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章


    ◎始终愿意当他在这人世间的浮木。◎


    后面的治疗不算顺利,徐云和李军医将治疗方案改了又改,谢怀瑾还是没有站起来。


    到五月时,徐云和李军医说先停下来。


    辞盈问为什么,徐云诚实道:“怕谢公子身体受不住。”


    辞盈听见这个回答时,沉默了很久,在徐云担忧的目光中,她说:“没关系,我们一早就想过现在的情况,不算全无准备。”


    话如此说,等徐云离开后,辞盈还是大哭了一场。


    像是一场乌云密布,而今雨终于落了下来。


    沉默与痛苦之间,还有说不明的解脱意味。


    晚间,辞盈去寻谢怀瑾。


    身为病人,青年一早就知道了,辞盈上前无声抱住他。


    安静的室内,烛火晃悠,辞盈轻声说着重复的话:“没关系。”


    谢怀瑾温声笑笑,轻捏了捏辞盈躬下来的脸,在辞盈泛红的眼眸中温语:“夫人不嫌弃就好。”


    辞盈想笑笑,却笑不出来。


    她忍不住将额头抵住青年的额头,轻声说:“我才不会嫌弃。”


    青年却说:“嫌弃也是常事。”


    辞盈忙瞪眼睛:“我都说了我不嫌弃!”


    辞盈的生气是浮在表面的一层,只轻轻一戳,就露出柔软的内里。


    谢怀瑾牵住辞盈的手:“其实也习惯了。”


    一件事情久了,就会习惯的。


    燕府里面的门槛台阶都重新修缮过,谢怀瑾屋子里的床,凳子,书桌,都是按照适合的大小和高度打造的,包括一些更细微的东西,例如辞盈的手永远在青年触手可及的地方,眼睛也总是注视着青年的一切。


    两个人坐在夕阳中,大手牵着小手。


    夕阳的光照在两个人身上,辞盈依偎在青年一侧的肩膀上,轻声道:“我才不会嫌弃你。”


    她又说:“我现在很厉害。”


    谢怀瑾温声笑了笑,然后点头:“非常厉害。”


    辞盈也笑了起来,只是适才的悲伤并没有全然消散,看上去只是很浅的一层,夕阳为其渡上一层橘黄色的光彩,辞盈靠在青年肩上,缓慢地闭着眼睛。


    “谢怀瑾,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变老?”少女轻声问。


    她已经比从前又长大了不少,时间一步一步往前爬,她回望能看见的人生轨迹越来越长,而春夏秋冬交替,记忆中的一切开始模糊。


    谢怀瑾说:“不会。”


    辞盈没有睁开眼,唇角轻轻扬起。


    青年说出剩下的那一句:“辞盈永远年轻。”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于是辞盈又说“骗子”,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和骗子接吻了起来,夕阳在青年和少女恒久的吻中落幕。


    世人说长长久久,相濡以沫,辞盈未曾想到,有一日这些词能用在她和谢怀瑾身上。


    送别谢怀瑾是在五月,长安那边的事情一直没有处理完,因为谢怀瑾的身体一直耽搁着,而现在那边出了一些小乱子,需要谢怀瑾回去坐镇。


    辞盈暂时无法离开漠北,于是他们又要分别。


    分别半年,相聚半年,明明都是一样的长度,辞盈却觉得相聚的这半年格外短暂,她站在码头,目送谢怀瑾上了船。


    等船只开走了,徐云才面色复杂对辞盈说:“谢公子不是晕船吗?”


    辞盈怔了一下,才轻声说:“晕船?”


    徐云看着辞盈的表情:“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他临行前寻我拿了许多晕船的药,如果不是特别赶时间,为什么不走陆路,也不会慢上几天。”


    辞盈怔了良久,最后说:“我好像也不知道。”


    徐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同谢怀瑾一起回去,她准备坐明日的马车回长安,除了腿之外,谢怀瑾的身体已经大好。


    船上也有专门的医师,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因为此徐云才能放心独行,准备在路途中停靠几日,去拜访她从前的师叔。


    隔日,辞盈在不同的地方送别了徐云。


    徐云同她摆手,笑着对辞盈说:“快回去吧,风大了天黑了,怕是要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原本是不适合出行的,但徐云说她拿师叔性情古怪,前些日写了信说过两日拜访如果到时候没到的话可能就闭门不见了。


    于是辞盈明白还是因为谢怀瑾的病,她躬身对徐云说“谢谢”,徐云看多了只点头:“快回去吧辞盈,我在长安等你。”


    辞盈点头。


    七月的时候,辞盈听见了殷策起兵造反的消息,但在天下没有激起什么大的水花,再听见消息就听闻殷策已经被斩于马下。


    虽早有预料,但面对一条生命的流逝,辞盈仍旧唏嘘。


    她一日没有怎么用膳,燕季听闻时蹙眉:“不是讨厌他,怎么还因为他人死了吃不下饭?”


    自然不是。


    辞盈轻声道:“我只觉得乱世人命太过轻薄。”


    一路上很多人都是,她爱的,她恨的,生命如此短暂。


    燕季哈哈了两声,说:“打仗嘛,就是这样的,我第一次和义父一起上战场的时候,就死了好多人,我也差点死了,要不是义父一枪把我挑了回来。后来,那些战友们也伤的伤死的死,现在军中看着我长大的那一批人都没了大半。”


    辞盈安静听着,任由盛夏炽热的光照进来。


    八月的时候,辞盈收到谢怀瑾寄过来的信,结尾依旧是那一句——“我很想你”。辞盈的唇轻微扬起,因为繁忙的公务而困倦的精神也得到少许安慰,思绪放空时就想到当初青年突然错乱的一封信,她好像一直忘了问是因为什么。


    只是也不好书信中问,现在不在一起,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先忍一忍。


    辞盈拨算着下次和谢怀瑾见面的日子,好似又要等到年关了。


    九月的时候,李生带着茹贞一起来了漠北,辞盈开心了许多天。


    茹贞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见到辞盈先抱了上去,然后就哽咽起来。辞盈摸着茹贞的头,看向李生,轻声道:“谢然呢?”


    李生依旧拿着辞盈送的那把扇子,一遍摇扇子一遍摇头:“谢然她在忙书院的事情,要过几日再过来,我们商量在漠北小住一段时间,不知道辞盈小姐是否愿意暂时收留。”


    辞盈哪里能说“不愿意”,只笑着说:“一早便给你们留好了房间。”


    “这次我也有吗?”李生“斤斤计较”上次辞盈避嫌的事情。


    辞盈点头,笑着说:“都有。”


    李生看着辞盈的笑,突然有些释然。


    茹贞和辞盈走在身前,李生慢一步跟在身后。


    辞盈将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简略地和茹贞说了一遍,茹贞听完后楞了很久,才轻声说:“宇文拂前两年去找过我一次。”


    辞盈点头,看向茹贞。


    茹贞说:“我让他走了。”


    辞盈牵住茹贞的手,安抚地捏紧,茹贞长吁一口气,轻声道:“他竟是辞盈的亲哥,难怪难怪我最开始觉得他的神韵同你有一些相像。”


    辞盈笑了一声:“上一辈的人说我和燕小姐长得很像。”


    “娘亲?”茹贞说。


    辞盈点头:“嗯,过两日我带你去见她。”


    茹贞一下子局促起来,辞盈温声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茹贞相信,因为大抵只有很好的燕小姐,才会生出辞盈这样的孩子


    后面,辞盈又迎来了谢然,又送走了李生、茹贞和谢然,泠月和泠霜常忙于军队和铺子的事情不回府,燕季倒是来的勤,多是和辞盈商量漠北这边世家的问题。


    最开始她们选定的盟友是殷家,但殷策对她动了手,留不得,辞盈用雷霆手段将其赶出了漠北。


    根本上是因为漠北这边世家这些年下来已经不成气候,所以在辞盈掌权之后,分崩离析更为严重,不能让世家气焰盛,却也不能让其完全不成气候,辞盈和燕季一直在*探寻适中的方案,最后选定了望家。


    明面上,望家逐渐发展起来,从以前没落的四大世家之一重新回到世家之首的位置,暗地里,望家已经全部归属于燕府,或者说王府。


    掌管军队之后,辞盈天然成为燕家的话事人,而宇文舒死后,王府的一切头衔也落在她身上,但比起“王”这个继承宇文舒的称号,辞盈更喜欢大家将她称为“燕家主”。


    十一月的时候,辞盈同燕季说,她需要离开漠北一段时间。


    这些年相处下来,两个人关系已经和家人差不多。


    燕季问:“最近谢公子身体怎么样?”


    辞盈想起信中所写的:“徐云说还不错。”


    燕季笑着道:“那就好,去吧,这边的事务有我。”


    辞盈轻声道:“泠月和泠霜我都不会带走,你有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和她们商量,如果实在拿不准,就差人去报信给我。”


    燕季点头,突然抬手摸了摸辞盈的头。


    “去吧。”


    “开心一点。”


    辞盈笑了笑。


    十一月底的时候,辞盈乘船前去长安,她没有提前告知谢怀瑾,想给青年一个惊喜。


    船行在水中时,辞盈一直在想徐云的话,也就是谢怀瑾晕船的事情。


    她的记忆中浮现很多画面,恍惚中觉得她好像不应该完全不知道,但又的确,在徐云说之前,她完全感觉不到。


    她靠在软榻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湍急的水流。


    晕船怎么还要坐船?


    她肯定是想不出答案了。


    但也没那么想问谢怀瑾。


    比起这个,她更想问那封错乱的书信。


    到长安时已经十二月,长安一日既往地冷,不知怎的比漠北那边还干燥一些,辞盈的嘴唇上生了轻微的裂痕。


    客栈里,辞盈对着铜镜抹着药膏,婢女在身后将膳食布好。


    吃过这一顿,她就要去见谢怀瑾了。


    因为刚上了药,辞盈怕沾染到药膏,吃的很慢。


    一直到外面下起雨,辞盈才用完这一顿。


    说也奇怪,长安已经半月未下过雨,偏就让辞盈赶上了。


    婢女在后面轻声说:“怎的下雨了,出行难免沾湿衣裙。”


    辞盈却不知怎么笑起来,她走到窗边,手接着雨。


    “可能是因为我快和谢怀瑾见面了吧。”


    毫无关联。


    但辞盈说是,婢女也说“是”。


    最后,两个人也没有坐马车,一人撑着一把伞,走到行人匆匆的大街上。


    “小姐,鞋袜可湿了?难受的话我去拦一辆马车。”


    辞盈仰头看着漫天的雨:“漠北好久没有这么大的雨了。”


    婢女是土生土长的漠北人,附和道:“漠北干燥,比不上长安这边。”


    “那你应该去江南,那边雨更多。”辞盈笑着。


    婢女也笑了起来:“再过两年离府了奴就去看一看。”


    辞盈笑着说:“那我到时为你添行囊。”


    婢女不好意思:“小姐给我们的已经很多了,奴这些年攒的银子应该是够的。”


    辞盈接手燕府的事情后,节衣缩食依旧入不敷出的燕府改了面貌。


    婢女名为昧青,一年前被泠月挑到辞盈身边做贴身丫鬟。


    泠月和泠霜总是很忙,所以一般辞盈的日常起居都是由昧青负责。


    此次泠月和泠霜离不开,辞盈也就将昧青带在了身边。


    从侧门进府,辞盈原本想给谢怀瑾一个惊喜,但才走到青年院子前,就看见坐在轮椅上在长廊下温柔看着她的青年。


    辞盈走过去,将手中的伞收起来,抱怨道:“你怎么知道的?”


    说是抱怨,脸上的笑却掩不住。


    她一把抱紧出门迎接她的青年,轻声道:“谢怀瑾谢怀瑾谢怀瑾。”


    名字恍若咒语。


    青年一把抱住她,温声道:“我原以为你要再迟一个月。”


    辞盈笑着道:“本来应该是的,但恰好能将后面的事情先做了,暂时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最后余下一些,我拜托了泠月泠霜和燕季,赶在十二月中旬之前到了。”


    她说完之后,就那么看着谢怀瑾。


    青年始终温柔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眉心。


    辞盈推着青年的轮椅,推过长廊,已经到了十二月,上面的藤蔓却还是乌青的,被雨水一淋,绿油油的,格外有生机。


    关上门,辞盈蹲下身握住青年的手,轻声道:“这么冷,等了多久?”


