸中先是茫然怔了几秒,随即便充满了不可置信,掐着他腰的手也无意识猛地用力:“你是说真的,你没有跟他……!”


    谢阮被他捏疼了,吸吸还泛着粉红色的鼻尖,一双潮湿的眸子无辜瞅着他:“这有什么好骗人的,我只说一次,你爱信不信。”


    “我信。”迟漾没有一秒犹豫的接过他的话,心中翻滚着的情绪太过剧烈,一时难以平息,喉结狠狠滚了两下,闭上眼睛,几秒后再睁开时,双眸中的冷沉和凶狠也已经都消失了,低头静静望着他,表情那么柔和,深邃的目光充满爱意。


    谢阮被他这个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脸红,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嗓子轻软:“我刚才那么说是想看你吃醋,可你真的吃醋时,我又觉得好难过。”


    谢阮说完,又不自觉皱着眉,小脸拧巴的模样有几分苦恼:“我是不是对你太心软了。”


    迟漾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怕再惹他不开心,又立即收敛,低头亲吻着他的耳廓,语气透出感恩般的喟叹:“再不心软,真想要我把命都给你了,谢谢你,软软。”


    谢阮望着他深邃宠溺的眼神,心中一酸,撇过脸:“谁要你的命,你自己好好留着吧。”


    迟漾亲亲他的额头,突然把他抱起来,两手掌着他的臀,像抱小孩一样。


    一个成年男人,总是被抱来抱去就算了,现在还是以这样的姿势,谢阮臊得紧,垂在两边的脚挨个踢他:“你干嘛,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迟漾直接对着他的脸颊又亲一口:“别乱动,小心碰到肚子。”


    “……”


    谢阮捂住脸,有些惊讶于这人的厚脸皮,这下也不敢靠他太近了,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往后撤,生怕他又一声招呼不打直接亲上来。


    迟漾抱着人,悠闲轻松的走到客厅的沙发,刚坐下来谢阮就立刻起身要离开,被迟漾握住手腕一拉,又跌坐回他腿上,见他还要挣扎,迟漾“嘘”一声,手臂箍住他的腰,修长的大手轻抚住他的小腹。


    “软软乖,小心伤到。”


    第49章 49


    ◎以前的我究竟错过了多少◎


    这个男人实在是有一把低沉好听的嗓子, 谢阮趴在他胸前时,声音就这么响在耳边,低冷磁性, 能叫人软了腿。


    他很快就感到心脏不安分的跳动, 咽一下喉咙, 不敢抬头跟他对视。


    迟漾也没在意他不自在的躲避, 或许是刚才把简时年的事说开了的原因,迟漾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明朗许多,深刻的眉宇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若有似无的蹙着,总是有一股子化不开的忧郁。


    看他此刻的悠哉神态, 谢阮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太早把真相告诉他, 让他开心的太快了。


    但他又比谁都清楚自己对迟漾的不忍心, 即使此刻后悔的心思这样强烈,若真的回到刚才,看着迟漾饱受痛苦和折磨的样子, 可能他依然还是会不管不顾的选择把真相都说出来。


    这或许就是他跟迟漾的命运, 兜兜转转, 几番离合,注定还是要这么纠缠在一起。


    谢阮生出一番感慨,出神间, 并未在意迟漾在他身下的小动作, 所以当他感觉自己肚子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搔动后还被吓了一跳, 忙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身上的毛衣被掀开一角, 迟漾的大手在里面, 只隔着一件里衣贴在他肚子上, 半垂着头, 黑眸紧紧盯着那里,嘴唇也抿成一条线,神情紧张得仿佛在做理综题的高中生。


    谢阮本来还对他擅作主张的行为感到有些气恼,但看他现在这幅模样,又觉得有几分呆里呆气的傻劲,怪可爱的,也就气不起来了。


    忍不住轻声问他:“摸出什么来了吗?”


    迟漾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起头,看眼神似乎还沉浸在他自己沉思的世界中,带着一点清澈的茫然:“没有,只是贴着,还不敢乱摸。”


    谢阮瞅着他,觉得那股子呆劲更重了,紧抿住唇忍着笑:“你难不成是第一次见人怀孕啊,那么害怕干什么,想碰就碰吧,用一点力气也没关系,没那么脆弱的。”


    迟漾愣愣,眼神中随即流露出一阵惊喜:“真的可以吗,软软。”


    谢阮都不知道这个向来冷冽强势的校草少爷什么时候还会有这么婆妈的一面了,干脆不再跟他浪费口舌,直接拿着他的手往自己小腹上轻轻一摁,故意板起脸:“一分钟,再废话不给你摸了。”


