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内的景象,与江跃鲤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没有奇形怪状的魔兽,没有四处镇守的魔卫,更不是到处黑黢黢一片,而是雕梁画栋,设计纹饰精美复杂,只是整体弥漫着一股死寂。
江跃鲤从未想过,她会用“死”这个字来形容一栋房子。
不是房子里面有死物,而是这房子死了。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克制的冷漠,仿佛连寂静本身,都在这里渐渐枯萎。
他们跟着魔兽走了许久,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后,是旋转而上的楼梯。
江跃鲤忍着疲惫,咬着牙,又爬了四层楼梯。
这栋房子的框架是奢侈精美的,灯笼像长明灯一样挂在廊顶,可除了灯笼,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所经之处,无一例外,都是空空荡荡的,偶尔见到敞开了门的房,里面也是空的。
在四楼的游廊尽头一转,眼前豁然开朗,江跃鲤才猛然有了“她现在身处魔宫”的感觉。
她面前是一座高塔的中轴,是一个从四楼往上楼层的天井。
她数了一下,上方还有五层,而最高层外的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压抑的天气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天井四方阴沉天空,垂下九条玄黑铁链,每一条都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沉重,肃杀,令人胆战心惊。
待江跃鲤环视完四周,再回头时,魔兽已然没了踪影。
竟然不是要把她关到储备粮的房间里……
一下子没了指引,江跃鲤觉得自己像一叶无依无靠的浮萍,飘啊飘啊,最后落在了尽头阴暗的一扇门前。
这扇厚重的门扉两侧,盘踞着繁复又庄严的浮雕,雕工极尽华美生动,将整片天界的神佛都囚禁在了这片木石之中。
从这扇门非同寻常的雕饰与规格,江跃鲤立刻判断出,门后绝非等闲之地。
而这恰恰是她最需要避开的。
她在心中默念一句:告辞!
随即毫不犹豫地后退,转身离开,动作又轻又快。
“进去啊!”
乌鸦扑棱着翅膀追上来,急不可耐。
江跃鲤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捞进掌心,指尖精准地钳住它的喙,“闭嘴。”
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万一里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办?”
乌鸦在她掌心挣了挣,最终识相地安静下来。
江跃鲤再次迈步瞬间,黑暗中突然亮起两点幽光,一双兽瞳,正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眼睛比先前引路的魔兽小了一圈,却闪烁着更为危险的光芒。
这两道光一闪一闪的,魔兽在眨眼。
江跃鲤收回迈出的脚,后背绷紧。
魔兽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沉默,森然,堵在唯一的退路上。
它的意图显而易见。
“……”
江跃鲤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指尖微微发凉,朝那两点幽光挥了挥手:“嗨,真巧啊。”
她的声音轻快得有些刻意,“我突然想起来,还是进去看看比较好。”
转身的瞬间,她的笑意瞬间消散,轻轻叹口气。
罢了罢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空旷的游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游廊上尤其明显,她的心跳也是。
再次站在这扇雕满神佛的门前,她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刚踏进去,门便在她身后悄然关上。
门内是一个异常空旷的殿堂,空荡得江跃鲤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音。
整个空间里仅摆放着五样东西:一张黑檀木桌,一盆红果盆栽,一张长榻,一盏青铜落地灯笼,以及一个人。
这个人背对她,纹丝不动地立在厅堂正中央,黑色斗篷垂落地面,头戴兜帽。
按天魔对魔兽的态度,没有他的默许,魔兽应当不敢随意将人带到他身边。
江跃鲤不知他意欲何为,为减少冒犯,保住小命,她候在门边。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灯笼里的火光高低窜伏,将江跃鲤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她站到小腿发疼,悄悄地放松下腿,像体育课热身那样,扭扭左边的脚踝,见他没有什么动静,又扭扭右边的。
她扭了几个来回,以为前面只是一个衣架子时,人动了,斗篷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微微扬起。
兜帽下看不清面容,江跃鲤却似乎看到他愣了一瞬。
一回生,二回熟。
好歹是第二次见面了,勉强也算半个熟人了吧?
可这念头刚起,就被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击得粉碎。
对方的威压和气场太强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砰砰直跳。
眼前的他一言不发,沉默、冷静而缓慢地向她走来。
黑色斗篷轻轻摆动,步伐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精准踏在她的心跳上。
不消片刻,他站在她身前,两人再次面对面。
空气逐渐稀薄。
江跃鲤呼吸略略急促,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窒息的沉默,可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死脑,快想啊!!
再这样下去,快要窒息了!
此时,停在她肩头的乌鸦突然浑身僵直,旋即直挺挺地坠落,摔在地上,两只爪子朝上蹬得笔直。
乌鸦威武!