    谢怀瑾说:“没有多久。”


    明明小半年未见,但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生疏,辞盈胎膜看向青年含笑的眼睛,要说什么突然忘了。


    只记得——


    “谢怀瑾,我好想你啊。”


    这句话无数次消弭于漠北的深夜,如今终于说给了思念的人听。


    青年长久地看着她,看得辞盈眼睛泛红,忍不住抱上去,将自己的头放在谢怀瑾的肩头,她轻声说:“你是不是不想我”


    辞盈当然知道不是,但人很奇怪,特别是在爱的人面前,有时间就想任性地确定一些什么。


    谢怀瑾开口,轻笑了一声。


    辞盈感觉自己的脸红了起来,她埋着脸不说话。


    “想你。”青年温柔开口。


    “很想辞盈。”青年继续说。


    “很开心辞盈能来长安,很开心。”谢怀瑾一句一句说着,他的手抚摸着怀中人的头,轻声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开心啊,高兴啊,这样的词挂在谢怀瑾嘴边,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但很快辞盈又觉得,就是因为这样。


    谢怀瑾就应该开心,应该高兴。


    以后要一直开心,一直高兴。


    她笑着抱住谢怀瑾的脖子,轻声道:“我乘船来的,刚到长安只用了一顿饭就下雨了,看见下雨了”


    下雨了,就很想你。


    未尽的话语湮灭在不知从何起的吻中,一直到了褪去衣衫的时候,辞盈看见青年眼眸中片刻的僵硬,她收回了手,眨了眨眼睛,轻声问:“谢怀瑾,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一定的有的。


    辞盈将脸贴向青年的脸:“不说也没关系,你不喜欢的话,我不做就是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青年不爱她,嫌恶她,所以连她的亲近都觉得恶心,但很明显她想错了,他爱她,但哪怕亲近的这个人是她,他依旧身体僵硬成这样。


    辞盈明白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从前她还能问一问朱光,现在


    辞盈贴着谢怀瑾,轻声道:“那我起来。”


    她尚未完全起身,就被青年抱了回去,辞盈听见两个人之间蔓延的心跳声,她安静地靠在青年肩上,感受俩人同频的心跳。


    谢怀瑾许久没有说话,辞盈想了想,抬起手,一遍一遍轻轻摸着青年的头。


    她轻声说:“没关系,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谢怀瑾看着辞盈,还是没有说话。


    会有人喜欢将自己的残缺讲给爱人听吗?


    谢怀瑾不知道。


    但他不喜欢。


    于是他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


    辞盈鲜少见到这样的谢怀瑾,她温柔地看着青年,额头贴着青年的额头:“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的,我以后可以注意一些,你能接受到哪一步?”


    辞盈在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倒影。


    她的手一点点爬上青年雪白的衣裳,停在肩头。


    她吻在他的眉心:“这是亲吻。”


    又吻在他的鼻尖:“这也是亲吻。”


    然后是唇,轻轻一下,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辞盈温柔说:“这还是亲吻。”


    她想继续时,被谢怀瑾一把抱住,青年无声将人抱入怀中,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辞盈没有再说话。


    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的爱人习惯将她拥入怀抱,其实,她也可以是伞,也可以是树,她始终愿意当他在这人世间的浮木。


    让他落地生根


    深夜,谢怀瑾看着春宫图,面无表情看完一本册子,闭上书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闭上眼,从前的一幕幕又交织在眼前。


    他蹙眉将手拿来离册子远一些,良久之后,手指又再抚上春宫图的书页,沉默地将其翻开,一页页翻开,一直到又全部看了一遍,他才忍不住又吐出来。


    这般下来,循环往复几次,谢怀瑾的胃里已经吐的没有什么东西,只剩清水。


    暗处的烛一出来处理,看了一眼远处的公子,又无声地开始清理打扫。


    人生病,有些尊严就是会失去的。


    即便这个人是谢怀瑾,也没有办法避免。


    黑暗蔓延的夜,青年垂眸,无声坐在轮椅上。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夜空中并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夹在着雨丝的风,一点一点从窗户吹进来,扑到青年的脸上,他抬手去抹,却又没有。


    温热的茶水被烛一递过来,谢怀瑾沉默地漱口。


    春宫册被烛一收了下去。


    辞盈知道这件事情是几日后的一个深夜,她有些想念谢怀瑾已经起身去看他,看见青年的书房亮着灯于是直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了,走到一半就看见从里面推门出来的烛一。


    烛一见到辞盈,有些惊讶,但很快垂下头。


    辞盈意识道不对,绕开烛一就往里面走去,等看见吐的脸色苍白的青年时,辞盈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忙跑过去问谢怀瑾怎么了。


    见到她来,青年有些怔愣。


    辞盈的眉缓缓蹙起来,抬眸一看,就看见了书桌上的春宫册。


    春宫册是翻开的,而青年现在的样子,辞盈不是笨蛋,很容易联想到什么。心疼和怒气几乎是同时涌上辞盈心头,她一边拍着谢怀瑾的背一边喂着他喝水,然后拿过一旁的杯子让他漱口。


    青年难得有些心虚。


    只是比起心虚,从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难以言说的沉默更多。


    是青年先开的口:“被雨声吵醒了吗?”


    辞盈直直看着他,现在当然也不会说什么“想你了”,但也不想说是被雨声吵醒了。


    她拍着他的背,见到青年向她看过来。


    青年低垂着眸,轻声道:“辞盈,别生气。”


    原来是知道,她会生气的。


    辞盈还是看着谢怀瑾,没有说话。


    青年咳嗽了起来,辞盈装不下去了,忙起身拍着谢怀瑾的背部,端了茶水焦急地让谢怀瑾再簌簌口,如果吐的东西卡在喉腔里会出事。


    “我、我没事”


    “辞盈,别生气。”


    第82章 八十二章


    ◎只灰烬轻浮——◎


    青年说完之后,就这辞盈的手饮下了一口茶,随后躬身吐到一旁的空盆子里,辞盈凝视着谢怀瑾苍白的侧脸,攥紧茶杯的手紧了一瞬。


    青年吐完水后,垂下眸,指尖有些轻颤。


    辞盈很难形容此时心头的感觉,大抵是生气混杂着愤怒,却又被无法克制汹涌至极的心疼湮没,她看了谢怀瑾良久,没有等到他再说别的话。


    她转身,手就被青年牵住了。


    她轻声道:“我只是去放一下茶杯。”


    青年又缓慢地将她的手松开。


    辞盈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子前,将茶杯放下。


    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不起。”


    辞盈背对着谢怀瑾,眼前泛起微微的红,声音更轻了:“谢怀瑾,你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个。”


    背后一时无言。


    辞盈转身,怒气涌了上来,她看着青年又变得苍白的脸:“为什么又要作践自己身体?”这一句说出来后她的眼泪落下来:“我在你尚且如此,我不在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做的,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不在乎吗,我不是说了我不在乎”


    辞盈哽咽地将后面的话说完,情绪决堤,蹲下身哭。


    谢怀瑾肉眼可见的慌乱了,他宁愿辞盈指责他,责怪他,生气愤怒,也不愿意看见辞盈现在的模样,他想用手撑着轮椅起来,可是腿上却没有任何知觉。


    他推着轮椅到辞盈身边,手指颤抖地落在辞盈的肩头。


    一旁是因为崩溃大哭的辞盈,他的手茫然无措地不知如何安置辞盈因他而起的情绪,他张了几次口,才艰难地开口:“我只是,只是”


    有些东西说出来对谢怀瑾太难,他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辞盈发颤的身体和青年颤抖的手指。


    不远处的烛火跳跃着,随着“噼啪”一声炸了一下。


    辞盈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看向谢怀瑾。


    “我没有逼迫你说,我不是一定要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同你说的。我只是不想你作践自己身体,谢怀瑾,我会担心,我很怕、很怕你的身体拿天又坏了,我只是要你平安健康地活着。”


    辞盈看了一眼桌上的春宫图,轻声哽咽着:“为什么要看这些东西,为什么看吐了还要看。”


    辞盈一手将册子扔了出去,册子砸在墙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后坠地。


    但辞盈的情绪并没有恢复,她红着眼看着谢怀瑾,忍住转身欲走的冲动。


    青年的眼睛也红了,衬得那双凤眼格外地漂亮,修长的脖颈上是苍白的脸,墨发并未完全束起一部分散在腰间,他伸手牵住辞盈的手。


    辞盈甩开,他再牵住。


    辞盈再次甩开,他还是牵住。


    辞盈大可以直接走,但看着这样的谢怀瑾,又舍不得。


    她上前将人抱住,声音很轻,字里行间有无声的沉默与委屈。


    一路走来太不容易,谁都舍不得哪怕小小的闹掰一次。


    辞盈的声音从拥抱之间传来。


    “我明明说过我不在乎了。”


    青年低垂着眸,没有说话


    “对不起”


    谢怀瑾最后还是轻声说。


    辞盈抬手抚摸青年苍白的脸,哑着嗓子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不许再作践自己身体,你再作践一次”


    辞盈想说什么狠话,却又想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能威胁到谢怀瑾的人只有她,但她不想用分别和离开这样的话,于是话说到最后,她只能咬着牙恶狠狠地咬了谢怀瑾一口。


    要在谢怀瑾的手腕上,嘴唇碰到凸起斑驳的伤疤,辞盈的眼睛又开始想落泪。


    心疼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酸涩胀痛,却又难以用言语表达。


    青年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头,缓慢地安抚着,辞盈的牙齿越来越松,她没舍得用很大力气,青年手腕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青年还是在说“对不起”。


    辞盈看了一眼谢怀瑾,轻声说:“我不原谅你。”


    但两个人太了解了,只这一眼,谢怀瑾就能看出辞盈已经消气了。


    他还是说“对不起”,辞盈又看了眼他,轻声道:“那以后还看春宫册吗?”


    落在墙边的册子传来无声的呻吟。


    青年轻垂着眸,不知道怎么说。


    辞盈轻声道:“谢怀瑾,你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窗外的风涌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似乎还有月光,落叶,远处音乐的鸟雀的鸣叫,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告诉谢怀瑾——


    谢怀瑾,你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试图辩驳:“很多事情需要做。”


    辞盈执拗地看着他:“你不想做就不要做。”


    说话间,她站起身,走到谢怀瑾身前,躬身将人搂入怀中:“无论什么事情,你不想做、不喜欢做,我们就不要做。”


    青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说:“总有一些事情”


    辞盈捂住这个人的嘴,和燕季待久了,她身上也染了些“无赖”:“不管不管,就是不做,谢怀瑾,你不要说话了。”


    谢怀瑾真的就不说话了,只是愣愣看着辞盈。


    两个人都明白,这句玩笑的话辞盈说的有多认真。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一定要做什么,权势我会自己去争,我想要的东西也会自己努力,我不需要你日夜看这些春宫册子,也不需要你暗中铺那么多路。”


    辞盈依旧捂着青年的唇,直到指尖传来一个淡淡的吻,她颤抖了一下手指,重新将人拥抱住。


    青年的声音也月光一样淡:“辞盈好厉害。”


    而他好像是无用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是辞盈的负担。


    辞盈盯着青年的眼睛,轻声道:“谢怀瑾,你又在想什么?”


    昏暗的烛火下,青年抬起眸,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他如实说:“只是觉得辞盈的夫婿好像不该是一个如此无用的人。”


    辞盈起初没有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明白过来之后,她捏紧了拳头。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眼泪:“那你觉得我的夫婿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谢怀瑾想了良久,说:“不知道,好像什么人都不太配得上。”


    辞盈看着谢怀瑾,手一点一点松开:“我还以为你又要将我推给别人。”


    这是辞盈第一次真正谈起这个话题。


    她看着谢怀瑾的眼睛,轻声说:“如果这样的事情你再做一次,我真的会离开。”


    她的语气甚至说的平淡,只有她知道,她衣袖下的手在颤抖。


    谢怀瑾看了辞盈许久,只俯身牵住辞盈的手。


    这一夜,两个人是在一张床上睡的。


    矛盾其实也没解决,但两个人之间好像就是这样,那日谁都没敢在说下去,没有到那个地步,人总是心存侥幸,也愿意为了相守暂时敷衍过去。


    那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变化,那日晚上的争吵只像一个小小的插曲,在两个人心中都埋了一根刺。


    虽然离开了漠北,辞盈每日还是要处理公务。


    谢怀瑾一般陪在辞盈身边。


    辞盈第二日其实还有些生气,但处理公务的闲暇看见在她身旁看书的谢怀瑾,那一丝气就彻底消了,她后知后觉那日的话有些决绝和威胁,但她说不出口。


    后面两日,燕季送来的公务特别多,辞盈有时甚至要忙到深夜。


    谢怀瑾始终陪在辞盈身边。


    两个人每日晚上也总是同床共枕。


    辞盈曾想看谢怀瑾的腿,被青年拒绝了。


    他鲜少拒绝她什么事情,于是青年无声拦住她的手的时候,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辞盈其实并不是一定要看,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医师能看,婢女能看,烛一烛二能看,她不能看?