    迟漾看向他搭着自己的白皙手背,手指修长漂亮,心中一热,终于敢把手上的力气微微加重,隔着单薄的衣料在上面细致摸索。


    谢阮看到他在毛衣下不停变换动作的大手,因为看不见下面的具体情形,就会忍不住联想和脑补一些事情,这幅场景还是有些怪的,谢阮看了会便不再好意思多瞅,撇开眼,两只雪白的耳尖慢慢染上红晕。


    迟漾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别扭,全部的心思都在自己手掌的感受上,就这么摸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左右,谢阮甚至感到自己的肚子都有些微微发烫了,他才呼着气把手拿出来。


    “怎么样?”谢阮低头看着他。


    迟漾先是看了会自己的手心,像是在仔细回忆刚才的触感,过了会才拧着眉头看向他:“不知道,只能摸得出一点点弧度,圆圆的,有点硬,软软以前的肚子很软。”


    谢阮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脸莫名热了一下,软声说:“才四个月不到,是不大的。”


    迟漾“嗯”一声,搂住他的腰,下巴抵着他胸口,仰头看着他:“我以前对怀孕的事一点都不了解,这几天在外面守着的时候就一直在网上查这方面的信息,软软,你吃了很多苦。”


    迟漾说这些时眉心一直紧蹙着,深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心疼,谢阮忍不住抬起手,素白的指尖在他利落浓黑的眉峰描摹:“都过去了。”


    迟漾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以后有我在了,不会再让你辛苦了。”


    谢阮微抿着唇,胸口那里浮起一阵暖意的流动,但话语上还是故意不放过他:“你这次最好说话算话,要是再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离开我,我们这辈子就真的彻底完了。”


    “不会了。”迟漾摇摇头,望着他的目光深邃坚定:“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就让车直接把我撞死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简单的脑震荡而已……”


    “别瞎说!”谢阮一把捂住他的嘴,脸色瞬间变了。


    迟漾瞅着他惊惧慌乱的眼神,心中一片柔软,拿下他的手,抬头在他粉色的唇上亲了一口,哑了嗓子:“笨蛋软软,我都这样伤害你了,你还愿意这样为我着想,你怎么这么乖,还这么宽容,是想让我心疼死吗,嗯?”


    迟漾说着,又连续啄了他好几下,黏黏糊糊的,亲不够一样。


    谢阮此刻心中也不好受,刚才迟漾的话让他又回想起昨天晚上刚听到他出意外时的那种感觉,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心脏也一抽一抽疼的厉害。


    偏偏罪魁祸首此刻还在一直烦他,像只粘人的大型犬,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看气氛,气得谢阮用手推他的脸,语气带着委屈的鼻音:“你怎么那么烦。”


    迟漾透过手指缝看他有点红的眼圈,唇角翘起弧度:“软软……”


    谢阮哼一声:“撒娇也没用。”


    嘴上说着没用的人,其实一颗心早就已经软成了一池春水。


    迟漾视线笔直地望着他,黑眸幽沉,嘴唇故意逗弄似的在他柔软的手指缝里亲吻。


    谢阮跟他深邃的目光对视,好像连手指也变成了敏感点,指尖酥酥麻麻,腰也开始发软。


    等他每根手指都亲遍了,看着它们都染上了漂亮的粉红,迟漾又在软乎乎的掌心亲了亲,终于抬身凑过来,气息洒在谢阮白皙的耳畔,轻嗅着那里细微的甜香气。


    “软软好香。”


    谢阮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像蝴蝶振翅一般快速颤动,手指无力地揪紧迟漾的衣领,呼吸也变得急促。


    迟漾垂着眸,看他挺翘的鼻尖,形状像花瓣一般漂亮粉嫩的唇瓣,手指贴在饱满的唇珠上面轻捻,声音沙哑:“以前的我怕不是个没开化的傻子,究竟错过了多少……”


    谢阮低垂的睫毛抖了抖,刚要张嘴说些什么,迟漾的气息就已经压了下来,顺势含住他微启的唇瓣,舌头伸进湿润火热的口腔里,卷起他的吮吸。


    谢阮的身子一下就软了,鼻腔溢出甜腻的呻.吟,被迟漾扣着腰越亲越狠。


    谢阮的脸很快就因为身体挥散不去的热意泛起潮红,半张着嘴,舌头被迟漾侵犯得彻底,来不及咽下的口液从唇角溢出,两个人的喘息声缠绕在一起,急促粗重。


    亲的多了,他也渐渐适应了迟漾的节奏,也从这样被单方面贪婪的侵占中尝到了一些甜味,抬起酥软无力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配合着伸出又软又湿的舌尖给迟漾吮玩。


