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可以去我那里住◎
年后的几天,都在烦不胜烦的亲戚串门中度过,到了初七,陆了晴终于在家里闲下来,有空和许晓彤通电话,问她多久回北城。
那头的人不知道在哪里,背景很嘈杂,听了她的话却好像在走神,好几秒才说,“可能初十左右回,你呢?”
“可能就这两天,还说和你一起,那只有我先走了。”陆了晴将手机开了扩音丢在茶几上,百无聊赖的涂护甲油,“你在哪,这么吵?”
“今天我和顾白双方家长见面。”
许晓彤支支吾吾的说出口,陆了晴一下激动的坐直身子,“这么大事,前两天怎么没听你说。”
许晓彤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顾白临时告诉我的,不过”
那头的人从一开始说话就情绪低落,明明是见家长这种重要的事,一点也听不出来开心,陆了晴直觉不太好。
“怎么了?”她问。
音筒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哽咽。
“了了,我和顾白可能真的要完了。”
“怎么回事?”陆了晴停了手里的动作。
“没什么,哎、我先挂了。”
电话传来嘟嘟的忙音,未说尽的话总是吊人胃口,陆了晴坐在沙发上人都有些呆,想回过去,但又握着电话犹豫了。
“算了吧。”孟瑶自始至终坐在一旁,听了全程,“既然见家长,估计现在正谈着呢,别让她分心。”
陆了晴只得点点头。
“再说说你,人家栀柔都快结婚了,晓彤也在见家长,你怎么不见给我领回来一个男朋友。”
陆了晴脑中一下就闪过章嘉煜的脸,犹豫一秒,还是选择先瞒着。
没有尘埃落定的事,就算是父母她也不喜欢大肆宣扬。
毕竟两人还在暧昧,现在要是早早对家里和盘托出,万一最后两人没成,又要费多少心思解释。
光想着她就累了。
“我不急,周周都还单着呢,再说了,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不好吗,妈妈。”
对她温柔了一辈子的孟瑶不知怎么就垮了脸,连语气也高昂起来。
“人家周周,大翻译官天天上电视,忙着搞事业,你能和她比,我还真不乐意你年年在家陪我,妈妈也陪不了你一辈子!我要是哪天不在了,你怎么办?”
从小到大,孟瑶从来不会冲她说一句重话,也从不奉行打压教育,拿她和别家小孩对比。
陆了晴怔然的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孟瑶,片刻后偏头看了看坐在沙发边缘的陆广义,对方眼皮也不抬,更不护着她,一反常态的冷着脸:“别看我,我觉得你妈这次说得挺对的,你就该找个男朋友了,你要少惹你妈生气。”
陆了晴了解自己的父母,几十年相处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回来这段时间,家里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轻易的忽视了。
比如,父母脸上的笑容明显的少了,看见她回来好像也不是*很开心,比如,陆广义在家里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双倍,理由是过年假多,可她知道,自从老领导退休,把他调去兵工厂后,他们过年放假都需要值班,而他今年从来没去过,孟瑶是个勤快的人,却不再做任何家务了,就连扫地这种小事,每天早晨都是陆广义在做。
她妈妈,好像比以前走动的少了,更惊奇的是,她工作的超市居然在过年放了整整七天的假,前所未有的反常。
陆了晴仔细的打量着人,突然就注意到了孟瑶耳边的一根白发,明明不起眼,却仿佛让她瞬间疲态毕露,老了好几岁。
“妈,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面前的人因为她这话身子明显的颤了一下,却依旧在嘴硬。
“没,就是想你快点谈个对象,好让我和你爸放心。”
陆了晴不理这话,只冷静的盯着她眼睛,身上散发出身为女儿少有的审视感。
“你头两天说感冒头痛,一直在吃什么药,但是这几天我看你也没什么不舒服,为什么还在吃?”
“那真是感冒药。”
陆了晴站起来往她的卧室走,从小到大,她不想让她看见什么,就会放在自己主卧的抽屉里。
“你不肯说,那我就进去翻了,当真翻出来点什么,你别怪我生气。”
孟瑶看着面前长大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的一团人儿语气也变得这样硬气了,不好骗了。
或许是生病容易让人脆弱,原本铜墙铁壁的心不受控的软弱下来。
突然一下,她眼眶就红起来,有泪水不住的往下流,一边哭一边才说:
“年前七八月份,我小腿外侧突然长了个小疙瘩,没什么感觉,和蚊子叮咬差不多,我没在意,一个月就疼这么一两次,但是开始痛得频繁,一天就要痛好几次,我和你爸去医院看了,结果结果不太好,医生说可能要动手术。”
“有说是什么吗?”
陆了晴气弱,听到自己紧张得声音都在轻颤。
“医院检查的费用清单上,写的是,软组织恶性肿瘤。”
陆了晴只觉天地都在旋转。
她跌坐在沙发里,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然后,她立马摸出了手机,第一件事就是安慰人。
“也不一定,市里的医院偶尔有误诊,我们多跑几个医生看看,我马上在北城挂个号,你先和我一起过去,再复查一遍再说。”
她点开北城协和医院的挂号小程序,不懂哪个专家好,只是一味的筛选肿瘤科一级专家,可全部的挂号名额已经爆满,最近的都在半个月后。
这些年在北城工作,好歹也有点不起眼的人脉。
想也没想,她立即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动态求助——
Lulu:【十万火急,谁能挂到协和医院最近一周的肿瘤科专家号,有偿,感激不尽[合掌][合掌]】
她的心始终被一根细细的绳子勒住,高高悬着,一阵阵的锐痛,更心痛的是他们居然瞒她这么久,要不是她猜出来,是不是做了手术都不告诉她。
很快,Funny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姨妈在里面别的科室当护士长,可以帮她问问,但最早的估计也是在半个月后了。
陆了晴满脸纠结,拧着眉站在阳台接电话。
“那我再问问别人吧,最近她复发的厉害,我很害怕继续拖会有不好的后果。”
对方很客气也很为她着想:“行,那你先问,不行就给我回电话。”
陆了晴说了好,又说了两句谢谢的话。
挂了电话,没进去客厅,站在阳台翻着手里一叠叠的问诊记录单和病理报告。
从10月到12月,孟瑶和陆广义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医院,挂号的科室从简单的皮肤科到外科,然后是逐渐严重的血管外科,最后才去了骨肿瘤科,有一天不知道做了多少检查,24小时就抽了11管血,还有心电图,孟女士那种被蚂蚁咬一口也喊痛的人,怎么这次就瞒她瞒得这么好。
天下逐渐老去的父母都一样固执,生怕孩子担忧,心里总是想着怕麻烦、打搅,就连得了这样的病也想瞒。
陆了晴越往后看越心酸,那些医院科室连她一个年轻人去了都犯迷糊,都不知道这老两口当时孤零零的在医院里上下打转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她一想到,就鼻子泛酸。
握在掌心的手机又响起来,熟悉的号码,但她没有存备注。
“喂。”
喑哑的嗓音令章嘉煜短暂的怔楞一秒,突然就觉得电话那头应该是双哭红的眼睛。
心无端有些泛疼,免去不必要的寒暄,迫不及待的就想知道她怎么了。
“我才下飞机,看到你的朋友圈,谁生病了吗?”
“我妈。”
难怪她听起来那么伤心。
章嘉煜一颗心都拧起来,下意识替她着急。
“阿姨怎么了?”
“小腿上长了一个东西,这边的医院说是肿瘤,我想带她去北城再看看。”
“需要协和的号是吗,我帮你问问,医生有什么要求吗?”
陆了晴想了想:
“我不太懂这些,一级专家的号会不会好些?”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寻求他的意见,只是听着这道声音就有种想信任他的感觉。
“行,我明白了,等我电话。”
那头的人静默了几秒,扔下这话就挂断。
陆了晴在阳台来回的徘徊,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一响她就立即接起来。
“怎么样?!”
“下周二,上午十一点左右可以吗?得等对方把已经挂号的病人问诊完。”
“好。”
那些专家的号有多难抢,陆了晴清楚,心里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阿姨做检查了吗,你把那些报告微信发我,我先问问是什么情况。”
“好。”
简短有力的一个字,声音虽然还透着焦急,但也比刚开始时的慌乱显得平静多了。
章嘉煜默了一秒,柔声问她。
“你刚刚是不是在哭?”
陆了晴咬紧唇没说话,她不是个喜欢把这些脆弱摊开给别人看的人,尽管这人是章嘉煜。
“别担心,结果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轻缓的声音穿透音筒落在耳边,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陆了晴原本慌乱害怕的心竟逐渐镇定下来。
她开口,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挂了电话,把手里的单子一页页事无巨细的发给他,又说了一句“麻烦了”。
章嘉煜没回这话。
这次等得久了些,陆了晴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心里忍不住的在做最坏的打算,怔怔的在阳台又发了好一会儿呆,对方回过来的消息却像给她一个惊喜。
光从病理报告和各种检查单上来看,是平滑肌瘤的可能性比较大。
至于为什么诊断报告写恶性肿瘤,对方也不知道,要到时候线下问诊再看。
陆了晴一下吃了颗定心丸,也将这消息告诉了陆广义和孟瑶,两人脸色肉眼松了一大口气。
当晚她就订了第二天飞北城的机票,带了父母游玩放松了两天,才领着人去医院。
这次她上上下下的陪着孟瑶又做了许许多多的检查,最终的结果好到令人放心。
确诊平滑肌瘤的第二天就做了切除的小手术,陆了晴抽空的时候给煊城那边原来的主治医师打了电话,问了清楚,因为医院科室分得很细,加上结算费用的时候病理结果未出,所以诊断单上才写的软组织恶性肿瘤,医院的系统后台和北城的诊断是一致的。
原来误诊也算不上,算是一个时间差的小失误。
她握着电话,站在医院走廊,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好的是,终究一场虚惊。
“没事就好。”
章嘉煜听着她打来的电话,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多久有空,改天我请你吃饭。”
他不喜欢听她说谢谢,也不是那种喜欢邀功的人,或许是一切尘埃落定,这次倒应承了这话。
“好。”
答应得爽快,挂了电话,章嘉煜倒是沉默了。
他看着一旁的李青寂,想了一会儿还是问:“问你个问题。”
章嘉煜有章嘉煜的傲气,就算两人是打小就好的友情,但他从不说让他帮个忙,也不说求助的话,这两天倒是奇怪,一整个反常。
他很少这么同他说话,言下之意就是需要他解惑。
李青寂擦擦嘴,放下手里的刀叉认真看着他。
“如果你有一个朋友。”
李青寂立即接住他的话:“嗯、如果我有一个朋友。”不等他继续说,又问,“男的女的?”
“女的。”
“好,如果我有一个女朋友。”
“是女性朋友。”
“好,如果你有一个女性朋友。”
“是你。”
“好好好,是我,我有一个女性朋友。”面对他那点欲盖弥彰又暴露无遗的小心思,李青寂觉得特好笑,“然后呢?”
章嘉煜继续说:“如果你有一个女性朋友,家里长辈生病住了院,你想去探望,但是碍于身份或者其他原因,你不想一个人去,会怎么办?”
李青寂很诧异:“为什么不想一个人去,单独去,不是显得更隆重?”
“你再这么七问八问的话,就算了。”章嘉煜收回了求助的意思。
看他要生气了,李青寂还笑了,“那就别去呗,顾虑这么多!”
“行,算了,就知道。”
就知道问他等于白问。
见人冷了脸要走,李青寂正经起来了,拉住他。
“那就一群人去呗,是你那个想追求的高中女同学是吧,你让我妈那么在医院特殊对待,还能是别人?你不说我也知道。”
“不过我也挺纳闷的,按理说,要谢你也应该请我妈吃饭,怎么请我呢,不敢上门?”
章嘉煜看着人,“改天再去。”又将话题拉回来,问,“怎么一群人?”
“你们共同好友有吧,她妈妈生病大家应该都知道,你就假意试探一下要不要一起去探望呗,多简单的事儿,你整挺复杂。”
“行,明白了。”
第二天,孟瑶的病房里就呼啦涌进来七八个人。
各种样式的果篮鲜花摆满屋子,尽管是高级VIP病房也一下显得拥挤不堪。
被叽叽喳喳的一群年轻人围着,除了周媛,剩下的人孟瑶只是脸熟,却独独笑指着章嘉煜。
“我记得你。”
一下,哄闹的病房变得十分安静。
周媛坐在一旁在削水果,手里的动作立即停了,后面坐着的一排人也将视线放在站一旁的章嘉煜身上。
他怕的就是这种场面,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在家长面前坦白,他既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是帮忙的人,觉得自己做这一切是对她女儿有所图,又不想给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人带去解释的烦恼。
站在病床边上的陆了晴也愣住了,心里再一次回忆起多年前,大伯陆广山说自己早恋的事。
她赶忙出声叫了声“妈!”
怎料下一秒,孟瑶说的却是另外的事。
“我记得你、”躺在床上的人脸色恢复淡淡的红润,虽动了手术笑得却不吃力,看起来恢复不错,“字儿写得特别好看,帮我修过电脑,记得有一次开家长会,还替我挡过一次篮球,是吧?”
陆了晴的心一瞬间回落。
章嘉煜愣了一秒,将倒好的水递到孟瑶手中,笑道:“对、您记性真好。”
章嘉煜没有多想,只以为她说他字儿好看,指的是两人一起办过的黑板报。
只有陆广义,安静的坐在一旁,观察着自己的女儿、老婆,和这个一共没见过几面、却下意识排斥的年轻小子。
孟瑶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陆了晴在同一家酒店换了一间家庭套房,休养的一个周里,她都住了过去照顾人,看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辛苦,孟瑶和陆广义没两天就私自定了回煊城的飞机票。
陆了晴舍不得两人这样早走,但拧不过,最后只得打车将人送去了机场。
回来的路上和章嘉煜微信聊天,已经是晚上快七点。
Y:【走了?】
Y:【这么快?】
Lulu:【对。】
Lulu:【估计是今天上午去复诊,医生说恢复得挺好的,就安心了吧。】
十字路口前红灯转绿。
章嘉煜看了一眼她的消息,单手打着方向盘,一只手给她发语音,说到一半干脆还是取消了。
陆了晴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喂?”
章嘉煜听不出来她的声音里有疲惫感,这才问:“吃过晚饭了吗?”
“机场吃的,和我妈他们一起,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风声,还有清晰的车辆鸣笛声音,她猜测着他在一边开车一边给她打电话。
章嘉煜轻笑了一下,像看玩笑的口吻,“还想说你欠我一顿饭呢。”
“现在?”
她刚想说能不能改天,就听到对方立即变了主意。
他说话的嗓音缓慢而清晰。
“那介不介意换一样别的谢我?”
陆了晴的心脏无端的就轻颤了一下。
她轻轻咬了下唇。
“当然,你说。”
“看电影怎么样,上一次的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这次你请客,你来选。”
“你想看什么?”
“客随主便。”
“好,那我看看。”
挂了电话,陆了晴一颗心仍旧在怦然的跳动。
车子行驶在路上,司机在前方抱怨下班高峰期塞车严重,她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再次打开手机,下意识的就点开了上次那一家电影院。
因为是临时起意,最近的时间档已经爆满,接下来的就是在午夜。
午夜。
似乎又太晚了一点
大约过了十分钟,章嘉煜看着她甩过来的一个地址,车子又过了一个路口,他点开导航,当即换了一个方向。
天色昏暝,又未彻底暗下去,沿路盛开着两排早春的浅色樱花,从车窗飞闪而过,犹如两道化开的粉色水彩。
这一刻,章嘉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北城已经立过春了,日历上漫长的冬季即将过去,接下来,黑夜越来越短,白天将越来越长。
夜间空中飘着小雨。
烟雨濛濛中,她比他早到,撑着一把白色透明雨伞站在公园入口,白色衣角被风轻柔的掀起,她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是出神,恬静的样子仿佛一株安然绽放的白睡莲,不被俗世所扰。
Y:【到了。】
陆了晴心里在计算着孟瑶飞机落地的时间,手机猛然在手心轻震一下。
她抬头,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停在离自己十多米处,愣了一下,便坚定的朝着那方向走过去。
这次,她倒是没有犹豫,主动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章嘉煜看着她拿着手里滴水的伞左右为难,便身子倾过去,一下接了过来。
“不碍事,就这么放后面吧。”
言语间,呼出的热气贴着她耳畔一闪而过。
不过须臾,陆了晴的心尖还是不受控的轻颤了一下,缓缓神,轻说了声好。
露天的汽车影院,分为ABCD四个区。
陆了晴选了一部重映的港台电影。
按车收费,一辆120,陆了晴主动扫码买了单,章嘉煜听着她指方向,缓缓的驱车去D区。
来得早,两人占了一个屏幕正前方的好位置。
章嘉煜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调到对应的频道,滋滋啦啦一段电流后,成功与前方露天荧屏的画面对上。
电影的名字叫《一见钟情》,玩世不恭的网络公司创办人Mike碰上坚强独立的单亲妈妈Ellen,展开一段浪漫的爱情攻防战,黎明和张曼玉的续缘之作,比《甜蜜蜜》更甜蜜也更讨喜。
放到中间那段突如其来的床戏,陆了晴莫名有点不自在。
是她看过的电影,但看电影这种事自己一个人独处和身旁还坐着一个人,感觉大不相同。
其实他这车子空间算得上极宽阔,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中间隔着好几十公分的距离,但当车载音频里传来男女主清晰的喘息声,无形中好像就挤压了空间的维度,在车窗都幽闭的情况下,这种感觉尤甚。
未流动的空气、电影主角越来越令人脸热的对白,他和她轻浅可闻的呼吸声混在其中痴缠,温度在这短短的半分钟内变得难以度量。
昏暗的夜色里,她余光只看得见身旁人侧脸的轮廓,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章嘉煜也没有说一句话,陆了晴还是无端感觉脸有点发烫。
她掌心朝下,双手摊平放在膝盖上,双目直视前方,动也不动。
突然,余光里的人侧肩动了一下。
她身上立马多了一块薄绒驼色小毯子,或许被他的车载香氛熏染久了,有一股淡淡凛冽的薄荷香。
“是不是有点冷,盖一下。”
陆了晴没敢抬头看他,只轻轻说了声谢谢。
挡风玻璃外的大屏幕终于切换了镜头,在陆了晴十分煎熬的时刻,那令人尴尬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她的别扭显而易见,本就肤白,此刻被背影的画面捉弄到耳根烧红一片,即便是在光线不明朗的环境里也如此清晰。
章嘉煜收回视线,嘴角勾着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弧度,好久好久,都没消退。
电影结尾是个happyend。
男主角的工作性质和章嘉煜倒是有点类似,对方总喜欢在遇到难题需要放纵的时候就跑去酒吧酗酒泡妞,同样,她也对章嘉煜感到好奇。
驱车回家的路上,两人笑谈间就借此问出了声。
“你要是像Mike那么心情不好会喜欢做什么?”