    她总觉得他在避着她。


    很多事情上。


    辞盈觉得夫妻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也无人可以倾诉,于是她也一日日变得沉默。


    后来争吵的爆发是辞盈又一次发现谢怀瑾在看那些春宫图,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被她发现脸色苍白的人,颤着声音问:“谢怀瑾,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青年的身下是呕吐的污秽,手中的帕子沉默地放在嘴边,烛一在一旁低垂着头不再说话,辞盈一手将桌上的春宫册丢了出去,怒气使她整个人有些失态。


    她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放得了那样的狠话。


    她被日午的太阳照的头晕,晕眩的感觉涌来之际,她冷静至极地说:“谢怀瑾,你要是想将自己作践死,就作践吧,我好好活着,免去我漠北长安两处奔波,哦,我们现在不是夫妻,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


    她脑中晕眩,但面上看上去很清醒,说完了就离开了。


    始终未抬起头的青年在她说出那一句“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时”,终于抬起了头。


    盛午的光下,青年看着远走的身影,只觉得阳光刺眼。


    他看着身上沾染的污秽,手中有着涎水的帕子,动不了的腿,很轻地笑了笑。


    烛一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但良久之后只听见青年说:“为我换一身衣裳吧,麻烦了。”


    烛一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明明他也觉得不应该这样。


    烛一还是去拿衣服了,谢怀瑾在屏风后解着盘扣,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然后是烛一将他翻起来,先褪下他的衣服,然后拿干净的帕子为他擦拭,再帮他将干净的衣袍穿上。


    谢怀瑾看着自己残废的腿,他的手安静地放在腿上,等烛一转身发现谢怀瑾腿上满是血时惊呼:“公子!”


    谢怀瑾清淡地说:“烛一,还是没有知觉。”


    烛一忙说:“徐大夫说了,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谢怀瑾停了一瞬,烛一忙着为他处理腿上的血,他看着烛一,轻声问:“烛一,我是不是很怪异?”


    烛一怔了一下,其实一开始没有明白公子在说什么。


    但联想到腿的事情,烛一忙摇头:“没有。”


    谢怀瑾却好似不需要烛一的回答,他只轻声说:“从前姨母总说我是一个怪物。”


    烛一不能置喙。


    幸好,谢怀瑾也不需要烛一的回答。


    他只是看着盛午炙热的光,眼眸缓缓下垂。


    他好似应该感谢辞盈的“什么都不在乎”,辞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爱人,不在乎他对她伤害的过去,不在乎他重病的身体和残疾的腿,也不在意他能否人道。


    想到这两个字谢怀瑾都有些想吐,但想到辞盈,他又能短暂地咽下去。


    就因为辞盈是一个很好的爱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比盛午的阳光还纯粹的光亮,所以他无声的凝视着自己。


    凭什么?


    谢怀瑾,你凭什么呢?


    一个怪物,一个身体随时会生病的残废,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凭什么这么被辞盈包容呢?


    是,是包容。


    是辞盈自上而下将他照亮,而他睁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不堪。


    他死死拉着辞盈不愿意放手的丑陋嘴脸。


    容颜终会老去,终有一日,辞盈也会不再喜欢他这张脸。


    彼时他要如何?


    眷恋,欲望,自毁的意识交缠,有些陌生的情绪没人能告诉谢怀瑾是什么,他自小天之骄子的一生未受过如此缓长的挫败,他自卑于自己的爱人。


    他望着未来,只能看见不堪的过去。


    那些由爱欲织成的网,将他的灵魂死死困住,他看着手中的春宫图,脑海里只有汹涌的海啸,将他的一切,肉身乃至于灵魂全部湮没。


    哪怕辞盈一次次说她不在意。


    原来爱人眼中的心疼也是利刃。


    可你如果问谢怀瑾他要什么,他怔然许久又只能说出“辞盈”的名字


    好像成为了一个怪异的恶性循环。


    很久以前,谢怀瑾将自己套进一个美好温柔的壳子。


    将死时,谢怀瑾劝服自己放开辞盈的手,他做了一系列缜密的计划,安排好了他去世以后辞盈在世间的一切,那间隔愈来愈长的信亦是其中一环。


    他很平静地在赴死,哪怕甚至不能同辞盈告别。


    可辞盈来了


    辞盈说他要活着,辞盈说他不能死,辞盈说爱他。


    她一次次拉住他的手,将他的生命线一点点延长。


    他从茫然到无措到惊喜到惶然,他开始在心中祈求老天的眷顾,努力地吃药治病,惊险万分地将一切都熬了过来。


    好像终于好了


    好像,终于好了。


    他好似能这样和辞盈相守


    嗯。


    他残废的身体,残缺的灵魂,沐浴着爱人的包容。


    谢怀瑾歉疚,感恩,却又眼泪不住落下。


    他困住了自己的爱人。


    于是在辞盈一次次说自己不在意的时候,谢怀瑾想,怎么会不在意呢?辞盈对他的爱能在漫长的岁月中消耗多久


    能消耗到他死的那一天吗?


    艰难求生的人竟有一日会觉得死亡漫长。


    书房里,烛一看着沉默的谢怀瑾,轻声问:“需要我去请夫人回来吗?”


    青年摇头,看向自己的腿。


    嗯,甚至他都不方便出府去寻人。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谢怀瑾说。


    烛一想说什么,却见青年已经推着轮椅去了暗室。


    屏风后,青年的身影单薄,带着无言的沉默


    辞盈出府后寻了一间茶馆,去了二楼的包间,小二送上茶,辞盈饮了一口,脑子才从晕眩中回过神。


    怒气让她整个人有些僵硬,滚烫的茶水烫着舌头都有些感觉不到。


    等感觉到时,舌头已经失去了知觉。


    好似一切反应都是滞后的,许久之后,辞盈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僵硬,却又在心中说。


    又不是她的错。


    反正这一次谢怀瑾不亲自来哄她,她不会回去的。


    辞盈又添了一句,哄一次也不行。


    至于几次?


    辞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因为一整个下午,她不仅没有见到谢怀瑾,甚至连烛一烛二都没有见到。


    真的生气和较真好像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辞盈很清楚自己后面有谢家的尾巴,她一个下午都没有离开茶楼,谢怀瑾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哪。


    辞盈的委屈几乎要蔓出来,甚至有些想回去漠北。


    但舍不得。


    舍不得分别半年才见了几日就又分开,而且她也不希望谢怀瑾到时候拖着病重的身体长途跋涉。


    辞盈不避讳自己的心软,她很明白自己爱谢怀瑾,就想她很明白谢怀瑾爱她。


    所以她不明白,不明白谢怀瑾为什么要这么不在乎自己身体?


    有为什么


    辞盈看向外面乌黑的天,委屈于自己甚至得不到一个台阶。


    深夜。


    烛一向谢怀瑾汇报辞盈今日的行踪,青年怔了一下,轻声说:“将她身边的人撤了吧,她不喜欢我派人监视她。”


    如今辞盈身边有保护的人,谢怀瑾对自己说。


    烛一说“是”,却没走。


    谢怀瑾看了烛一一眼,,说:“你先下去吧。”


    烛一只能下去。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青年没有做什么,只是抄写着佛经,一页一页,等到书桌上堆的全是,他就将其一页一页燃了。


    火光中,青年神态沉默,灰烬落在雪衣上。


    有那么一瞬间,谢怀瑾觉得火光燃起来也不错。


    从很久以前开始,辞盈就不再需要他了。


    是他一直需要辞盈。


    甚至赖着辞盈,才能又活了几个春。


    烧完之后,他将烛一唤进来。


    雪衣上有个燎洞,适才被火星染出来的,他轻声道:“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裳。”


    烛一说“是”,然后又是重复的,烛一看着青年腿上的伤,眼眸垂下。


    等换好衣服后,谢怀瑾就让烛一出去了。


    他继续抄写着佛经,一室的灰烬中,唯有他如尘雪一般。


    只灰烬轻浮,飘啊飘,落上去,一室内干净的一点就有了杂污。


    *


    次日,从客栈醒来。


    辞盈唤出暗卫,问昨日是否有人来寻她。


    暗卫摇头:“没有,跟着主子的那些人也不见了。”


    辞盈怔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觉醒来,辞盈其实没有很生气了,甚至更担心谢怀瑾的身体,但听见暗卫的话,辞盈咬牙了一瞬,她这些年学会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生气的时候不要伤害自己,而是去找让她生气的人。


    她想了想,又唤出来暗卫,让他去雇几个人。


    暗卫听着,不敢对主子的行为置喙分毫。


    辞盈在客栈呆了一整日,中午的时候暗卫和她说“办好了”,晚上的时候辞盈准备出门。


    路过戏园时,里面的戏子正甩着衣袖唱着:“生不同衾,死不同寝,与君长相离。”


    辞盈怔了一下,心里不知道什么情绪。


    她没有想过说那么狠的话的,但是辞盈走过戏园,寻路边的老伯买了一只糖葫芦,不是从前那个了,几个月前那个老伯死了,谢怀瑾还在信中同她说了这件事情。


    辞盈咬着手中的糖葫芦,不知怎么眼睛发酸,她不知道谢怀瑾为什么不来寻她,不是他的错吗?


    她就算说话难听了一些,也是因为他先做了不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向她认错。


    明明


    辞盈已经有些不记得昨日自己说谢怀瑾认错也不会原谅的事情了,她走在大街上,长安的大街其实和从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仔细看看,又都换了人,辞盈陷在这种物是人非之中,口中的糖葫芦都变酸了起来。


    更酸的是她莫名流下的泪,有好心的女子向她递来帕子关心,她连声感谢并说自己没事,一路走到河边,她坐在草地上,其实已经有些冷了,但按照计划她要再等一会。


    拙劣的计划,但辞盈想不出别的了。


    她想让谢怀瑾也尝一尝她每日的滋味。


    等暗卫将谢府的人引来,场面突然变得混乱起来,又许多人从草丛里面出来围住辞盈,刀光血影之中,辞盈被身穿黑衣的人打晕带走,谢家的人看见忙上去追,但是来不及,黑衣人连带辞盈已经消失殆尽。


    留给谢怀瑾的只剩草地上新鲜的血迹。


    第83章 八十三章


    ◎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青年坐在轮椅上匆匆赶到时,河边格外寂静。


    朦胧月色中,谢怀瑾只看见了草地上一滩滩的血,有什么东西汹涌着从心间淌出,青年看向烛一,烛一汇报之前的情况。


    “辞盈姑娘身边的人公子之前让撤去,所以得到消息的时候辞盈姑娘已经被贼人掳走,属下第一时间派人去追查,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青年凝望着草地上的血,声音寂静到可怕:“多久了?”


    烛一说:“半个时辰。”


    一股气血晕上心头,但还未安全寻回辞盈,谢怀瑾生生将胸口的血气咽下去,轻声道:“去查,宫里还有王家”


    可能到底有些晕沉,亦或者关心则乱,谢怀瑾一时间脑海中想不到到底是哪方的势力。


    他敢撤走烛一安排在辞盈身边的人,就是因为辞盈身边现在有自己的人手,光天化日的长安,不该有这般的亡命之徒,还是他漏了什么


    烛一见谢怀瑾脸色不对,忙从衣袖中拿出药瓶,倒了一颗放到青年嘴边。


    谢怀瑾惨白着脸匆匆咽下,低声道:“派人去将宫中那位,王家那位全部请到府中,还有李家和林家。”


    烛一吩咐一旁的人去做,寂静的夜,河畔,青年吞咽着喉腔中不住涌起来的血气,生生压着,一言不发。


    烛一站在谢怀瑾身侧,低垂着头。


    不知道谁家的胆子这么大,如若辞盈小姐平安无事*,一切尚好说,如若烛一看着地上的血,空气中浓郁的血味模糊了月色,预示这长安即将变的天。


    一直到天亮时分,外面查探的人才带来了消息,并带回了一张纸条。


    审问了一晚上精疲力尽只靠一口气撑着病体的青年手指颤抖地打开纸条,上面是辞盈歪曲颤抖的字迹,还有斑驳着血的指纹。


    信上写着:“谢怀瑾,救我我好怕、这里好黑,好多人。”


    谢怀瑾目眦欲裂,眼中泛白,烛一忙将人撑住。


    一旁的徐云蹙眉将银针扎下去,生生吊住了青年的意识,他颤抖地将信交叠上,想起身却想到现在他只是一个残废,腿生生传来了剧痛,但还是站不起来。


    徐云一把将谢怀瑾身体按住,怒声道:“不要命了吗?”