    察觉到他的主动,迟漾如墨一样深的双眼泛起浓稠的雾气,大手扣住他后脑,更狠更重的舔咬……


    亲到后来谢阮的嘴巴已经麻木红肿的快没什么知觉了,迟漾只是在上面轻轻舔一下,都让他觉得麻麻刺刺的,疼的软哼一声。


    他的体力又远不如迟漾,被折腾的四肢无力,脑袋里面也昏昏沉沉的,嘴巴被亲得有些合不上,能看到里面小小的舌尖,裹着湿润的水液,被嗦得又红又肿。


    迟漾捏着他的下颌,那张英俊深刻的面庞又再次逼近,黑眸沉沉的,欲望幽沉翻滚。


    谢阮怕得摇头,睫毛被水气濡湿得厉害,面颊上的潮红深重,纤细无力的手掌徒劳地推抵着他的胸膛,被欺负过度的嗓子又沙又甜:“不要亲了,嘴巴好疼,喉咙也难受,不亲了,迟漾……”


    这个模样实在过于可怜了,也愈发的能激起人的情.欲,迟漾胸口起伏几下,喉结重重滚了滚,勉强压下眸中浓稠的情绪,低头在他潮湿的额头上亲亲。


    “乖。”


    虽然没有明说,但谢阮知道这是一个停止的信号,安心的闭了闭眼,身子缩回迟漾怀里。


    迟漾搂着他软绵绵的身子,宽大的手掌在他后腰上轻拍:“累了吗?要不要睡一会?”


    谢阮确实是累了,昨晚那么一番折腾本来就没睡好,刚才又消耗了不少体力,此刻被迟漾暖烘烘的抱着,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酸软的疲惫,阖着眼,含糊的声音懒洋洋的:“要睡。”


    迟漾低头看着他,手指在他洇红湿润的眼尾摸了摸,嗓子低哑伴随着一点灼热的气息:“睡吧,我陪着你。”


    谢阮已经快睡着了,意识昏昏沉沉的漂浮着,依稀觉得迟漾说话的语调有点怪,声音特别紧绷,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没过多久他的身体便一轻,不知是被放下了,还是彻底陷入睡眠的原因。


    耳边依稀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紧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谢阮翻个身,就这么伴着细密规律的流水声睡着了。


    差不多半小时左右,迟漾才从浴室出来,外套不知为何脱了,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修身毛衣,宽肩窄腰,胸肌的轮廓随着呼吸的频率隐隐浮动,似乎是在浴室里做了什么,面颊上有一抹高温后的余晕,额前垂落几缕湿发,极大削减了他冷峻五官自带的凛冽之感。


    出来后第一眼便是确认沙发上谢阮的情况,小竹马睡得酣然,露出来的半张脸因为客厅过足的暖气热得粉扑扑的,呼吸清清浅浅,红润的唇瓣像花瓣一样娇嫩饱满,此刻正微微开启着呢喃呓语:“迟漾,迟漾,哥哥……”


    迟漾蹲在沙发前看了一会,眼眸中的爱意渐浓,自己也躺回沙发上,把人抱回他怀里睡。


    不算太重的动作还是引起了睡梦中人的不满,谢阮皱眉嘟囔了几句,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蹭蹭。


    迟漾怕吵醒他,微屏住呼吸,等人又完全安静了,才敢伸出双臂搂住他,下颌抵在他乌黑柔软的发丝间,连日来的神经紧绷和疲惫也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迟漾终于可以不用再克制,搂住怀里温热的身子,嗅着他身上的香味,满足的阖上眼。


    他的谢阮,他的宝贝。


    谢明丽在公司忙了半天,到底还是挂念谢阮的情况,中午开完会就匆匆回了家,经过菜场时还特意去买了排骨和牛肉,准备好好给两个孩子做顿大餐。


    回家前他还提前打了电话,但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接听,带着些疑惑和担忧赶忙回到家,结果就看到他们在沙发上拥抱着睡在一起的温馨画面。


    看到他们相处得这么和谐,谢明丽就知道他们是真的和好了,一颗心落下来后,才分出心神多看了一眼他们此刻的睡姿。


    客厅的沙发套组并不算宽裕,平时她跟谢阮坐是足够了,但对于迟漾这样手长脚长的大高个而言,就显得有些过于委屈了,曲着腿,一条胳膊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搂在谢阮腰间,谢阮就这么窝在他怀里,身上搭的薄毯掉了一半在地上,勾勒出两人交颈而眠的亲密姿态。