章嘉煜知道她想试探挖掘什么,轻笑了一声。
“你是指怎么发泄情绪?”
陆了晴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也喝酒,还抽烟,不过最喜欢在夜里开车去加州一号公路看海。”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缓缓下坡往地下室去。
“你呢?”
他问。
“呃我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
陆了晴视线朝上仔细的想了想。
“难过的时候会听歌或者埋头画画,只画我喜欢的东西,不采纳公司的要求,不过”她笑起来,“不过那样的后果就是有很多废稿,驳回率很高,只能作为我自娱自乐的私藏。”
“那你还挺享受你的工作的。”
“算是吧。”
谈笑间,两人从车上下来,像往常一样,他送她到地下车库的单元楼。
小区的负一层就算走电梯也得用门禁卡,陆了晴如常去翻看自己的挎包,仔细摸了好久,心一下有点慌。
“怎么了?”
章嘉煜看着人。
“我我钥匙好像掉在我妈妈住的酒店了,这段时间我都没住这边。”
“还记得房间号吗,要不要过去找找?”
陆了晴刚想说好,就看到孟瑶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微信。
一时间,她大脑几乎空白了两秒。
“又怎么了?”
章嘉煜看着她说要走,结果人却不动。
“我爸收拾行李,装错东西了,以为那钥匙是我妈的,一起拿走了”
飞机已经落了地,两座城市这样远。
陆了晴想也没想,滑开了通讯录。
“没事儿,我让晓彤下来接我。”
章嘉煜站在一边等她打电话,眼见她的脸色慢慢的笑不出来了。
短短的十几秒就挂了电话。
“晓彤今天去隔壁市抢独家新闻去了”
陆了晴看着人苦笑,
“还是走吧,麻烦你了,还要送我去一趟酒店。”
她眼神十分抱歉,毕竟现在已经快夜里11点了。
“也不是很麻烦。”
章嘉煜轻轻拉住往前走了小步的人。
陆了晴小臂一紧,回过头诧异的看着他。
车库明亮的光线在她清澈的眸子映成一朵朵白色灯花,章嘉煜被这眼神盯着一愣,晃了晃神,缓了几秒才开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去我那里住。”
【作者有话说】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52
第52章
◎潮热而旖旎的梦◎
章嘉煜站在门口开锁,陆了晴攥紧手里的袋子跟在他身后。
这种时候,她脑中就闪过很多文艺电影的场面——冷雨凄迷的深夜,男主大方收留无家可归的女主角。
后面的故事或温情治愈或亲密暧昧,她无及遐想,因为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这次不像上次来吃饭只是短暂逗留,但手足无措是相当的,连穿什么鞋子往里走也得仔细斟酌一番——毕竟对于这屋子而言,她造访多少次也是一个陌生的客人。
可章嘉煜显然早有准备。
他踏入玄关后连自己都来不及收拾,弓腰开了下方的鞋柜。
干湿两用都有备全,拆出来两双崭新的拖鞋,一双简单薄款,一双毛茸茸的可爱风,鞋头竟是一只可爱的腮红兔子。
“哇哦~”
陆了晴接过,脱了袜子踩进去,眼睛一亮,这鞋码竟然和她出奇的合适。
章嘉煜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浅浅笑着。
“喜欢?”
“嗯、喜欢!好可爱!”
“总觉得你可能还会再来,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陆了晴已经想起来了。
似乎上次进门的时候,他确认过她的鞋码。
屋子的陈设和上次一样简洁,唯一的变化就是那束她送的雪柳,数不清的细长枝桠上点缀满繁重的小碎花,从玻璃展示柜的格子里蓬勃的涌出来,仿佛从墙壁上炸开的白色瀑布,为明净空旷的客厅添了为数不多的一点人气。
“我就说吧,它很好养!”
陆了晴顿觉满意,谈笑着将视线收回,掠过沙发边缘堆放的小山一样的东西,刹那间愣住了神。
一个个的可爱包装盒她异常熟悉,PM公司的标志性字母LOGO展露无遗,是她前不久才新出的圣诞盲盒新品。
有一个被拆开的小森圣诞特别款,怀中抱着的是颗薄荷糖,放在一堆东西的最上边。
“嗯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章嘉煜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一刹那,陆了晴不知怎么就有点福至心灵的感觉,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上次你说要取的快递就是这堆东西吗?”
“对。”
章嘉煜没觉得这种事瞒着她有什么意思,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
那时候是平安夜,这新款才上架,他竟然就收到了货,只能说明
陆了晴看着沙发上这一对数量十分骇人的摆件一下就笑了,“得有两百多个吧?”她想起那次预售活动,江川和技术部的吵得面红耳赤,“我同事还以为是黄牛抢的,害他做不成新品上市前的问卷活动,差点和负责技术的同事打起来。”
她眼底闪烁着惊叹的好奇,“你怎么做到的啊?一个人就抢到这么多?!”
“本职工作,写了一个小程序。”
章嘉煜看她饶有兴趣的样子。
“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陆了晴只是笑着轻摇头。
自己抢自己设计的东西,她还没那么无聊。
章嘉煜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抱着薄荷糖的盲盒隐藏款上,目光久久没离开。
“其实我有点好奇。”
陆了晴顺着他的视线,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心一下提起来,声音有些紧张。
“怎么了?”
“为什么这个隐藏款是薄荷糖,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章嘉煜回过头,将视线对准她的脸。
炽烈的灯光下是一双更加炽烈的眸,他毫不掩饰眼底赤裸裸的试探,正因如此,这种大方的坦然让陆了晴有了一丝丝慌乱。
“哦,这个啊”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袋子,“因为当初交了很多隐藏款的设计稿上去,IP创意部那边觉得这个挺契合人物设计的灵感初衷,也很有卖点,所以最终确定的这款设计稿,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卖点?”章嘉煜咀嚼着这两个字,“所以说,那场论坛会议上的采访谈话也是一次不经意的炒作?”
“呃算是。”陆了晴撒了谎。
这些话一半真一半假,没告诉他,其实提交设计原稿是真的,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也是真的,可她一开始就独独只设计了这一稿。
那时候,她正为概念图发愁,交稿截止日那天正好去年9月30日,他的生日,这么些年毫无联系,其实她已经很少再想起他了,就在那一瞬,突然觉得应该为自己的青春亲自画上一个休止符。
她单方面的暗恋,始于一颗他掉在车上的薄荷糖,那么释怀,也该从这个主题结束。
就像在完成一场生命中盛大的callback仪式,不是简单重述,完稿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在彻底同什么告别,她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原来两人还能再见。
“真的么?”
身前的人一下靠得很近,看起来不信她这话。
陆了晴站在餐桌边缘,随着他的欺近迫不得已后退一步,后腰一下紧紧的贴在桌沿。
她的心砰砰的跳,不知道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场景,章嘉煜还是没有离开一点的意思。
他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张开双臂,撑在她左右两侧的桌子上,她困囿在他方寸之地,两人对站,眼前人不知何时脱了外套,只剩一件灰色的衬衫,她鼻尖的热气好似就落在他宽厚紧实的胸膛上,随着她呼吸,那浅薄的布料一陷一浮,好似她忽轻忽重的心跳。
章嘉煜低垂的视线落在她紧握的双手。
“为什么不说话,你在紧张什么?”
他低下头凑过来,言语间的湿漉漉的潮热轻擦过她的脸颊,立刻引出一片薄红。
“没有!我——”
陆了晴抬起头来,话立即又止住。
他好像一直在观察她,视线从未从她脸上离开,因为她抬头的动作,两人的距离暧昧的趋近于无,只差一点,几乎就要吻在一起。
章嘉煜见她立即止住了话头,脸却没有因为他的贴近而偏开,咫尺之间,他和她视线撞在一起,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彼此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和呼吸,在静默中痴缠。
“如果、我要做什么你会不会害怕?”
“比如?”
都是成年男女,只要不过分、彼此不抵触和厌恶,心里是欢喜的,这一切的前提下,陆了晴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比如、”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唇边,缓慢的浅磨,“我现在特别想”
他的话顿住没有说下去,那两个没说完的字,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去挑明。
时间在静对中停滞了两秒,空气变成一触即燃的薄纸片,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喵~”
突然,一声猫叫打断了这种熬人的沉默。
陆了晴意识刹那间清醒,轻轻推开了人。
33不知何时从主卧里走出来,站在客厅里睡眼惺忪的看着两人。
“嗨~”
陆了晴蹲下来,同它打招呼。
小东西很亲她,踱着绵软的步子过来蹭她的裤脚,陆了晴揉揉它的头,抱了起来。
两人似乎一下就忘了刚才的事。
章嘉煜面色无异。
“喜欢你呢。”他勾着指骨,刮了刮它的鼻子,“之前青寂养了一段时间,都不怎么肯让他抱。”
说话间,将她领着往里走。
两个房间,次卧在主卧的斜对门。
他推开房门:“这里我当书房用,干净的,没人住过,我先收拾一下,你随便坐。”
屋内视野很好,玻璃窗外是灯火璀璨的夜景,贴墙放着一张奶白的长方形书桌,上面叠放着很多专业的英文书,还有一台待机状态的电脑。
陆了晴站在桌边,低头就看见他摊开的工作笔记,半页纸,中英文都有,字迹一如多年前隽秀,鼠标旁边摆着那本没翻几页的佩索阿诗集,还停留在他当初拍给她的那一句“Imissyou”。
视线似乎在这一秒被灼烧了一下,未彻底散热的脸颊又开始阵阵发烫,然后,她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
章嘉煜铺完被子,转过身来。
“我这里没有女生的衣服,用我的可以吗?我给你找一件新的当睡衣。”
“好,麻烦了。”
陆了晴没有跟着他去主卧,两分钟后,章嘉煜拿着一件白衬衫和长裤走了出来。
33粘人得紧,明明瞌睡来得不得了,依旧四脚虚浮睡眼惺忪的跟在两人脚边打转,头一点一点,那模样,过分可爱。
章嘉煜将人领着去了浴室,仔细讲了一遍热水怎么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对了,这个洗发液男士的,你可能用不惯,我给你换一个。”
人走后,陆了晴将手里提的袋子挂在墙边,里面是她才从24小时便利店买的牙刷、洗面奶还有换用的一次性内裤。
没一会儿,离开的人从客厅回来,递给她一瓶新的洗发液。
陆了晴看着上面橙花味的标签忽然就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
章嘉煜一下没懂这笑意隐含的意思。
“没,感觉你挺细心的,很会照顾人。”
身前的人怔了一下。
“我就在客厅,有事再叫我。”
“好。”
退出去时,他替她关好了门。
即便坐在客厅,浴室淅沥的水声依旧清晰可闻,像一种混乱的节拍器,乱七八糟的打在心窝里,磨砂玻璃门内闪过一道朦胧白色的身影。
章嘉煜立即收回了视线,下一秒,按开了客厅电视,调到了夜间新闻,荧屏上猝不及防出现一张熟悉又厌恶的脸,立马拿着遥控器换去CCTV6的电影频道。
心好一会儿才静下来,突然那边传来轻叩玻璃门的响声,立即起身走过去。
“我在。”
陆了晴不着寸缕的站在里面,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听着外面响起的声音贴到墙根处。
“那个沐浴露好像没了。”
章嘉煜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忘了,马上。”
拆了瓶新的拿在手里重新走了回来,敲了两下门,立即开了条小缝。
湿漉漉的细长手臂一片粉白,水流过的痕迹在光线下晶莹一片,手心朝上摊着等他,逃窜的水珠随着她下斜的弧度堆积在指尖,然后轻盈的滴落在地板上、他的鞋尖上。
陆了晴感觉到掌心一沉,说*了声谢谢,外面的人没有回答,她只是立即听到一串离开得很迅速的脚步声。
洗漱完包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只看到章嘉煜独自坐在客厅看电视,沙发前的几桌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怡宝矿泉水,似乎是从冰箱里拿出来,冷露未散,塑料瓶身还幽浮一层冷白的雾气。
这么冷的天
陆了晴惊讶于他的生活习惯,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因为他在美国呆久了的缘故。
她朝他走过去。
“这个给你。”
章嘉煜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北城冬季的室内供暖一向很足。
“感觉用不上,免得弄脏了你再洗。”
是那条他给她找的长裤。
他比他高上很多,他合身的白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肥硕宽大,衣摆直接到了膝盖以下,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因为才洗过澡的缘故,白皙的肌肤一片软糯的红。
整个人才从浴室蒸腾的热气里出来,连轻扇的睫毛也带着水珠,脸颊扉粉,嘴唇也是殷红,浑身都是浅樱色,仿佛清晨滴露的海棠花。
“我去给你找吹风机。”
他接过,往主卧走去,陆了晴跟过去,停在次卧的门口等他,东西递在她手里后,他就立即去了浴室。
书桌旁有插座,但是陆了晴怕滴水的头发沾湿他的书本,还是坐去了床头那边。
大脑在吹风机轰鸣的响声中短暂的空白了一会儿,突然,她想起什么,猛地一下站起来。
整个人一下跳进拖鞋里,慌慌张张的一路跑去浴室门边,手掌紧张的握了握,好几秒才鼓起勇气敲门。
“怎么了?”
里面的声音突然停了,陆了晴一颗心也猛地一下提高,吞了吞口水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那个那个”她涨红一张脸,硬着头皮开口,“我好像忘了东西在里面。”
章嘉煜看了一眼摊在洗漱池边的东西。
浅蓝色的布料,薄薄的一小片,内裤沿边绣着白色钩针蕾丝花纹,洗得很干净,一看就是忘了拿走。
陆了晴站在门口。
里面的人没说话。
两秒后,门从里面打开,紧实有力的手臂伸出来,一片水渍的宽大掌心里,湿漉漉的握着她不久前才洗干净的东西。
大脑里像有什么东西啪一声炸开,陆了晴只觉头皮发麻,脸颊连着耳根,烧成一片。
她飞速的从他手里拿走。
章嘉煜听着那脚步声飞快的离开。
这一次,没有对他说谢谢,也没说那句,麻烦了。
只觉得淋浴的水还不够冷,他低头注视着自己,手握上去却克制忍耐着没动,就这么看了片刻,喉结难耐的滑了滑,伸手将冷水的方向调到最尽头。
冒头的欲念仿佛出笼的野兽肆意横走。
躺下时,尤甚。
这一晚,尽是潮热而旖旎的梦
【作者有话说】
[墨镜]
53
第53章
◎谁也走不近。◎
陆了晴醒过来时屋子里很安静。
晴天的阳光穿透白色薄纱窗帘落在被子上,仿佛金色的蝉翼。
拉开卧室门一下就注意到了主卧大开着,人走到客厅,才发现章嘉煜已经不在。
餐桌上放着一屉小笼包、油条还有碱水面包,有咖啡也有豆浆,中西混杂,似乎是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便都买了。
一张浅黄色的方块小便签立在一旁:
【公司有早会,先行出门,你起来时如果食物冷了可以放在厨房的微波炉热一下,如果方便,出门时帮我给33的碗添一点猫粮,感谢。】——煜。
陆了晴看完,将纸条重新放回原位。
她拆开了碱水面包,剩下的想了想,打算带走,咖啡拿去公司,加热了可以继续喝。
吃到一半,33从卧室里出来,四目相对,她主动朝它打了声招呼。
“嗨~”
33盯着她看了一阵,听懂了她的话,回应似的走过来蹭她的脚。
“你的猫粮放在哪里?”
33眯着眼睛,又蹭了蹭她的手背,示意她扣扣它的下巴,陆了晴笑着照做,看它舒服后咕噜咕噜的喘着气。
好一会儿,它跳下餐桌,往客厅阳台去,见她不跟过来,还回头喵的叫了一声。
陆了晴打开阳台的储物柜,看见猫粮的那一刻,觉得这猫是真的听得懂人话。
她用透明的小铲子舀了一半,拍了照发给微信里的人。
极客汽车的管理层今日紧急早会。
客服在周日收到一条客户投诉,视频中智驾系统开了辅助行驶,总喜欢变道到最左侧,差点出现驶出路边护栏的情况,对方气势汹汹质问自驾系统失控的原因,相关事宜已经有不少媒体打着诋毁的旗号泼脏水。
极客集团总部打算明年在市场投放无人驾驶网约车,不能任由舆论继续发酵。
数据已经传回公司,最终的复检结果是当时对方的车载智能系统遭到了恶意攻击,由自驾研发中心牵头,需要出一则新闻发布会辟谣,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
会议已经进行到尾声。
章嘉煜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一下。
Lulu:【一点是多少?这样够么?】
他看了眼,立即回过去。
Y:【够。】
瞥一眼手机右上角,九点半左右。
Y:【醒了?】
陆了晴得到回复后放心的将猫粮倒进快见底的碗里,这才回他。
Lulu:【嗯嗯。】
后面跟着一个微信自带的星星眼小表情。
章嘉煜翻了翻系统自带的表情页面,学着她的风格,给她回了一个微笑小太阳和一只玫瑰。
“大清早,笑得一副没脑子的模样,谁啊?”
周斯扬走过来,好奇的盯着他手机看,瞄到一眼聊天框的背景,是一个打扮很可爱的女孩子,手里拿着点燃的烟火棒,有点熟悉又说不上是谁。
“女朋友?”
他八卦的看着人。
章嘉煜笑了笑,“暂时还算不上。”
“嗯?”
“还追着呢,没敢表白。”
“哦哦哦!”周斯扬一下想起来,“上次在电梯里遇见那个!”
章嘉煜没否认。
两人并肩往外走,手机又轻颤了一下。
Lulu:【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希望你不要生气。】
章嘉煜还没明白她说的什么,紧接着聊天栏里出现了一张新拍的图片——
金色的晨光照进客厅,一切都熠熠生辉。
那些取回家一直没来得及收拾的盲盒,被她一个个的拆开,摆满了那面一直空置的灰色玻璃柜墙。
*
章嘉煜被服务生领去包厢,推门而入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所有的视线转过来。
章蕴安身旁坐着那个女人,旁边有为他留的一个空位。
章嘉煜的脸一下沉下来,直接视而不见的越过她,走去了舅舅姜谦和奶奶的中间,让侍应生临时加了一张椅子。
章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看着自家孙子这不给人留面的行为不发一言,倒是章蕴安冷脸开了口。
“出国住久了,规矩也忘了,不知道喊人?”
