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开启了他的大基建时代。
上个月嬴政刚让人给虎虎做了一个新的大窝窝,准确来说是个正方形的小床,竹编底藤编侧,中间用实木垫起高度,最上面是黄金色竹编的一整张凉席,四周还有磨好的半方竹枕头,方便李盛把头放上去枕着。
连着好几天,李盛就趴在这个竹床上,看着嬴政一边看着墙上的地图一边说话,旁边稍微靠下的位置李斯认真听着,随着嬴政的指示写着诏书,下面的少府、御史监等人都列坐,等侍从从上前把诏书拿过来给他们看,都看过一遍后确认无误,而后用印。
“天下大定,当为驰道以通四海八方,今朕意欲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锥,树以青松为通衢大道,可坏城郭,掘通堤防以全之”
“巴蜀南疆之地,前时曾有征战,开有凿山小路,今当扩之,道广不可少于五尺”
“至南越百地,应有通途长路,今以驰道例,修新道,名曰‘杨越新道’,以通南地”
“匈奴既定,为通河套重地,当扩土修路,今修筑九原直道,起咸阳,经上郡、云阳、至九原,沿途若有阻碍,可开山凿岩,夷平险阻”
大道通衢,这是继长城之后,嬴政明令修建的第二个重大工程,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遍布中原的大型通衢驿道交通网。
自然了,像是长城一样,这些通路交通,也是在前代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战国时代,很多诸侯国都修建了方便交通运输的陆路交通路线,嬴政在修建新路的时候,如果旧路能用,也会连通起来让这些旧工程继续发挥余热。
比如,地处中原的魏国赵国齐国,他们当时都修了很多又宽又直的大道,当时称为“午道”。
而交通网不光要修路,还要修驿站邮传等建筑,肩负着行军、运输、行路传信等各种任务,是军民政公用的大型工程。
水路和陆路交通网共同构成了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运输体系,就像是一个国家的血脉,当然了,这样大的工程,建起来也必然耗费巨大,旷日持久。
后世也有人批评过嬴政这样大兴土木,说他修路就是为了出巡玩乐,又或者是奢靡狂妄,以工程来炫耀武力云云。
这里李盛就要为铲屎官分辨一下了,修宫殿建园林,还能说是为了自己玩乐,但是修路这样益国益民的工程还要这样说,那着实有点委屈嬴政了。
历史上,只要是能形成集权的大帝国,为了巩固统治方便治理,都会修筑交通线路通行天下,中原有大秦帝国以咸阳为中心修建通衢;外域也有罗马帝国同行此事,罗马帝国辉煌的时候每逢得了新的领地,都会在新的领地上修大道,后世所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便是如此了。
政治的统一集权,军事的及时调动,货物往来商贾交流,乃至文化普及诏令通达,哪一样不需要交通作为最基础的物质支持?
所以,尽管这一项开支消耗巨大,但是李盛还是很支持,四爪朝天地支持!
为了支持这项工作,李盛还专门跑去离着咸阳最近的施工地点看了一次,打几只野猪带下山来给役夫们加餐,人多可能吃不到多少肉,但是把肉剁碎了熬肉羹就着粗饼吃还是很美味的。
这边有大概两千人的样子,都是附近就近征调的役夫,来自附近的郡县。
这座山外面的一大片小土包挡在了修路的方向上,都需要夷为平地,还要打地基砸铜椎种树。
但是这片土包,虽然看起来像是小土包,却不都是土,下面有不少都是青灰色的杂石,有的还很大块嵌进了土里,需要用人力一点点地在边缘挖土然后砸碎,再撬出来。
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所有的事都依靠人力,就是这么艰难辛苦,李盛有时候站到山上高处,看着下面的他们一点点挥动镐头慢慢地挖土,仿佛是一群小蚂蚁,辛苦而勤劳地生活着。
而这些被征调的役夫,对于修路这件事还是很乐见的,他们这几个县都临近这条路,若是路修好了,将来无论是进城买卖,还是出门求医,都要方便许多了。
李盛看着他们捏着手里的粗饼走到河边,用粗陶的碗盛了一碗稀饭喝下去,若是还不够,便自己到河边舀水喝。
草草吃过饭,不过短暂地休息了两刻钟,铛铛铛的敲击声就又想起来,他们又爬起来去上工了。
太辛苦了,看得李盛心里难受。
而这种难受的心情在发现他们喝水洗脸的这条河流上游居然有一群野猪栖息,时不时就在河流里面洗澡后,就更是达到了顶峰。
别的条件无法改变,但是喝点不被野猪污染的干净水总行吧!
李盛自己在山里跑了两天,在三条支流中确定了水最干净清冽的一条。
除了那条被野猪群霸占的支流,还有一条支流,但是路径深而偏僻,太不方便了。
“这水果然更清亮些!”
“比之前那水好喝呢!”
李盛站在山上想了想,回了秦宫带上包裹和金银,跑去和铲屎官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出个长差了——他打算把现在的施工点都跑一遍,一方面是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另一方面,也可以震慑一下那些不遵法令的底层官吏,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常有自持身份威逼折磨役民的败类。
然后出宫前在后门那边就被扶苏抱住不放了。
扶苏同学抱住虎虎的一条腿,整个人都快坐在虎爪上了,他也不敢大声,只是小声求道:“虎虎,好虎虎,你带我也一起出门玩儿好不好?我长到这么大,除了几处行宫,都没出过门玩儿!”
旁边的小伙伴蒙恬和今天过来找弟弟的蒙毅站到虎形石雕上面望风,以免让旁人见了长公子这不雅的一面,岂不是失礼。
李盛想把自己的前腿抽出来,抽了抽,没抽动,他低头一看,扶扶两手两脚都抱住不放了,整个人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的前腿上。
这倒霉崽子!
李盛抬头望天,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行,岁数虽然小了点,但是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啊!