    谢明丽走动的脚步停下来,默默望着这幅画面,渐渐的,眉头就不自觉蹙在了一起。


    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有着非同寻常的兄弟情谊,但现在都已经是两个成年人了,还这样不分你我,像小孩子般搂来抱去的,好像确实是暧昧了一些。


    或许是被谢明丽发出的微弱动静惊到了,向来觉浅的迟漾突然就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黑瞳中有几秒钟的迟缓和迷蒙,但很快便变得清明。


    也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谢明丽。


    他心中一惊,仅存的一丝睡意也瞬间消散,下意识想要起来。


    谢明丽及时摆手,勉强敛下脸上不自然的神色,指了指还在睡着的谢阮,示意别吵醒他。


    迟漾低头看了一眼,沉默点头。


    谢明丽拎着手里的菜:“我先去厨房,再让他睡会再叫醒他吧。”


    迟漾压着嗓子:“好。”


    谢明丽说完刚转身要走,睡梦中的谢软突然哼唧出声,两条胳膊紧紧缠住迟漾的腰,没睡醒的鼻音又软又粘:“哥哥,冷,抱抱我……”


    谢明丽的脚步一下停滞,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们。


    要不是亲眼看到躺在那里的人就是谢软,她压根不敢相信刚才那黏了吧唧,听了就叫人牙根发酸的声音是从她那个向来懂事寡言,连跟她这个当妈的都没撒过一次娇的亲生儿子口中发出来的。


    迟漾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毯子拉起来盖在谢软身上。


    谢明丽脸色发白,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开。


    厨房门被“砰”的甩上,迟漾收回视线,低眸看向怀里还睡得一脸无知酣甜的小竹马,手指捏捏他粉红色的脸蛋,摇头苦笑。


    这之后谢明丽好一会都没从厨房出来,迟漾干脆抱着人先回了卧室。


    刚把他小心放到床上,谢软就迷蒙着睁开了眼,看到正上方迟漾的脸,无意识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迟漾被他搂得只好先弯下腰,一只膝盖半跪在床上,柔声问:“醒了,还睡吗?”


    谢软把头埋进他肩膀,摇摇头,刚睡醒,整个人都透着股软绵绵的懒意:“腰好酸。”


    好好的怎么会腰酸,迟漾皱起眉,随即就联想到应该是怀孕的缘故,手伸下去贴着他的后腰轻轻揉捏:“是这里吗,酸的厉害?”


    迟漾的手掌很大,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极大的缓解了他腰部的酸胀感,谢软眯起眼睛,舒服的哼出声。


    “好了。”


    没过一会谢软就把他的手拿下,仰头看着他,声音带笑:“你这几个月是不是还去哪进修过推拿的技术,再摁下去又要睡着了。”


    他的脸颊还透着刚睡醒的薄红,细长柔软的眼睛噙着湿意,柔软水亮,笑起来时眼尾弯弯像一把小勾子,把迟漾的心都勾乱了。


    俯身捏住他的下颌亲上去。


    谢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么懵懵的被他亲了一会,分开时喘息声凌乱,嘴唇红红润润的,像被打湿的花瓣。


    “还亲啊。”


    谢软被他揽着腰从床上抱起来时,声音软软的问了句。


    迟漾“嗯”一声,嗓子喑哑,手指卡住他柔软的下颚线,再次含住那双湿软的唇瓣。


    这次亲的时间更久了点,谢软被抱着坐在他腿上,腰软得直打颤,分开时舌尖被卷着带出来一点,又软又红,裹着一层晶亮的汁液。


    “嗯……”


    谢软敏感的抖了抖,鼻音绵软。


    迟漾呼吸声很重,手掌抚了抚他汗湿的后颈,又亲亲他潮红的面颊:“先换衣服吧,阿姨回来了,正在厨房做饭呢,我们不能在房间里一直呆着。”


    谢软眨眨湿润的眸子,眼神逐渐清明一些:“妈妈怎么中午就回来了。”


    “不知道,可能是不放心你。”


    迟漾想到刚才在客厅时谢明丽的反应,叹口气,抵住他的额头低声说:“我们可能闯大祸了,宝贝。”


    第50章 50


    ◎这个孩子确实是……小迟的?◎


    谢阮前一秒还在反应他说谢明丽突然回来的事, 随后才被他的那句“宝贝”给震住,整个人怔了几秒,本就红潮未退的面颊瞬间变得暴热, 呼吸也跟着变快:“你, 你瞎喊什么?”