“家宴,有名有姓的不需要喊,没名没分的没必要喊,你说的是谁?”
章嘉煜解开西装最下的一颗纽扣坐下来,冷着一张脸,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一句话指示性极强,将那女人的脸色说得难看,十分尴尬的僵在那里。
章蕴安气得瞪大眼:“混小子!这几年翅膀硬了,是在跟谁摆谱呢?!”
“蕴安!”
主位上的人发了话,气势汹汹站起来的人僵了一秒,又隐忍着怒气坐下去。
章奶奶坐在自家孙子旁,一双眼红通通的盈满泪,去拉他的手紧紧的握住。
“这么些年,跟你爸闹脾气,怎么连爷爷奶奶都不要了,回来也不说一声,要不是青寂妈妈告诉我,你还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连过年都不回家看一眼,一点也没想过奶奶?”
章嘉煜低着头,似乎是接受了她慈祥的怪罪,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回手,但也仅此而已了。
“今天叫你过来,是有要紧事商量。”章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我和你奶奶也老了,最近在城南看了几块地,你妈妈的骨灰一直放在寺庙里也不是个事儿,终归是要落土为安,所以,过几天清明节,我们想去煊城把她的牌位请回来,先知会你一声。”
“是知会还是商量?”
“商量。”章老爷子平和的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提出来。”
“没有想法,我不同意。”
章嘉煜想也没想,直截了当的拒绝。
“既然如此,有些话可以讲一讲。”章嘉煜看着章蕴安,“我妈临走前其实见过我一面。”
姜念当年走得突然,这事在众人意料之外。
章蕴安卡顿了好几秒,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么,她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有。”章嘉煜直视他,很缓慢又很揶揄的语气,“她说死了也要离你远远的,最好骨灰都不要放在一起。”
这话纯粹是为了给他添堵。
转动的餐桌突然啪的一声巨响。
章蕴安拍下手里的筷子:“注意你的态度!这么大的事儿,你以为在寻求你的意见?”
“既然我的意见不重要,那为什么叫我来?”
章蕴安脑门气得发痛,早就见不惯他这幅一进门谁都欠他的样子,怒气一下蹿到顶点,蹭的一下站起来走过去指着人:“你这些年在外面什么情况我能不清楚?你以为你是靠什么走到今天?”他讪笑一声,语气等同于讥讽,“金融期刊常客?计算机天才?哦~风风光光人人都吹捧巴结!看的是你?看的还不是你背后的老子!你家里的权势地位,你在这里跟我横什么?你妈的骨灰今年必须取回来,不管你同不同意!”
“你敢。”
章嘉煜也站起来,两父子势同水火的对立。
“而且你还真的猜错了,用你的话说,我在外鬼混的这些年,履历表上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亡故的母亲,既然你认可我现在的风光,那我就证明了一件事,证明你认定的选择不是一定正确的!就像妈妈没能挽救回来的腿一样!你要认错,你要说!你做错了。”
章蕴安气急攻心,猛地扬高手臂。
“怎么,又要再扇我一巴掌吗?”
就像当年在高中校门口那样,将他的自尊和骄傲全部扇在地上。
章嘉煜不躲不闪,就这么迎着他的目光,僵持到底。
毕竟,他再也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章蕴安咬牙切齿的看着人,巴掌始终没落下去。
“好了好了,两父子,有什么仇还能记一辈子。”
“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那女人站起来想劝架,被章嘉煜一大声震在原地,眼珠子直愣愣呆住,不知所措。
章蕴安一下把话接过去,“你以为我这么些年不结婚是为了谁?气撒你阿姨身上干什么!”
章嘉煜看着两人,气得笑出了声。
“别把自己说得多洁身自好,持身秉正,当年,妈出事那天你赶着离开去见谁?那条短信的主人是她吧?”他看着那女人,目光隐含着威胁和怒气,“发了什么还记得吗?要不要我现在念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一家人度假期间固执离开,姜念不会生气的吵架,不会独自飙车下山,不会出车祸,不会因为他过度自负的狂妄而失误决策错过最佳救援机会,不会截肢,更不会最后绝望的去自杀。
那条短信,是一把打开潘多拉盒子的钥匙,后面产生的连锁反应,让他之后的人生都陷入黑暗的泥淖里。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那些粗鄙恶心下流无耻的话,居然会出现在从小敬重无比的父亲微信里,那么不知礼义廉耻,将他多年构筑的礼教修养和精神秩序崩塌到一片废墟。
心灵那一刻造成的巨大冲击,至今无法用言语描述。
别人的成人礼是在18岁,而他,是在15岁,在生日那天,用一种几近残忍和血腥的方式,直面自己父亲的出轨和母亲的枯萎。
他两次三番偷改他高考志愿,他执意远走,甚至这么些年不和家里联系。
他就是要让他明白,就算不顶着章家的光环,他一样可以走出一条海天阔地的大道,他要向他所有的自负、傲慢,狂妄和习惯掌控一切的父权挑战,他就是要证明,他指的路、他作出的所谓好的选择,不一定是对的。
就像当年他让姜念躺在血泊里,固执等待上山的救护车,只等来大雪封山一样,明明可以,为什么不听他的建议,为什么不立即背着她去医院。
他厌恶这个口口声声叫着父亲的人。
恨他,且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他令他感到恶心。
包厢里不知道静了多久,始终没说过话的姜谦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小煜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话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睛死死的盯着章蕴安。
姜念死后,章蕴安不久就和这个女人处在一起,毕竟人还年轻,作为男人,有续弦的想法很正常,何况,对方长着一张和她妹妹八分像的脸,他一直以为,章蕴安是对姜念旧情难忘。
现在看来,背后的真相翻天覆地。
他生前那么骄傲的妹妹,或许才是那个劣质的替身。
而章家上面的两位定海神针,怎么可能不知情,只能是因为反对过两人在一起,而姜念的出现正好填补了他们儿媳的空缺,论家世、论样貌、论人品,都是匹配。
姜谦商场混了一辈子,不过短短的时间,就将这些猜测全部厘清。
“我们走!”
他站起来,这话冲着章嘉煜说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章蕴安情绪有点失控,冲他们大喊:
“这么多年!要不是你们姜家在后面纵容他,他不会这样无法无天!”
两人已经到了包厢门口,姜谦走在章嘉煜前头,猛地回头,食指警告十足的指着人,眼睛几乎充血。
“你记住,这事永远翻不了篇!”
他章蕴安可以娶很多个女人,可以和不同的女人不清不楚,但是,自己可只有一个妹妹,他无法想象,这些年,这个小外甥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隐瞒着这些事情。
章蕴安:“别忘了他姓章!”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姜谦毫不示弱。
“那你也别忘了,姜家有这个能力,且!永远欢迎小煜改姓。”
主位上的两个老人愣在原地。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离场时甚至连菜都没有上齐。
章嘉煜那副碗筷依旧纹丝不动。
章蕴安看了一眼,顺手拿起来,猛地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碗片锋利的飞砸在门框上。
章嘉煜的脚步没有停留,几乎是头也不回的将所有的混乱抛在身后,那决绝的背影,像要同什么彻底割裂一般
开年以后,接下来有各种潮玩展和签售会。
陆了晴在公司和宣传部的人确定完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回家已经快九点。
和许晓彤在客厅吃完饭,太撑,决定一个人下楼走一走。
路过5栋,熟悉的车辆摆在熟悉的车位。
她从挡风玻璃外路过,只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不太确定,她又原地倒回来几步,然后紧接着愣在了原地。
“叩叩”。
她接近,屈指在车窗上敲了两下。
趴在方向盘上的人闻声缓慢而又机械的抬起头来,那动作,像极了一台因过度使用而快分崩离析的机器,脆弱得让人心疼。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章嘉煜脑子懵懵的,整个人还陷在刚才吵架的情绪里没抽离出来,隔着车窗,他呆呆的看着外面的人,只见她眼睛很担忧的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说些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清。
陆了晴等了好几秒,封闭的车窗才摇下来。
他的声音少见的喑哑。
“你刚才说什么?”
陆了晴又凑近几分盯看着人,地下车库昏暗的灯线下,那冷峻的眉眼疲惫不堪。
她又问了一次。
“你身体不舒服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关心的目光那样殷切,章嘉煜注视着那双水色的眸,好一会儿苦笑出声。
“为什么总是被你看见。”
“什么?”
“我狼狈的样子。”
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陆了晴不时不知怎么接这个话,愣看着他。
分神的时候,章嘉煜已经推门下来了。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长款风衣和长裤,很正常的工作日打扮,只有鞋子,可能因为下楼消食很快回去的缘故,是双平底家居鞋,挺适合散步。
“陪我走走?”
“现在?”陆了晴有些惊讶,很快又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不是拒绝的意思,可是已经很晚了,我们去哪里?”
“放心,就在小区里。”
就像上次和周媛一样,她只是陪着他在楼下散步,不同的是,章嘉煜的话比周媛少,与两人那时的热闹成对比,此刻很冷清。
沉默的走了一圈,陆了晴有些熬不下去。
章嘉煜的手一下被牵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往里走,“我们换个地方。”
就这样,电梯一路上行,两人来到了3栋的顶楼天台。
35楼的俯视,几乎将灯火通明的城市踩在脚下,比当年的图书馆和行政楼要高上许多。
她记得,他不开心的时候,喜欢登高望远。
两人站在护栏边缘,陆了晴偏头看着人笑。
“听说今天有流星雨,你应该会喜欢。”
她扳开他的掌心,章嘉煜立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放上来,低头,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纸折蓝色五角星。
“画纸撕下来随意折的,送你。”
章嘉煜笑起来,拿到眼前凑近仔细看,说了声谢谢。
“那作为交换、”陆了晴眼巴巴的看着人,试探,“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为什么?”
柔和的嗓音太具有魅惑力,带着舒缓人心的效果,让章嘉煜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给他放的那些轻音乐。
喉结动了动,有一瞬间,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把她当做倾倒情绪的垃圾桶了。
“没什么,就是和家里吵了一架。”
蝇营狗苟的家长里短和那些肮脏的、令人不适的家事,他一个人可以承受,没有必要成为烦扰她的理由。
“你和你爸关系一直都不太好?”
“嗯。”
章嘉煜和她并肩站着,短暂的攀谈后他罕见的摸出了烟盒,在她面前晃了晃。
“介意吗?”
陆了晴摇了摇头,看着他双手合拢挡着风,指间的打火机咔嚓响一下,微弱的橙红小火苗颤抖着亮起来,鼻尖飘过来一缕淡淡的烟草味。
高处的夜风将他额间的碎发吹起,一小缕在眉骨附近飘忽不定,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左右摇曳。
明明就站在眼前,对方整个人却像融在黑夜里,让人捉摸不透。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这种静默,陆了晴在很多年前感受过一次,时隔多年没有什么不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个人都像夏日里无法抓住的一阵风,令她着迷,同时将她的心吹得游移不定、吹得忽明忽暗的分不清。
章嘉煜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中途掐断过很多次,陆了晴在他又将掐断的时候,制止了他,“没事,你接吧。”
章嘉煜看了一眼不断闪动的“温南初”三个字,背过身去接通,沿着护栏走到最边缘的直角。
夜风惊扰中,陆了晴看着那道高挑挺拔的背影,没兴趣也听不清他在和谁讲话。
许晓彤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散个步失踪了?发微信也不回。”
“在章嘉煜在顶楼天台。”
“啊?哦哦哦哦!”许晓彤好奇后一闪而过,“那你顺便把我晒的四件套取下来。”
“好。”
她找到那套淡黄色的被褥,从晾衣绳上取下合拢收在怀里,那头的人正好打完电话过来。
“要下去了吗?”
“嗯。”陆了晴点点头。
“需不需要我帮忙。”
话虽如此,他直接就走过来动手,弯腰想要去捡起她快要掉到地上的被角,怎奈陆了晴猛地后退一步,朝他很客气的说了声不用。
一刹那的疏离,就这样扑面而来。
章嘉煜愣了一瞬,一颗心像从肋骨里脱落,失重后掉在地上。
反应了好几秒,才主动的退开。
“好的。”
两人回了电梯,陆了晴伸手按了15楼,悬停的手指尖停顿一下,然后依次下移。
章嘉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主动的给他按了-1层。
眼前的人退回来,两人并肩靠站在轿厢中央。
“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她看起来面色无异。
“还可以。”
章嘉煜将指尖的东西亮给她看,原本鼓鼓的纸星星,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他玩弄到扁平,薄薄的夹在两指间。
她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那就好。”
那种语气,像是作为普通朋友之间的放心。
电梯悬停,有轻微的失重感,下一秒,她走出去转过身来看着他。
“那再见。”
“嗯、晚安。”
有一种隐秘的冲动,但章嘉煜没有跟出去,没来由,他就是直觉她现在不欢迎他,说不出来为什么。
纤细的身形在地上拉扯出长长的影子。
他紧盯着那离开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拢。
门在背后关上。
陆了晴看到许晓彤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发呆,眼前摆着工作电脑,一副怅然的神情。
才哄完一个,又来一个。
陆了晴摸不清楚状况,愣了一下才走过去。
“你又是怎么了?”
桌边坐着的人闻声抬起头来,看清她后刹那间眼里蓄满了泪,但很奇怪,不像是伤心,反倒很激动。
“了了”她唤了她一声,然后很兴奋的站起来抱着她,“我升职了,主编!”
“好事啊!你哭什么。”
陆了晴很激动的将被套丢在沙发上,拉着人到一旁坐下。
“但是得回煊城的分社,是分社主编。”
“那有什么,也很不错啊,而且”陆了晴看着她,试探着开口,“而且这样你和顾白之间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不关他的事儿,这次回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关系了。”
过年那一次家长见面谈崩之后,顾白新工作就回了煊城,两人分手后已经两三个月没联系。
“多久走?”
顷刻间,陆了晴意识到,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人即将离开,不舍是难免。
“还得有一段时间,我算了下,到时候正好是周周买房的日子,她的好意我领不成了,以后有她陪着你,我也放心。”
让她们俩搬过去住这事,过年周媛又提了一次,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故。
“不过”她话风一转,笑看着人,“你和章嘉煜大半夜在上面干什么了,这么久才下来?”
在她暧昧的眼神里,陆了晴嘴边的笑容渐渐地淡下来。
“没有什么,就一起站着吹了会儿风。”
“什么都没发生,没擦点什么小火花?拥抱、接吻?都没有?不是我说,你俩这状态,不对啊”
“什么状态?”
“看起来要分手的状态。”
“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而且,你没感觉吗,章嘉煜这个人”
她的语气冷静下来,好像完全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个人怎么了?”许晓彤察觉不对,不敢再用那种打趣的口吻说话。
陆了晴苦笑一声。
“你没感觉,他和从前一样,和我们很遥远,好像总有许多不愿意说的秘密,谁也走不近。”
【作者有话说】
[紫糖]
54
第54章
◎躲我?◎
陆了晴曾经想过很多,在她听着那首偷偷录来的《RightHereWaiting》的时候。
16岁少年清澈的声线给人一种荡涤心灵的平静,从那句“Oceansapartdayafterday”开始,有蝉鸣、有风声、有人群的欢呼,她在混响的背景音里恍惚——如果她和章嘉煜重新再遇见一次,两人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若干年后的现在,生活给了她答案。
曾经的她觉得章嘉煜是一座看起来很近让人很憧憬、实则高墙耸立的寂寞孤岛,她盼望着能够登陆和降落,这座蜉蝣的天空之城,现在真的靠近了她,给她的感觉却很微妙,无论是生命的恩赐还是恰到好处的重逢,她都始终无法离他的中心更近。
他依旧让她向往,但更犹疑。
他是她17岁的梦想,也可以是她27岁可以勇敢说放弃的存在。
她渴望在他的心脏里占据更多的领地,但现在的他更像一道半掩微开的门,对他透露着些许的光,却始终推不开也走不进,这种时近时远的游离感,经常让她感到沮丧。
无论是两人一起逛街、看电影,还是今晚的散步吹风,或许她只是充当了他回国后枯燥孤独的生活里偶然兴起的消遣,抑或是想要喘息时飘过的一丝救急的氧气。
美好的爱情是什么样,陆了晴不知道,但身边有理想的蓝本,孟女士即便是遇到生病这种大事,想过隐瞒她这个女儿也没想过隐瞒她爸,就像秦风高中时因唐栀柔而选择文科,即便可能会发生误解和争吵,也大胆去做去说,两人依旧从校服走到了婚纱,那些深刻而真实的爱因信任和分享而存在,也因坦诚而更长久。
她也想起两人不久前看过的那部电影,面对质问他的Ellen,一向玩世不恭的Mike没有闪烁其词,坦言相告生活中所有的苦闷与不快,坚定的选择绝不因对方的狼狈和不堪而动摇,只会因不够坦承而让人望而生却。
如果你对一个人足够重要,他一定不会有所顾忌,不会有那么多三缄其口的难言之隐,更不会时常在你面前心事重重。
从四月到六月,从春天到入夏,陆了晴都在各座城市之间辗转出差,将自己置身于各种潮玩展的签售会上,和粉丝相拥、笑谈、写下无数个自己的签名,只偶尔在飞机上大脑放空的瞬间,她才会想起章嘉煜,然后又立即睡去,醒来赶下一个展。
六月的最后一天,她终于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北城。
才进门,手机里就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Y:【在吗?】
陆了晴看了一眼后随意将手机扔在床上,彻底洗漱完才腾出时间回复他。
Lulu:【在。】
Lulu:【怎么了?】
即便不是语音,章嘉煜看着这简短的文字,也觉得她的表情应该是十分寻常,没有一点当初两人相处时的喜悦。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聊天的频率急速下降,她依然会回他的消息,但并不热情,他知道她一直工作繁忙,在出差,但这显然不是唯一的理由。
一个人在桌前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
Y:【接下来的时间你还会不会离开?】
Y:【我要去极客汽车的研发基地出差一段时间,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33?】
怕她拒绝,又说:
Y:【不会很麻烦,每天放一次猫粮,添一次水,陪它玩十分钟,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看他说的如此诚恳,陆了晴如果立即拒绝,倒显得十分不留情面。
Lulu:【大概多久呢?】
章嘉煜想了想:
Y:【从明天开始,一个周?】
好一会儿,那头的消息才弹出来:
Lulu:【好。】
章嘉煜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Y:【大门的密码你还记得吧?】
Lulu:【嗯。】
陆了晴惊讶于他居然没有换。
她弹性上班,下班晚,中午一般在公司食堂吃饭,早上还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些章嘉煜都清楚,第二天,他是在十点半的早会上收到她发来的视频。
33在逗猫棒的指挥下在客厅来回跑酷,碗里的水才加了一半,猫粮碗也是满满的。
章嘉煜看了好一会儿。
Y:【起了?】
Lulu:【嗯。】
Y:【今天要上班吗?】
Lulu:【当然,晚点去,大概中午吧。】
她平时和他聊天时,喜欢加入各种小表情,这段时间都是文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章嘉煜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其他的话题。
Y:【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回来给你带。】
她终于有了一点活泼的反应。
Lulu:【做什么?o.O帮个忙而已还有礼物可以拿?】
后面还跟着一个微信自带的震惊小表情。
章嘉煜盯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圆圈符号,知道这是最近网络上那个【尊嘟假嘟】的流行语。
太可爱。
他被逗得笑了笑:
Y:【嗯。】
Y:【只要你说。】
他也回了她一个小企鹅转圈圈。
这头的陆了晴哭笑不得。
Lulu:【算了啦~我开玩笑的。】
章嘉煜没再回。
如果这一次回了,他找不到话题,又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她这段时间都不主动找他聊天。
如果不回,那他下次的回复就是一个新的说话契机。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太聪明的人,想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只有这样愚笨的办法。
这一个周,避免遇见,他都在李青寂那里借住,公司上班也是早出早归,成天手机不离手。
他没有料到,有人会找来。
温南初长相出众,光是站在办公楼广场的喷泉旁就足够吸引眼球,章嘉煜赶出来时,她正被一个路人认出身份,配合对方在合照。
在事态还没有更严重之前,章嘉煜打了声招呼一起上了她那辆白色兰博基尼。
“干嘛不在车里等,不怕狗仔?”