扶苏的性子确实是有点太温厚了,不是没心眼也不是没手腕儿,文武都能学得又快又好,但就是性格不够果决,这不行,得历练!
如无太大的意外,李盛还是希望扶苏继位的,如今王后只有一个女儿,嬴政也无意再让这位出身楚国的王后生下王子,那么,长公子扶苏继位,才是最平稳的接班方案,能最大化地让政权平稳交替。
那扶苏就必须得多看多想多历练了。
那就去呗,多带点随从人马,就在关中地区跟着他看一看,老秦人的基本盘上,安全还是能保证的,等出了关中地区去六国旧地,就让这小子打道回府。
于是李盛又回了明光宫,带着扶苏这个挂件。
扶苏还有点不敢说,被李盛从后背推了一把一闭眼一咬牙大声道:“父皇,儿臣也想跟着虎虎出门游览长长见识!”
反正是亲儿子,大不了挨罚,父皇总不能揍死他吧?
嬴政停下手里的公务,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一人一虎:“虎虎你不让我出门巡狩,但是换了扶苏你就愿意陪着他出门玩儿了?”
李盛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这是重点吗?!
第382章
李盛万万没想到,嬴政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跟儿子吃味儿,于是大老虎用一种略带鄙视的眼神瞅了瞅铲屎官。
嬴政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在他心里,虎虎是他的!
就算是自己的儿子,那也是虎虎爱屋及乌,才陪着这些小崽子们玩一玩而已。
哼哼,陪着他出去了三个月,就急匆匆地把他赶回来,还跟他伸爪子来来回回地还价,扶苏才几岁?就愿意带着他玩儿去了?他九岁的时候都没和大老虎出去玩儿过!
于是满怀怨念的嬴政陛下就把这句话说出了口,说完就两只眼睛看着虎虎。
李盛:你讲点儿理吧,你这么大的时候,天下还不安定,六国都还活着呢,秦国逐鹿天下的局势已经定下,从六国来的探子刺客不知道就躲在哪儿,你作为嫡长子能出门乱逛吗?!你还想出门游览?!想得美!
扶苏小朋友的勇气也只够喊那一句话,说完一见他父皇那明显不大高兴对着虎虎一副质问的样子,赶紧躲到虎虎后面去了。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轻哼,他悄咪咪地偷偷抬头一看,哦豁,虎虎用两只后爪撑住身体,一只前爪按在桌子上,另一只前爪正安慰地拍拍铲屎官嬴政的肩膀。
李盛:哎,没办法,就算是嬴政不讲理,那他也是自己从小不点儿看大的啊,论起来,哪怕扶苏是小崽子,但他还是更偏心嬴政啦。
作为一只长辈大猫猫,在嬴政因为吃醋而略不讲理的时候,他也只能安慰一下啦。
在和嬴政约定好下个月一起去行宫住,并去山里游猎玩乐后,嬴政才招手把儿子叫过来,肃了面色教导他一定要听话,他会派蒙毅,蒙恬一起陪着去,蒙毅从文,通学儒法,蒙恬则是武艺不凡,只是这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于是嬴政想了想,又指了扶苏的师傅尉缭一路看护教导。
再有明面上的部曲一百二十人,暗中装作商队跟在后面的护卫两支共八十人。
更别提还有一只大老虎跟着随行,又不出关中地区,因此这一路的安全还是很有保证的。
李盛先带着嬴政去看了几处已经修了地基雏形的大道,尉缭子是当世大才,对于政治经济关系、国家治理和战争策略都有自己的卓越见解,而今他是始皇亲自任命的公子扶苏的太傅,这次看护着弟子出来长见识,自然是带足了东西的,这会儿就拿出舆图来指给他,水文山势如何从图上看。
到了渭水边上,见此处山水清秀绿荫遍地,尉缭子问过扶苏的意见,便下令暂时停驻此地,用一餐饭食,休息一会儿再赶去下一处驿站。
于是后面的侍从抓紧时间埋锅造饭,李盛跑到河边,确认过河水干净,便低头喝水,见那便已经生起火来,朝着扶苏叫了两声,就蹿进了密林往上游去了。
没到一刻钟,大老虎就叼着一只大野鸡从林子里跳出来,又返身回去,扔出来两只灰褐色的肥兔子。
扶苏从马车上跳下来,出了宫他也活泼了不少,他从小就是接受的王族教育,骑射是小时候就开始学的,倒是不怕这死物,这会儿伸手抓着那兔子的两只长耳朵看来看去。
蒙恬下了马也早就带着一队人进了林子,等这边的粥好了,他们带着一大一小的野猪回来。
那只小野猪被送到了李盛跟前。
李盛推开不要,他记得这边河里有大鱼,他想吃烤鱼!
大老虎又跑进了密林里。
大家都忙起来,扶苏被尉缭子带着,顺着河道走了一会儿,又蹲下身把地上的土抓了一把给扶苏看,然后站起身来指着远处的山脉说着什么。
吃过一顿饭,扶苏和蒙家兄弟三个小少年回马车里休息,其他人都在外面轮班休息,李盛早就跑山里去撒欢了。
这样一路走一路看,第三天他们就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李盛用积分看了看,这边的水源倒是干净,不用他费心了。
尉缭子如今是太傅,自然有人过来拜见,工地上的官吏过来奉命给扶苏讲起来这条路的修建计划,需要多少人,多少时日,期间耗费钱财粮草,役夫更派多少
尉缭子也跟着听得很认真。
下一个驻扎地仍然是这样的流程。
到了第三个目的地,尉缭子带着扶苏上了山,从高处看了多半个时辰,李盛跟着他们一起爬上来,这会儿趴在旁边,就听到尉缭子开始给学生出题了。
“依前两次的例事,殿下可以粗测一番,这番工事,须多少役夫多少钱粮?”
