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明珏推开房门,又见那名捧着一叠衣袍的侍官。
回想起那天他从水中爬出时,被她按在醉心亭中扯下腰带,差一点就将他衣服脱去的事,他又是忍不住身躯颤抖。
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他闭眼,将那天的羞耻而逃压进识海深处,只盼着不再想起。
深知在这件事上争不出结果,只好认命地接过侍官手中的衣服,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今日是一件雪青色的外衫,衣袂处用银线绣了层层叠叠的云纹,领缘则是用青线绣了几朵莲枝。
明明是素净的衣袍,穿在霁明珏身上却显出几分清贵。
距上次落水,月见荷已经数日未曾来找他麻烦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倒也乐得清闲,整日除了在荷苑中练剑,便是跟着金羽仙鹤在青霜台中随意走动。
月见荷虽然锁住了他的灵力,但好在并没有真的将他关在荷苑中。
这几日他跟着金羽仙鹤的步伐,已经将青霜台内部走了个遍,也得出了一个结论:青霜台外围的天空中,布满了杀机重重的法阵,要想离开青霜台,除了每年一度六部议事时会打开的接引天梯,便只有得到霜主谕令。
六部议事前些日子刚举行完毕,距离下次接天梯开启至少还要等一年,而霜主谕令……
霁明珏想都不用想,月见荷是肯定不会给他的。
到底怎样才能离开青霜台呢?
他再次调动腰间玉符,试图与云涯仙门中好友取得联系,但玉符却毫无反应。
心中不免得焦急,这几日他已经换了好多个地方,试了无数次,但青霜台就好像与外界隔绝了一般,他无法向外界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
同样的,外界的传讯也进不来青霜台。
浮荒与云涯联姻一事,在整个归墟界闹得沸沸扬扬。
传言纷纷,有人说云涯将与浮荒联姻后,归墟界三方平衡的境况恐将被打破,甚至苦厄地的妖主连夜闭关都是因为此事;又有人说这是苦厄地与浮荒的计谋,让云涯失去一位最优秀的神官继任人选,妖主闭关不过是趁此机会突破十一境,一举成圣。
还有更不切实际的传言,说青霜台大小姐对云涯道君一见钟情。
这简直胡扯!
但无论这些传言如何荒唐离奇,都脱不开月见荷此人。
月见荷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在得知浮荒指定他与青霜台大小姐成婚时,他便让师弟沈无咎去细细调查过她。
沈无咎对修行不太上心,但却格外热衷于打探别人的八卦之事,下到云涯仙门中哪位向同门告白的师弟被拒绝了,上到归墟界中某位掌门的家中俗事,只要他想,就没有他查不出来的消息。
但沈无咎查到的关于她的情报却格外简陋:月见荷,青霜台大小姐,十三岁入八境,一百一十三岁入九境,于浮荒六部之乱时夺权青霜台,后独掌浮荒大权至今。
能查到记载的只有从青霜台政变开始后关于她的一切,再往前查探,便是一片空白,她的过去就像从未有过一般。
这一切一切,都像迷雾中蛛网吐出的丝线一般,将他紧紧困在青霜台中。
他垂眼望向脚边的金羽仙鹤,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金羽仙鹤格外喜欢粘着他。
但可惜,他不喜欢这个束缚他自由的青霜台。
他对金羽仙鹤道:“带我去找月见荷吧。”
先前替月见荷画除尘咒术的符文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桌上六厄山脉的布防图,图中勾勾画画出一个鲜为人知的阵法。
但霁明珏认识,那是焚玉燃天阵,一个用来玉石俱焚的阵法。
也许,他可以借此与月见荷做个交易。
·
醉心亭中,月见荷依旧懒洋洋地躺在矮塌上,指尖微动,开始计算着杀死食月妖所需要付出的灵力。
因魄冠有损的缘故,她不能出手太多,最好能在三招之内就能将食月妖杀死。
昭岁这几日来回奔波青霜台与六厄山脉,今日终于带回了一个好消息:碧华月凝珠已经逐渐与食月妖的妖丹融合了。
食月妖喜吞食月光,妖丹中含有不少月华之精,而月族的碧华月凝珠虽然也凝聚了更为精纯的月华之精,但却被一股圣力保护着,除非月族之人,没人能取出其中的月华之精。
好在食月妖与月族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她眉眼中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不枉她耐心等了这些时日,终于等到食月妖将碧华月凝珠与其妖丹融合。
将碧华月凝珠归还月族?
瞳怜她就做梦去吧。
“焚玉燃天阵布好了吗?”