    谢怀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皮一直在颤抖,良久才开口:“去备马车,烛一烛二你们同我一起去。”


    徐云蹙眉道:“我同你们一起去。”不看着一点,她怕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死在路上。


    谢怀瑾甚至已经精神保持礼数,他唯剩的理智就是死死看着暗卫送过来的纸条。


    上面的确是辞盈的字迹,说明辞盈还活着。


    对面定是有所求,没关系,有所求就好。


    谢怀瑾就是他一条命,能将辞盈换出来,也是幸事。


    马车颠簸间,青年不住咳嗽起来,眼皮不住颤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辞盈这般的语气,从前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对他说过“救我”“我好怕”,谢怀瑾的手颤动的越来越厉害,从烛一手中拿了药,又生生咽下去。


    呕吐的感觉涌上来,青年俯身,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徐云看着谢怀瑾近乎自虐的维持清醒,无可奈何,闭上眼就当做看不见。


    等到了目的地,暗卫将这偏僻的一处农舍包围,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等烛一推开门,长廊间满是血痕,抓印,轮椅碾压过木地板,一路到了一处庭院。


    和河边一样,这里长着茂密的草,同人的小腿齐高。


    “咯吱——”


    轮椅推到长廊尽头,谢怀瑾停在一场门前。


    烛一飞上屋顶去看,跑了一圈回来没感受到对面驻守的人。


    谢怀瑾推开面前的门,进院子时淡淡的血味在里面变得浓郁,谢怀瑾眼皮跳了一下,轮椅自己动了一步,辞盈满身是血躺在血泊中的身影就映入他眼中。


    十二月的清晨,一旁的草上还有未垂落的露珠,辞盈躺在一片被血洇湿的草丛中,眼睛紧闭着。


    “辞盈”


    青年的声音微不可察,眼睛陡然变红,推着轮椅到了辞盈身边,轮椅却陷入泥土中,连带着困住双腿不方便的谢怀瑾。


    隔得近了,谢怀瑾看清了辞盈的脸。


    苍白的脸上,一半是血,一半有淡淡的血痕,胸膛前的一片都是血红的。


    轮椅如何都推不动,陷在泥土中,越来越深。


    谢怀瑾也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人,看着血泊中的辞盈,焦急之中,他踉跄起身,却瞬间没有力气摔下去,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眼睛里只有辞盈。


    修长的双手扣在泥土中,一步一步爬了过去,手拖着残废的身体,被长而尖的草割破了手指才缓慢狼狈地爬到辞盈身边,他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同幕后之人盘旋的心思了,只颤抖地摸向辞盈。


    “辞盈”青年沾染泥土的手触碰到辞盈温热的血,他不敢去触碰辞盈伤口也不敢去感知辞盈鼻息,粘稠的血染满他的手指,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气急攻心,一口血呕了出来。


    “徐云、徐云!”青年呕着血嘶吼着:“救救辞盈”


    徐云蹙眉,没有上前,甚至一早就拉住了想上前帮忙的烛一。


    关心则乱,青年没有发现处处不合常理的地方。


    也没有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比起人血,更像其他的东西。


    青年垂眸,温热的泪落在辞盈鼻尖,她恰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谢怀瑾比她想的还要狼狈,明明是她一手设计的,辞盈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青年见她睁开眼,还活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却不敢动她,怕加重她的伤,只又喊徐云。


    徐云这时才走上前,连带着烛一。


    谢怀瑾对着辞盈说着:“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青年慌乱的模样,脸上泪和血混这,手指上满是伤口和泥土,在青年血红的眼中,辞盈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抹去脸上的血,一双眼安静地看着谢怀瑾。


    风吹拂着满院的草,见到辞盈明亮清醒的眼睛,青年也逐渐安静下来。


    也终于成为了这小院中后知后觉的最后一人。


    青年看着辞盈,眼中的泪再次落下,用唯一干净的一块衣袖去擦拭辞盈脸上的血,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长安哪里有人能如此悄无声息掳走辞盈,又能抹去所有踪迹让谢怀瑾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包括那封信。


    辞盈其实处处留了漏洞,不知道是因为心软还是担忧谢怀瑾身体,她只想要他的感同身受并不像将他弄的如此狼狈,但关心则乱,谢怀瑾的确有一处都没有察觉到。


    辞盈看着面前落在泪的人,轻声道:“谢怀瑾,好丑。”


    青年脸上的血渍还没有擦去,就那样红着眸看着辞盈,抬手想摸一摸辞盈,手却颤抖地不敢放上去,人很难说清什么是失去,失去可能就是——就算那一瞬是假的,在明白真相后,心中山崩海啸一般的绝望也会长久地延续。


    辞盈主动将头碰了上去,安静地看着青年。


    谢怀瑾手颤抖着,唇也是。


    辞盈扑入青年怀中,轻声道:“这样才公平。”


    聪明人之间只需要说一句。


    谢怀瑾狼狈地将辞盈拥入怀中,抱紧,再抱紧,他哭着说:“对不起。”


    辞盈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我不原谅你,谢怀瑾。”


    说着不原谅,辞盈却也红了眼睛。


    身上的血让她很难受,因为不仅有她叫人伪造的,还有谢怀瑾的,透过衣服贴在她皮肤上,像柳絮一般柔软地要钻进去,钻入她的心中,缠住她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而辞盈丝毫没有办法。


    她感受着谢怀瑾的血,眼泪和身上的泥土,感受着青年颤抖心和抱住她仍旧颤抖的手,她声音嘶哑:“心痛吗,疼吗?每次我看你作践自己身体都是这种感觉。”


    她被抱得更紧,青年的眼泪淋漓而下。


    辞盈抬摸了摸青年的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威胁你,我也不想威胁你,但你总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从前是,现在是,我明明就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都说了不重要,我不在乎,为什么你还是要做,为什么”


    辞盈的声音柔软,没有什么抱怨,只有无奈。


    草被拂到两个人脸上,很痒,辞盈的眼泪被痒了出来,她同青年一起哽咽着:“谢怀瑾,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行吗?”


    青年无声地落泪。


    眼泪落在两个人相触的脖颈,辞盈的眼泪也落了上去,她用手捧起谢怀瑾的脸,才发现青年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惨白的脸上挂着一双通红的眼,眼底的乌青象征一晚上没有休憩,生生撑着的一口气在看见辞盈醒过来时也早就断了。


    辞盈无声的眼泪随着谢怀瑾的昏迷落下帷幕。


    她手指颤抖地将人交给烛一和徐云,两个人一早就看出了辞盈的伪装只是都没有戳破,而今徐云往谢怀瑾口中塞着药丸,烛一按照吩咐点着青年身上锁命的穴位。


    辞盈落泪。


    她生生送自己的爱人去了一趟鬼门关。


    有那么一瞬间,辞盈都觉得她和谢怀瑾的强求是错的,她们可能生来就不适合在一起,她们的相爱相守,似乎永远伴随着血和泪,蔓延的痛苦像是春日最酸的山楂果子,爱是掩盖山楂酸涩的美好的糖衣。


    可她舍不得。


    辞盈舍不得。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没有她,谢怀瑾会死。


    与其让谢怀瑾去死,不如让她们两个都痛苦地活着吧。


    辞盈看着不远处脸色惨白昏迷着吐血的人,手指一点点冰凉,脸上的泪也干枯成泪痕,她颤抖着躬下身体无声哽咽。


    徐云看了辞盈一眼,缓了一会才继续扎针。


    老天无声欣赏这场闹剧,在日午时分,下了一场雨。


    彼时,辞盈一行人已经回了谢府。


    这一次青年昏睡了三天三夜。


    没有人责怪辞盈,最维护谢怀瑾的烛二都劝辞盈去休息,但辞盈没有,她不信,日夜守这昏迷的谢怀瑾,谢怀瑾三日未醒,她就三日未睡。


    辞盈不信,不信已经熬过了那么多,自己就是找不到一条关于辞盈和谢怀瑾相守的生路。


    谢怀瑾醒的时候恰好是日午,阳光很像前几日俩人吵架那一日的太阳。


    青年睁开眼,看见脸色同样苍白的辞盈。


    他的眼泪就那么落下来。


    “对不起辞盈,对不起”嘶哑的声音传入辞盈的眼睛。


    之所以说的眼睛,是因为只有眼睛才能落下眼泪。


    两个人对视着,就一同落下眼泪。


    然后是蜷曲的拥抱,辞盈被虚弱的谢怀瑾拥抱住,两个人挤在床小小的一侧,辞盈的眼泪埋入谢怀瑾的脖颈中,温热的水流像是心跳浸入青年的皮肉。


    辞盈不说“对不起”,她也不想听谢怀瑾的“对不起”。


    她不要他的歉疚。


    她要他好好地活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但这并不是谢怀瑾的错。


    她哽咽着,在青年的怀中一直,直到青年虚弱的手抚摸上她单薄的背脊,十二月的天她的身上冷的可怕,像是三月连绵的阴雨。


    两个人相拥着,一直到盛午的阳光落下,一直到天色阴沉。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辞盈说:“我饿了。”


    这三日她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谢怀瑾醒了之后,她才感觉到饥饿。


    说着“饿”,辞盈却没有起身,她只是用牙齿磨着谢怀瑾皮肉,一点一点咬深。


    很久以前,她精神压迫到极点咬下青年虎口一块肉,血肉淋漓,青年却依旧笑着,她咬下来也没有觉得痛快,只是一遍一遍说“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温柔地尝到了谢怀瑾的血,低垂着眸轻声说:“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的唇齿变得温柔,一点一点舔舐着青年手上的血痕,舌尖一点一点划过伤口,用唾沫将伤口缓慢地封住,亦或者,是从脸上淌下的温热的眼泪。


    爱怎会如此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痛苦,人们才将其称之为爱。


    狰狞地从斑驳淋漓的心跳中跃出来。


    辞盈的身体颤抖着,嘴逐渐松开青年的手腕。


    她和她的月亮,都伤痕累累。


    辞盈昏睡过去,过儿一会,徐云就来了。


    徐云第一时间为辞盈诊脉,确认辞盈无事后,脸上神情松了一分。


    她照例为谢怀瑾针灸,作为长期医治谢怀瑾的大夫,那一日徐云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问:“那日你是怎么站起来的?”


    虽然站起来一瞬就倒下去了,后面靠爬才能移动身体,但也是站起来了。


    谢怀瑾摇头:“不知道。”


    徐云捏着谢怀瑾的腿,问:“现在有知觉吗?”


    “有一点。”


    徐云在房中转了一会推门出去,很快又回来将门关上:“休息一会,我让烛一准备了药膳,等会你们两个一起吃。”


    “嗯,多谢。”


    寡言的道谢之后,房门被关了起来。


    谢怀瑾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哪怕已经昏睡三日,他的心仍在为那日的场景颤抖。他无声对怀中的人说着“对不起”,漂亮的眼睛像落下的星辰。


    辞盈被唤醒时,烛一已经将药膳送了过来。


    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整好了,端了碗要喂她喝。


    辞盈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病人,但看了眼谢怀瑾,张开了口。


    粥很温和清淡,适合辞盈和谢怀瑾这种几日未进食的人,辞盈的粥是谢怀瑾喂的,喂完之后还拿帕子给辞盈擦干净了嘴。


    辞盈将头埋进被子,出来之后发现青年还是在看着她。


    她也就看着谢怀瑾,然后起身将人抱住了。


    “那日我说的是气话。”


    指的那一句——“我们现在不是夫妻,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


    青年低声说:“也没有说错。”


    辞盈用了粥,有了些力气,看先谢怀瑾。


    她判断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青年眼眸中有疲惫和笑意。


    辞盈本来想呛声也忍住了,她伏在青年胸膛前,手轻轻摸着青年疲惫的眼睛:“真的吗?”


    和谢怀瑾呆久了,损人不利己的话辞盈也是直接说:“那我死了之后真的不和你合葬哦。”


    话说到一半,嘴就被青年捂住了。


    不是因为合不合葬,是因为晦气话。


    “辞盈”青年的话语间有哀求。


    这就是辞盈不理解谢怀瑾的地方,总是在一些事情上沉默不语,又在另一些细枝末节上溢满浓郁的爱。


    辞盈轻声道:“你不能这样。”


    话这样说着,她却抱紧了谢怀瑾。


    她很清楚她不喜欢这样的爱人,但她喜欢谢怀瑾。


    于是她缓慢地喜欢谢怀瑾的一切,哪怕是这样的缺陷,她喜欢大方自信的爱,光明磊落的爱人,但真的做到那一切,又好像不是谢怀瑾了。


    谢怀瑾是不温暖的太阳,是水中的月亮,是一场潮湿的雨。


    辞盈是只看见光亮的飞蛾,是捞月的人,是同雨相伴的云。


    于是爱也这样,恨也这样,让她们永远在一起。


    十二月中旬。


    徐云带来一个好消息,说谢怀瑾的腿可能有救了。


    辞盈这才回忆起那日的插曲,原来情急之下,青年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徐云说过很多次谢怀瑾的腿有希望的话,所以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当真。


    辞盈没收了谢怀瑾书房里所有奇怪的册子,并告诫烛一烛二不许再听谢怀瑾安排。


    烛一沉默不言。


    烛二抬手保证:“我一定管好哥哥。”


    辞盈拍了拍烛二肩膀:“年底我给你赏银。”


    烛二小声说:“麻烦夫人多向小碗送一份礼就好,她有孩子要养”


    辞盈其实已经快忘记小碗和烛二的事情了,陡然想起来,下意识说:“不用,小碗那边我自然会送。”


    烛二也没有意见,笑嘻嘻说:“那夫人还是给我吧。”


    辞盈有些被逗笑,走远了却觉得好像不是很好笑。


    烛二其实已经很久没笑了。


    她走回去,路上看见野花,蹲下来摘了一束。


    很小的一束,放在青年修长的手中就显得更小了,辞盈好奇地看着,又看看自己的手,想着下次可以多摘一些,角落处的野花也就能生长一日。


    谢怀瑾正在处理公务,辞盈拿起来随便看了看,不是很感兴趣。


    漠北那边的事情已经足够她忙了,她不想再管长安这边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辞盈尊重谢怀瑾对这个天下的想法,他如若要争权夺位,她为他争,他如果要归野山林,她就把人带回漠北,他如若要推一个新的天子上位,她也支持。


    政治敏锐和才能方面,辞盈不觉得自己能胜过谢怀瑾。


    就像做一个正常人方面,谢怀瑾这辈子也胜不过她。


    辞盈想着,苦中作乐地笑起来,吸引了谢怀瑾的眼光。


    辞盈走上前去亲吻,只亲吻。


    她现在连旁的触摸都视为越界,青年安静看着她,又亲了下来,辞盈忍不住要触碰谢怀瑾时,都逼迫自己生生忍住了。


    至于生理需求


    辞盈一般自己解决。


    被撞破


    嗯,辞盈本来觉得没什么的。


    但是身体在不自觉发颤,屏风后青年坐着轮椅看着她,她思绪茫然,才想起来自己衣襟是散开的。但身下发软,手指一时间也动不了,辞盈眼神迷离之间,只觉得脸上潮红,尴尬得恨不得这是一场梦。


    来不及等热潮过去,辞盈就拉起被子,心猛烈地跳着语气轻却带着忐忑:“只看见我身体,会让你不舒服吗?”