李盛的两只爪子摊开,十个爪勾弹出来收回去地玩儿着地下的草皮,歪头就看到蒙恬同学暗戳戳地往后退了两步,试图隐到蒙毅后面去把自己藏起来。
大老虎的尾巴抖了抖,耳朵毛毛被风吹起来,笑得胡须都颤悠悠的。
蒙武的两个儿子,蒙毅修习律法文书,儒法通学,这会儿正垂着头默默地算着;但是蒙恬就不大喜欢这些东西了,他其实也不是学不会,若是个莽夫,也不会被嬴政允许整天陪着长公子当陪读了,但是吧,能学不代表喜欢啊,蒙恬还是更爱武学。
但是就像是后世的课堂一样,老师一眼就能看到学生的小动作,越是躲越是容易被提问,尉缭子往后一瞥眼,笑眯眯地指了指蒙恬。
蒙恬就又默默地从蒙毅后面冒出来。
李盛吹着小风,看着他们,觉得有些无聊,跑到扶苏旁边伸爪子拽了拽他腰间的大荷包——里面是粗布包好的肉干。
他们在这里盘桓两日,开始计划下一次的目的地,往东边走和往南边走是两条路,都有工事。
最后决定往南走,这边就是修往匈奴的路了。
他们不去了,但是李盛还是夜里往东边跑了一趟,居然发现了不对劲:这处的管事向新,居然暗中向役夫们勒索钱财,给了他孝敬钱的,他就安排抬水捡石块这样的轻省活儿,不给他钱的,他就安排搬抬石块之类的重活儿,还有轮休的时间也有好坏之分。
听闻有官差下来巡勘,他也有点害怕,但是还是没把那些钱送回去。
这小子胆儿够大的啊。
李盛本来想直接把人打昏带去给当地治官,但转念一想,这人胆子这么正,估计上边还有人,而且,这也是个锻炼小孩儿的机会嘛。
于是,在大老虎的干涉下,他们还是去了东边,打算先看一看再往南走。
虽然不知道虎虎到底为什么执意如此,但是,扶苏非常听话——临出发前,嬴政就告诉过他,在外面,听太傅尉缭子的,但是如果虎君提出了别的意见,那就听虎君的。
到了东边的连水亭,那管事居然还面不改色地上来请见奉承,李盛想,他不怕,应该是已经打听了前几处消息,知道太傅不会面见那些役夫,只会远远地看一看——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官吏都是有根底的,但是下面的役夫人员身份就没那么清楚了。
而且向新自认要得钱也不多,流水的巡管铁打的吏,他家在这里也是大族,估计没人敢贸然得罪他。
但是李盛才不管这些,见向新这个狗东西还敢上来自夸说多么勤勉,他站起来抖抖毛,走过来绕着他走了两圈,看他头上渗出来一层冷汗,哼,这不是会害怕嘛!
大老虎蘧然出爪,一巴掌把人拍倒,整个人直接都滑出去两米多才倒在地上。
“虎虎?!”
“防卫!”尉缭子大惊,难不成这是个刺客?
半个时辰后,扶苏被人护在中间,看着虎虎把几个面色黑黄的汉子推过来。
这几人都是家中穷苦的,没钱奉承,当然是最苦最累的活儿了。
扶苏静静听完了一切,抬头看向尉缭子:“太傅,依照秦律,该当如何呢?”
“杖五十,徒八年,其共事而未察者,责以半数。”
这就是必须要牵连了。
扶苏皱起眉头,共事的那些人,只是没有上报而已,也要罚得这么重吗?
李盛摇摇尾巴,带着他去了附近的村落,看了那些役夫的家中。
有的是为了让家中青壮能不受苦,一家老小省吃俭用的;有的是拿不出钱来只能尽量送去些吃食的;有的是连吃食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本就缺衣少食,又要干重活儿,已经病倒后被带回家中养病的
最可怜的那一家,李盛带着扶苏去看了他们的食物,说得残酷一点,连扶苏的马,都比他们一家人吃得好很多。
那些公事的官员,明知此事,平时不阻止不上报,见了尉缭子一行人,也未有任何举动,见而不为,便是渎职了。
若是姑息,那下次怎么办?罪首会更肆无忌惮,旁观官吏会更沉默无视。
理想状态是见而举察,一心为公,但是人皆有私心,这样的清明景象不会出现。
但也不能这样放过。
扶苏生长于宫室,年纪又小,一时见了这等情景,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愤怒,看着尉缭子处置了那些人又回报咸阳,夜里抱着虎虎的一只爪垫一直很闷。
“虎虎,要怎样治理天下,他们才能吃上饭呢?”
“父皇一定要修建这些路吗?”
“怎么能有那么坏的官吏呢?”
这就是这次出行的意义所在了。
不见民生,如何能治理万民?
不见苦痛,又如何能抛却软弱,坚信法理不容情呢?
就是吧,孩子还小,一时间接受不了,emo了。
李盛跳下马车,去后面的车上把尉缭子拽过来,得及时给扶苏进行心理疏导啊。
第383章
尉缭子是个非常卓越的军事家,是个目光高远的政治家,是个自成体系的思想家,但是呢,人无完人,眼下看来,他就不是个好的心理学家和幼儿教育家——在尉缭子上了扶苏的马车后,李盛为了给他们师生俩腾出空来好好说话,自己就跳下了马车在外面趴着,越听越皱眉。
秦国朝堂上,扶苏几乎是默认的继承人,独住一宫的超额待遇,帝王皇父的亲自教导,悉心择选的重臣太傅,名臣之后的伴读好友,这一切,都意味着嬴政眼下最看重的就是他的长公子。
也因此,尉缭子在教导扶苏的时候,往往不只将他看做一个幼童,而是更多地把他看做将来的继承人,大秦的下一任帝王,今日长公子看了这件事后,心绪烦闷慌乱,在尉缭子看来,就未免有些格局太小了。
于是,他悉心教导起来,而今大战之后天下疲敝,百废待兴,陆路水路,长城水利,哪一样都要修起来,不是陛下不爱民,而是时局如此,且朝局初定,正是严明律法的时候,这些人就该做个范例警示后人。
殿下您看了这些,正该明见此理,努力进学潜心听讲,将来才能帮陛下治理好国家啊。
说得都很对,但是扶苏这会儿听不进去啊。
他只觉得人心可怖庶民艰苦,天下事又多又繁杂,脑子里一团乱。
父皇说他自己这一代,当安天下,将来自己就要治天下,要使天下百姓衣食不缺民安国顺。
可是,他能行吗?他看到那几个暗中使坏的官吏,都还傻傻地想宽恕他们,他是不是一点都不聪明?他真能担得起这么重的责任么?