“回大小姐,已经布好了,另外黑暗牢笼百里范围内的生灵也已经驱逐完毕。”昭岁将黑暗牢笼内的状况一一回禀月见荷。
月见荷满意地点点头,扪心自问,她并不是一个滥杀之人,也不喜欢生命结束的毫无意义。
嗯,如此说来她应该是个善良的人。
“昭岁,再数一数这池中的荷花还剩多少吧。”
昭岁将灵识放出,细数池中荷花:“回大小姐,与前日数目一样。”
那便好。
月见荷垂眼,回想起当年佛子的断言:荷花凋尽,命数终了。
她本不在意佛子所谓的命数之说,但直到数月前,魄冠却莫名其妙出现了破损。
而她正愁眉时,识海中莫名出现的系统却告诉她,食月妖吐出的月华之精可以修复魄冠。
‘系统’的身份来历成谜,她本想直接将它抹消的,可是平静的生活中好不容易出现一点乐子,她实在是舍不得,索性留着它,看看它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但好在,它除了喋喋不休地劝说她攻略霁明珏外,并不会干预她行事。
霁明珏此人她也曾派人查探过:出生于人间朝歌城,天生仙骨,被玄微真人入人间除魇魔时看中其资质,带回云涯仙门中收为亲传弟子,悉心教导,百岁之余便已经踏入九境。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经历,她实在看不出这人有什么能杀死她的潜质。
但闲着也是闲着,她就按系统的要求将霁明珏抓到青霜台中亲身研究,也省得它整日在她识海中吵闹不休。
只不过霁明珏身份特殊,她无法像抓一只妖鬼一样将人抓进青霜台,只能借着联姻之名让云涯仙门主动将人献出。
为此,她还损失了一条灵矿。
那可都是钱啊。
她想想还是会觉得有些心疼。
·
月见荷正想事情想得出神,一抹青色身影出现在她身前,阴影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日光被挡去,她又觉得有些冷了,闭着眼,不耐烦地抬手试图将挡住阳光的阴影挥散,却不小心撞上一个温热的身躯。
她随即用力,试图将这挡住她晒太阳的身躯推开,下一秒手腕却被人扼住。
霁明珏眼疾手快,将月见荷的手在距离他身下一寸之距时截住。
她一定是故意的,他在心中忿忿地想道。
月见荷睁开眼,见来人是霁明珏,眼中闪过一瞬不耐,随即用力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
但却没能抽回,反而被他更加用力的扼住了。
她眉头一皱,冷声道:“松手。”
霁明珏垂眸盯着她一言不发,仍旧扼着她的手腕,生怕她下一秒又干些令人恼羞的事来。
诛杀食月妖的日子近在眼前,她此刻并不想将灵力浪费在与他的缠斗中,只冷冷地看着他,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用力试图抠开他抓住她手腕的指节。
但下一秒,那只手也被扼住了。
月见荷有些恼怒,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制住的姿态。
本想动用灵力挣开霁明珏对她双手的束缚,但电光火石间,她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
既能让他松开双手,又能让他受辱。
她缓缓起身,面上的神色由冰冷变得柔和,随后抬起一脚,狠狠向他身下踹去。
但她却没有成功。
在察觉到她面部表情变化的一瞬间,霁明珏瞬间改为单手抓住她的双手,另一手则按回她抬起的膝盖。
二人四目相对,均为对方眼中看到了怒色。
“松手!”
“你先收回脚。”
二人谁也不让谁,借着浓浓春色,在亭中僵持着。
金羽仙鹤扑扇着翅膀,围绕着亭中二人转圈,它不能明白二人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它只觉得这二人贴得有些过于近了。
霁明珏垂眼,只见到她一双桃花眼中饱含怒色,轻柔的吐息落在他的脖颈之上,带起一阵痒意,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耳廓不争气地泛起红晕。
最终,还是他先妥协了。
“我松开手,你不可以再动。”
月见荷冷哼一声,下巴一挑,用沉默表示了同意。
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她飞快抬起腿朝他身下踹去。
好在霁明珏对月见荷此人并无信任,松手的一瞬间他就急速往后退去,这才堪堪躲过了她踹过来的一脚。
月见荷揉了揉手腕上被扼出的红痕,眼中带着怒色,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道:“滚出去。”
霁明珏对此置之不理,自来到青霜台中,这句“滚出去”他已经反反复复听她骂了不下十遍,刚开始他还会感到恼怒,现在他的内心对这句话已经毫无波动。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倚在醉心亭中的柱子上,神色从容:“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没兴趣。”她眼也不眨地拒绝。
他却不见恼色,直视着她略带怒色的面容开口道:“我可以替你杀食月妖。”
“不需要。”她仍是拒绝。
霁明珏继续道:“我替你杀食月妖,你放我出青霜台。”
“我们才成婚不过数日,你竟想着与我解契?”她眼中怒色更深了,走到他身前,挑起他的下巴,说道,“怎么?霁道君是觉得一条灵矿还不够吗?”
他偏头逃离她的手,急忙开口解释:“我并没有解契的意思。”
他们成婚才不过半月,如果此时解契,恐怕二人都会沦为整个归墟的笑柄,他作为男子倒是不在意,但对月见荷一名女子而言却是名声有损。
并且,云涯掌门也不会允许他与月见荷解契。
他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他,但他却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非要与他成婚,提出离开青霜台也不过是想分开后,让她冷静冷静,一时冲动总好过一生后悔。
但她显然误解他的意思了。
月见荷静静看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本图册在他眼前抖开,笑眯眯道:“霁道君,想起来新婚夜我们好像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完呢。”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你更喜欢哪个姿势呢?”
不堪入目的画面闯进眼中,他心中大惊,这段时日他日日夜夜给自己脑中丢进忘尘咒,好不容易将新婚夜当晚发生的屈辱藏进识海深处,不再想起。
月见荷这么一提,他的四肢百骸便不受控制的回想起那夜的颤栗。
也许这几日过的太过平静,竟让他忘记月见荷就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