    说话间,她的衣襟散落,露出凝白如玉的肩。


    辞盈是真的有些尴尬,又将被子裹了裹,甚至觉得谢怀瑾应该先出去,这样盯着她看很不礼貌。


    青年却站在原地。


    辞盈怕谢怀瑾误会,批好衣衫后轻声说:“这很正常的。”


    谢怀瑾怔了一瞬,转身要走,却被辞盈唤住。


    辞盈声音很轻,可谢怀瑾还是听见了,他身体有些僵硬地回身走向辞盈,辞盈坐在床上抱住了他,试探性地看着谢怀瑾的反应。


    他的神情变化并不大,辞盈松了一口气。


    青年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辞盈真的很怕听见一声“对不起”,幸好谢怀瑾没有再说。


    她安静躺在谢怀瑾怀中,轻声道:“会不舒服吗?”


    谢怀瑾手僵了一瞬,看着怀中的人善解人意的眼睛,他摇头。


    辞盈很明显松了一口气,她不问原因,只是和从前一样说:“那就好。”


    两个人的手牵着,半晌之后,辞盈半知半觉


    但此时说要净手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辞盈让自己忽视,脸却一点一点红起来,整个人像一只焖熟的虾子,连皮肉都滚烫了起来。


    幸好,谢怀瑾也不明白这些。


    谢怀瑾其实是明白的,春宫册看多了,常识是有的。


    失明过一段时间,所以青年对气味的感知很明显。


    明明他应该有些厌恶的,但看见辞盈不住泛红的脸,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恶心。


    从年少走过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辞盈如此脸红的模样了,他亲亲吻了吻辞盈额头,辞盈抬起眼,眼里亮晶晶的,藏着不好意思。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被子,屋内的炭火已经燃了起来,辞盈的脸上有细微的汗珠。


    她问:“不是说今日要在宫中留宿吗?”


    青年说:“又不用了。”


    辞盈的思绪缓慢恢复,有些忍受不了,轻声说:“你先出去。”


    谢怀瑾不明所以。


    辞盈同他对视着,良久以后嗡声说:“我要净手。”


    青年楞了一下,然后轻笑了出来。


    等青年唤人端过来一盆温热的水,青年的手覆盖着辞盈的手一起放入铜盆,温热的水被青年浇到辞盈手上,甚至青年还好心细致地用皂角给辞盈搓了搓手指,辞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


    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一大箩筐,但很奇怪的,这种不起眼的细微时刻,辞盈却能感受到幸福。


    她看向谢怀瑾,抬起眼睛亲了一下青年的脸。


    青年有些愣住,哪怕亲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寻常。


    辞盈又笑起来,她很难能在一件事情上捉弄谢怀瑾数次,但这个百试百灵。


    等青年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干手,辞盈笑着捏住了青年的脸:“谢怀瑾,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谢怀瑾抬起眸,也笑了出来。


    只是眼睛泛红,他含笑看着辞盈,轻声道:“我只是给你净了一次手。”


    辞盈对比谢怀瑾的优点大概就是,她不倔嘴的时候,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哪怕是很害羞的话,也能就那样说出口。


    辞盈晃荡着笑,温柔说:“因为你是谢怀瑾,所以哪怕你只是给我净了一次手,我也觉得很爱你很爱你呀。”


    那日之后,辞盈常反思自己。


    她想,可能她把爱表现的再明确一点,可能谢怀瑾就不会那样了。


    在她说她们现在不是夫妻,日后不要合葬的时候,谢怀瑾就可以抓着她的手说“就要就要”,当然这并不是谢怀瑾能说出口的话,但辞盈可以,她想,她要给自己的爱人足够被爱的自信。


    今天的事情是意外。


    她其实都尽量避开谢怀瑾了。


    但被撞破也没关系,辞盈害羞,但也坦然。


    谢怀瑾今天没有走,辞盈吩咐婢女换了床褥后就和谢怀瑾呆在了床上,她按压着谢怀瑾的腿问有没有知觉,有时候青年说有,有时候青年说没有。


    他还是不让自己看他的腿。


    辞盈又小小揉捏了一下,然后躺下来抱住身侧的人,嗡声道:“明天徐大夫是不是又要为你针灸?”


    谢怀瑾说“是”。


    辞盈用手摸着青年身上的穴位,轻声说:“你病得太久了,我都认识所有的穴位了。”


    谢怀瑾摸了摸辞盈的头,温声道:“那辞盈好厉害。”


    很明显的恭维,但辞盈的小尾巴翘了起来,那一股忧愁也就这样被冲淡。后面辞盈想起这一段日子,总觉得很多问题不是一定要分个高低对错的,人生很长,只偶尔糊弄一下,也可以过得很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开始变冷,愈来愈冷,最冷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了。


    今年辞盈一个人堆雪人,谢怀瑾坐在轮椅上在一旁陪着她。


    辞盈几次让谢怀瑾回去,但谢怀瑾不肯,最后只撑了一把伞陪她一起在风雪中。


    辞盈蹲在地上,身侧也摆着一把撑开的伞。


    院子里面没有其他的人,辞盈得以无所谓地落泪。


    她才堆了小小的一个,眼泪就把雪融化了,辞盈笑着对谢怀瑾说“有雪欺负她”,青年推轮椅到她身边,用自己的手裹住辞盈的手。


    只是谢怀瑾的手也是冰冷的,辞盈的手仿佛被一块冰裹着,她不由笑了出来。


    与笑一起出来的是眼泪,辞盈将又堆好的雪人放到一边,轻声道:“朱光,又下雪啦。”


    “你还好吗?和墨愉在一起吗,我再堆一个墨愉,你们都要好好的。”


    青年抬手拂去辞盈眼中的泪,温声道:“那再堆一个,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辞盈点头,雪大了,比刚才好堆一些了。


    她不小心将墨愉堆大了一些,放在“朱光”身边,就显得格外的大,辞盈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看向谢怀瑾,发现他正看着她。


    辞盈将自己带来的伞放置在两个相依靠的雪人旁边,然后自己跑回谢怀瑾所在之处,青年撑着伞接住她的拥抱。


    不远处,伞遮住了从天而落的雪,伞下,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依偎在一起。


    辞盈看了一眼,推着谢怀瑾离开了。


    长廊下,辞盈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帮谢怀瑾将身上的雪也抖了抖。


    她轻声说:“以前朱光带我去很高很高的山顶。”


    谢怀瑾安静看着她,明白辞盈并不是需要他的附和或回答。


    她只需要——


    青年牵住身前人的手,同辞盈十指相扣。


    他安静温柔地看着她,辞盈又开始说:“谢怀瑾,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最开始哭的是辞盈,笑的是辞盈,后来笑的谢怀瑾,哭得是谢怀瑾。


    辞盈看着谢怀瑾泛红的眼睛,很轻柔地吻了上去,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谢怀瑾在很多事情上总是想将她推开,但是算了比起这些,他们相爱这件事情更重要。


    有情人。


    终成眷属。


    辞盈在这个除夕许下的心愿是和谢怀瑾长相守。


    而谢怀瑾,每年的心愿都一样。


    希望辞盈岁岁平安。


    一起守夜,然后初一两个人都赖床到了中午,烛一烛二都识趣地没有来打扰,两个人一直到下午时分才起床。


    辞盈指着谢怀瑾,又指了指自己:“小猪。”


    谢怀瑾安静看着,辞盈上前一把抱住青年:“新年好,谢怀瑾。”


    一张床上起来的,但也要说新年好。


    “新年好,小猪。”青年的声音含着笑意。


    辞盈眼睛瞪圆,手立马上下揉捏谢怀瑾的脸,青年就宠溺地笑着,辞盈揉捏累了,轻“哼”了一声,然后自己也笑了出来。


    一个荷包被青年塞到辞盈手中。


    辞盈好奇要打开,却被青年捏住了手:“过几日再看。”


    辞盈轻声说:“好吧。”


    但转身就打开了。


    谢怀瑾好像已经习惯了,看见辞盈拿出那张经书包裹的东西,轻声道:“是平安符呀。”


    青年轻声:“嗯。”


    “你何时去求的?”辞盈盘算着日子,走到青年身边坐下。


    “有一日闲暇的时候。”青年随意略过。


    辞盈笑着将平安符收起来:“我改日也要去为你求一个。”


    从前总怕青年重病哪天人就不在了,辞盈不敢求这种东西。


    现在谢怀瑾身体好了,反倒觉得可以求求了。


    辞盈捏住谢怀瑾的脸:“我的新年愿望是,谢怀瑾答应我,好好爱自己。”


    谢怀瑾怔了一瞬,良久以后才轻声说:“好。”


    辞盈思来想起,对着过往翻来覆去的想,终于让她发觉一些蛛丝马迹。


    谢怀瑾不是不爱她,只是不爱自己。


    他给她的爱太多了,而给自己剩的爱太少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怀瑾温柔地看着辞盈,在他的生命中,只有辞盈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他用额头抵住辞盈的额头,轻声道:“徐大夫说,明年我的腿可能可以好。”


    “真的吗?”辞盈立马问。


    从谢怀瑾口中说出来的消息和徐云口中是不一样的,徐云为了安慰她,万分之一也会说有可能,可谢怀瑾如若不是有大半可能,几乎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辞盈的眼泪啪嗒落下来,谢怀瑾手轻柔抹去。


    “别哭,辞盈。”


    辞盈哭着说:“控制不了。”


    如果有人同她一起看了谢怀瑾每日要扎多少针,要喝多少药,要吐多少次,看了一年复一年,听见这个消息也会哭的。


    青年笑着看着辞盈。


    而辞盈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在那之前,青年一直在自卑。


    谁会想到自小天子骄子的谢怀瑾呼会自卑呢?


    所以辞盈后来听见的那一瞬,第一反应就是心疼,眼泪比现在掉的还严重。但现在辞盈不知道,她只知道,谢怀瑾开始在乎身体,无论谢怀瑾的腿能不能好,辞盈都很开心。


    她上去给谢怀瑾一个大大的拥抱。


    果然,黄昏的时候,徐云就来了。


    一起用过一顿饭后,徐云就开始给谢怀瑾针灸和推拿,这是结合了李军医的建议改良出来的,很适合谢怀瑾的情况。


    辞盈无以为谢,哪怕朱光救了徐云一命,徐云也还给他们很多条命了。


    辞盈坚持给了丰厚的诊金,徐云推辞两次后收下了,隔日就送给辞盈一支漂亮的珠花,笑着说:“新年礼物!”