如果扶苏是刘彻那种狂拽酷霸炫的绝对自信性格,这会儿就不用李盛操心了,他不会怀疑自己不够厉害,只会愤怒居然有人敢愚弄他。
但扶苏性格中有更温柔软弱的一面,若是再过几年磨炼,他会把这一面藏进心底,变成一位端方睿智的太子殿下,但是现在,他还太小了,心态不稳也是正常。
嗨呀,尉缭子也真是的!
孩子这会儿心里正乱着呢,你还在这儿给他加担子,他不是更没主心骨了?
大老虎站起来,两只后腿支撑身体,两只前爪扒拉开马车的帘子,把自己的大头塞进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尉缭子一眼,然后想把扶苏拽出来走一走放松一下。
扶苏眼睛有点红,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小朋友不想出去,于是李盛跳上马车,一爪子把尉缭子从马车上蹬下来,自己趴下哄小孩儿。
大老虎的怀里软乎乎暖茸茸,扶苏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抱着一只爪垫,闭上眼睛不肯说话。
不说就不说吧,毛茸茸大可爱的温暖抱抱也可以治愈人心。
夜里,尉缭子来河边找到正在被护卫队围着梳毛的大老虎:“虎君,接下来就不该让长公子再看这些了,以免总是伤心,损了心志”。
好好地把人带回来,蔫吧地带回去,他这也交不了差啊。
李盛抬起一只爪子晃了晃:不行,就得看,继续看,多看!
尉缭子昨天安慰人的话说的时机不对,但是道理是对的。
就算他心疼扶苏,但他也非常理智地明白一件事:如果扶苏要继承大位,那这种磨炼心智查解民生的经历,就不能免去——嬴政小时候就缺乏这种教育,你看现在长大了就很有点儿败家子儿的倾向。
心里承受能力是锻炼出来的,要登临皇位执掌天下,将来水患干旱天灾人祸多了,哪一样都要皇帝拿主意,一心里难受就打道回府怎么行?
接下来的几天,李盛带着扶苏去看了更多的事情。
百姓之艰难,在稼樯之间,在山石之间,在昔年刀枪的威逼里,在官吏手中的役夫名册上,在每年秋天交上的赋税官粮量斗中。
农事不安则天下乱,为利农事,嬴政在登基后不久便在多地兴修水利,郑国渠耗费数年之力,建成后灌溉关中地,收粮亿万。
灵渠联通湘江与珠江,不光能饮水浇灌,还能运粮运货。
蜀地的都江堰,河东的整修灌溉,黄河微水的漕运,都有几千人在赶工。
他们一行人去看了江河奔涌,见了巨大的堤坝,堤坝是由役夫们一块一块砖石垒起来,但是它能挡住水流,使田土得以保全,还能在干旱时节开闸放水滋润禾苗。
河流中有一排排弧形的堰,把狂暴的浪头缓和为温柔的流水,慢慢流向村落人家的小溪。
李盛还带着扶苏去登高望远,看了远处的河套地,带了曾经守卫边疆的老兵,他在以前的战争中曾经被匈奴人在地上拖行过,废了一条腿,他指着远处的草原,给扶苏讲起昔年匈奴的狠辣残酷,讲起中原混乱时候,胡人趁机掳掠烧杀,边地百姓一日失三子的惨痛历史。
然后,他们去看了长城,巍巍城墙像是一道禁界,在中原与边地画下了一道屏障,打匈奴,需要大几十万兵力,但是凭借长城,只需要十几万人便可守城。
扶苏不再问为什么要建长城修大道了,他开始认真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些雄伟的建筑。
劳民一时而功在万世。
他从父皇嘴里听过这句话,从教导他律法的李斯嘴里也听过这句话,但是今天,远眺两江,临见农家,耳闻昔年战事,目览边城厚重可依,站在山上的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从这一刻起,他才理解了父皇为何一定要顶着“好大喜功不恤民力”的骂名,也要大兴基建。
扶苏的成长肉眼可见,回程的时候,他已经能非常镇定看着大老虎拖着一个对下边役夫虐打泄愤的小吏过来,然后开口问询后做主定罪,然后听着那人刺耳的哭叫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人被拖下去。
相比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很有长进了。
扶苏自己也意识到,原来他之前的不自信,是因为自己不懂,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敬畏的,可是这一路上,他已经学了不少东西,看,他现在也已经能处理这些事儿了。
他还学会了勘察地势观测水量,能根据当地百姓的衣着神情来判断此地郡守的才干如何,也能自己判断天时根据舆图来决定接下来队伍什么时候出发,怎样走才能既不错过驿站,又能勘察工事。
学习使需要正向反馈的,而扶苏的进步,也使他不再那么惶恐。
他还小,但是所有的本事,他都会慢慢学会的,他会安护百姓,他会严明律法,他会努力让大秦境内的人家安居乐养。
李盛心情很好地摇了摇尾巴,看来实践下乡活动还是很有效果的,明年继续来!