对方灿然一笑:“就是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温南初打量着人,多年不见,眼前的人成熟不少,冷峻的眉眼多了硬朗的男性弧度,比起年少时的青涩帅气,现在用有魅力的性感来形容更加适当,是那种女人一看,就特别想拐上床的人。
“章叔叔说你们吵架了,给了地址让我来看看你。”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种借口,怎么还说不腻。”
章嘉煜突然有点烦躁。
“不然呢,我们之间,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更适*合的借口?”
她扯过安全带,按进卡槽的时候抬起头看他,眼底跃跃欲动的试探太过明显,章嘉煜躲开了她灼灼的目光。
这人就是这样,如果他不想接你的话就会装作听不懂的将视线偏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种冷淡的客气是一种留有余地的警告——提示你不要越界。
她同他,还是亲近又生分。
餐厅不远,连十分钟都不到,温家父母已经等在里面。
温母一见他就打趣:“小煜回国也是个大忙人,要不是我来,南初想见你一面都难。”
“妈!”
温南初一声娇嗔的责怪打断她的话,像是被戳穿小心思后有点难堪。
温父坐在一旁,只是看着女儿笑。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谈话无非围绕他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和回来后的家里长短,以长辈的姿态帮着章蕴安说了些许好话。
“周末有空我们一起去打高尔夫。”
面对温父的邀请,章嘉煜说了声这周末没空,对方又改口说下周也行。
“那改天我主动约你。”
话虽如此,双方心知肚明这只是委婉拒绝的托词。
温父给他留了一个地址。
“这是我们在北城的家,工作不忙可以多过来玩。”
章嘉煜说好。
饭后,温南初将他送回公司,两人单独往外走。
其实温母只是和姜念交好,一个首席一个领舞,两人常在歌剧院一起排戏,其他同事爱拿来玩的两个小孩打趣,一个总演书生,一个总扮同书生情投意合的小姐。
小孩对花花绿绿的戏服感兴趣,听不懂那痴情缠绵的戏文台词,再长大些就不好骗了,章嘉煜去学了街舞,就算偶尔再来一次,也只是规矩的坐在一旁看他妈妈。
爱情和友情的界限或许就在那时泾渭分明起来,他的态度似乎一直都很明朗。
姜念死后两家的联系也日渐减淡,他肯来陪自己吃饭,多半也是顾念着姜念出事后那一年多的帮扶之恩。
温母几乎肯定,那个地址,章嘉煜都不会上心。
“这孩子啊,恐怕过再久,都只是个单相思。”
她的眼神,停留在自家女儿的背影上,透着隐隐的伤感。
温父将手搭在她的双肩上轻轻的捏了捏,像是安慰,也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窗外的两人已经上了车。
温南初一路将人送到办公楼门口,还未松开安全带,章嘉煜就先开了口。
“别下去了,我自己走。”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温南初假装不在意,冲着他笑,但心里压不住的失落。
“那陪我再坐一会儿?”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我可是推了一个下午的品牌站台活动过来,马上进组,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章嘉煜没接这话,但确实停住了推车门的手。
“你刚才干嘛把我爸拒绝得那么彻底,其实他就单纯想约你玩一玩,我其实没——”
“南初!”章嘉煜一下叫停她没说完的话,轻缓的语气几近残忍,“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该说的话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一次了。”
他一点没变,和从前一样一眼就洞悉她所有意图,而且拒绝得不留情面的彻底,彻底到令她仍然感到难堪和不安。
“说什么?一直把我当妹妹那种言情狗血剧里的经典对白?”
像启动什么防御机制,温南初的手下意识的抓紧方向盘,苦笑起来。
“你那么多年,在国外也没谈恋爱不是吗,我就是很好奇,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行?”
既然章蕴安能够主动联系她,说明,章家从前到现在都是认可她的,也认可她想要的那个位置,不是吗。
高二转学前她鼓起勇气向他告白,他说有动心的女孩,可这么多年不见谈恋爱,让她很怀疑那是敷衍她的托词。
“对不起。”
章嘉煜沉默了几秒,只扔下这三个字。
车门打开又关上,视线中的冷酷背影走远了十几米,温南初才反应过来,她身子倾到窗边,伸出胳膊突然叫住人。
“等一下,嘉煜哥!”
男人顿了几秒才回过头来,终究没那样残忍的对她。
“你的打火机。”
章嘉煜下意识的摸了摸外套口袋,想要走回去,车里的人主动下车跑着给他送了过来。
陆了晴才和Funny从咖啡馆里走回来,谈笑间抬头一下就看见这一幕。
“哎~那女的好像那个谁?最近古偶剧里很火的那个女二!叫什么来着?”Funny皱着眉使劲儿想,还是想不起来,“我忘了。”
陆了晴没说话,正在这时,温南初也取下了墨镜,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两人就这么隔空对视,彼此打量。
章嘉煜察觉到她的视线,拧着眉偏头,就看见端着咖啡站在不远处的人怔怔的看他。
“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几乎毫不犹豫,他扔下这话就离开温南初往远处的人走过去。
陆了晴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人朝她走过来。
“你今天怎么下楼了?”
“哦。”陆了晴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我下来买咖啡。”
“你不是怕睡不着,中午从来不喝咖啡吗?”
“太困了,下午有会要开。”
远处的温南初还未走,一旁的Funny看着三个人,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呃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脸上没有笑容,几乎是躲他一样,眼前的人拉着她那位女上司飞一般的走了。
章嘉煜站在原地,很想追上去,又怕更加惹她生气。
回了公司,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用微信给她发消息。
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在上午,她说周末两天不想出门,把33带去了她家里照顾,周一等他出差回来再送回去。
Y:【不好意思,才看见。】
陆了晴看完这条消息,没回,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和Funny若无其事的聊天。
上一年押的奖金已经发放完毕,两人中午溜去咖啡馆就是在摆谈对方即将打辞职报告的事儿,Funny旧事重提要带她走,但从一个稳定的的龙头公司跳槽,重新进入到一种动荡的职场,这种决心不好下,陆了晴依旧还在犹豫。
直到下班,章嘉煜这个名字几乎没有在她脑子里再次出现。
接近夜里十点的时间,外面的天色昏暝一片,她回家后直接愣在门口。
那人高挑沉默的身形站在大门边,一张背紧紧的贴着墙,头颅低垂,墨色的阴影下,像只形销骨立的玄鹤。
察觉到有人接近,他才被惊扰似的抬起头来。
暗淡的眼缓了缓才重新有了生机。
“你下班了?”
“你怎么在这?”陆了晴茫然的看着人。
章嘉煜等了一下午,好几次手机震动,拿起来又很失望的放下去,她始终没有发来消息,这种等待让他有点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对焦灼的问题一向付诸于行动。
“来接33,我给你发了消息,你一直没有回我。”
“啊!”陆了晴抬手轻拍一下额头,“不好意思,我一直忘了看微信。”
最近工作消息太多,接下来还有一场北城本地的签售活动,一下午她都忙着在对细节。
章嘉煜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陆了晴莫名有点心虚,立即摸出钥匙来开门。
章嘉煜是第一次来她住的地方,和他那里的布局不一样,入门右手是明净的厨房,他站在门边的玄关处,地板很干净,不敢继续往里走。
“没关系,你进来吧,不用换鞋。”
许晓彤还未回来,陆了晴找了一圈,没看见33,只好先招呼客人。
“随便坐,你想喝什么,不过我这里只有冷水和热水,热水需要烧。”
“热水吧。”章嘉煜看着她一副很忙的样子,很自然的在客厅白色的方形餐桌旁坐下来。
屋里比他那里空间小,但是很温馨,布艺沙发铺着橙黄的毯,墙上贴着不少拍立得的合照记录生活,大多是她和周媛还有许晓彤,看到尽头出现了一张林见东。
章嘉煜移开了眼。
那始终不愿意正面他的背影走去了客厅阳台,那里有一张很大的书桌,像她在家里的工作台,有手稿有画笔,还摆着她设计的很多小玩意儿,像座动漫里的童话小屋。
角落里有烧水壶。
两人没有说话,屋里响起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她整个人淋在日光灯下,盯着潮起的白雾发呆,好一会儿才端着冒热气的水过来。
手里的细长玻璃杯往他面前轻轻的放。
“你先坐一会儿,它估计在我卧室睡觉,我去找找。”
他开口打断她的动作。
“不急。”
屋里流淌着一种令人别扭的静。
不像是真心口渴,章嘉煜说完这话,只是抬头看着她。
看似平静的眸子像蓄着汹涌的暗流,稍不留神,就要将她卷进去。
陆了晴在这注视的目光里愣怔了好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握在杯身边缘。
她立马想收回来,却骤然被人擒住手腕。
氤氲的热雾在两人之间蔓延游走,安静的屋里有一种抓人心肺的憋慌。
“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躲我?”
【作者有话说】
[比心]
55
第55章
◎“你知道我一直有话要对你说。”◎
“对不起。”
她站着,他仍坐在位置上仰头看她,力道不因这下位的姿势而减轻。
陆了晴感受着手腕上紧紧的束缚,心绪凝滞了两秒,思考着他这句话为什么而道歉。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这两个月,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和我说话,所以”
“没有的事,我在出差,比较忙,你别多想。”
“是我多想吗?”
“是。”陆了晴不假思索。
章嘉煜看着她,沉静的眼底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沉吟一会儿——“我跟她其实没有什么。”
陆了晴轻轻拧了拧手腕,纤细的手臂从他掌心挣脱后滑走,“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为什么?”
章嘉煜声音很平静,心脏里却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丝裂开。
陆了晴一下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非要说,其实他们自始至终除了有点暧昧外没什么可以定义的关系。
这话她不讲,因为心里知道说出口就会伤人。
可她现在确实抵触和他亲近。
章嘉煜视线从未在她脸上移开。
他还在等她的话,但陆了晴抿紧了唇,沉默。
屋里就这样静了好一会儿。
“因为你不再在意我了是不是?”
他替她回答。
“是要从这里开始划清界限的意思吗?再也不回应了?”
“什么?”
“我的追求。”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装傻,“那场聚会后我说过的,你忘了?”即便内心仿佛在遭受一种被漠视的酷刑,章嘉煜依旧继续说,“这些日子我不是简单的想邀请你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你知道的吧。”
他顿了一下,站起来朝她走近。
“你知道我一直有话要对你说。”
面前的人认真看着她,因为身高的关系,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我——”
“对不起。”
她似乎十分不愿听他接下来的话,立即打断。
章嘉煜呆呆的看着人,一瞬的慌乱里有点不知所措的茫然。
屋里立马又恢复了刚才那种令人压抑憋闷的沉默。
居民楼隔音差,楼上住着一户有小孩的家庭,玩弹珠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成串掉下来,令人更加心烦。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都没,你千万别这么想。”
陆了晴立即背过身去,眼眶莫名酸胀得厉害。
“那为什么?”
他似乎十分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陆了晴无从应对,好在消失了好一会儿的33从沙发毯子底部钻出来,打破了两人的僵对。
“不好意思,我有点困了。”
迫不得已,她说了如此拙劣的借口。
像听不懂她的话,章嘉煜仍然不动,看也没看小猫一眼,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困扰?”
陆了晴低着头注视自己脚尖,不回应也不敢转身看他。
身后的人静站了很久。
“好的,我明白了。”
他一直是个很绅士还有礼貌的人,行为举止一直知分寸懂进退,不愿再逼她,让最后的对话继续难堪。
章嘉煜走到墙边,收起地板上猫咪的饭碗。
33被带走之前还扒着她的裤脚撒娇,被他弯腰轻轻的抱走。
章嘉煜站在玄关,看着背对他的人。
“你不要道歉,就算有什么不好,也是因为我。”
因为他,没处理好两人之间的相处,尽管他还没有厘清原因。
身后传来关门声,明明很轻,却像一声巨响震在她的心脏。
那杯热水早已冷清到没有雾气,他始终没喝一口。
什么都结束了。
重逢又好、暧昧又好、追求也好。
明明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放弃,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那种感觉,像心脏中央最重要的地方被挖去了一块。
明明是自己推动的结果,却久久不能接受,她原来是这么一个矛盾拧巴的人么。
此刻的她也像电影《怦然心动》的女主人公Juli领悟了那句“thewholebeinggreaterthanthesumofitsparts”。
整体大于局部之和。
她不用永远都对他套着厚厚的初恋滤镜。
她依旧对他动心,但心里明白,享受当下的同时也要展望未来,她要的不是那个称为章嘉煜的人生切片。
无论是重逢之前还是重逢之后,她都很芥蒂陌生岁月里,对他的一无所知。
她所憧憬的爱,要像她亲手打造的作品一样,整体永远大于部分之和,要两人之间的真诚、平等和毫无保留。
而想要谈爱的两个人,假设心灵谈不上共振,连平时的攀谈也不能同频,他和她只是一场事隔经年后的同学重逢,一场简单又浅薄的遇见,那么最终陌路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宁愿两人从不开始。
17岁的美好,当然可以永远留在17岁,只是,割舍的过程有点痛苦。
陆了晴再也支撑不住,埋头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反应过来时,睫毛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浸透,在裤子上留下两抹深色的印记。
33一路都在怀里不安分的挣扎,开了门,章嘉煜松开手臂任由它跳下地。
没开灯的屋子,他贴在墙角,身影寡淡,像一个幽灵落在虚无里。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坍塌,没有伤口,五脏六腑却像分崩离析的机器零件,淋在狂风暴雨中被濡湿、被猛烈敲打。
很痛苦,但没有抑制这种感觉的办法。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水味,是她上午过来接猫留下的痕迹,像橙花,不安地幽浮在他的鼻尖,吸入肺里,便化作丝线,将他的心脏缠弄到快停止跳动。
她就像这花香、像阳光,靠近就会被吸引。
但同时他也在担忧,他怕她走得更近,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好,那样她或许会失望,他始终害怕这样。
从来都觉得,没人会喜欢完全的自己。
只是没想到,真的搞砸了一切。
他想过自己可能不会成功。
但他没设想过两人会这样结束。
这种感觉让他的思绪像一串不断报错的代码程序,疯狂的闪动着感叹号,却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棘手问题。
33不肯去客厅,好像还在留恋刚才那个暂留的温馨家园,爪子不停地抓着门,想要出去。
“别闹了,乖一点好不好。”
章嘉煜蹲下来安抚的摸它的头,声音低到融在一片黑暗里。
“她连我都不要了。”
连我都不要了。
怎么会要你呢。
世界变成了静止的,只有痛苦清晰存在。
*
周媛签了购房合同书,陆了晴在周末陪着她逛了两天宜家,买来的家具几乎将空置的房屋挤得满满当当,即便不会做饭,连厨具也没有放过,临分别前,两人还一起去配了大门钥匙。
工作日也被陆了晴安排的满满当当,小森平安夜上架的新系列反响不错,公司又督促她设计了好多品牌的联名周边。
日子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毕业季之后部门又进来很多实习生,她带着人看开模样品、跑生产线、和各种甲方周旋,将整个人淹没在昏天暗地的工作中。
微信里没有继续联系,但她和章嘉煜还是会再见。
中午时,两人在17楼的园区食堂碰面次数增多了,他周围时常围绕着两三个下属,他从不主动找她搭话,只是偶尔眼神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又很快离开,他爱上了在小区里夜跑,下班时,陆了晴常常在进门处与他碰头,也只是客气的朝她点下头。
两人恢复到那种点头之交的关系——看得见的存在,但不可亲近的疏离。
陆了晴尽量将自己的态度伪装得淡然,可流逝的时间里,心情总像沸腾后冷却的凉白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腥锈味,不影响生活、很微弱,却又让人十分在意。
Funny的辞职申请被批下来那天,公司部门举行了一场离职宴。
地址定在一家规格不错的餐厅,出席的有部分管理层,还有不少设计部的同事。
酒酣耳热,饭桌上的氛围逐渐松垮起来,人人都不再端着。
“大艺术家走了也别忘了老东家,将来出了满意的artwork,大家还是可以保持cooperation。”
空降的创意总监是个留学回来的男人,说话总喜欢夹着英文,不知是脑子转不过弯还是喜欢拿腔作调。
陆了晴坐在Funny旁看着两人轻轻碰杯,视线收回来时和对坐的人对上。
江川在对面,视线总若有若无的在她这里停留,起初她以为是错觉,现在迎着这目光,他没有退缩,原来不是她的假想。
她不怎么擅长喝酒,一杯红的下肚,脸颊已经火辣辣的发烫。
避开他的注视,她将微凉的手背贴在脸颊散热,又把刚才脱下的外薄款外套重新穿上。
“老大要走了,下属不最后再敬一个?”