    迟漾挑眉, 他刚才顺口就这么叫了, 也没注意到哪里不对,现在看谢阮这么有趣的反应,反倒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手指在他微红的眼眶轻轻摩挲, 语调低沉:“软软惊讶什么, 我们现在的关系, 叫一声宝贝过分吗,宝贝,宝贝, 我早该这样叫你了。”


    他叫一句, 谢阮的胸口就跟着抽紧一次, 脸上的红晕变浓,逐渐蔓延至耳后和脖颈,很快连睡衣领口下的锁骨都是粉粉嫩嫩的一片。


    迟漾眸光变暗, 修长的手指撩开睡衣一角, 垂眸看着里面的景色, 喉结滚动:“好红,宝贝, 你要熟了。”


    “……”真是够了, 这对脸皮薄的谢软来说无异于是慢性折磨, 终于受不了的一把推开他, 翻身要从床上下去。


    迟漾轻易就握住他一侧腰把人拦下,火热的身躯压下来,从后面抱住他。


    “去哪。”


    谢软用手肘顶他,声音气恼:“去哪都好,总好过呆在这被你欺负。”


    迟漾“嗯?”一声,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话哪个举动算是欺负,偏头亲亲他柔软的耳廓,呼出的气息灼热:“你只是还不适应,多听几次就好了,宝贝,宝宝。”


    谢软闭了闭眼,心尖荡开一阵麻酥酥的氧意,小而挺翘的鼻尖翕张着,脸上的红潮愈发艳丽了,有些呼吸困难。


    迟漾掰过他的脸,温柔的吮住他的唇瓣,刚才被亲的太久了,舌尖还红红热热的有些刺痛,迟漾便只是含住轻轻地吮吸,慢慢舔他敏感的上鄂,细致耐心的安抚,很快就让谢软舒服的软下腰,鼻腔溢出甜腻的呻吟。


    但他们已经在房间里耽搁太久了,现在实在不是可以一直这样甜甜蜜蜜享受的时机,迟漾及时从温情中抽离出来:“好了。”


    结束的太突然,谢阮大脑昏昏沉沉的,在迟漾离开他时,竟下意识缠着他想要挽留,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立刻羞耻得蜷缩起身体。


    迟漾瞅着他通红着小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眼里掠过一抹笑意,轻轻舔掉他嘴角的水迹,沙哑的嗓子很有磁性:“宝宝好甜。”


    谢阮浑身热得快要烧起来了,水红的眼尾氤氲着雾气,极度难为情:“别再叫了。”


    迟漾不理解这个称呼到底有什么难以接受的,虽然他没有谈过恋爱,但看其他情侣间不是都会这么黏糊糊的宝宝来宝宝去吗。


    情侣,迟漾对这个突然在他脑海里闪过的称呼感到很满意,是啊,以前他总是陷在想要跟谢阮一辈子在一起,但又只能止步于青梅竹马那层关系的执念上,现在一切都捋通后,才发现当时的那些想法到底有多愚蠢和固执。


    所以才会导致他错过了那么多可以像现在这样抱着谢阮的机会。


    迟漾低头,双手捧起他的脸,谢阮可能还沉浸在自我斗争的情绪里,鼻头一点粉红色,脸颊也粉粉热热的,水润的眸子透出纯然的迷茫。


    迟漾眼眸变得晦暗,胸口深处涌出一阵炽热浓烈的占有欲,突然张嘴在他软乎乎的脸颊肉咬了一口。


    “唔!”


    谢阮捂住脸,满眼震惊的望着他。


    迟漾又把人抱到怀里,低着嗓子哄:“宝宝。”


    *


    等谢阮换了衣服,两人又在房间缓了会,确定彼此的情绪和状态都没什么异样了,才从房间出去。


    谢明丽也差不多把饭菜都做好了,看到他们出来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笑着让他们赶紧洗手准备吃饭。


    经过刚才的事,迟漾心里多少觉得理亏,主动到厨房说要帮忙。


    谢阮看他这么殷勤,本来也想去,但无奈他现在闻到油烟味偶尔还是会感到恶心,所以还是没有去凑热闹。


    一顿午饭在还算和谐轻松的氛围下吃完了,期间迟漾一直在小心观察谢明丽的神态和反应,但谢明丽始终表现如常,还给他夹了好几次菜,这下反倒让迟漾心中不确定了起来。


    难道刚才客厅的那件事,真的没让谢明丽产生怀疑?