到了关中边上,尉缭子和扶苏两人回转咸阳,李盛则是继续往西边走,边地工事更多,他还要多去看看。
嬴政听闻好大儿回来了,当晚就把儿子召到明光宫来,父子二人吃过饭就在灯下跪坐,嬴政不免问起路上的见闻,虽然尉缭子一路上也随时派人送信回来禀报,但是他总要再考教儿子一番。
出去这一趟,扶苏晒黑了不少,但眼神明亮神情坚定,可见是长了见识,也多少定了些心性。
这两个月间,扶苏经历的事儿比他过去几年还要多,他说起来很认真,谈起秦军击败匈奴将他们赶跑,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嬴政,神情里都是崇拜。
“连边地百姓都传扬父皇的威德深重呢,他们苦受多年匈奴之患,而今终于能安稳过日子了,还有那些被掳掠走的女子,有不少都被解救回来,如今都好好活着,这都是父皇的功德。”
嬴政享受着儿子崇拜的眼神,被儿子纯真的马屁拍得那叫一个舒坦,眉眼带笑地听着儿子继续说下去,时不时教导查问几句,父子俩一直说到了深夜,当晚,扶苏就睡在了明光宫后殿。
李盛从系统画面里看到后也放心了不少,这就对了嘛,继承人要当得稳当,就得和父皇心连心,多说话,多交流嘛,你和父皇心连心,父皇才能对你放心嘛。
等李盛巡视完一圈,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带着一只鹿回了秦宫,一边泡在玉石大池子里洗澡澡,一边听着嬴政跟他絮叨接下来他要去梁山苑游猎。
梁山苑是一片皇家园林,山川秀美草木繁茂,既有自然之景又有宫殿之美,嬴政在这里,不光可以游猎观赏,也可以处理国事政务,能被嬴政带去园林里的大部分也都是心腹宠臣,都会被恩赏在园林外围的宅邸处居住。
李盛想到扶苏,昂起头朝着东边扶苏宫殿的方向叫了一声:你的好大儿去不去?还有几个小公子,大的也有七岁了。
嬴政想了想,还是把已经进学的崽子带上了:“他们的太傅都随朕去了梁山苑,他们若不去,没了师傅教导,又该贪玩了,旁人还好,扶苏一定得带上,李斯和尉缭子都要去的。”
李盛:还以为你带孩子去是为了放松,原来是为了别落下功课。
六天后,宫里一行人都随着皇帝去了园林那边。
李盛慢悠悠地跟在打猎的队伍后面——大老虎一往前面去,猎物们都跑得跑逃得逃,还上哪儿打猎去?
于是嬴政只能和虎虎商量:虎君,要么你自己去玩儿呢?
李盛甩了甩尾巴,自己找地方歇着去了,林子里清凉舒爽,还有风悠悠地吹过来,多么适合睡觉啊。
嬴政在园林里玩儿得很痛快,他也是精于骑射的人,只是这两年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才懈怠了些,这几天快马强弓,很是潇洒肆意。
跑了两圈后,嬴政勒住马,望着下方的皇家园林,有些些微的不满,这有点儿小啊,要是能扩建得更大一下,跑马也舒畅痛快点儿。
“倘若起园林东至函谷,西至雍城陈仓,广置花树,多养动物,闲暇时游猎,方是人间美事啊!”——嬴政发出了想要花钱修大园林的渴望。
他刚说完,身后有一位大臣就莽上来了劝谏了:“善!”
嬴政一位有人赞同自己,刚想回头看看是谁,就听这位大臣继续说:“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
——陛下您就可劲儿修园林养鸟兽吧,将来若有敌人来了,让这些麋鹿把敌兵撞死就行啦!
嗯,阴阳怪气的味儿拉满了。
嬴政立马就不笑了,骑着马往前回宫了。
李盛听闻这件事,当即猎了一只大鱼给这位叫优旃的勇士大臣送去。
怼得好!对于嬴政的这种行为,就是要怼他!
这里什么事儿嬴政不知道啊,李盛刚送完了鱼回去,就看到铲屎官酸着一张脸看着他。
看什么看,你很有钱吗,还想东至函谷关,西到陈仓建新园林?长城修完了吗?直道修完了吗?各处水利都修缮完了吗?农具都发下去了吗?
还修园林,你真是飘了!
对于嬴政有些幽怨的目光,李盛权当看不到,哒哒哒地跑回去睡觉了。
优旃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以为这鱼是陛下授意虎君送来的,心里既惊讶又很是安慰,看来陛下是回去之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对了,真是能自省能容人的好陛下啊!