    几年下来,徐云和辞盈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


    见到辞盈看着珠花不说话,徐云说:“我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而救我不是你们的职责,好啦好啦,我天天赖在辞盈的家胡吃海喝,真的不需要什么银钱,你看我们都一起过了两个年了。”


    “那明年也一起过。”辞盈闷声说。


    徐云忙摆手,她认真看着辞盈:“那我还是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在云游四海。”


    辞盈听出了徐云的画外音,只能轻声说:“谢谢。”


    徐云云游四海,说明谢怀瑾的病就彻底好了。


    辞盈没有听过比这个更好的祝福。


    她伸手抱住徐云,徐云也回搂住她,想起之前的事情,徐云说:“辞盈,我很羡慕你的勇敢,我要是像你一样勇敢的话,我可能就不会错过自己的爱人。”


    辞盈没听徐云说过。


    天上落在雪,徐云说起从前:“他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我给他爹治病认识的,他总是缠着我,要给我当小药童。我嘛,他说要当,那就当咯。抓药能抓错,熬药能熬枯,烧个火都能把自己的头发烧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男孩子哭,哭的眼睛通红,我被哭的头疼就说自己不计较了,结果他说他计较,因为我他头发烧了毁容了我必须负责。”


    说着说着,徐云自己也笑起来:“我当然不负责,将他丢给了他爹,他爹将他好一顿管教,但隔天他就又来找我了。辞盈,你好勇敢,他也好勇敢,懦弱的是我。”


    徐云笑着说:“他爹病得太重了,我虽然救了几次,但有一次还是没救回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他爹死了,他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那些叔伯啊看见都想抢他家产,他娘又早死了,我一个大夫又护不住人,唯一能护住他的他奶奶说要他娶表小姐。”


    “他说不,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不,甚至自己爬墙逃出来来找我,腿都摔断了,我为他包扎的时候问他疼吗,他说不疼,你不知道他很怕疼的,但是那次骨折了都咬着牙说不疼,明明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和我说,你带我私奔吧,他说的好认真,我差点就答应了。我多给富贵人家医治几个人也能养活我和他,说不定还能养的比他爹更好,但看着他,我总觉得他以后会后悔,因为他和他爹关系很好,家产真的被那些叔伯抢了,他肯定心里不舒服,他梦里都在哭着说爹,我想了好久,还是不敢。”


    徐云的声音安静了下来,没有再笑了:“我不敢负担一个人的命运,特备是他的命运,我自小学医,救了很多人,但人的命数是有限的,我帮他爹尽力续了命却也没办法让他爹一直活着。”


    “然后我就跑了。”徐云又笑了起来:“他估计估计会很伤心,但伤心之后就会和那位表小姐结婚,他们婚后应该也会过得不错,他还和我说那个表小姐也有心上人但是也被拆散了,刚好,刚好能凑一对,他是很好的人,所以也一定会善待那个表小姐,所以,辞盈,你真的很勇敢。”


    徐云见证了一路,她觉得她是辞盈早就放弃了。


    辞盈擦了擦徐云的眼睛,不知道能说什么。


    徐云口口声声说着放弃,字里行间却全是爱。


    辞盈虽然不明白具体的事情,但觉得徐云一定隐去了一些事*情没有讲。


    徐云的确隐去了,例如那个表小姐跪在她身前说自己怀孕了唯有同表哥成婚才能救自己一命,又说表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很在意老爷子是早些年被叔伯暗害的,说徐大夫你不能这么自私让表哥因为你放弃这一切。


    徐云很难说清是表小姐袒露隆起的肚子的可怜模样触动了她的心,还是爱人睡梦中依旧不忘的一声又一声“爹”让她彻底下了决定,总之,她就是离开了。她见过不幸的婚姻,她知道哪怕相爱的两个人后面也能蹉跎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模样,与其最后难堪成那样,徐云想,不如算了。


    看见辞盈和谢怀瑾的很多次,徐云也在心里说“算了”。


    但每一次,辞盈都坚定地选择了谢怀瑾。


    雪地里,徐云对辞盈摆手告别,也没告诉辞盈,去拜访师叔时她曾暗中去看过曾经的情郎一次,他宠溺地牵着一个女童,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模样。


    徐云一边酸着想他可真大度,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这么疼爱,一边又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当初才会喜欢他。


    她只看了那一次,就走了。


    从师叔那里知道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不错,家产也都夺了回来,徐云就放心地走了,她很难说清心中的感觉,但又觉得很好,很好


    初五的时候,辞盈去祭拜了小姐和夫人。


    谢怀瑾第一次同她一起来,她在前面祭拜,青年就撑着伞安静坐在轮椅上。


    辞盈跪在雪地里,烧着纸钱,等一边都烧了很多,才开始插香。


    两边都是三柱,香上头猩红的一点,散开的火星差点烧到辞盈的手。


    即便已经许多年,辞盈还是有些不习惯。


    青年在身后问:“烫到了吗?”


    辞盈笑着说:“没有,每次总是看着要烧到了,其实没有,可能小姐和夫人也在冥冥之中保护着我吧。”


    说起小姐,辞盈总是笑着。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良久以后才说:“嗯。”


    回去的路上,谢怀瑾久违地谈起从前的事情。


    辞盈其实有些困,但是谢怀瑾在说话,她就强撑着眼皮。


    但马车颠簸,颠簸着颠簸着,辞盈的意识就半睡过去了。


    谢怀瑾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用手刮了刮辞盈鼻子,轻声道:“这个时候怎么就睡了”


    辞盈没有回声,只是更搂紧了青年的手。


    谢怀瑾轻声道:“好吧,那睡吧。”


    辞盈打着小呼的声音传来,谢怀瑾轻声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昨日他们处理了半宿的公务,今日早上辞盈还很精神的模样,他以为她真的不困呢。这般想着,青年温柔地用手抚着辞盈的背,嘴里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辞盈迷糊看了一眼谢怀瑾,往里面拱了拱。


    谢怀瑾看向烛一,烛一轻声吩咐马车慢一些。


    路上有积雪,马车行到一半又绕路,路过一处街市时,谢怀瑾看见糖葫芦,轻声道:“烛一,去买。”


    烛一下去,过了一会,将整个糖葫芦串抗了上来。


    烛二在一旁捂嘴笑,谢怀瑾也笑了出来:“那辛苦烛一先扛着吧。”


    烛二实在忍不住,又怕吵醒辞盈,只能捂着自己嘴边。


    街市的声音将辞盈吵醒,她迷糊揉了眼睛,然后就看见了一车糖葫芦。


    嗯,梦。


    是梦。


    辞盈眼睛闭上再睁开,发现不是梦,她伸手戳了戳谢怀瑾的手腕,青年笑着低头看她,辞盈看了一眼扛着糖葫芦的烛一,做口型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见辞盈醒了,谢怀瑾将人扶起来,俯身为辞盈揉腰。


    青年附在辞盈耳边轻声道:“下雪了,外面天太冷了,烛一不想老人受冻。”


    辞盈点头:“我要吃!”


    谢怀瑾挑了一串最漂亮的,递到辞盈嘴边,辞盈咬了一口:“好甜。”


    烛二也拿了一串吃,吃了一口:“酸、酸死了!”


    辞盈大笑起来,趴到谢怀瑾怀中。


    谢怀瑾宠溺看着辞盈坑人,就着辞盈的咬了一口,平静道:“没有,很甜呀。”


    烛二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串,又看了看辞盈手中那串,没忍住看向烛一:“哥,你帮我挑一串。”


    烛一无奈,告诉烛二:“都一样。”


    用一批果子串的,哪里有什么区别,但烛二没听懂,自己又挑了一串,一咬,又是酸的。


    辞盈慢悠悠吃着自己的糖葫芦,吃不完的就放到谢怀瑾嘴边。


    烛二面带怀疑和探究地吃完了两串酸葫芦,从此以后看见糖葫芦就敬而远之。


    那一日,谢怀瑾和辞盈院子里所有未归家的婢女小厮都分到了一串糖葫芦,怕太酸,辞盈还让厨房给每人配合一盘糕点。


    等糕点发到烛二手中,烛二才知道被骗了,他咬着牙看向烛一:“哥!”


    烛一吃着糕点:“嗯,哥在。”


    烛二不可置信看着烛一,从烛一手中抢过咬了一般的糕点,泄愤一般全部塞入口中。


    烛一也难得笑了起来。


    慢慢地,过年的记忆被覆盖,辞盈就有些想不起来从前过年那些绝对算不上好的日子了,连着两个年都很开心,于是辞盈也开始期待过年。


    也因为,过年,她和谢怀瑾总会相聚。


    燕季前两天给她传信,说漠北一切都好,让她在长安多呆一些时日。泠月给她写信开玩笑说燕季最近勤勤恳恳,一副想篡位的模样,但也说漠北一切都好,主子新年快乐,开心最好,泠霜倒是没提燕季,只祝辞盈新年快乐。


    初七初八的时候,李生和谢然一起上门拜访。


    辞盈问茹贞的近况,李生和谢然相视一笑,说茹贞现在在书院里面陪几个没回家的女孩子过年。


    辞盈也笑了起来,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方册子,递给谢然。


    谢然翻看着,惊叹道:“可以翻新书院了辞盈。”


    李生笑道:“前些年才翻新,怎么又要翻新?”


    谢然打了一下李生:“我很明显是在形容辞盈给的银钱多。”


    辞盈轻声道:“我能出力的只有钱财的部分了。”


    也不全是她的,还有小姐和夫人的那份。


    谢然摇头,还是摇头:“辞盈,你对你的慷慨一无所知。”


    李生被逗笑,这些年身体好了,李生整个人也开朗了一些,突然,李生想到:“辞盈,我从前给你的扇子你打开了吗?”


    辞盈被问住了,有些忘了,她好像打开了,又好像没打开。


    拜托朱光了吗?


    辞盈不太清楚了,但还是寻到了那把扇子,是李生送的礼物,一直被她很珍重放在匣子里。


    打开扇子,辞盈的记忆恢复了一些。


    “打开过,但里面的东西看不懂,当时看见时还以为是你随手画的地形图。”


    李生点头:“的确是地形图,不过不是随手画的。”


    辞盈怔了一下,在场也没有外人,李生就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李生不好意思道:“说到底不是我的东西,我当时将东西给辞盈也是希望能帮助你,觉得以你的才智明白其中暗语应该很容易,没想到这些年你都没有”


    耳边回荡着李生的话,辞盈却想起很久以前——


    那时马车停在一处陌生的地方,辞盈被谢怀瑾牵了下来,青年牵着她的手,月光一片洒下来,辞盈问谢怀瑾:“这是哪里?”


    青年的声音和此时李生的声音重叠上。


    李生说:“就在长安附近,有关翠微山的传说你知道吗?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但是是一处山脉。”


    那时谢怀瑾说:“长安附近的山脉。”


    李生说:“翠微图,长安附近的山行图,传闻中先帝曾在长安附近的山脉中藏下通天的财富,乱世之中谁若能寻到,就能成为王朝新的主人。”


    那时青年问她:“记住了吗?”


    她当时看向青年,明明已经什么都记不住了,却记得青年那张温柔的脸。


    谢怀瑾说:“我尚是幼童时父亲曾带我走过这座山,也是在这个位置,父亲戏谑同我说山中有宝藏。”


    现在李生说:“宝藏真的存在。”


    那时辞盈问谢怀瑾:“你想找到家主口中的宝藏吗?”


    那时谢怀瑾说:“想送给你。”


    辞盈的眼圈红了起来,她想起那时的自己,看了谢怀瑾许久之后才说:“很好的礼物。”却在心里说,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原来,是真的宝藏。


    李生不知道辞盈为什么哭了,辞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不知道谢怀瑾隐晦表达了多少爱意。


    不知道那些他们曾共同践踏后来也没有拼好的,究竟有多少的真心。


    辞盈甚至有些生气。


    一直到现在,谢怀瑾都没告诉过她这件事情。


    如果不是李生提起,她这辈子根本不会发现。


    谢然用手肘碰了碰李生,李生递过帕子温声问:“怎么了?”


    辞盈说:“没事。”


    她同李生说:“多谢,过两日我们一起去寻,全部用于书院的开销。”


    这连谢然都觉得不合适了,忙摆手,挥舞手中的册子:“辞盈我们只是开一个书院不是养一只军队,够了,里面的东西你来年再给,再这样给下去我快不认识数了。”


    辞财大气粗盈勉强同意。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她想去找另外一个人算账。


    这实在是一步很难算的账,反正辞盈“怒气冲冲”地前去,看见青年略带茫然的脸就开始俯身亲吻了,青年招架不住笑着问“怎么了”,辞盈一边说“我讨厌你”一边又吻了上去。


    谢怀瑾伸手将人抱住,也闭着眼睛开始温柔回应辞盈的吻,一直到辞盈停下来,双手捏着谢怀瑾的脸一遍一遍说:“你是讨厌鬼、你是讨厌鬼。”


    青年眼眸上挑,凤眼精致矜贵,泛红的眼尾格外漂亮。


    辞盈不想被迷惑心智,于是又吻了上去,吻着吻着又哭又笑了起来。


    她没见过人这样表达爱意,就像她又找到了谢怀瑾藏于蛛丝马迹中的爱意。


    他总是在她看不见时,爱的格外明显。


    辞盈湿着眼睛想,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他们的爱更没有错。


    不能怪罪谁,于是化作带着眼泪的吻。


    吻的最后,两个人抵着额头,辞盈跨坐在谢怀瑾身上。


    青年的腿已经能感受到重量,他将人抱住,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能和我说吗?”


    辞盈摇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同她说,她也不要同他说。


    很难说有没有什么赌气的成分,活着只是辞盈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要怎么说在偶然的一天发现了他曾经散落的关心与爱。


    欣喜,责怪?亦或者是其他的。


    辞盈走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她要生气,看见谢怀瑾却又气不起来,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疑惑,她始终不明白的很多东西或许也会在未来某一日降临,只要他们在一起。


    辞盈又亲吻上去,随意胡乱地亲。


    像小猫贴贴一样。


    谢怀瑾索性就让辞盈亲,辞盈亲够了就趴在谢怀瑾身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谢怀瑾,我恨你。”


    青年轻声道:“没关系,我爱你。”


    辞盈眼中盈满笑意,却很快又收回去,捏着谢怀瑾的脸轻声说:“我说我恨你!”