    但这个暗影并没有困扰迟漾太久,吃完午饭,谢阮照例打算送谢明丽去上班时,谢明丽却坐在沙发上没动,手里慢悠悠的剥着橘子,抬眼撇着对面的迟漾:“小迟,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再去医院检查下。”


    只是这一句简单的问候,迟漾就瞬间绷紧了神经,坐直身体,双手整齐放到膝盖上:“已经好很多了阿姨,您不要担心。”


    谢明丽笑笑:“能不担心吗,这毕竟是因为我跟软软才受的伤,阿姨心里过意不去,这样吧,你这几天在这也是够折腾的,不如早点回A市,好好休息几天,再者,这学业也不能耽误不是。”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迟漾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手掌攥紧:“阿姨,这个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造成的,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学校那里我也请了假,目前还没有什么问题。”


    他这样说完,谢明丽并没有直接接话,把剥好的橘子递给谢阮,空气中弥漫着橘子清甜的气味,却冲不散他们之间逐渐焦灼起来的氛围。


    谢阮接过橘子,目光在身旁的两人身上来回观察,意识到他们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迟漾也在这时继续说:“您现在工作那么忙,谢阮也需要人帮忙照顾,不如就让我暂时再多呆几天,等谢阮的身体状况稳定了,我再走也不迟。”


    话说到这里,谢明丽才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喜怒不明,虽然看不出太多的不悦,但也跟这几天的客气和喜爱形成很明显的区别。


    迟漾等了一会,心中不禁有些急躁,刚要再说什么,旁边的谢阮直接出声打断:“他今天下午就会走。”


    迟漾愣住,立刻转头看向他。


    谢阮没有理会他,只是跟谢明丽平静对视着,侧脸的情绪冷淡,又过了几秒,谢明丽才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热茶,语气也有所缓和:“你们两个安排就好,那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回来妈妈再跟你聊。”


    送谢明丽离开后,两个人一直沉默着都没有开口,直到回到房间,迟漾一把抓住谢阮的手臂,语气透出焦躁:“软软。”


    谢阮回头看着他,乌黑的眸珠安静的眨了眨,转身走到他面前,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腰,语调轻软的问:“妈妈什么时候知道的。”


    迟漾身子僵了须臾,旋即也弯腰用力抱紧他,鼻尖轻轻嗅闻着他身上的香味,从刚才开始一直悬在他心尖上的那把刀消失了,胸口缠绕的那团戾气也跟着消散。


    刚才看谢阮在客厅时的态度,还以为他会因为谢明丽而选择放弃他,幸好,幸好……


    迟漾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你害怕了,宝宝,谢谢你。”


    谢软拍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你现在怎么这么脆弱,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敢跟你商量事情。”


    迟漾“嗯”一声,嗓子有点沙哑,虽然确定了谢阮的态度,心中的滋味依然不太好受。


    谢软叹口气,知道他是因为这几个月的分开有些心理应激,不想气氛一直这么低沉下去,只好先转移话题:“你有点勒到我的肚子了。”


    迟漾抱着他的手臂一僵,果然立刻就松开了手,低头去看他的小腹,大手轻轻放上去,皱着眉问:“怎么样,弄疼你了吗?”


    谢软拉着他的手,走到床边坐下,仰头看着他:“我们还是先说妈妈的事吧。”


    迟漾低垂着眼睛,沉默须臾,反扣住他的手:“应该是中午回来那会,我们当时在沙发上睡觉,阿姨很敏锐,应该立刻就察觉出什么了,只是我当时还不确定,所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谢软听完默了一会,问他:“我没有一点感觉,当时我睡得很沉吗,是做了什么会让妈妈觉得异样的事吗?”


    迟漾瞅着他,手指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拨了拨:“你叫我哥哥,让我抱你。”


    谢软:“……”


    迟漾虽然描述的很简单,但谢阮知道当时的情况肯定远不止如此,实际现场不知道要暧昧到什么程度,不然谢明丽不会看了一次就会立刻产生那么大的怀疑。


    哥哥,还要抱,是不是还有类似缠着他要吻的动作……


    谢阮不敢细想了,尴尬的脚趾都在发麻。


    又气又羞的抬头望着迟漾:“你怎么不捂住我的嘴!”