于是第二天在议事结束的时候,等大家都退下了,他留在最后一个,专门拜谢了嬴政:“陛下容人之量,容谏之心,臣已然明白,此后自当时时警查,行规举劝谏之责。”
嬴政:倒也不必如此。
第384章
时间就这样一年年过去,相比历史上的大秦,这一世要平和许多了,楚国的复国反动力量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六国旧贵族眼看着大秦日渐安定,也只能死了那点痴妄之心。
李盛的日子过得倒是很舒服,但也闲不住。
嬴政虽然不修仙问道求长生了,但是还是时不时就想修点什么,李盛时不时就跑去劝一下,太离谱的话,他也会用稍微暴力的手段镇压。
但有时候国库丰裕年景大好,嬴政提出一些不大过分的要求,大老虎还是会通过预算提案的啦,毕竟是个皇帝呢,也不能太寒酸了。
扶苏开始每年春秋都会出门游览,春日在关中地区,秋日则前往更遥远的各处郡县,随着年岁渐长,他的小伙伴们也都逐渐长大,蒙恬被嬴政任命为郎中令后,已经能承担起带兵护卫的职责了,出行队伍中也不再每次都需要有太傅这样的老大臣跟随。
蒙毅已经在御史台任职,且很受重用,官位升得唰唰快,有了正式职位后不好再一年两次请长假公费旅游,于是慢慢地退了出来。
而接替他位置的,是王贲的儿子王离,这孩子资质不是特别出众,战略眼光也一般。
但武力值还不错,护卫是绰绰有余,为人也是忠诚恳切,知道自己不太聪明,便一切都跟着蒙恬走,夜里也是亲自和亲卫们一起轮流值夜。
各处大道路通途都修得整齐规范,沿路也常有驿站,李盛也不像是刚开始那样随行保护了,往往都是一行人走大路,李盛自己走山林,只在晚上叼着猎物过来跟大部队汇合,第二天一早就又嗷呜嗷呜地从扶苏的帐篷里钻出来跑了。
这一年,李盛随扶苏前往蜀地。
蜀地的交通也是从前两年开始,才慢慢变得好起来,穿越山谷的五尺小路上,李盛走在前面,看着不远处葱葱郁郁的山林。
倒不是不走大路,但是他们要想夜里到达驿站,也只能从山里穿过去了,好在有大老虎开路的话,一应野兽都纷纷退避。
扶苏很有兴致的下了马车,他还是第一次直接从山林中穿过去呢,走惯了大道通途,走这等小路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扶苏这些年出来得多,见了路边的野花野草也懂不少,直到有不少草药都是好东西,还把队伍中随行的大夫叫过来问来问去。
“殿下可知,这等深山野处的药,药效才是最佳的,这几年蜀地出来的药也有不少贡入宫中呢。”
扶苏直起身子,目光看向远处的一重重山:“蜀地风物珍品,何止药材一种,只是从前中原乱世,又道路闭塞难行罢了,可见要想行商走货,还是要风平气正的治世才行。”
李盛在前面听着,转了转耳朵,对于扶苏的这些年的进步成熟非常满意,果然不止要读万卷书也要走万里路。
抬头望了望,后腿一蹬地,三两下蹿上一边的小山坡,一爪子把上面一截子结满了果子的树枝打下来,这种果子颜色很像后世的柿子,形状像是个小灯笼,虽然果皮比较厚,果核也不小,但是果肉却很是清甜香软。
成熟的果子落到地上,也摔坏了好几个,很快就被蚂蚁飞虫围了起来。
扶苏过来把果子捡起来还亲自剥了皮,用干净的手帕托在手里问虎虎吃不吃,李盛过去闻了闻,走开了。
蜀地盐铁之利甚多,这是因为在统一六国后,嬴政便下令把中原一些擅长盐铁经营的大家族举族搬迁到了蜀地。
“始皇克定六国,辄迁其豪侠于蜀,资我丰土,家有盐铜之利,户专山林之材,居给人足,以富相尚。”
而在秦朝时期,还没有进行盐铁专营的时代,民间盐铁业是非常发达的,当然了,国家征税的税率也相当高,扶苏这次来蜀地,便有一项任务,是勘查税务。
板上钉钉的帝国太子爷亲自带领中央巡视组查税务,可以说是震慑力十足了。
但是还是有不怕死的人要钱不要命啊。
这些年锻炼下来,扶苏处理这些事已经很熟练了。
第一次在关中地区办事儿的时候,他是旁观者的角色,是尉缭子控场;但是现在,扶苏已经能端坐在正堂上,面色严肃,一字一句问起来,都是严切要害,律法也是脱口而出,李盛卧在一旁,看着扶苏非常有范儿地摆摆手,然后门口的亲卫过来把人拉下去,杖六十,徒两千里。
然后把茶碗“哐当”往桌子上一撂,扶苏眼神凌厉面容冷肃地扫过堂上的所有人:“君等既知国法秦律,自然也应当尽忠守心才是,辽东郡远边寒苦,孤私心想来,诸位大都是蜀地长成,应当也不大习惯那里的气候,诸卿以为呢?”
堂下人尽皆俯首诺诺不言。
李盛想起扶苏小时候软糯糯奶呼呼趴在他怀里睡觉的样子,还有前几年第一次出行彷徨自恐不安的样子,再看看面前已经能轻车熟路处理完公务后,又威德并重震慑众人的少年,不由得感慨真是时光飞逝啊。
怪不得上个月临出来之前,嬴政还说起扶苏最近几年已经很是干练贤能,明年去南地巡狩,可以放心让扶苏监国了,这些年来,扶苏虽无太子之名,但实际上属于太子的权位待遇都是有的。
这些年来扶苏出门游历,也正因为还没有正式册封太子,所以可以轻车简行,若是正式册封了,只怕车马仪驾可不只是眼下这点儿了,如今礼仪完备,就算是扶苏自己觉得无所谓,朝中许多推崇周礼的大臣们也是绝对不允的。
嬴政也想着,若是明年夏天扶苏监国妥当,便在明年年末,扶苏十四周岁的时候正式将他册封太子。
册封太子后,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儿子监国,他就可以多出来玩儿了!
不过扶苏还不知道,他还在畅想明年也跟着父皇出去玩儿,李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算啦,还是不告诉他了,孩子高兴一天算一天。
蜀地之行结束后,一行人慢慢回去咸阳,半路上,时刻关注咸阳的李盛就注意到一件事:赵地郡守将向皇帝献美,其中有一美姬,可称得上仙姿玉貌歌舞诗文皆通,很是可人。
李盛顿时警惕心大起。
倒不是担心这个女子,嬴政这些年来幸过的女子还少么?