    青年温柔看着辞盈:“嗯,我爱你。”


    辞盈没有招了,她投降,笑嘻嘻说:“我也爱你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


    我最爱你。


    外面的雪无声地落,辞盈牵着谢怀瑾的手,轻声道:“又是一年。”


    青年也随着她一起看向窗外,他们为墨愉朱光堆的雪人早就没了,只留下厚厚的一团雪,比旁的地方的雪都厚一些,就像人死后鼓起的坟,也会一年一年地变矮I,直至最后除了墓碑高高立着,土堆全部变平。


    谢怀瑾轻声说:“又是一年。”


    辞盈笑着道:“学我说话。”


    青年将人一把搂住,主动亲了上去,辞盈闭上眼睛,月亮落在她的眼睛里。


    月亮,晚安。


    隔日,两个人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


    实在不像一个主人家的态度,辞盈好生在被子里又反省了半个时辰,谢怀瑾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雪,辞盈赖够床之后披着衣服起身走到谢怀瑾身边:“早安。”


    青年温柔一笑:“早安。”


    辞盈站在青年身侧,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雪。


    谢怀瑾说:“我吩咐人先带李生和谢然出去游玩了,等晚上回来一起用膳。”


    “有说我没起床吗?”辞盈小心眼问。


    青年笑着看向辞盈,辞盈摸一摸鼻子,总觉得是因为和燕季呆久了。


    她毁灭性揉捏谢怀瑾的脸:“坏人坏人。”


    谢怀瑾始终看着辞盈:“好。”


    辞盈一边觉得没意思,一边嘴角又翘了起来,她安静地站在谢怀瑾身边,轻声道:“今年的雪好大。”


    谢怀瑾说:“去年的也差不多。”


    辞盈抱住谢怀瑾:“那明年,希望谢怀瑾能和我一起堆雪人。”


    “而不是。”辞盈笑着补充:“一个人在那淋雪。”


    青年辩解道:“我有撑伞。”


    辞盈捂住耳朵:“就是在淋。”


    辞盈难以形容那一日看见的场景,她在那堆着雪人,转身就看见青年孤身一人在雪中,轮椅压出来的痕迹都被掩盖了,明明知道他是来陪她的,但她却感受到了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孤寂。


    那时辞盈想,不管怎么样,她不要再让谢怀瑾的身边空无一人了。


    她会永远站在谢怀瑾身边。


    过去,什么过去。


    未来,她们拥有无数的未来。


    两个人又看了一会雪,就开始洗漱了,谢怀瑾没有之前抗拒,辞盈开始帮着谢怀瑾洗漱和起身,她其实能感受到谢怀瑾还是在意的,但她在努力,他也在努力。


    谁都不希望那一日农舍的事情真的发生。


    两个人都想好好地在一起。


    谢怀瑾那些藏起来已经腐烂的伤口和自卑,被辞盈强硬地拉到阳光下,阳光暴晒,两个人都很痛苦,但幸好,痛苦后面是缓慢的新生。


    两个人都在努力克服很多东西。


    辞盈越来越习惯和谢怀瑾一起处理公务,比起从前,她问他的时候开始变少,有时候甚至能给谢怀瑾一些意见。


    不过长安和漠北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有时候谢怀瑾问的时候,辞盈也只能说不知道。


    后来,辞盈也开始逐渐关注长安的事情,她之前总是特意将其分割开,后来想到她和谢怀瑾是一体的,似乎没有太大的必要。


    两个人偶尔一起处理公务,辞盈的公务总是比谢怀瑾多一些,这让辞盈很不愤,觉得燕季没有好好做事,但一想到燕季平日做事的效率,比如抓了十年才抓到谢怀瑾,辞盈就又释怀了。


    当她将这个事情讲给谢怀瑾听,青年点了点她额头:“不要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辞盈低下头,批改着批改着就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真正的释怀是什么样,但她觉得这样比之前好。


    青年见她笑得笔都拿不稳,沉思了一会,问:“选一千万次的话,辞盈,你选谁?”


    一下子辞盈就知道笑出事了,步子迈太大果然不行。


    她抬眸看向青年,青年眉目温和,并没有算账的意思,甚至很真诚,就像真的在问:“如果有一千万次,辞盈,你会不会选我。”


    辞盈会。


    她扑上去,抱住人,在青年的心跳声中,轻声道:“选你。”


    怕青年没有听清,辞盈完整地说:“我选你,谢怀瑾。”


    “真的吗?”这三个字从青年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辞盈甚至觉得是幻听,因为她很难想象这种犹疑不定的话从谢怀瑾的口中说出来,但的确,就是谢怀瑾说的。


    辞盈可能这一瞬才明白她到底给了谢怀瑾多少的不自信,以至于他听见她选择他的答案都要问那一句“真的吗”。


    她眨着眼,很认真地告诉自己的爱人:“真的。”


    她垂下眸,言语依旧坦诚,很艰难说出:“其实我以前也”


    不舍得她为难,青年在她说到一半时已经将她拥住,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辞盈觉得谢怀瑾不知道,她努力张口许久,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其实我以前也会选你,除了第一次,后面每一次,我都会选你。”


    这就是辞盈的答案。


    她无法罔顾道德人伦,但道德人伦之外,她的心始终偏向谢怀瑾。


    这是她很久以后才明白的自己的心。


    她又用了很久才能说给自己的爱人听。


    谢怀瑾怔了许久,开口带了浅淡的笑意。


    辞盈看着,觉得谢怀瑾像春日的花。


    春日的花说:“谢谢你。”


    辞盈眼眶缓慢红了起来,她小心地用手抚摸上青年的脸,一点一点抚摸到了眼睛,温热的泪珠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她不敢想象谢怀瑾因为她一句话哭了。


    她亲吻他的眼泪,他见她拥入怀中。


    辞盈感受到两人湿润的心跳,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爱和眼泪好像总是分不开。


    晚膳的时候,大家坐成了一桌。


    时至今日,谢然依旧觉得很奇妙,因为有一日她竟然可以和长公子坐一桌吃年夜饭,虽然不是年夜饭,但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此情此景,她只想到一个词——“鸡犬升天”,谢然看看李生,在李生犹疑的目光中,觉得李生可能也是如此想的,这可谓是高尚山流水觅知音。


    李生看着谢然向他乱眨的眼睛,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安静饮着酒。


    从前他身体不好,尝不得,如今身体好了,谢府的好酒自然要试一试。


    辞盈很开心,喜悦从眉梢溢出来。


    看见辞盈开心,桌上一桌人就都很开心。


    吃完饭后,谢然神秘兮兮让辞盈的等一会。


    辞盈说“好”,不出意外后面就是礼物环节,辞盈也准备了礼物。


    过了一会,夜空绽起烟花。


    她怔了一下,看向谢怀瑾,谢怀瑾同她摇头,辞盈又看向李生,李生同她点头。几个人一起欣赏了谢然的惊喜,谢然回来的时候,烟火正盛,辞盈说:“好漂亮。”


    谢怀瑾跟着:“漂亮。”


    李生跟着:“亮。”


    谢然牵住辞盈的手:“嘿嘿!”


    辞盈也将自己的礼物送出去,是一本新编的书。


    她陆陆续续写了几年,一直没有写完,也就没有告诉谢然。


    谢然眼睛顿时就红了,谁都没她知道这份礼物有多珍贵,她抱住辞盈:“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辞盈轻声道:“闲暇时做的,没花很多时间,你知道的,你们来的那日我还在赖床。”


    谢然当然知道不是。


    肯定化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也没有说的这么容易和轻松,辞盈除了过年时间一年都没有几日能休息,漠北的事务那么多又要为了长公子的兵来回奔波,谢然都不知道辞盈怎么还能抽出时间来。


    烟花结束后,谢然和辞盈去说悄悄话,谢怀瑾和李生留了下来。


    李生问:“身体好些了吗?”


    谢怀瑾:“嗯,比从前好了许多。”


    李生看着谢怀瑾,也不嫉妒,羡慕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了,一路看着他们走来,他心里那点火花很早以前就没了,他也是很偶然才知道原来当年谢怀瑾以为辞盈喜欢他,要不也做不下那么多荒唐的事情。


    但荒唐吗?


    李生又觉得没有。


    谢怀瑾喜欢辞盈,而在觉得辞盈喜欢另一个人时,他并没有迫害和强占,而是同他交付利益问他能不能入府伺候辞盈。


    平心而论,李生愿意,不愿意的是辞盈。


    李生很明白辞盈从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谢怀瑾,但当时为了自己心中的私念,李生还是同意了。


    只这一层,李生便觉得自己没有嫉妒乃至羡慕的资格。


    他祝福谢怀瑾和辞盈。


    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生笑着道:“准备什么时候去漠北?”


    谢怀瑾轻声道:“等过完年。”


    两个人明明不相熟,甚至关系算得上不太好,但此时相谈起来像老友一般。


    李生甚至比辞盈更快想到,在辞盈又一次长途跋涉千里之后,谢怀瑾不会舍得再同辞盈分离,于是长安的事情会加快,这天下也马上要有另一番格局。


    话聊到这里,其实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辞盈和谢然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李生突然听见青年一句:“你父亲和我父亲的时候,我代谢家向你道歉。”


    这是李生一辈子也未曾想到的。


    他看向谢怀瑾,青年坐在轮椅上,缓慢地躬下了身体。


    李生话语有些涩:“同你无关,家父罪有应得。”


    谢怀瑾摇头:“往事不可流转,我能给你的只有一声抱歉,谢谢你曾经帮过辞盈。”


    李生突然就释怀了,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辈子没有这般爽朗笑过,看着谢怀瑾道:“偶尔我希望你坏一点,那样我还有分毫的机会,但谢公子,你是一个好人。”比谢清予,比他的父亲,比那些蛇鼠一窝的人,要好上太多太多。


    李生不觉得谢家能养出真正的君子,却在这一刻,觉得因为辞盈,谢怀瑾在变成一个真正的君子。


    如果没有辞盈,按照李生所了解到的时候,谢家这位长公子大抵会和谢家这艘巨轮一起湮没,按照谢家祖训豢养出来的怪物最后撕咬开谢家肮脏的一切,当然他李家也不干净,这长安城世家哪里有干净的。


    “没有机会。”被他评为“好人”的青年冷淡说。


    李生笑起来,看着从远处来的谢然和辞盈:“祝福谢公子和辞盈百年好合。”


    “好人”应该给人留有一分挽尊的余地,但牵扯到辞盈,谢公子不给也正常,是他他也不好给一个觊觎自己夫人的人好脸色。


    李生又想到过去谢怀瑾同他谈“共侍一妻”,脸上的笑压抑不住。


    辞盈和谢然讶异地看着两人,辞盈上前捏了捏谢怀瑾的耳朵,谢然好奇问:“怎么笑成这样?”


    李生摇头:“秘密。”


    辞盈始终看着谢怀瑾,觉得青年手有些冰凉轻声说:“夜深了,我们先回去了,如果你们要去看外面的百戏的话我让护卫带你们出府,今日应该还算热闹。”


    谢然摆手说不用,说已经累了,让辞盈快些回去安寝。


    李生也说不用。


    辞盈应下,吩咐婢女将两人送回厢房,自己推着轮椅往谢怀瑾的院子走。


    等走远一些后,辞盈温柔的声音响起。


    “怎么啦?”


    青年摇头。


    辞盈轻声一笑:“可是夫君脸色很冷。”


    她们鲜少用如此亲密的称谓,辞盈头伏下去:“不能告诉我吗?”