虽说这个方法不太体面……好歹也打破了这一室的凝滞。
江跃鲤正要弯腰捡它,冰冷的手倏尔伸来,掐住她下颌,力道不容抗拒,止住了她的动作。
血腥味霎时笼罩而来。
他的手冰冷,滑腻,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她脸上。
江跃鲤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一阵战栗顺着脊椎窜上头顶,连带着头皮都开始发麻。
她呼吸急促,微微仰着头看魔。
魔下半边脸苍白,撒上了星点血迹,脖子更是血红一片,再往下,黑色斗篷微微敞开,里面露出的白色衣袍也溅了血。
江跃鲤眼睫垂下,视线落在天魔漏出半截的惨白手臂上,一颗血珠,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消失在袖口。
血!
他满手的血!
不知道是谁的血!!
一想到这血的主人已死,胃里一阵翻涌,她不敢再闻这血腥味,于是强忍着,屏住呼吸。
氧气的缺乏让她面色涨红。
下颌的力道忽地一重,迫使她高高仰起头,脆弱的脖颈展露无遗。
与此同时,她猛地吸了口气,口腔内顿时一片铁锈腥味。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她凶巴巴地看向魔头。
在沉沉的兜帽下,江跃鲤看清了这魔的容貌。
魔的长相和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竟然是一个俊俏的小青年!
他生得极具欺骗性,皮肤苍白,眉眼英气,面容轮廓周正,整张脸英气逼人,带着几分神性的端肃。可他额间垂落了几缕碎发,眼底流转着危险而邪性的暗芒,脸颊上溅落刺目的点点血迹。
神圣与邪戾,端庄与狂放,这些截然相反的特质在他身上诡异地交融。
她脑中蹦出一个词“堕神”。
他身上的种种,太过于矛盾。
江跃鲤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过了很久,可她知道只是一瞬,因为她还憋着新的那口气。
他再不放开她,她要把自己憋晕了!
在她面色再次涨红时,魔的手动了,他的拇指缓缓向上,轻轻擦过她的唇。
江跃鲤:……不是,好大哥,你手上都是血啊!!
她微微侧过头。
又怂又勇敢地抗拒着。
在她凄苦万分时,魔莫名其妙低笑了两声,声音很好听,但听得江跃鲤浑身的血都凉了一半。
不怕疯子发癫,就怕疯子发笑啊。
果不其然,唇上冰凉的手指在她红唇上摩挲几下后,往她唇内慢慢探进去。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她极力地忽视这个味道。
可越是抗拒,越是清晰。
终于还是一口气憋不住,猛地泄了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摒气,魔会难受。
她憋她的,他愣是要她呼吸做什么!
口鼻灌入血腥味,更难受了!
江跃鲤:……呕。
救命!
快救救我!
我吃了谁的血啊!
好怕啊!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的话你回来找这天魔啊!
她一连反胃了好几次,可面对着这一双亦正亦邪的眼,她又非常清醒,吐到这天魔身上,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于是,她又下意识地吞了回去。
……靠!
天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应该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修长如玉的手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在江跃鲤不理解的目光中,恶劣地按在她腮边,一划,抹上一道血红。
江跃鲤:?
随后又抹上一道。
江跃鲤:!
再这样……再这样她就要挣扎了啊!
这么想,她便也这么做了。
可挣扎了一会,下颌的手没有丝毫松动,还把差点把自己脖子给扭了……
罢了罢了。
她放弃了挣扎,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不反抗了。
她仰着张脸,满脸都写着“抹,快抹,赶紧抹完,赶紧放开”。
甚至在他停顿的间隙,还主动把另一边脸也凑了过去。
也不知这天魔有什么癖好,给他抹,他又不要了,反而兴致缺缺地收回手,转身离开。
他缓步向榻走去,随意扯开黑色外袍的系带,外袍从肩头滑落,月白色的里衣被血迹浸染得斑驳,衣袂凌乱地垂落,他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倦意。
他动作缓慢地躺在室内唯一的榻上,久久不动弹。
江跃鲤这才弯腰,蹑手蹑脚地捡起地上的乌鸦。
乌鸦已经僵直,几乎硬成木棍。
虽说乌鸦脑袋清奇,怎么说也是系统,没了它,她这任务还怎么往下做。
她不断地摇晃它,检查它。
转头,瞥了眼榻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的魔头,江跃鲤将手中的乌鸦摇得更厉害了。
这位爷看起来哪需要人救?
他不祸害别人就该烧高香了!
她着实迷茫。
需要系统的指点。
在江跃鲤的努力下,手里的乌鸦突然抽筋似的抖了抖翅膀,慢悠悠醒转。
可在它看到榻上的那道身影的瞬间,犹豫一下,两眼一翻,爪子一蹬,又僵硬了。
江跃鲤:……妈的,傻鸟在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