主要是他想起了胡亥。
系统说过,胡亥的生母便是赵地女子,这一起被送往咸阳的六名赵地美姬中,说不定就有胡亥的生母,这其中最出众的那个美人,就很有可能啊。
后世有个地狱笑话:传闻嬴政修长城是因为有传言“亡秦者必胡”,嬴政因为“胡”指的是“胡人”即匈奴,但他不知道,实际此“胡”乃是他的亲生儿子胡亥。
胡亥此人性格就很残忍,逼杀了历史上的扶苏和蒙家兄弟还不算,他上位后是将始皇帝的所有子女都杀掉了。
这么个要命的崽子,李盛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大老虎夜里望着月亮发愁,宫中赵地女子可不少,而且往后估计还会送,这是断绝不了的。
那也不能从嬴政那儿下手啊,那是亲铲屎官。
而且现在有他在,别说是历史上的胡亥了,估计就算是胡亥重生,也没法儿掀起什么风浪,估计也就是个寻常公子的命数。
但是还是怎么想怎么难受,李盛觉得还是得做点什么安慰一下自己焦虑的心情。
那就先把赵高一杆子支走好了,后面的事儿再看。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等回了咸阳再处理也可以,大老虎撇下去的耳朵重新竖起来,夜里起了雾气,他甩了甩毛毛上的细小水雾,回了扶苏的屋子。
赵高现在是在匠作监,不得不说此人还是有才的,而且会办事儿能钻营,这会儿虽然远离了中央权利枢纽,但就算是再这里,也混得不错,最近刚升官了,名字也能上达御前了。
李盛:这不是正好嘛!
匠作监每月中旬会来送新制的器物和单子,李盛就在那天凑过去了,看着竹简“桃树青玉玉雕”下面督查官吏位置“赵高”的署名,李盛伸出爪子指了指,弹出的尖锐爪勾再这两个字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嬴政从来不怎么关注这些,这会儿却皱着眉头看了看,“赵高?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啊?”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嬴政还是迅速回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当年刚统一六国的时候,他刚开始是想推行小篆的,这个叫赵高的还被李斯举荐,道写字很是端正,结果后来被虎虎制止了,李斯便把人调到了下面匠作监,算是冷落贬斥了。
这人又怎么了?
嬴政派人去查了查,却并无什么异样,还想着晚上问一问虎虎,不能是因为单纯的不喜欢就给人问罪啊。
事情的走向却很顺利。
就像是后世说的那样,在从政的路上,有时候你只需要开团,朝堂上自然会给你匹配队友。
匠作监里的紧要位置本来就少,少一个是一个啊。
赵高在匠作监也不是没有对头——他的行事风格就有些不大磊落,也得罪了几个人。
风闻陛下派人来查赵高,便有人举报:赵高当初被从御史监贬斥到匠作监,打听过得知是虎君的缘由,便私下里在醉酒后曾经咒骂虎君呢。
这消息还是花了重金,从赵高的随从那里拐弯抹角地问出来的。
消息传到嬴政那里,当天下午,赵高就被拉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被告知了自己的处罚:远谪辽东郡。
这办事效率,可以说是非常速度了。
赵高糊里糊涂地上路了,临走前还在一脸不甘心地问,到底是谁陷害他!是谁!
大老虎就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望着他越走越远。
李盛:你还是在辽东郡远远儿地待着,本虎虎才比较安心啊!
第385章
嬴政三十五岁这一年,风调雨顺,天下大丰。
这一年的年末祭礼上,钟鼓馔玉,拜香禀上,嬴政正式册封长公子扶苏为皇太子,设太子宫为宸襄殿,另设太子府于秦宫内东侧。
转过年来的三月,始皇长女下嫁郎中令,同时也是太子府亲卫长蒙恬,举朝同欢。
四月份,嬴政就带着人出门巡狩了,哈哈孩子大了就是好,这下连大臣们都不用带了,轻车上阵,直接把扶苏和一帮子大臣扔咸阳继续干活儿,至于他自己,当然是带着虎虎出门玩儿了啊!
对此,扶苏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对于父皇的看重和信任还是非常兴奋激动的,这几年来他游历读书学武观政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这次监国就是父皇对他的肯定!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不能出门跟着一起去有点可惜啊,他也想跟着去呢。
但是以蒙毅蒙恬为首的太子府一众臣子们却是非常高兴,就算是每五日都要将朝中事务送往御驾供陛下看过陛下信重太子,前途一片光明啊!
不得不说李盛这些年来地明示暗示还是非常有用的,相比历史上的始皇,这一世的嬴政对于朝政之权并没有那么执着,他愿意在壮年册封太子,而且将朝政大权短暂地交出去,就已经说明了这件事。
于是,一人一虎愉快地踏上了旅程,第一站,嬴政他要去看一下自己正在修的帝王陵寝,和历史上一样,也在骊山。
历史上秦始皇的骊山陵可谓是奢靡豪华之极了,南依骊山,北临渭水,占地广阔,其间有陵邑、陵园、陵冢、寝殿、地宫、寺吏舍、陪葬墓、陪葬坑,就连生前朝会时候的大殿都有一样的地下殿堂,百官位次都在其间。
虽说从秦国前几代君主开始就厚葬,但是秦始皇陵墓的规模还是空前绝后,是真正意义上的“事死如事生”,生前日常所见所有,死后都在骊山陵中复刻更有“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当然了,人鱼这种生物应该是杜撰,李盛猜测这种做灯烛的材料应该是来自某种大鱼,或许是鲸油灌注,灯烛便可久久长明不灭。
除了这些,还有大量的殉葬品,比如奇珍异宝金玉宝石和数量众多花样繁杂的各色青铜器,再有便是后世所称“第八大奇迹”的兵马俑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冥世帝国”。
而要完成这样庞大而豪奢的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都是天文数字。
历史上的骊山陵从始皇登基就开始修建,工程期长达四十年,,刑徒役夫工匠等人,共有十多万之多,而且这些工匠很多还是从全国各地征召而来,建造陵寝的石料木料也要精挑细选,木料必出自荆楚,石块出于北地,而陵墓底部的石料很多都要一整块大如土屋的巨石。
当时民间有歌谣曰:“运石甘泉口,渭水为不流,千人唱,万人钩”,可见石料运送之难了。
骊山陵的工程,消耗的不仅是民间百姓和国家的钱财物力,也是大秦帝国的命数。
这一世就好得多了,嬴政心有寄托,他觉得自己是要去仙岛的啊,随葬再多他也用不上。
再加上从十几岁开始就被虎虎各种驳回预算,嬴政在设计自己的陵寝的时候,就没有像历史上那样穷奢极欲。
但作为始皇帝,嬴政也有自己的坚持,他以后是要去仙岛的,各种陪葬品也没啥用可以不放那么多,规格和历代先王一样就行了,但是,陵寝的规模必须得大!