眼前扫过一截衬衫袖口,空了的酒杯突然又被人倒满三分之一,陆了晴拧着眉抬起脸,声音的主人是策划部的老大李巍。
“Lulu酒量不太好。”
身旁有部门同事替她说话。
对方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视线像刷子把她从头扫到脚,继续堵她未开口的话。
“Funny这些年对你还是挺照顾的吧,总不至于拒绝,我都没倒满,这点心意也没有?”
陆了晴看着面前微笑的人,他一直都属于那种彬彬有礼的形象,很多才进公司的实习小女生不知底细,很容易被他外表所欺骗,去年那封职场性骚扰丑闻爆出后,陆了晴也才知道这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渣,人畜无害的皮囊下实则是豺狼。
此刻被他的目光锁住,那种类似猎物的错觉让她浑身不适。
突然就懂了刚才江川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感觉,虽是很和气的脸,但陆了晴总觉得那笑容令她有几分恶心。
一丘之貉的下.流。
她只想到这个词。
身旁有其他的男同事嬉皮笑脸起哄。
“是啊是啊,levi也只倒了一点”
“抿两口,意思意思就行。”
Funny无奈笑了一下,再也不好给她说话。
陆了晴只得压下不快,装作无事的站起来。
“那祝你新的征程,光芒万丈。”
玻璃杯轻碰发出薄脆的声响,Funny喝完了高脚杯里的红酒,给了她一个紧实的拥抱,眼底竟然有点湿润。
陆了晴只喝了两口,但下咽的第二次就发现有点不对。
不像纯粹的红酒,里面多了一点烧喉的辛辣。
她立即拧起眉。
“我偷偷加了一点点白的,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在她即将问罪之前,李巍就抢先用那种打趣的口吻坦白。
送别宴,又是满屋子的上司,这话看着示弱实则拿捏。
陆了晴僵着脸笑了笑,不满,但没发作。
屋里又重新热闹开。
她胃里烧得慌,想吐,中途去了一次洗手间,却只是干呕,出来的时候Funny正好拿着手包要走,还有不少人要去赶下一场。
“你还行吗?”
Funny关切的看着她。
陆了晴摇了摇头。
“下一场我就不去了,你玩开心。”
“需要我找人送你吗?”
“不用,我来之前已经给我朋友发过消息了,待会她下班就来接我。”
陆了晴知道这种场子喝酒避免不了,提前就和许晓彤打好了招呼,以前也这样,从未出过错。
Funny只得放心的走了。
屋里还剩下四五个人,陆了晴大脑有些眩晕,重新坐下时干脆趴在桌子上,混酒后劲太大,她实在有点应付不过来了,渐渐的,耳朵四周的声音变得朦胧。
她不知道自己短暂的断片了多久,只记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后来身边多了一道身影,紧紧的挨着她坐下。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送你?”
是江川的声音。
她惊了一下,很快强撑着醉意抬起头来。
他隔她很近,说话的呼气打在鼻尖,令她恶寒。
“没事,我朋友马上来。”
她难受,喉咙有火要烧出来,艰难的移了移身子,隔他有一个人的位置。
“男朋友?”
陆了晴愣了一下,意识模糊得厉害,只得将错就错的点点头。
面前的人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之前朋友圈那个相亲的?不是骗我的吗?”
江川再度贴着她坐下来,嘴唇俯在她耳边低声吹气。
“Funny走了,以后谁还护着你?”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陆了晴愤怒的想要推开人,却一把被他攥紧手腕搂住肩。
“屏蔽所有人给我搞专场,既然这么会演戏,今晚单独给我看?”
江川脸上的笑满是恶劣,说话时,她又被他紧紧的往怀里搂,呼吸几乎打在她脸上。
陆了晴意识到他的意图,一种寒意从脚底渗出来,往上身不断蔓延。
不等她挣扎出来,突然啪的一声,一个红酒瓶在眼前模糊的头顶上炸开。
鲜艳刺目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
是江川的血还是红色的酒,她已经分不清。
酒劲渐渐上头,视线模糊不清。
大约知道是一张令人放心的脸后,陆了晴才敢闭眼,浑身脱力的往下倒,又发生了些什么,再也不清楚。
手里的酒瓶碎了大半。
章嘉煜单手扶着怀里的人,将尖锐锋利的边缘对准男人的心脏。
“既然想追求人,就大大方方的。”
手里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用力,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像打量着一堆没有生命的垃圾。
“弄这种下贱的手段做什么?”
56
第56章
◎“你怎么送他这个糖?”◎
在美国这些年,打泰拳、射击、击剑这些在好长一段日子里都是章嘉煜的生活日常。
记得她曾经问过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用什么方式排解,章嘉煜那时候笑着说抽烟喝酒和看海,因为他怕这些更男人的方式会吓到自己的女孩。
刚刚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一个陌生男性在出主意。
“怕什么,完事了酒店门一关,收拾干净,她有什么证据,这种在北城毫无背景的女孩,玩了也是玩了,她能拿你怎么样。”
他不是一个崇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但此刻却是生平第一次,极致的希望用暴力解决。
尖锐的玻璃瓶口已经刺破男人的衬衫,胸膛渗透出血色的痕迹,看起来令人胆战心惊。
李青寂站在一旁,赶在他失控之前重重的握住章嘉煜的手腕,大松一口气。
“找到就好!你先带人走,剩下的我来解决行不行?”
李巍在一旁早已经呆若木鸡,他不知道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是什么来头,但是能和风投界著名的大佬一起闯进来,按道理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趁着对方缓和的余地,他伸手猛地一下将满头是血的江川往自己身边拉,警惕的打量着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吃个饭而已,好心送人回家,怎么大家好像误会了什么?”
章嘉煜却丝毫不买他的账,阴森的脸转过去盯着他。
“你也欠揍?”
都是职场上混了多年的狐狸,都是男人,抱着什么心思、什么目的,大家不清楚?
李巍立即恹恹的闭了嘴。
章嘉煜丢了手里的碎瓶子,弯腰将趴在胸前的人横抱起来。
“我的公司在你们楼上,关于我打了你朋友这件事,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男人抱着人走了,嚣张的留下一个地址,那种姿态,丝毫不怕他闹事,也好像完全度量完了他们的斤两。
他和江川,根本不被对方放在眼里。
那是一种对蝼蚁的极致蔑视和压制。
章嘉煜抱着人,李青寂跟在后面,到了车前,一路小跑给他开了后座的门。
袖口上还有酒渍,章嘉煜将人放下后,用手帕擦了擦随意的丢去副驾的座位,转过身看着人。
“今晚谢谢你。”
李青寂瞥了眼躺在后座的人。
“接下来怎么办?她朋友能赶过来吗?”
“我送回去,我知道她住哪里。”
“行,那我就先走了。”
李青寂这才放心下来。
他也是在一个饭局上突然接到的电话,章嘉煜一向是稳重的人,很少用那种慌乱又心急的口吻让他帮忙,两人赶到餐厅,上下三楼都是包间,坐满了人根本分不出来,于是李青寂叫来经理,几乎是调了所有的走廊监控才找到人。
刚到门口,就听见两个败类污言秽语的对话。
这事要不是出在他的地盘,今天还真是凶险
后座的人看起来十分不安,或许是醉酒了不舒服,拧着眉皱着脸,老是下意识的将手背抬起来放在额头上。
章嘉煜一路上都开的极慢,快一个小时才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人很轻,他弯着身子,握住脚腕轻轻一拖就把她抱了出来,抬脚将车门踢关上,转身走去3栋的电梯。
她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整个身体滚烫,大概是觉得他身上带的温度冰凉,于是紧紧的环住,将脸颊贴在他脖侧散热。
她脑袋不老实,总在他颈窝蹭,发出黏糊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章嘉煜不好容易才将人放下来倚在门边,从她包里摸出钥匙进门。
屋里的陈设相较于他上次来时简单了非常多,墙上的那些照片没了,沙发的毯子也收了,阳台上那张书桌空空荡荡,无论是画稿还是那些可爱的小摆件,一个不剩。
章嘉煜将人放在沙发上,意识不清的人一直呢喃要喝水,他便走去了阳台的烧水壶旁,等转过背,人已经不见了。
他端着杯子,不放心的寻去卧室。
没开灯,只客厅蔓延过来一点点光线,熟睡的人俯躺着,脸埋在被子里,半截小腿悬空在外面。
章嘉煜将水杯放在床头柜,走回来双手拖住给她脱了鞋。
喝多了酒的人和平时一样老实规矩,不吵不闹,唯一的叛逆就是有点不听话,他替她盖好被子又被三番两次的掀开。
每一次,他都走到了门口又回来,到最后,干脆由着她去了。
最后一次,章嘉煜直挺挺的站在床前,没再动。
朦胧的视线下,那张白皙的脸在酒劲上来后烫得薄红,呼吸深浅不一,时不时就皱着脸拧一下眉头,大口吸气,殷红的唇瓣一开一合轻微的动。
好一会儿,章嘉煜才后知后觉她在说话。
“什么?”
他俯下身,附耳过去,能够闻到她被褥上淡淡的香气。
“水”
蓬勃的热气在耳廓潮涌,好几秒,他才听清。
将杯子递到她唇边的时候,章嘉煜很快收回了之前对她那番老实规矩的评价,折磨起人来,她真的很有一套。
一晚上,陆了晴都感觉自己像只游在沸水里的鱼,又热又渴,好不容易冰凉一阵,舒适一会儿又再度陷入循环,后来终于抓到一根浮木,贴上去冰冰凉的很舒服,就这么抱着惬意了好一会儿,才满足的睡去。
睁开眼先是窗户漏进几丝清澈的阳光,随后才看清睡在身旁的人。
许晓彤正好翻了一个身,见她醒了呆了两秒立即蹭一下坐起来。
“好了?!”
她立即紧张起来,凑近看她。
“头还痛吗,昨晚后半夜你一直在吐,折腾了我好久。”
陆了晴一下分不清状态,只记得,失去意识前好像
“昨晚你送我回来的?”
“不是!”许晓彤侧过身子下床,“是章嘉煜。”
她拿过床头晾凉的水递给她。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昨晚手机干嘛关机?把我魂都要吓飞了!”
关机?
陆了晴一下拿过枕头旁的手机,点了下屏幕,果然没有反应,她立即按了开机键,电量仍然还有60左右。
许晓彤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她在去聚会前确实给她说了来接她的话,但那时候转头去忙了工作,没有给她发定位。
“我真的太担心了,我又找不到人,又怕你出事,毕竟饭局有你那个恶心的男同事在嘛,联系不上你,我就特别自己害怕,所以就找了下章嘉煜,想着你俩平时联系,会不会知道你今天去哪里吃饭。”
许晓彤昨天下午有一场十分重要的述职会议,是她升职临走前的最后一场硬仗,后面时间拖延,她本来想提前问她能不能多等一下,结果她手机直接关机,她一下就慌了。
章嘉煜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吃饭,但一听她联系不上,一起吃饭的还有那个她宁愿去相亲也要躲避的男同事,语气一下就变得严肃。
“那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了晴震撼的同时一下有点惊讶。
“我也不知道”
许晓彤叹了一口气。
“总之你没事就好,昨晚他接到你的时候就给我发了消息,我下了会议赶回家里他才走的。*”
“他呆了很久吗?”
“应该是吧,我会议拖延了很久,我拜托他等我回来的。”
陆了晴一下就沉默了。
她将脑袋靠在床头,耳畔有些热,仔细的回忆昨晚她喝醉后有没有出格的地方,但脑中混沌一片,只记得他把她抱上车抱回来,后面的就是断断续续,他喂她喝水,其余的,一概不清。
闷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手机。
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大群里的消息。
许晓彤像条恐慌乱蹿的鱼到处问大家有没有她的消息,连周媛也说不知道,最后章嘉煜主动问她自己出了什么事。
然后是Funny的几条私聊,一条是问自己醒了没有,一条是问出了什么事她很担心,后面是一张截图,是她和章嘉煜两人的私聊。
原来,他是在Funny这里问到的餐厅地址。
又闷了好一会儿,她才在联系人里找到那个猫咪头像。
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当初他要来接33回去,自己没回他消息的界面。
Lulu:【昨晚的事儿谢谢你。】
章嘉煜在开会,手机震动后,立马就拿起来。
Y:【醒了?】
Y:【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了晴愣了两秒。
Lulu:【没,就是脑子还有点濛濛的。】
Y:【没事儿,宿醉后是这样,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陆了晴看着这消息,鼓起勇气。
Lulu:【昨晚我没有太麻烦你吧,O.o……】
Y:【你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也学她。
Y:【o.O……】
Lulu:【嗯。】
Y:【那就算了吧。】
陆了晴懵懵的看着这几个字,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那、就、算、了、吧。
脑子里有断断续续的画面在浮沉,但她不确定是梦境还是真实,不敢问出声,但却嗅到了一丝不太妙的气息。
章嘉煜抿了抿唇,好久都等不到她的消息再来,鼓起勇气,又问:
Y:【对了,昨晚看你家里很空,怎么回事?】
章嘉煜手指悬空在键盘上,“你是不是要搬家?”这几个字打打停停,最后又全部删除掉。
没过几秒,置顶的聊天框,对方的消息过来。
Lulu:【我最近在搬家,以后可能不住这里了。】
章嘉煜盯着这一行字,心脏失重,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好几秒,他才缓过劲来。
Y:【为什么?】
Y:【因为我吗?】
因为她不想看见他,所以干脆用搬家来逃避。
Lulu:【没,你别乱想。】
Lulu:【就是晓彤升职要回煊城,周周正好买了房子,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去年就商量好的,而且我可能要辞职了,那边也更近些。】
一刹那,章嘉煜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双重的暴击。
Y:【为什么要辞职?】
紧接着又问。
Y:【那个人为难你了?因为我?】
陆了晴知道,他说的是江川。
出了昨晚的事儿,仿佛在她最近的犹犹豫豫里往前推了一大把,公司空降的创意总监,看起来也不太是那种好相处的人。
刚刚看到Funny消息的那一瞬间,她就有了一种冲动。
与其在接下来复杂的人情世故里打转,跟着她走何尝不是一种充满挑战的选择,何况,以后自己设计的作品都能拥有署名权和版权,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Lulu:【不是,是出于我自己的决定。】
下午,她打算去公司递交辞职报告。
发完这句话,陆了晴就将手机丢在被子上,翻身起床。
江川被章嘉煜狠狠敲了一顿,额头开花,当晚就去了急诊科缠满了绷带。
陆了晴和他在公司里相遇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对视一秒,更是绕着她走,各种会议,再也没像从前那样时不时盯着她看。
一瞬间,陆了晴觉得自己像离开了垃圾场,周遭的空气都清新起来。
辞呈的递交很顺利,上面的领导派HR来说了几轮,大概意思是问她是不是对工资不满意,管理层的意见还是希望她继续留下来。
陆了晴态度很坚决,两场谈判后,对方开始尊重她的决定。
正式辞职的那段时间,不着急去Funny的工作室上班,她给自己放了个假,两个多月的时间,去了西北大环线、去了海南、还去了趟西藏。
她和章嘉煜的交流紧接局限于朋友圈里他给她风景照的点赞,私下,两人再也没说过话。
9月的最后一周,陆了晴和许晓彤吃完在北城的最后一顿饭,将人送去了机场。
回来时,她请了保洁将住了几年的房间打扫一遍,准备过两天约房东过来彻底退租,一切都很顺利,离开时路过小区大门口,看见有小孩提着生日蛋糕往里走,一刹那,突然想起,9月末,也是章嘉煜的生日。
之前的事还没有给他好好道过谢,走之前,也想好好告个别。
趁着下午还有时间,她去了附近的大型商场。
这些年经济腾飞,再也不像当年为了那一包进口的薄荷糖,她几乎跑遍了市区所有的进口超市。
多少年过去了,那牌子还是那种古旧的包装。
她在进口区找了好一阵,才满意的结账出来,路过商场一楼的大牌专柜区,想起他曾经送过自己一条昂贵的围巾,总要再还点什么,于是又一个人转悠了好一会儿。
只是她想不到,寻着记忆里的门牌号上门时,开门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怎么是你?”
李青寂看着门口的人,一脸的诧异。
陆了晴愣了一下,视线低垂,落在飞速跑过来的33身上。
“哦,我”
她一下有点无措,把手里的东西往面前提。
“今天他生日,我来给他送点礼物。”
李青寂看了看,小小的纸袋,敞口里面是一束花还有什么东西,看不清。
“他已经不住这里了。”
陆了晴一下懵了。
两人一直没聊天,他搬走的事,自然没给他讲。
“我过来接猫咪,待会儿也要走。”
“好的。”
陆了晴木木的愣了一下,将东西递给他。
“那可以麻烦你给他吗,我也搬走了,以后可能不再来这边。”
袋子贴近,李青寂这下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你怎么送他这个糖?”
错愕的口吻令陆了晴不知所以的抬起头来看他。
李青寂拧着眉。
“他不喜欢看见这个,你不知道?”