    迟漾瞅着他因为气恼显得愈发晶亮水润的眸子,忍不住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沉着嗓子:“你当时一个劲往我怀里钻,还让我抱你,我被你叫得心都软了,怎么舍得把你推开。”


    谢阮捂住脸,被这么一闹,比起担忧和对谢明丽的愧疚,现在反而是没脸见谢明丽的羞耻情绪要更强烈一些了。


    “宝贝。”迟漾拿下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亲,捧住他的脸认真说:“事已至此,我们一起面对吧。”


    谢阮抽了抽鼻尖,声音透着些有气无力的绵软:“不要,你还是先离开吧。”


    迟漾皱起眉:“可是……”


    谢阮打断他:“放心吧,我妈很开明的,她的接受能力其实远超过我们年轻人的想象,不会真的为难我的,不然你早就被拿着扫把往外轰了 ,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悠哉的坐在这里跟我商量。”


    再怎么样,这件事的冲击力也不会高过他当时被查出来怀孕的时候,不过他想以谢明丽的聪明,肯定也会第一时间联想到他怀孕这件事跟迟漾的关系,所以才会一时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谢阮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迟漾,这人明显还在忧虑,深邃英挺的眉骨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透着焦色。


    不知为何,他们虽然和好了,但是迟漾却一直没有主动问过他这件事,即使每次聊到这方面的话题,也仅仅止步于关心他的身体情况,仿佛是在刻意回避似的。


    所以也导致谢阮到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他摊牌说清楚,也不知道他了解事情的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软软。”迟漾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我可以先出去,但是不回a市,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让我把你一个人丢下来,你觉得我能放心的下吗。”


    谢阮看着他漆黑认真的眼神,知道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后的让步,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好。”


    迟漾微松口气,又把他轻轻抱进怀里,嘴唇贴着他的发丝温柔亲吻。


    *


    晚上七点半,谢明丽准时下班回家。


    刚推开门就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她在玄关换好鞋子,好奇的走进客厅。


    “妈你回来了,工作一天辛苦了,赶快洗手吃饭吧。”谢阮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语气和表情都很轻快,手里拿着勺子,身上还围着围裙,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谢明丽呆了几秒,脸色立刻一变,快步走过去:“软软你在干什么,谁让你进厨房的,小心你的身体!”


    谢阮举起手,表情无辜:“已经都做好了,火也关了,我也一点事都没有。”


    谢明丽不听他说什么,板着脸,还是拉着他上上下下的检查。


    等她确认都没问题了,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谢阮才歪歪头跟她说:“这下放心了吧,咱们可以洗手吃饭了吗。”


    谢明丽瞅了他一会,转身去洗手了。


    等到了饭桌上,谢阮更是表现得像殷勤的小棉袄,又是夹菜又是盛汤的,小嘴叭叭都是提供情绪价值的花话,谢明丽不吃他这一套,抱着手臂,面无表情:“说正事吧,一个下午了,借口和故事都编好了吗。”


    没想到这么快就直奔主题,谢阮讪笑一下,把筷子放好,慢吞吞的回答:“没有故事,只是我跟迟漾之间的问题也才刚解决,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谢明丽:“这不是你应该把这件事瞒着我的理由,软软,如果不是这次迟漾突然找上门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了。”


    被她说中心事,谢阮知道理亏,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明丽瞅着他又像往常那般闷不吭声,好似只要什么都不说,便可以一直这么藏在肚子里,沉默又倔强的模样,她头疼的叹口气,抬手捏着山根,虚弱的声音里夹了一丝哭腔:“你真的要气死我。”


    谢阮愣愣,看着她在灯光下疲惫憔悴的神态,鼻头也慢慢泛起酸意,其实他心里一直知道,在最初发现身体异样怀孕的那段时间,谢明丽承受的精神压力和痛苦并不比他少分毫,如果不是谢明丽的坚强和温暖一直托举着他,现在他的情况不知要糟糕到什么境地,甚至可能根本等不到再跟迟漾见面的时候。


    谢明丽现在会觉得生气和难过,也并不是接受不了他跟迟漾的关系,可能更多的还是伤心,伤心谢阮并没有愿意对她倾注更多的信任和依赖。


    这些谢阮都明白,一直以来也是默默接受着谢明丽这种无私包容的母爱,但有一点他似乎一直都忽略了,谢明丽也不是永远都那么坚毅且强大的,她也有很多脆弱的时候,也需要同等的感情回馈来支撑,而对她而言,最大的支撑来源便是谢软。


    可这么久以来,谢软都只是沉浸在他自暴自弃的悲惨世界中,又何曾试着走进过谢明丽的精神世界中呢。


    谢阮越想心中就越是揪痛,忍不住起身走到谢明丽面前,弯腰轻轻抱住她。


    “妈,对不起,一直以来是我的不成熟让你为我操了那么多心,这段时间你虽然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什么,但其实你觉得想哭想放弃的时刻肯定要比我多得多,谢谢你没有那么做,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这么久了,即使是谢阮当时在医院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他们母子也没有这样完完全全的敞开心扉过。