“朕收服六国,北击匈奴南收百越,以后是要被后世子孙祭拜,被中原万世敬仰的,朕的陵寝,怎么能看起来寒酸破败?必要辉煌大气才能配得上朕的功德身份!”
李盛很到位地理解了铲屎官的意思:反正以后也是上天上不是去地下,陵墓他也用不上,里面的东西过得去就行,但是呢,陵寝的面积要大,建筑要高,陵园要宽广阔朗,外面的排面得拉满!
对此李盛没有任何异议,里面都省了好多钱了,就把外面做得堂皇盛大一些,也花不了太多——相比历史上的骊山陵寝,这点花销,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罢了。
骊山陵封土为山,遍植松柏。
关于为什么要在陵墓上种植松柏,这时候的说法是传言有一种叫做罔象的虫子,这种虫子会专门侵食亡故之人的肝脏脑子,而松柏之木可以使这种虫子远远避开。
陵园很大,嬴政下了马车,亲自和虎虎一人一虎绕行了一圈看了一遍,末了,嬴政还指着陵寝正前方的一片山丘位置道:“朕要记得嘱咐扶苏,将来朕百年之后陵寝封山,便将这一处山丘全数推平,自北地运来巨石,在这里雕刻一座玄虎黑龙的石像,就像是母后说过的那样。”
他低下头摸了一把虎虎的尾巴:“当年帝太后梦中,见有黑龙盘云在上,玄虎昂然从之,朕将来要在这里放一块这样的雕像。”
“只是不知道这样颜色的巨石好不好找。”
李盛过去蹭蹭他的手心,轻轻叫了一声。
嬴政便又放松的笑道:“若是一时寻不到,便让扶苏慢慢找着。总能寻到最好的。”
还真别说,以这会儿的自然资源开发程度,说不定还真能找到,秦汉唐三朝,李盛都见过很多后世已经断绝的玉石种类。
不像是后世朝代,越往后,好的玉石矿翡翠坑就越来越少。
出了关中,一路上嬴政心情一直不错,相比上次出来巡狩,这次他有人代工,自己只需要处理一下加急送过来的大事,那时间上就宽裕很多了——上次出来后,虎虎就一副心疼钱的抠门样子,整天都催着他回去。
听嬴政这样说,趴在窗户边眯着眼睛惬意吹风的大老虎扭过头来冲着他翻了翻眼睛:上次出门的队伍多庞大你没点数吗?在外面多待一天,损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那会儿天下刚平定三四年,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护卫都是按照满员数量加倍安排的。
现在就没事儿啦,十几年过去,天下太平无事,可以称得上一句安宁治世了。
就连历史上堵上全部家当想袭杀嬴政的张良,这一世的复仇情绪都没有那么强烈——毕竟嬴政这一世确实是做得相当不错了啊,兴修水利安置流民,修桥补路助农益商,还打跑了匈奴,安定了中原,这都是嬴政给自己积累的道德资本啊。
那境况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按照历史上那个穷奢极欲轻贱人力六次出巡耗费民财的始皇,张良埋伏袭击,还能扯一张诛灭暴君为民请命的大旗;
但是这一世,连这张大旗都扯不起来了,大家活得好好的,朝廷还给发农具,能吃饱饭,有衣蔽体有屋遮身,你要想搞事说不定都会被举报。
得益于太子扶苏的多年游历,在他上书建议后,民间的监察制度也完善了很多,搞事?你这不是现成的功劳嘛?加爵三级赏金三千钱啊!
说起来心酸,其实古代老百姓的要求真的很低,只要能有的吃能好好活着,他们就安安分分的了。
一路上太平无事,李盛时不时还跑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石头给铲屎官雕石像,系统能开挂用积分就好,他把活儿干了,就剩下了朝廷的花费,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系统还是很给力的,秦岭山脉中便有灰黑色金丝巨石,长白山脉的背面,也有一块黑色杂青金的石头。
于是半路上一人一虎就进山了,但是嬴政在外围等着,他倒是想进去长长见识,被大老虎一只爪子按住胸口推倒在马车里不让他去。
山里有野兽,而且蛇蚁蚊虫又多又杂,嬴政日子过得尊贵精细只怕适应不了这种环境,而且还是皇帝,身份非同一般,出点事儿不就坏了,以防万一,嬴政还是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吧。
李盛带了三百人进山,除了防身用的武器,还有从附近的县城内借来的各种工具,当然也少不了专业人士,比如附近村落里经常进山的老猎户,农人,堪舆师,和石匠。
虽然是早上就出发了,但是山路难行,又要往里面走,当天下午才到了目的地,李盛花了积分指了地方,先是指挥着这群人把这一片的灌木都砍掉,绕着走了一圈圈定了更确切的位置,时间就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随后这些人就开始动手了,李盛监工到傍晚,又带着人出了山,夜晚的深山比较危险,他们也没带好住宿用具,还是明天白日再继续吧。
李盛觉得把嬴政自己扔在外面一整天有点无情,铲屎官说不定还会很无聊——嬴政执意要在外面停驻等着虎虎。
于是李盛还专门带了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一些没有毒又少见的花花草草,带出来给嬴政玩儿,石头都是在挖巨石的过程中掘出来的。
嬴政看着大老虎叼回来的野鸡野狍子,还有满满一箩筐的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石头,感慨地捏捏虎虎沾满了泥土草叶地大爪子:他还小的时候,虎虎每次进山,都会带回来各种玩意儿哄他开心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三十五岁了,连儿子都已经长成了,可是只有虎虎,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照顾他,哄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