57
第57章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章嘉煜喜欢这个地方。
千年古刹钟声悠悠,背倚着山,大大小小的殿宇之间隔着松林竹海,穿过一处到另一处去,每每走在其间的青石小径上,清新充足的氧气仿佛浪潮,将人从头到脚的灌洗,耳边同时传来远处低密平和的诵经声,犹如将死去的灵魂复活了一遍。
后堂清静,姜念生前特别喜欢到这里来禅修,不同的是,双腿健在时是她主动来,后来坐轮椅,是章嘉煜带她来。
她生前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常年吃素,章嘉煜受她影响,也渐渐爱上了这里的斋饭,初三最后那个暑假,两母子几乎成天住在这里。
因为恢复无望,姜念的脾气变得日渐暴躁,刚出事那会儿,章蕴安还算愧疚,给她请了国内最好的康健师,每天下班也会悉心陪伴。
姜念截肢后的伤口老是发痒,折磨起人来就没完没了,骄傲的她不肯让护工近身,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章蕴安亲手照料,直到有一次,他被发脓溃烂的伤口恶心到趴在卧室的马桶上干呕,那一幕正好被姜念瞧见,所有的自尊和心气终于在那一刻化作扉粉飘走,爆发之后,她常在夜里摔杯砸碗,也对章蕴安恶语相向。
后来,请来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给她定做义肢也一律被她谩骂出门,中途割过一次腕,被抢救回来,章嘉煜在她状态最差的时候带着她来这里住了几个月。
怎么也想不到,那是他和她相处的最后岁月。
那段时间里姜念总是在笑,是那种出事后章嘉煜鲜少再见的明媚笑容,他几乎快以为,自己的妈妈快接受残疾这回事了。
事情的陡然急转在高一开学前快收假那两天。
那时的章蕴安已经不太爱回家,姜念则答应了家里转去康健医院继续治疗的请求,章嘉煜将人送到医院的病房里,临走前,她说她想吃糖。
就是以前她在跳舞排练时,因为低血糖常常发作最爱吃的那种薄荷糖,是她曾经去意大利表演无意中发现的味道,特别喜欢,买了好多放在家里。
章嘉煜回了趟家,折回来时只在病房里看到一封遗书。
姜念从医院的天台砸下来,几乎没有抢救,当场死亡,那个暑假,章嘉煜只觉得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夏日是冷透的,世界无光,想法昏暗。
浑浑噩噩的参加完葬礼,连整个人的灵魂都游离在世界之外,来了些什么人他一概记不清,只站在姜念的遗照前接受别人的吊唁,然后木讷的弯腰,时不时再听到几句惋惜的喟叹——“真可惜啊,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孩子还那么小,以后怎么办。”
那种言语间的同情和悲悯令他深刻。
怎么办。
章嘉煜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如此珍爱的母亲,为何会舍下他独自去死。
抛弃——这是他当时感触至深的词。
他好像在一夕之间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他开始后悔,如果去年生日不闹着一家人出去度假滑雪,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开始憎恨自己每一年的生日。
也开始憎恨章蕴安的出轨。
每一年,到了生日这天,不论在天涯海角,他都会回到这里,上几炷香,再对着姜念的骨灰和牌位忏悔,同时,也感到孤独无边无际。
似乎只有在这儿,他才有家可归,心里烦闷的事儿才可以无所顾忌的对着母亲说,在外面只能做独当一面的大人,只有此刻才像个委屈的孩子。
灵魂能够在这世上短暂依托一会儿,让他感觉活在世上有意义。
说起那个十分在意却不再理会自己的女孩,他又愁又笑,后面,干脆立在牌位前沉默。
从香堂里呆了一上午出来,他便沿着后山一路慢慢的走。
这些年,他往寺里捐了很多东西,是十分眼熟的香客,不对外人开放的地方他也可以随意走动,时不时有僧人合掌向他问好,双方不刻意攀谈和打扰,章嘉煜逛得很随心所欲。
一路从安息堂穿过观音殿,又路过舍利塔和法堂。
仿佛人生也在行那么一条路,势必经过憎生死、爱别离,再怎么不甘心也势必走向绝望的接受。
这里没人在乎他是谁,手机信号不好,消息都断断续续的进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漫无目的的在这里住了两天,是最近的日子里,一段最难获得的平静。
傍晚下了一场黄昏小雨,他没带伞,就这么淋着回了寮房。
他一向不是身体素质差的人,却感觉头有点昏,问主持要了一包感冒冲剂,连晚饭也没吃,就这么和衣躺下睡了一觉。
中间手机短暂的震动了两下,亮屏一看,是李青寂的消息。
L:【有个事,不知是好是坏。】
L:【那姑娘下午来找你了,提着一袋糖说给你过生日,我骗她说你搬家了,她好像有点慌,然后死活要我交给你,我拒绝了,讲了讲这糖的故事,她就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章嘉煜蹭的一下坐起来,还没回消息,就迷糊的听到有人在叩他的房门。
没多想,他以为是小僧弥看他没吃晚饭来关心一下,结果一打开门就怔住。
日思夜想的人沐在门廊的风雨里,长裙边湿透,连淡蓝的薄衫衣角也沾染着水气,整个人仿佛一只为他跋山涉水而来的精灵,那样的令人欢喜。
透明雨伞收拢,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脸,略带窘意。
“你不回我消息,我有点担心,所以”
所以我来看看。
但这话陆了晴没说出口。
开门真切的见到人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趟行程的莽撞和不顾一切的冲动,毕竟缺少一点合乎情理的借口。
推开他的是她,想见他的人也是她。
有点厌恶自己的拧巴和矛盾。
章嘉煜也愣在门口,巨大的惊喜让他一时忘了反应。
陆了晴怔了怔,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他怀里。
“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说完当即就转身。
“等一下!”
章嘉煜想抓住人,那截湿润的衣角却水一般从指尖滑走。
本就发了烧,脑袋昏沉,追赶不及的脚步踉跄,大半个身子一下撞在回廊打开的木窗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陆了晴回了头,心急,又匆匆回来扶住人。
“没事儿吧?!”
声音里透着焦急。
“有事。”
章嘉煜借机攥住她的衣袖,语气微弱。
“我头有点痛。”
陆了晴进来打听人的时候,就有人说他吃了感冒药没去吃晚饭,寻过来,此刻看他的状态,不似做假。
连忙搂着人,将他搀进屋里回床边坐下。
寮房简陋,实在不像他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常呆的地方。
木质的门房,里面全是檀香的味道,沾染了雨天的水汽,厚重又湿漉漉的飘在鼻尖。
她带来的东西里有才向僧人要的感冒冲剂,没想到真能用上。
章嘉煜坐在床边,看她烧开水,说话时声音都有几分哑。
“你怎么找到这的?”
“猜的,之前你不是说过,每年生日都会来这里。”
将锡纸药袋折成细长条伸进浅口玻璃杯,陆了晴搅了搅茶褐色的药剂,又用唇试了试温度,这才端到他手边,章嘉煜接过,没有立即喝,只是抬头呆呆的看着她。
外面风雨琳琅,窗边青翠肥厚的芭蕉叶一串串往下落水,打在屋檐下,啪嗒响,反衬得屋里变得静悄悄的。
“你是不是发烧了,得去诊所挂点滴才行,光靠这个恐怕好不了。”
“不想去。”
章嘉煜几乎脱口而出。
“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陆了晴不知他是生病了才这样固执,还是从来如此。
她只是站着,没再说话。
“那你先躺下。”
有风从窗边灌进来,她走过去关上。
折回来往门边走,一下被人抓住手腕。
“你是不是要走了?”
陆了晴一下顿住脚,怔了怔转过身来。
眼前的人浑身透露着一股疲态,唇色干裂而苍白,眉宇之间几乎透明得脆弱,整个人仿佛一盏打破重组的玻璃灯,只一双烧红的眼睛还亮着微弱的火,只差下一秒就要灭。
盯了几秒,她突然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再坚硬的心也在这一刻柔软到一塌糊涂。
“不走,我去找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门在眼前阖上,章嘉煜心里却因为这话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将被褥重新铺好,趁着她离开的间隙换了一套干的睡衣,才重新躺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她回来的动静。
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了一个小小的保温袋,灌满水,放在他额头上。
章嘉煜猝不及防,抽了一口冷气,轻推她的手。
“冰的?”
“嗯。”
“不是热水袋吗?”
“热水袋也可以装冰水啊,你烧成这样还不肯去医院,只能这样降温。”
陆了晴说完这话,眼前的人一下规矩了不少,任由她将东西抵在他额头。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想要再起身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袖口。
“高二那一年,我被我爸扇了一巴掌,图书馆那个冰袋和那张纸条,都是你留下的,对吗?”
那个天台,可以看见校园大部分的角落,他在她逃课的那一秒就看得清楚,那个时间,所有的学生都在上课,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可重逢以后,他一再试探,她始终都不太愿意承认。
“还有那颗薄荷糖,也一直是你,就是你,对不对?”
要不是李青寂给他发了消息,他至今都不太确定,毕竟她的态度一直那么朦胧,让他雾里看花似的没有把握。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
就算被他逮住小辫子,也总有那么多借口洗脱嫌疑。
他自己也是,明明对什么事都能清楚把握,却在对上她时,所有的理智和分析统统都不算数,总是小心翼翼的确认然后一次次的失望。
“对不起。”
眼前的人突然道歉,章嘉煜诧异的看着她。
陆了晴挣脱他紧抓的手,走去一旁,倚在桌边。
“今天听你朋友说,你很讨厌这东西,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一次次勾起你痛苦的回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章嘉煜怔然于她这一次的坦荡。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喑哑的开口。
“不讨厌。”
陆了晴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责怪的准备,这话却在意料之外。
她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他。
“不讨厌。”章嘉煜怕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其实一直在猜是你送的。”
因为是她,所以不讨厌。
第一次,只有她和林见东在的教室,他就已经猜到了。
人得接受已经失去的东西,然后向前看,对某种东西意义的诠释也需要更新迭代。
如果他对人生的态度脆弱到一看到这东西就悲痛不能前行,那么他就将陷在姜念的死亡阴影里一辈子走不出来,那何尝不是一种生者的自囚。
这东西向他提示痛,也向他提示爱,至于更偏向于哪一种,看他内心自己的选择。
“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吗,我如果能找到逆转时间的法宝想回到哪一段过去。”
他最想回到的就是姜念跳楼的那一天。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那天不回去取她说的糖果,会不会在离开时察觉异常,会不会在他短暂的陪伴里让姜念回心转意。
可这些年他早想开了。
一心死志的人,他无论怎么挽回,结果都一样。
他从来不提,是因为有关他妈妈的话题都太沉重,像是他人生里浓厚的阴影,他不想她走进来,因为那些角落实在算不上美好。
屋里再度变得静下来。
章嘉煜一向是个光正坦然的人,却在一瞬间生出点卑劣和不太明亮的想法来,想拿捏她在此刻的愧疚心。
“你今晚是为我而来吗?”
一旁的人低着头,不应他的话,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清晰的睫毛簌簌的颤。
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示弱能不能有用,他现在想要博取一点她的同情。
章嘉煜继续说。
“那能不能等一等,我有点难受,你等我睡着时候再走行不行?”
他知道,她今天能够冲动的来看他,李青寂那串添油加醋的故事功不可没,她从来都是心软的人,错过了今晚,以后再有接触,就难了,回到北城,她又是那样的难以接近。
就算只有短暂的一晚,他也想徒劳无功的再多留她一会儿。
她像梦一般美好的来,也在他的梦里离去。
或许,这样他就能骗自己,骗自己她从来没关心过他,从来没有短暂的失而复得,才能对自己残忍一点,残忍到不相见的时候不去想念这个人。
“那你躺下。”
陆了晴拖过一旁的木凳,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外面夜雨渐大,噼里啪啦的砸在木质走廊和窗户,将人的心敲得六七八糟,失散的理智却慢慢回笼。
陆了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这请求,刚才只是脑子稀里糊涂。
床上的人侧躺着,面朝她这边,说是要睡觉,却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睡吧。”
她微微起身,关了屋里的灯又坐下。
“为什么关灯?”
“你需要睡觉。”
“没事儿,我开着灯也能睡着。”
即便他这样说,陆了晴也没有动,凳子隔他的床还能再站两个人。
“隔这么远,你在担心什么?”
黑暗里,章嘉煜看着坐姿端挺的黑影突然闷笑了下。
“怕又像那天一样?”
陆了晴原本还打算连人带凳的挪位子,一瞬间整个人都呆滞了。
谁也没说话。
屋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冻结。
明明夜色昏暝,章嘉煜却看清了她眼底的困惑和震惊。
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看着你?”
陆了晴依旧不说话。
“那我不看了,你把灯打开。”
隔了两秒,啪的一声,灯终于亮了。
还好,除了耳垂有点可疑的红,她的表情还算正常,仿佛不为他刚才的失言好奇。
章嘉煜换回平躺的姿势,却依旧很精神。
“会不会有点冷?”他问她。
“还好。”她答。
“你可以坐到床上来。”
“不是很冷。”
他不再说话,只是侧身子,又那样盯着她,那种沉默,像是在审视她对他的芥蒂,神情有点受伤。
“我只是怕你像我一样感冒。”
好一会儿,陆了晴才脱了鞋子,上去。
不紧挨他,两人之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她屈膝坐在边上。
突然的静默里,能听见两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
陆了晴偏过头望着人。
“我妈妈也是安县人,你说话的声音有时候和她很像。”
“是么。”
“嗯。”
陆了晴没再说话,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叫了他一声。
“章嘉煜。”
“嗯。”
两秒的缄默后,他听到轻柔平和的嗓音响起。
“不要再不开心。”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这次异常的长久。
好一会儿,陆了晴看着他闭了眼睛,顿觉自己也有些劳累。
从小区离开,订机票,一鼓作气的跑到这里,她在心里细数这一下午的莽撞,疲惫的闭了眼。
身旁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章嘉煜睁开眼睛。
她此刻睡着的模样比醉酒那一晚好上太多,不会拉他的手,胡搅蛮缠箍着他的腰,更不会强硬的亲他。
规矩僵硬的坐姿也能睡得好,仿佛在梦里也绝不越雷池半步。
相反的,他一晚上都在失眠。
凌晨时分,他清楚的感受到她将手伸过来试了试他额头,紧接着放心的深呼了一口气。
然后就是更加清晰的下床、关门、离开。
她每一个动作都在他耳朵的捕捉之内,但他再也没了挽留的理由。
直到寺里的晨钟响起,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
桌上放着她昨晚带来的生日礼物。
精致的MONTBLANC黑色小礼盒,系着绸带,拆开,里面是一副星空袖扣,里面还压着一张小纸条,大意是感谢他之前的帮助和一些祝他快乐的话。
末尾,是她的名字,不太端正的笔记。
中间那个“了”依旧写得像阿拉伯数字“3”,就像画上去。
端详片刻,章嘉煜将东西即拆即用的戴上,兴致索然的下了楼。
在斋堂吃早餐,摆谈间有熟识的义工冲他笑。
“那姑娘离开得真早,还没到开放敬香的时间,只在许愿松那里挂了条祝福语就走了,还捐了许多香火钱。”
章嘉煜记得,从读书起,她就有这个爱好。
那一次,还是他帮她挂上去的。
“那罗汉松上的许愿条太多的话,庙里会取下来吗?”
突然间,他就有点好奇。
“不会。”那人说,“寺里还有供灯、许愿墙好多形式,其实最热闹的就是过年那两天,平时哪来这么多人。”
下过雨的清晨天色鸽灰,他穿过殿门往中庭走。
红色的绸带飞飞扬扬,早晨那一条新挂的没被夜雨打湿,很好找。
她写的笔迹,却是留他的名,只有简短两个字——【祝好】
没有什么特别,好像对谁都可以说。
更没什么惊喜。
脑中却始终忘不掉两人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她当时紧张的神情。
那时,她又写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有点奇迹,也是和他相关?
他围着松树的护栏打转,凭着记忆尽量搜寻那个当初他亲手挂上去的位置,手机也在此刻剧烈的震起来。
一接通,陈昊的声音就畅快的跳出来。
“我靠!煜哥你终于接了,想给你说声生日快乐,还真不容易。”
“我这里信号不太好。”
章嘉煜一边和他说话,一边仰着头在树下慢慢的踱步打转,视线在写满字的各种红绸带里扫过,极有耐心的尽量不遗漏每一处地方。
“难怪呢!大家在群里说请你吃饭,你一直没回。”
“大家?”
“顾白、周媛、还有沈菁她们,嗐,反正就是你上次请客见过的那些,就那个群,还能是谁!”
没有那个熟悉的名字。
章嘉煜失落的同时又诧异。
“顾白不是回煊城了吗?”
“和女朋友不是一直闹别扭嘛,估计过来求复合吧。”
“可是许晓彤已经升职离开北城了啊。”
陈昊震惊的来了一句“我靠。”
“我以为他知道。”章嘉煜也懵了。
“那我待会儿给他说,让他别来了,还有一个事儿。”陈昊的语气认真起来,“周媛搬了新家,想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她很多同事也会来,我也要去,你要不要一起?”
章嘉煜:“你以前好像不是热衷这种饭局的人。”
像是被他戳穿什么,那头的人干笑两声:“想谈恋爱了,周媛说可以让我见见她的一个女同事,人还不错,也在外交部翻译司,我有点兴趣。”
“行,那到时候你叫上我。”
陈昊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说起来,当初毕业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周媛对我有意思,还好我理智,不然得闹个大乌龙。”
终于寻到了熟悉的位置,章嘉煜停下了脚步,伸手一条条拨开祝福语寻找。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他。
陈昊的声音正经起来。
“还记得毕业时有女孩跑过来送了我和你一人一本书吗,被人推倒摔了一跤那个。”
“记得。”
章嘉煜当然记得,他的那一本是阿婆的英文原版小说,陆了晴送的,还在扉页有她的名字。
“我那本里夹着一封情书,但是没写名字,但因为那本书是周媛送的,我就以为是周媛给我的,但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转念一想,周媛大学霸啊!满脑子公式怎么可能给我写情书,还约我什么天台看星星,不扯淡嘛,就没太在意这事。”
章嘉煜的大脑好像在某一瞬间被冻住了。
经幡在风中扯成一道直线,劲道的晨风将眼前一张绯红的绸缎吹得翻背,猎猎作响,看不到正面的字。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然后呢?”
声音几乎有几分颤抖。
“没然后啊,我那时不是有女朋友吗,她拆开读了,很生气,我哄人嘛,就随她丢在垃圾桶了。”
“丢垃圾桶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昊竟然将这道平静的声音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在意。
“嗯。”
风,在这一刻停了,经幡,也在这一刻静了
那张不断翻动的祝福语终于舒展开了真实的面容——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章嘉煜)
奇迹
好像真的在他眼前发生了。
58
第58章
◎再当一次讨厌鬼章嘉煜的女朋友。◎
飞机一落地,陆了晴就紧张的往原来租住的小区赶。
国庆长假第一天,到处都在塞车。
她约了房东今天来退租收房,原本定的下午三点,结果对方迟到,她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仍旧未有任何消息。
北城的雨下得比煊城暴烈,天色暗得像倒扣的墨纸。
玻璃窗被水柱冲刷到朦胧一片,站在高处的阳台眺望,整座城市淹没在白色的雾气里,浩渺如烟,似海市蜃楼,只有星星点点的红绿灯模模糊糊的闪,像宣纸上晕开的湿水彩。
手机在桌上震动,她转身走过去,屏幕上却是个很意外的号码。
怔顿了好几秒,她才接起来。
“你在哪?”
一句明晃晃的询问将她的思绪彻底搅混。
愣了一秒,“家,怎么了?”
“哪个家?”