    谢明丽身子僵硬片刻,眼窝刹那间就热了,抬手回抱住他,呜咽着哭出声来。


    母子俩就这么抱着一起哭了一场,哭完心情倒是放松了许多,谢明丽用纸巾擦着眼泪,自从她一个人带着谢阮生活,每时每刻都在奔波忙碌,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大哭一场释放了。


    谢阮坐在他对面,眼圈红的像是兔子,谢明丽看了他一眼,“噗”的一声笑出来:“臭小子,要是你平时也能像现在这样想哭就大声哭,发生什么不要总是一个劲憋在心里,妈妈也不用总是为你操碎心了。”


    谢阮抽抽鼻子,乖乖点头。


    谢明丽又抬手放在他肚子上小心摸摸,默了几秒,轻声问:“妈妈虽然不知道你跟小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孩子确实是?”


    虽然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但被这么直白的问,谢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是的。”


    谢明丽:“原谅他了?”


    谢阮:“算是吧……”


    谢明丽瞅着他:“中午看你在沙发上缠他的样子,可不仅仅只有算是那么简单吧。”


    谢阮愣愣,没想到她会真的提起那件事,也由此联想到迟漾在房间跟他说的话,脸颊一下红了:“妈!”


    谢明丽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挺好的,妈妈就从来没见你跟我那样撒娇过,看来小迟是真的能让你放下心防。”


    谢阮小脸继续发热,呼一口气,忍着羞耻问:“妈,你真的不生气吗?”


    “生气?”谢明丽想了想,笑着摇头:“刚开始是有一点吧,但是生气有什么用呢,经历过这么多事,刚开始那几个月你的身体都经历了什么,妈妈一天天一件件全都看在眼里,所以现在也是真的想得很开很开了,有什么能比你的身体健康,还有过得幸福开心更重要呢。”


    谢阮抿紧嘴唇,心中的感动在这一刻膨胀到无限大,眼眶涌出湿润的雾气,再次俯身拥住她。


    “好了好了别肉麻了。”


    谢明丽也不是喜欢矫情的性子,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坐下来吃饭。


    也是这会她才真的有心思关注桌上的饭菜,四菜一汤,还挺齐全,拿筷子夹了一片牛肉尝了,味道意外的还不错。


    想到自己宝贝儿子那半吊子的厨艺,谢明丽笑一下:“这一桌子饭也是小迟提前烧好的吧。”


    谢阮捏筷子的手顿顿,很小声的说:“也不都是……”


    他自己好歹也是烧了一个拿手的尖椒鸡蛋的。


    谢明丽继续慢悠悠品尝别的菜:“他今天走的时候估计很不情愿吧。”


    谢阮喝一口汤,目光撇开,含糊“嗯”了一声。


    吃完后,母子俩又在客厅聊了会天,话题大部分都是绕着迟漾,虽然她对这两个孩子在一起这件事不持反对态度,一直以来对迟漾的印象也还算好,但为了谢阮的未来和幸福着想,肯定还是对他了解的越多越好。


    更何况这小子还有伤害谢阮的前科。


    聊了许久,时间也不算早了,上了一天班的谢明丽也觉得有些困乏,便打着哈欠准备去休息。


    谢阮跟她说了晚安,亲眼看她回了房间,又在沙发上等了一会,确认她不会再出来后,跌宕起伏了一整晚的心脏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旁边的外套就起身朝门口跑去。


    刚出楼栋,谢阮就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熟悉的低沉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喂。”


    谢阮走得急,冷风吹得脸疼,眼眶也跟着有点发热:“我现在去你那边。”


    迟漾听到他那边传来的风声,语调立刻变快:“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情况怎么样了?”


    谢阮没有回答他,低头小心下阶梯。


    迟漾听着他小心急促的呼吸声,冷静下来,沉声说:“外面又下雪了,地上滑,你现在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谢阮愣愣,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抬头往天上看,静谧广袤的黑色夜空下,一盏盏路灯凝聚出团团昏黄的光影,纷纷扬扬的雪粒在这些透明的光晕中飞舞。


    好美,以前这样落雪时也是这么漂亮的吗。


    谢阮看得出神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他身侧响起:“软软。”


    谢阮转过身,看到香樟树下站着的高大身影,迟漾似乎也是匆忙过来的,黑色大衣下的胸膛在微微起伏,黑发被风吹得凌乱,雪花落在他浓稠深邃的眉眼上,清冷如墨。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着,迟漾朝他伸出双臂:“过来,宝贝。”


    谢阮心中狠狠一荡,走下最后一层台阶,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用力飞扑进他敞开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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