他的语气似乎很急很急,背景里夹杂着暴雨如注的嗡鸣,不像在车里,不像在哪躲雨,更像是站在雨中。
“退租这儿。”
“那你走到窗边。”
陆了晴心短暂的失跳一秒,然后快步跑去了阳台。
小区里绿植繁茂,道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那抹高挑深色的身影在雨中显得如此清晰突兀,那样执着。
来之前,章嘉煜想过很多。
人生短短百载,炽烈而汹涌的情爱于他而言更是不多。
如果幸运,会像秦风他们一样,从青涩相伴到成熟,亦或像顾白和许晓彤总是分分合合走向成谜,就算在对方的生活遗憾退场,提及时也不过恩怨相抵的莞尔一笑,无论如何,都彼此拥有过。
就像脑海里恍惚有电影台词写过的那样:缘分这种东西,就像环法单车赛,你一味的等,缘分就只能擦肩而过。
他不想。
不想再一次和她擦肩而过。
“你能不能下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讲。”
知道她在看着他,章嘉煜仰着头,没有打伞,他赶得急,生怕错过她离开的时间。
陆了晴立即挂了电话,转身时脚步匆匆,离开时没忘带上玄关那把还在滴水的伞。
到了楼下,人还站在雨中,她嘭的一下撑开伞布,不由分说的将人拢过来。
“能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吗?”
陆了晴有点无奈的看着人,语气带着一点锋利的责怪。
“今早才退烧,自己身体不要了?”
“不要了。”他说。
世界在倾盆大雨中静止了一秒。
“去我那里。”
眼前的人说完这话,将伞从她手里夺走,强硬的拉紧她的手,也不管她会不会拒绝。
暴雨如注,置身在一片熏腾的雨气中,仿佛时间的海在逆流,回到了他第一次为她撑伞的时候。
她记得,那天他还说过一句话。
他说今天风很大,我送你。
故事好像从那里开始,他的名字也成了她那三年里紧握不住的狂风,将她吹得浮浮沉沉,重逢的那天亦是如此。
今天,他不再说这种话,只是紧紧搂着她,沉*默的迎着风雨前行,紧绷的侧脸仿佛在预告,他正在下定一种谁也不可动摇的决心。
虽像两只鸟儿一样紧紧相依,但精致的太阳伞勉强为两人遮雨,只有头发幸免于难。
电梯一路上行,两人都湿漉漉的站在轿厢里,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到了门前,他仍然不曾松开她的手,抓得那样牢,像怕她下一秒就逃了似的。
电子指纹锁成功解锁,“嘀”的一声,在清寂的回廊触目惊心的响,和陆了晴胸腔里闷厚的心跳声几乎融在一起。
大门打开又合上的一瞬间,她就被人堵在门背上。
咫尺距离,她看清他的额发、睫毛、鼻尖都还挂着晶莹的雨水。
“你当年给我送过情书对不对?”
想不到他这样找她竟然是提这件事,陆了晴一下睁圆了眼,微张的唇僵住,一时找不到驳他的话。
屋里变得静悄悄。
湿漉漉的手掌越过她左肩上方,用力的撑在门上,视线里的一截衬衫衣袖,止不住的往下滴水,一滴一滴一滴,砸在陆了晴同样湿漉漉的鞋尖上。
他的模样如此狼狈,丝毫不影响他质问时强硬的态度。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现在怎么想,如果你还是想像那颗糖、那张纸条、那个冰袋一样不承认的话,你反驳一个试试看,我很好奇,这一次,你又用什么理由。”
明明事实已经那么清楚,重逢那天还讥笑她为了流量乱编故事,他也恨她一直以来的不解释。
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从煊城疯了一样的往这里赶。
她太善于伪装,当年在学校操场送来的那杯奶茶、大巴车里的早餐、那些关心他身体不舒服的瞬间,总是亲近后又即刻的疏离,让他抓不住一点浮想的痕迹,所以被他冠以好心的名号。
他从没看透过她,直到在那颗罗汉松找到她高一时写的心愿。
很难形容,他感觉自己像个中了感情彩票的人。
那些曾经隐约的猜想真正被证实的那一刻,一向冷静理智的他也会欣喜若狂。
他身形高长,陆了晴被困在湿透的胸膛和门板之间,方寸之地,呼吸痴缠。
“那是高中的事儿了。”
她偏开脸,让章嘉煜看不清她此刻眼底的情绪。
现在的他们不再是高中生,而是成年人,懂取舍,更懂克制和进退,更怕再一次在感情里受伤害。
“现在提算晚么?”
陆了晴的头始终低垂,视线落在湿漉漉、积了两人雨水的地板上。
她不说话,平静的态度让章嘉煜心里隐隐发慌。
“那你为什么来寺庙看我?”
“因为担心。”
“仅仅是担心吗,只是老同学的关系的话,你可以不来。”
陆了晴的手心突然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怔然几秒。
他竟然在那么多祝福语中找到了她高一时挂的那一条,还扯下带了回来。
“和8年前一样,你还是很在意我,对吗?”
潮热的呼吸挨过来,他几乎是凑在她鼻尖说话,
“此刻如果我说,我想牵你的手、想拥抱你、想吻你、想爱你,你会反感吗?请不要说谎。”
他紧紧相逼。
陆了晴紧紧的捏住手里的彩带,不再说话。
突然之间,章嘉煜就懂了她为何总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的看不清。
原来、原来他在这么久之前就已经拒绝过她一次。
即便那是无意的,那封他没有赴约的情书一定给她带去了深深的失望和伤害。
他无法想象,那一天,她在那个行政楼的天台等了他多久。
他现在在她这里想要有所回应的期待、落空后的失落、得不到的煎熬,所有的一切,她都比他先尝了一遍。
“找过你、”他迫不及待的口吻想要急切的解释些什么,“我回来找过你。”
他错过她太多次,以至于他来的时候无数次的想,如果当初冲动一点,两人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一直低头沉默的人闻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他。
“大一你开学那年,十月份你生日那天我来过一次Z大,你那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和林见东谈恋爱,我就不敢打扰你,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因为陆了晴把话抢了过去。
“从来没有的事儿。”
“可是那天我看见他背着你回寝室。”
陆了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应该是我19岁生日第一次喝酒,断片了,而且,周周她们应该也在,她们一起送我回去的,不只是见东一个人,而且,我这么重,周周她们女生也抱不动我,我不是有意的。”
“不重。”
突兀的话令陆了晴愣了一下。
“你不重,我也抱过。”
章嘉煜强调道。
陆了晴还想说什么,他抢过去。
“那是因为他也喜欢你。”
喜欢你,所以会像他一样,找着合理的借口亲近。
陆了晴心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成废墟。
“不可能,你一定是猜错了。”
心疯狂的跳,她强硬的否认,把话题重新引回来。
“而且、”她的声音里有了哭腔,“而且我当时给你发过信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换号码,从来没有、你从来没有给我回过一条。”
他不知道,那种等待到绝望和灰心的感觉,她真的以为,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抑制不住悲伤,身子贴在门滑下去,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流泪。
消瘦的肩膀因为她的哭泣而轻微抖动。
无论是她的话还是她的人,此刻都让章嘉煜心碎无比。
“对不起。”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用指腹轻轻的、慌乱无措的去抹她眼下的泪。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都是我的错。”
那么漂亮的眼睛里,怎么就有这么多流不完的眼泪。
他认真的抹,还是成串的往下掉,一下下,把他的心凿出个大洞来,疼痛难止。
“我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有点为难你。”
章嘉煜盯着人,柔软的语气掩盖不住的倔强和认真。
“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就像喜欢17岁的章嘉煜那样。”
他强调。
“用女朋友的名义。”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
哭累了的人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
“就是很讨厌。”
在她一头热的时候永远得不到回应,又在她准备放下的时候强硬又野蛮的闯入她的世界,好像喜不喜欢他这件事,主动权从来不在她自己手里。
“嗯、”有几不可闻的笑意,尾音颤着一丝宠溺,眼前的人低头凑得更近,“那我就是很讨厌。”
他的脸上还有雨水的痕迹,鼻尖泛着潮意湿漉漉的在她脸颊轻磨,呼吸间的热气在肌肤上游走,像只湿漉漉的小狗在撒娇。
“现在、这个讨厌的人终于知道自己错哪里了,一定痛改前非。”
那追问的眸,在未开灯的房间依旧亮得吓人。
“那高三(八班)的陆了晴同学,愿不愿意再当一次讨厌鬼章嘉煜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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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第59章
◎【天气,晴。】◎
陆了晴洗完澡出来,章嘉煜正在卧室里换被套。
奇怪的是,他好像换去了那个她睡过一次的书房,所以,今晚轮到她睡主卧。
房间纤尘不染的整洁,她抱着衣服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
章嘉煜正在弯腰整理被角,侧过脸就看见一双粉白的小腿,然后是她手里湿透的衣服。
他连忙朝她走过去。
“给我吧,烘干机在外面,两小时后应该可以好。”
陆了晴本来已经将手里的衣服递到他怀里,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下又收回来。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眼前的人因她出尔反尔的动作怔愣一下,很快好像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假装忙起来。
“我帮你找吹风机,烘干机在阳台,厨房外面,你走过去就能看见。”
陆了晴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地方好找,不过两分钟,她很快回来。
说话的人背对她理床。
“东西在书房的桌子上,你坐那里先吹行不行?这边还差一会儿铺好。”
陆了晴点点头,突然察觉他看不见自己,又开口说了声好的。
她身上还穿着上次借宿时他给的那件白衬衫,刚刚拿到手的时候还有残留着沐浴液的味道,似乎她走后,没有洗过,但依旧崭新。
她在桌边坐下来,将干发帽裹着发梢吸了吸水,待头发稍微干些后才去拿已经插好电的吹风机,散开的发丝在她倾身时勾住了胸前的白色纽扣。
低头整理时,那道铺完床的身影慢慢的朝她走来,停在身后。
一双手抚上她后背湿漉漉的发。
“我帮你?”
顿了一秒,陆了晴应他。
“好。”
他打开了最大的热档吹两分钟又换到最小,耳畔微微的轰鸣声里,她听见他问。
“到腰了吧,你是不是留了很久?”
“差不多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剪过。”
“你留长发很好看。”
“你以前也这么说过。”
“是么。”
“嗯,高中排红楼舞台剧那次,你忘了?”
章嘉煜很快想起来。
“记得。”
怎会不记得。
当时她扮了晴雯,带着厚重的发套。
“因为我么?”
突兀的问句,但两人好像都心照不宣的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章嘉煜看见眼前的脑袋轻轻的点了两下。
算是几不可闻的回应。
他淡淡勾着嘴角,没再说话。
痴缠的发丝终于从纽扣里拆解出来,在陆了晴的手里没有自由几秒,很快,他曲起的手指从脖侧滑过,将那几缕也勾到后面去。
指甲修剪得平整,粗粝的指尖在裸露的肌肤上牵引出一层细密的痒,像羽毛扫过。
可以忍受,但十分让人在意。
又过了一会儿,耳后的轰鸣声停了。
陆了晴站起来想往外走,骤然被他捉住手腕。
他身形高挑,敞开坐在床角,伸长的双腿显得那样无处安放的挤占地方,她站在他中间。
“思考得怎么样了?”抬头看过来的眸子像燃着灼灼的火,“之前问你那个问题。”
握住她手腕的力量渐渐地用力,像被热潮推挤,她心甘情愿的被那手臂牵引至他面前。
陆了晴垂眼,没说话,清晰听见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吹风机的余热好像散落在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里,将空气无端搅弄得高了几度。
他坐她站,肥硕的衬衫套在她身上,显得越发娇小玲珑,脚上也是乱踩着他的拖鞋,身上的气味也是他浴室里带出来的。
什么都是他的。
人也是他的。
章嘉煜抬手,将那抹莹白的耳垂轻柔到泛红。
“其实我那时还有另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陆了晴抬眸,对上那抹肆无忌惮打量她的视线。
就在这一秒,腰上突然环过来两只手臂,搂着她往前拉扯,失重的身子朝着他的脸倒下去。
天旋地转的瞬间,她听清了他落在耳边的话。
“既然都被讨厌了,那介不介意我再讨厌一点?”
气氛顷刻间太旖旎,当陆了晴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唇上已经有陌生的重量压上来。
他的唇不似他滚烫的身体,带着一点点淡薄的凉意,不是浅尝辄止,而是霸道的掠夺和占据,像裹挟着千重的风暴,气势汹汹将她卷入其中。
不等她反应过来,试探的舌尖就将她的牙关撬开,肆意的游走,那片无人到访过的荒芜地,此刻正在被人得寸进尺的挖掘和温情探索。
她的意识似乎渐渐地被人夺走,掌心撑在他的胸膛却没使什么力气,脸颊灼热,大脑更是变得昏懵一片。
逐渐软下来的半截身子几乎全部压他身上,最后稀里糊涂的又被他紧扣住后脑勺滚到了一边,他仰躺在被褥上,劲痩的手臂虚搭在她腰侧,而她,几乎坐在他上面。
屋里很静,所以那清晰的水啧声更加让人耳热。
陆了晴感觉到自己的舌尖、牙床和背脊逐渐酸麻一片。
绵长的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分开的那瞬间,缠弄的涎水在方寸之间勾扯出一条透明细腻的银丝。
“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看着她,暗哑的嗓音里有未消退的情动。
“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哦?原来陆同学还会和不是男朋友的人接吻。”
陆了晴一颗心怦怦跳,脸有点可疑的热起来。
不说话,只是将脸转去了一边。
“这可不是第一次哦。”
章嘉煜看着那红透的脸又慢慢转过来,疑惑的看着他。
“喝多那一晚。”
提醒她的同时他的手也在动。
一截细细的手腕被他宽大的掌锁住,不容拒绝的环住那劲痩的腰间,另一只手也被牵起,绕上了他的脖子。
“这样、这样”他的唇沾点笑意又主动凑上来,“还有这样。”
像一副未知全貌的拼图终于找回了碎片,陆了晴那晚缺失的记忆就在这生动的演绎下慢慢的复位。
章嘉煜眼看着那片白皙的皮肤,从敞开的第二颗纽扣处开始向脖颈和脸颊蔓延,在耳根红透之前,她蹭的一下将他推开。
“我有点困了,晚安。”
是她那种慌乱时惯用的理由,也是慌乱时惯有的反应。
章嘉煜看着那道走向主卧的背影,顿时笑出了声。
陆了晴没回头,门关上的那一刹,她猛地扑倒在被子上。
天呐那天晚上,她竟然对着他做了这么出格的事儿吗
陆了晴浑身滚烫,一种绝望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振跳的心跳声,一直在胸膛回响,仿佛一串经久不绝的余震。
*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章嘉煜去了公司。
客厅餐桌摆着早餐,旁边是他留下的标签。
生怕谁看不见似的,大大的几个标题简直晃眼——【给女朋友的。】
陆了晴拿过碱水面包咬了一口,想了想,还拿在手里拍了一张照片发了出去。
可爱的猫咪头像立即回过来。
Y:【ok。】
然后跟了一个微信自带的星星眼表情。
消息比两人任何一次聊天都简短。
等了一会儿没他消息进来,陆了晴才准备去换衣服出门。
走去阳台的时候才发现,昨晚烘干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晾在外面,陆了晴一件件的收,轮到最后那件宝蓝色的布料时,想起与之成套的、曾经洗净后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耳根就一点点的烧起来。
刚出门,许晓彤就发来消息,问退租的事儿。
她按了电梯,边等边回她。
Lulu:【挺顺利的。】
Lulu:【房东没来,让我把房子打扫干净的视频发给她,墙上沾照片留了点掉皮的痕迹,扣了我们两百,剩下的我马上转给你。】
手机不断地在震动,回完消息切出来,才发现她们闺蜜间的那个小群闹得厉害,全是@她的。
沈菁:【章嘉煜谈恋爱了?@Lulu】
周媛:【?】
唐栀柔:【和你?@Lulu】
许晓彤没再单独回她消息,反而跑来了这个群聊起来:【?@Lulu,没听说啊。】
陆了晴疑惑。
两人明明昨晚才确定关系,这群人哪里来这么灵敏的消息。
Lulu:【O.o】
她发了个小表情,没有率先解释,实在有点想打探虚实的味道。
不老实的态度立刻令群里着急吃瓜的几人大为光火。
周媛:【还不承认,昨晚没回来,就是去他那里鬼混了是吧?】
沈菁:【放鞭炮的大好事,怎么还藏着掖着![打拳][打拳]】
唐栀柔立马甩出个大哥别冲动的抽象表情包:【大家先别急,看她怎么解释。】
沈菁:【不过,真没想到吧,@Lulu,有一天你也会羡慕你自己,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俩躲在图书馆书架后偷看他,你还感慨,说不知道将来谁有做章嘉煜女朋友的‘殊荣’,姐妹儿,你也是够争气的!梦想成真啊~】
许晓彤直接引用了周媛那句鬼混的话,发出灵魂之问:【@Lulu,你昨晚直接住他家里啦?!真do假do?O.o……】
明明是一个谐音梗,陆了晴脑海里却满是两人昨晚那个暧昧又纠缠的吻,耳根立即烧起来。
她避开这话没回答,只是承认了两人恋爱的关系。
Lulu:【是在一起了,不过你们怎么知道的?】
周媛:【不光我们,全天下都知道了吧~】
话刚说完,她就甩出两张截图。
微缩的小图能看个大概,扔进群里,像两粒小石子投进陆了晴的心湖,双指放大的时候,她内心仿佛有微风拂过,一圈圈的荡开涟漪。
第一张,是章嘉煜自己发的朋友圈。
Y:【天气,晴。】
很简短、很符合他平时那种清冷疏离话不多的气质。
配图是清晨洒到地板上的阳光,一张很普通的风景照,但留心的人能够注意到左上角露出一点女士的裙边,正是被他晾在阳台、现在又穿在身上这件。
他几乎不发动态,这种情况,几乎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了,与官宣恋情无异。
发表的时间不久,就在他回复那句“ok”的时候。
陆了晴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对应上那张她发的咬了一口的面包,突然就明白了这两个字母的另一层含义。
第二张,是章嘉煜的朋友圈背景截图。
陆了晴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加微信时他说过,这个位置只属于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而此刻,是她拿着点燃的仙女棒对着镜头笑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让我康康]心机章开始要名分啦[墨镜]
60
第60章
◎Tomybaby:◎
与PM解约和谈时,陆了晴答应过他们会配合最后一次北城本地的潮玩展签售会。
和相关人员交涉完,展会结束时已经快下午两点。
Y:【好了吗?我上来?】
她将签名笔放进单肩包里,这才回他。
Lulu:【不用,车库等我就行,马上过来。】
章嘉煜说了声好,又把停车的区位和号数拍给她,没一会儿,人就找了过来。
黑色的短款西装百褶裙,纤细的身影不急不缓的从电梯出来,踩着高跟往这边走时,像一只优雅从容的黑天鹅。
车门关上,陆了晴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她今天很不一样,平时都是简单的扑个粉底,今天还做了睫毛,耳饰是那种存在感很强的长款,镀金的明黄色,只要她一动,就在耳垂边轻盈的晃动,让人分不清,和她亮片的唇彩,到底哪一样更甚一筹。
章嘉煜的视线从她粉嘟嘟的唇上移,对上那双圆润清澈的眼睛。
“没什么,你今天特别漂亮。”
他夸人时一向真诚,是那种很坦然很大方的语气,还喜欢盯着你的眼睛,让你觉得他说得不假、态度认真。
陆了晴心跳遗失了一秒。
“哦因为签售会嘛,会有粉丝合影,今天的妆容是化妆师准备的。”
“嗯,除了妆容,其他也很漂亮。”
“谢谢、”陆了晴有点不好意思,躲了他直白的视线,看向挡风玻璃处新添的小摆件,“你怎么放上去的,不会掉吗?”
她低头凑近,好奇的伸指尖戳了戳。
是那个小森去年圣诞节的盲盒隐藏款。
抱着一颗薄荷糖,坐在星球上,可爱又梦幻。
“不会,用3m胶粘上底座就行。”
他身子越过中央扶手,脑袋朝着她凑近,直白的视线侵略感十足。
“不过,你高中时不认真学习,怎么天天偷看我,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一阵轻笑的颤音在耳边响起,陆了晴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没有的事儿。”
那语气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章嘉煜笑看着人。
“那怎么连我鼻尖和手臂上的小黑痣你都一清二楚。”
那两颗小黑痣,他自己不贴近镜子都无从发现,而这个以他为灵感的盲盒人物,竟然事无巨细的都对上了。
那一瞬间,他挺震惊的。
他没想到会有人,把自己记得那么深刻。
铁证在前,副驾驶的人一下就不说话了。
她的长发很黑,所以衬得皮肤很白,嘴唇很粉,脸色很怯。
是那种被他揭穿后的羞怯。
章嘉煜抬手,将她转开的脸扳了过来。
“你的喜欢我都清楚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贴的那样紧。
“但是那些夸我的词,是不是不太合适”。
清冷骄傲、勇敢又自由,像风、也像太阳一般耀眼,是个隔她很遥远的人。
这些话,他全都记得。
“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好。”
“为什么?”
陆了晴不懂他什么意思。
章嘉煜看着那双好奇的眼睛一下睁圆了,黑色的瞳孔在他面前放大,睫毛微闪。
“因为大部分对着你的时候,我并不是那么的光明磊落,这样夸我,会让我受愧于心,然后有点鄙视自己。”
陆了晴还是听不明白:“比如?”
他的声音很低,很缱绻的低下头在她耳边厮磨:
“比如现在我就想做一点既不遥远、还特别不阳光的事。”
陆了晴还未反应过来,座椅靠背就猝不及防的被人放倒。
他今天没穿西装,宽松黑色圆领毛衣和白色衬衫的叠穿,特别休闲的打扮,少了平时身上那股很重的精英味儿,人也好像变了一个。
高大的身影几乎是全压在她身上,急切的吻立即封堵了她来不及张开的唇。
衬衫硬质的袖口往外翻着,他滚烫的掌在腿上游走的时候,就泛起双重的痒意,将欲望的豁口,刺激到涨潮似的湿漉漉。
陆了晴有点应付不来他的霸道,喘不过气的时候伸手揪住他领口,才发现这好像是那件她穿过两次的睡衣。
鼻尖还是那股淡淡的沐浴液味道,还有她残留的一点发香。
好一阵儿,纠缠的身体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她的唇彩全被他卷走,只好对着镜子重新补了一遍,一颗心不停地跳,直到车子启动也没好意思再看他一眼。
到了出口,扫描付费的二维码在她这边,章嘉煜将手机递给她。
“2022127。”
他报出开屏密码。
“为什么你的密码是7位数?”
“手机钱包密码也是这个,覆盖了吧。”
陆了晴按下这串挺好记的数字,解开,发现没有信号。
“用我的吧。”
“没事,有现金。”
交钱的时候陆了晴才发现他们居然在车里亲了快20分钟,耳根有点烧起来。
手里的小羊皮钱包快合上的时候,陆了晴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你还留着啊。”
她笑。
章嘉煜看过来。
是散步那晚,那颗被他捏扁的蓝色星星。
“嗯,你送的嘛。”
她送的,所以即使后来她单方面冷战,他也没想过要丢。
“说起来,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陆了晴看着他。
“想听?”
栅栏升起来,他却转头看着她。
陆了晴点点头,“一直都想。”
“我给你说过,我妈的骨灰还放在太平寺吧,清明节我家里想把她请回来,我不愿意,和我爸爸发生了一点分歧,吵了一架。”
“那天为什么不给我说。”
“这只是我个人的烦恼,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觉得家里的事乱糟糟,不该用这些话题烦搅你的生活。”
她有一个很幸福完满的家庭,有一双很爱她很开明的父母,唯一只需要做的,就是认真的雕琢丰富完整的自己,而他不一样,父亲的出轨,母亲的残疾和自杀,一道道的阴影刻在心上,他成长的第一步,就是学习如何修复破碎的自己。
“你当时不是问为什么吗。”
陆了晴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突然就沉默了。
章嘉煜愣了一下,很快他反应过来,回忆起那天从天台下来后她对他的冷淡和疏远。
“就因为这个?”
“嗯。”
“‘明知我的生活乱七八糟,就不把别人也卷进来乱七八糟了’对吗,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章嘉煜听着她的话陷入沉默。
陆了晴看着他,“你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就是。
明知一个人的生活乱七八糟,比起没有位置,更想加入进去。
那天李青寂给她讲他妈妈的事,她突然的追过去,什么都不想,那一刻就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陪着章嘉煜,不是现在现在这个27的章嘉煜,而是妈妈出事时,15岁慌乱无措的章嘉煜,那个因为提议了生日出去滑雪而把妈妈的事故原因都揽在自己身上的章嘉煜。
那一刻的心疼,比当年第一次听说她妈妈去世、比她亲眼看着他买薰衣草回去祭奠还难过。
“我喜欢你,可能因为你英俊帅气,成绩优异,但同时,我也更想看见你的弱点和狼狈,你人生的辛苦,你可以不满足任何人的期待,你可以哭,哪怕一塌糊涂,我也会把拥抱和糖果塞给你。”
那种东西,叫做接纳。
他可以耀眼,也可以平凡。
“我明白了。”驾驶座的人怔怔的看着她,好一会才说,“其实,这也是我刚才想说的。”
“什么?”
“我不想被你架上神坛,比起仰慕,我觉得,我更渴望你来了解。”
*
到了体育馆,陆了晴才发现今天的人格外的多。
“公司之间的联谊活动,很正常。”
章嘉煜从后备箱把运动手提包拎出来,单手牵着她往场馆里走。
“不用紧张,大家应该都认得你。”
他这话说得奇怪,陆了晴的注意力却放在前半句。
“我不紧张。”她笑。
早已在各种人山人海的签售会上锻炼出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上台表演舞台剧都差点忘词的人了。
一进去,两人就立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没见过章嘉煜的,很多女生眼神在他身上好奇的打量,马上看到身旁还有个女人,眼神就黯淡下去,转而盯着陆了晴。
室内篮球场的两边已经坐了许多人,章嘉煜牵着她路过,时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叫他煜总,多是些下属。
还有一些联谊公司的男生,目光直白的落在她身上。
最后,他把她安排在了一个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身旁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姑娘,估摸着才参加工作的年纪。
“麻烦了,她不认识人,你帮我多照顾一下。”
临走前,他向对方说,像大家长托付不放心的小孩一样,陆了晴听着,脸颊微微发热。
小女孩猛地点点头。
“一定一定!”眼眸里闪着八卦又兴奋的光芒。
陆了晴坐下,他递给她一瓶水,然后提着运动包去了后台换衣服上场。
“你好!”很拘谨很真诚的,身旁的人向她做出一个握手的动作。
陆了晴愣了愣,抿着嘴笑和她轻握一下。
“你好。”
“你是煜总的女朋友吧!真人比照片还漂亮!”
“照片?”陆了晴疑惑。
“嗯嗯。”小女孩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纸杯蛋糕,边递给她边说,“煜总手机屏保是你,电脑壁纸也是你,每次开组会,放PPT的时候大家都看见。”
陆了晴脸更红了。
叉子戳了一点蛋糕放进嘴里,奶油黏黏的在舌尖化开,有点甜。
篮球赛40分钟,中场休息的时候章嘉煜汗水淋漓的跑过来。
身上的红色球衣半湿透,他额间的白色发带已经是深色,整个人仿佛水里捞出来,这幅样子,让陆了晴想起高考前贴心愿,他为她稳凳子那天。
之前他塞过来的水陆了晴以为是给她的,所以嫌蛋糕有点甜就扭开喝了几口,她想说重新给他拿一瓶,结果,章嘉煜扭开盖子,直接对嘴,很快没了小半瓶。
“怎么了?”
喝完,他才看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没。”
陆了晴若无其事的笑了一下。
“怎么有甜味。”他看着她的嘴。
“我刚刚吃了几口蛋糕,然后喝了几口。”
她的耳根有点薄薄的红。
“好吃吗?”
“呃你可能不会喜欢,有点甜。”
“是么?”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盯着她,一种陆了晴说不出来意味。
下一秒,她的后脑却突然被人扣住,压着往他身前贴。
“那我试试。”
舌尖挤占进来的那一秒,将陆了晴所有的思绪都一并卷走,大脑几乎空白一片。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走,她脸在发烫,耳边只听见心跳咚咚用力敲击胸膛的声音。
短暂几秒,那不肯松懈的力量才放开她。
“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陆了晴不敢看他,四周都是人,她已经脸红得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行。”她低着头。
这人居然还继续没皮没脸。
“那能不能要点奖励。”
他将脸颊凑过来,陆了晴不肯,推手将他拨开。
“这里好多人。”
“那打完换个没人的地方?不过那样是不是要收点利息?”
陆了晴脑子懵懵的,没注意他说什么,只是敷衍的点头,巴不得他快点回到场上去。
正好下一秒裁判吹哨子,面前的人很快离开,这一次,杀得格外的烈。
李青寂在对方阵营,一个冒头被他抢了球,那人仗着身高优势,手腕一翻,还利落的进了个弹跳三分,满场欢呼。
“不是吧,今天这么狠!”
后面的周斯扬身为队友也在笑。
“算了,人家女朋友在旁边看着呢,刚官宣就迫不及待带出来炫耀,让他耍个帅怎么了。”
陆了晴就隔得不远,几人的谈话听得很清楚,感觉到很多视线看过来,明明说过不紧张,但心跳莫名的就有几分快。
“让?”章嘉煜很嚣张的看着人,语气有点跋扈何挑衅,“需要吗?”
李青寂哑然失*笑,伸出食指隔空点点他,带点不甘心和毫无杀伤力的警告。
“你喜欢看球赛吗?”身旁的女生看着陆了晴说,“本来策划活动的时候,大家都在打球和露营里面犹豫,最后他一下就拍板了,说要带女朋友来看。”
陆了晴因这话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煜总高中时打篮球应该很厉害吧。”
“很厉害,他的三分球很准。”
陆了晴看着远处那道高挑的身影,视线再也没离开。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打完散场。
晚上他们两人要去周媛那里聚餐,就不再跟去晚上的活动,驱车回了家里洗澡。
脱下的衣物随意的丢在书房的真丝被褥上。
黑色毛衣和那件白色衬衫。
陆了晴终于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穿着睡过两次的那件。
视线飘到床头,又看见一样熟悉的东西。
书封上放大排版的五色英文字母,散落十个大小不一的黑色人物剪影,是那本她送他的毕业礼物。
她拿起来,走到书桌旁好奇的翻起来。
每一张书页都泛黄,被读得很厚,折起来的小角很多,没有用于分页的书夹,更没有什么写有告白语的诗意书签。
浴室的水声停了,有脚步声向她走近,带着沐浴后清新的香气。
陆了晴回头,随意一眼,却怔住。
他才洗完澡,额间的碎发滴着水珠,胡乱套着条宽松长裤,衬衫纽扣一颗没系,松垮的往两边敞着,暧昧不明的露出下面紧实清晰的人鱼线。
一种随性又慵懒的性感,对女人而言,带着致命的诱惑和魅力。
陆了晴脸颊有些烫,立即偏过了头。
“怎么了?”
看到她的反应,不知是不是故意,他反而加紧脚步往她跟前凑。
“没。”她顾左右而言他,“对了,那件衬衫你怎么今天穿出去。”
“嗯?”
“我穿着睡觉,你都没洗过。”
“那有什么。”他反问她。
这人说话,逻辑满分,优点是很擅长挖陷阱,缺点是如果她接着说,后面不知道有什么更令人脸热的等着她。
陆了晴也有点懵。
是啊,有什么。
怕什么。
只是穿她贴身穿过的衣服而已,两人在谈恋爱,将来还有更亲密的事儿。
心跳的很快,她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不再说话。
章嘉煜视线停留在她手里的书,怔了一秒,牵起她的手走去桌边。
“那副书签呢?”
陆了晴问他。
“什么书签?”
他将人拉到怀里坐下。
“写有情书的书签。”
她看着他。
“你写在书签上的?”
章嘉煜有点意外。
“嗯,绿色的卡纸,很漂亮,上面还印着海子的一首诗。”
她记得很清楚。
情诗后面写情书。
他的女孩还真是浪漫。
突然地,章嘉煜又恨起陈昊来。
“你递情书,不自己来,还夹在那本阿婆的小说里,让人送,结果那女生摔了一跤,重新捡回来的时候塞错了书,夹在周媛送陈昊的那本散文里了”
章嘉煜搂住人。
“他当时不是有女朋友吗,吃醋,给丢了,我没看见。”
他顿了顿,解释。
“我也是那天才知道。”
“不过”
他将人扳过来对着自己。
“我还挺想知道的,你写了些什么?”
“不记得了,大概就是些告白的话。”
“真的。”
“嗯。”
章嘉煜盯着人,目光紧锁住她不放,好一会儿,将脸凑上去,轻轻嗅她的发。
“是吗,我不信。”
“我还准备亲自找你告白的,还是”
“什么?”
陆了晴抿了抿唇,又松开。
“你和陈昊说,不知道我是谁,我觉得就没有必要了。”
“什么时候?”
章嘉煜拧起眉。
“学校组织志愿填报讲座那天。”
那天晚上,他可是熬了一宿接上白天看完她送的书,结果真的是一本很普通的小说,失望极了,第二天还看见她和林见东在走廊亲密,心情更是差到极点。
“你还记得你和林见东站在走廊讨论毕业游的酒店房间吗?”
那么久远的事儿,她怎么可能有印象。
陆了晴摇了摇头。
“我听见了,就不能让我也生气一小下?”
怀里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整个人呆住,杏眼睁圆看他,很惊讶的样子。
“后来毕业游我没打算去海南,是因为在KTV听见周媛她们提起才换的路线,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她坐在他腿上,他将她搂紧,目不转睛的盯视。
“可惜你没有去。”
陆了晴听着这些话,人都有些愣怔了。
她没有去,之后的故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后来他被他爸偷改了高考志愿,直接就出国了。
从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还有这样复杂曲折的另一面、翻天覆地的另一面。
“既然鼓起勇气发过消息给我,为什么不再问问顾白他们我的新联系方式。”
他的唇游移过来,贴在她嘴角低问。
“因为你高三的时候也说过,不会谈恋爱啊。”
陆了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暗沉的沙哑。
她怎么敢,再有那种勇气。
“那我有说过毕业后不会谈吗?”
陆了晴被他问住,咬了咬唇,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一瞬间,章嘉煜觉得两人都是傻瓜。
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像他们这样的傻瓜,明明一直互相喜欢着,还接连着错过一次又一次。
她紧闭的唇被他撬开,不知道时候,她的后腰已经被他抵在了桌沿,她全身的力量都坐在他腿上,人工体学的凳子调到他适应的高度,而她分开垂下的双腿,甚至不能点地。
失重的感觉令她像被吊在半空,而唯一有支撑点的地方最紧密的和他相触,她无比清晰的感受着那心惊肉跳的变化。
他一向对她坦诚一切,理想、目标、野心以及欲望。
“刚刚篮球场答应我的事,现在还做不做数?”
她一只手被他牵住领着向下,因动作太过缓慢,而显得有故意调情的嫌疑。
章嘉煜很清楚自己。
他不是什么高风霁月克己复礼的人,他对她有着最原始最暴烈最真切的渴求。
“可以吗?”
但他还是问。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羞红了脸迟钝而肯定的点头。
她被他握着。
动作缓慢而青涩的起起合合。
那是一种灼热、黏腻又陌生柔润的触感,令人感到惊奇。
陆了晴想低头,被他立即制止。
“别看”湿热闷重的喘声深浅不一抵在她唇边,带着被欲望裹挟后的暗哑和哀求,“行吗。”
咫尺相隔的面容像沾染酒气,熏浮着一层浅樱色,皱起的眉宇幽微起伏,似堆砌一片下过雨的山川,纠缠的呼吸之间,满是黏腻。
陆了晴第一次知道,原来那双常年冷淡如雪山的眸里,也会绽放绵延似火的烟花。
“你能闭上眼睛吗?”他呼吸很重。
“不能。”她恶劣的答。
说完这话后,陆了晴的视线逐渐下移。
敞开的白色衬衣之下,那曲线幽伏的紧实小腹正不受控的、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的轻颤缩抖。
“那我们做点别的。”
像是对她回答的报复。
她的另一只手被他十指相扣引去拿笔。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人却都无暇顾及。
手臂被拉直时,陆了晴感觉自己像一本被人打开半边的书页,被呈现、被添乱
闷重的喘气隐忍克制的落在耳边,像一团火隐隐燎着。
“写回给你的情书,要么?”
窗户大开着,有风吹,背后是灯火辉煌的北城夜景。
两人对坐相贴,她的唇瓣被他含住逗弄。
乱糟糟的混沌世界里,没有一处是停止的。
纠缠的水啧声中,陆了晴斜视的余光落在一旁纸张上。
是吉恩瓦伦汀的一段诗,他偏偏跳了最令人耳红脸热的一截,握着她的手,慢慢的、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Tomybaby:
Yourbodyisinthewind
(你的身体在风中)
whileIaminyourmouth
(而我在你的嘴里)
andinyourhands
(在你的手里)
【作者有话说】
[墨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