    谢怀瑾看着辞盈,辞盈眉眼温柔,眼眸包容。


    他捏了捏辞盈的脸。


    也是平日不会做的动作,辞盈将谢怀瑾推入房间,一个想法在心里油然而生,她轻声道:“吃醋了吗?可我今日都没有同李生讲过几句话耶。”


    辞盈哄着谢怀瑾,哪怕谢怀瑾面上并没有不高兴。


    青年摇头。


    辞盈知道问不出来了,抱着人:“不是吃醋那是什么,和李生吵架了,打架了?”越说越不可能,辞盈将自己都说笑了起来。


    谢怀瑾看出来,辞盈今天很开心。


    他亲了亲辞盈的脸,轻声道:“没有吵架,没有打架。”


    辞盈轻声道:“好哦。”


    “谢怀瑾,我爱你。”


    谢怀瑾怔了一下,额间就拥有了一个轻柔的吻,很轻,很温柔,带着浓烈的安抚意味,哪怕他没有说,哪怕他没有表现分毫。


    青年怔怔地看着辞盈,他好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要很好很好,才能包容这样的他


    李生和谢然呆了几日就走了,书院的事情马上又要开始忙了,来长安本就是抽空过来的,辞盈不舍却也明白的确有要是,不好挽留只送了一堆东西让她们帮忙带给茹贞,自然也有很多是送给李生和谢然的。


    看着谢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她挥手的身影,辞盈有些出神,转身扑入了青年怀中。


    人和人之间的分离好像就是这样。


    从前日夜朝夕相伴的朋友,后面一年见一次,几年见一次,即便已经习惯了,但真正道分别的时候,辞盈还是会有些怅然。


    而当这个人变成谢怀瑾,辞盈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年后她最多再在长安呆一个月,就得回去漠北,如果有比较紧急的事情,说不定她过几日就要走了。


    辞盈还没想到如何同谢怀瑾说,但她也明白,谢怀瑾不会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相拥着,辞盈的舍不得从紧闭颤抖眼睛中溢出来。


    这样的情绪本来还要持续几天,但一个好消息让辞盈暂时忘却了,隔日,徐云上门来,又施了一套针,辞盈清晰地听见了谢怀瑾的闷哼声。


    有疼痛的感觉就说明有知觉,等徐云扎完一套针已经兴奋起来。


    徐云将新的药方交给婢女,吩咐了要紧事项后又开始继续针灸,后面的推拿,辞盈从谢怀瑾额头上的细汗看出恢复的希望,但紧握着手等徐云的答复。


    半个时辰后,徐云放下手中的针,轻笑着对辞盈道:“辞盈,这一次好像真的成功了。”


    辞盈捂住嘴,还没有看见谢怀瑾重新站起来,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徐云让辞盈过来,将谢怀瑾的手搭在辞盈肩膀上,辞盈侧目看着谢怀瑾,青年现在明显并不好受,但看见辞盈还是轻声道:“唤烛一烛二来,我身子太重,你撑着会累。”


    徐云觉得谢怀瑾说的也有道理,但她觉得这样的时候辞盈应该更想自己来。


    果然,辞盈一声不吭就扛起了谢怀瑾:“不要。”


    谢怀瑾轻声笑笑,额头上的细汗继续淌着,意识其实也没有那么清楚。


    辞盈将人撑了起来,见到青年缓慢地迈出一步,但很快就跪了下来,辞盈担忧地将人扶起来,一旁的徐云说:是正常的,长久没有下地,虽然每日都有按摩和推拿,但起初还是会不适应的。”


    辞盈心安了一些,继续将谢怀瑾撑起来,她的额头上也有了汗。


    谢怀瑾看着辞盈,用尽力气站起来,也没有再说让烛一烛二过来的话,两个人缓慢走着,到了长廊的地方,徐云让辞盈将谢怀瑾放下,辞盈和谢怀瑾一起坐了下来,徐云在一旁说:“要循序渐进,不能太快,每日要坚持。”


    然后徐云提笔,简略地写了一张康复方子:“按照这个,这两日我都在,等两日后我再给谢公子调整方子。”


    辞盈说:“多谢。”


    谢怀瑾也说:“谢谢。”


    徐云看着两个人,笑着道:“怎么夫妻俩还谢两次。”


    看着两个人紧牵住的手,徐云伸了个懒腰,心中也轻松了一些,钻研了几年,拜访了李军医又拜访了师叔甚至还去师父坟前取了经,终于长公子的腿有了康复的苗头。


    后面一段时间,辞盈都陪同着谢怀瑾在做康复训练。


    一开始谢怀瑾必须有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两步,后面能走十来步,再后来不用人搀扶着也能走一两步,然后是一段路


    期间,谢怀瑾的腿跪下去无数次,辞盈看着都疼,连夜将护膝缝在裤腿上,那样跪下去的时候不会那么疼,无法直接戴着,因为会禁锢腿的动作。


    辞盈每日都陪着谢怀瑾练着,开始她搀扶着谢怀瑾,后面她虽然没有搀扶但是也一直在一旁小心谢怀瑾摔倒,有一日,谢怀瑾所自己可以走了。


    辞盈站在长廊尽头,看着青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心跳的很厉害,青年一把将她抱住的时候,她的眼泪直直流下。


    她觉得现在她哭的次数一点不比以前少,但又那么明白,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她死死抱住谢怀瑾,哭着说:“谢怀瑾,你好棒。”


    青年清润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辞盈哭得更厉害。


    走到辞盈身边,谢怀瑾就没有什么力气了,这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让他习惯将一部分力压在辞盈身上,这在从前是很少的事情。


    谢怀瑾对爱人的期望从来不是撑起自己。


    但如果要说他有什么期望。


    好像也只是那个人是辞盈。


    而辞盈撑起了他。


    在辞盈的眼泪中,青年温柔道:“辞盈更棒。”


    辞盈哭着说:“嗯,我也很棒,我、我超棒!”


    谢怀瑾笑着,辞盈哭着,三月的风吹向相拥的两人,院子中散落的花瓣又随着风扬起,阳光温柔地照下来。


    后面,一封来自漠北的加急文书,预示了辞盈要回去的事情。


    辞盈不舍得,却还是要赶快动身,这几个月已经过于麻烦燕季,到底她才是话事人,加急的文书到了她必须回去。


    她在晚间同青年说起了这件事情,她实在太不舍,于是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谢怀瑾,一刻没有从青年脸上移开。


    谢怀瑾听完之后,只摸着辞盈的头,轻声问:“最晚何时就要动身?”


    辞盈在心中推着日子,轻声道:“三日后。”


    然后她乘做快的水路,能赶在燕季说的时间之前回去。


    青年温声说:“好。”


    谢怀瑾本来是想瞒一瞒辞盈的,毕竟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三日后他能不能完全去漠北还不确定,但看着辞盈发苦的小脸,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辞盈。”


    辞盈轻声应了一声,眼睛一直看着谢怀瑾,恨不得能将面前的人折进衣袖带回去。


    但又只能想想。


    她很轻亲了亲青年的唇,然后安静地等着青年说话。


    青年先说:“我不确定。”


    辞盈其实根本没听清谢怀瑾在说什么,乖巧地“嗯”了一声。


    谢怀瑾继续说:“长安这些的事情我快忙完了,说不定我能和你一起回去。”


    辞盈嘴比脑子快,“嗯”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青年说了什么,她开心地立马起身抱住青年的脖颈,轻声问:“真的吗?”


    她的声音不敢太大,怕这是一场梦,但唇角的笑已经掩不住。


    谢怀*瑾温柔看着辞盈:“嗯,真的,就算三日后不行,一个月之内我也一定去见辞盈。”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八十四章


    ◎家。◎


    三日后,辞盈离开的时候,谢怀瑾在长安这边的事情尚未忙完,不能一同回去。


    送别辞盈的那天,谢怀瑾坐在轮椅上,虽然腿上情况的好转已经能够行走,但尚在初期,长时间的康复训练已经让腿部的肌肉疲惫,过长时间的站立并不利于病情好转。


    那时是清晨,谢府的院子中忙忙碌碌,婢女和侍卫匆忙地装点行装。


    辞盈吩咐几声后,不舍地看向不远处的青年,他正温柔着眸对她笑,辞盈跑过去抱住轮椅上的人,一双修长冰凉的手抚摸上她的头,最后停在辞盈微红的眼上。


    明知谢怀瑾会守诺,拥抱中辞盈还是用自己的小拇指够上青年的小拇指,谢怀瑾垂眸看着辞盈幼稚的小动作,轻声笑着配合辞盈盖章。


    再怎么不舍,还是要走。


    辞盈的黏糊也仅限于同青年拥抱的瞬间,等婢女说行囊装束好了,辞盈看着谢怀瑾的眼睛,轻声道:“我走啦。”


    青年轻声说:“嗯。”


    他目送着辞盈上马车,推着轮椅一路送辞盈到了府外的大街,等马夫驾驶马车的速度变快,他推动轮椅的手缓慢停下来。


    清晨,街上人并不多,在谢怀瑾的轮椅停下来后,辞盈从马车里面探出身子同谢怀瑾挥手,做了口型:“一个月后见。”


    谢怀瑾温柔一笑,才生起的一些黯淡情绪又被冲淡。


    他也抬起手摆了摆,辞盈看见了,笑着回到马车内。


    如若来日有相聚,分别并不算可怕。


    一直等到马车走远,青年才收回目光。


    后面的一月,谢怀瑾的生活都很规律。


    清晨起床按照徐云的医嘱做康复训练,汗水淋漓,每次做完谢怀瑾浑身上下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等体力恢复一些后,再去沐浴,用过午膳后开始一日的公务,用过晚膳后开始晚上的公务。


    为了能早点见到辞盈,一个月内谢怀瑾几乎没有停歇过。


    若不是身体虚弱,没有精力熬住,大抵晚上睡觉的时辰谢怀瑾能缩减到每日两个时辰。


    徐云一路看着,起初玩乐打趣,后面只剩佩服。


    身为医者,大抵只有她能明白,谢怀瑾到底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一路熬过来。


    哪怕到了现在,隔几日谢怀瑾还是需要针灸一次。


    谢怀瑾启程是一个雨天。


    长安风云变幻,宫中也不太平,一切都将在谢怀瑾离开长安后拉开序幕。


    如若是旁人,定要留下来观摩自己的成果,但谢怀瑾离开长安时,雨水淅沥,青年在马车上一眼都没有回看。


    烛一烛二仍旧在谢怀瑾身旁。


    前些日子,谢怀瑾曾经问过两人是否要离开。


    烛一烛二对视一眼,默契摇头。


    两个人跪下,像很久以前那样,说“一生一世追随”。


    谢怀瑾安静半晌,没说话,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退下。


    烛二笑出来,更沉稳一些的烛一也勾了个唇角,这就是随他们的意思。


    两个人退下后,青年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花树。


    可能是因为辞盈,谢怀瑾如今觉得人有感情也不错。


    花树无数次出现在他的信中,出现在辞盈的口中,出现在他们共同的眸中,如今看这树,竟也生了一丝感情。


    临行前,烛一问谢怀瑾:“公子,我们走陆路还是水路。”


    从前谢怀瑾总选水路,但烛一还是私心将陆路放在了前面。


    这当然不能左右谢怀瑾的选择,但烛一听见青年平淡道:“陆路吧。”


    没有辞盈在,谢怀瑾脸上其实是没有什么笑意的,凤眼虚虚抬着,嘴角平直,修长如玉的手指骨弯曲扣着茶杯,杯中的茶水却是满的,杯壁从未触碰到青年单薄殷红的唇。


    病气褪去,那些生长起来的年岁似乎没在青年身上留下任何变化,只将那周身的锋利和缓了一些,淡淡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始终如一。


    烛一原本已经做好水路的打算,也提前问徐大夫准备好了晕船的药,冷不防听见“陆路”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谢怀瑾随意应了一声


    雨水滴落在马车上,谢怀瑾闭眼,面前是从前在船上时所见的远方的水面,那股恶心的感觉有一瞬涌上心头,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上,不舒适的感觉又缓慢消失了。


    青年垂下眸,他想,他大抵不会再坐水路了。


    他已然得到他在这世间要的一切,他拥有同辞盈无限的未来,所以他不用再一遍遍坐船试图体验辞盈同别人一起走过的路。


    那种隐秘的,谢怀瑾对自己尚且难言的心思,在那些曾经翻涌的胃浪里,化作青年苍白的脸色和沉默下垂的眼眸。


    而今,谢怀瑾平静看着窗外的雨,很浅地笑了一下。


    团聚的日子是一个晴天。


    辞盈像分别时那样,扑入谢怀瑾怀中。


    一脸赶路十几日,就算是谢怀瑾也风尘仆仆。


    辞盈扑在青年怀中,阳光下像一只蝴蝶,谢怀瑾小心翼翼揽住自己的珍宝,唇边又荡漾出笑意。


    温热的怀抱中,心跳声将辞盈包裹,过了好一会儿辞盈才意识到什么。


    她双手握住谢怀瑾的双手,眼中有惊喜:“已经可以这般行走了吗?”


    不怪她惊讶,青年太自然了,自然到辞盈最初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怀瑾说:“嗯,徐大夫说,只要不是双腿碎大石,基本上都可以了。”


    辞盈一听,就觉得是徐云的原话。


    她向后张望,谢怀瑾轻声道:“徐大夫半路下车了,她说想去看一个故人。”


    辞盈想到什么,牵住谢怀瑾的手:“那我们回家。”


    “回家吗?”青年眉眼温润,轻柔吐出“家”这个字。


    辞盈当然明白谢怀瑾的话中意思,她牵紧青年的手,抬眸笑着看着谢怀瑾的眼睛:“嗯,回家,我们的家。”


    辞盈碎碎念着:“我以为你来的时候还需要做轮椅,这一个月将家中全部改成了方便的模样,没想到不用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再改回来还有,我在我们院子中也种了一棵花树,但好像没活下来,如若不是太远,我都想把府中那一株移来了。”


    谢怀瑾安静地听着,眸色始终温柔。


    辞盈幸福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在一个拐角处抱住谢怀瑾,身后是汹涌的人群,吵闹交谈声不断,两个人在小巷的一角拥抱,只是拥抱,就很满足。


    其实辞盈从前并不会说这些事情,很多事情默默做了好像就行了。


    但现在又觉得,要说,为什么不说。


    她想让他知道她爱他。


    谢怀瑾低头,轻轻吻在辞盈的额心。


    阳光在两个人脚下。


    *


    带谢怀瑾回到燕府时,已经是黄昏。


    两个人才用过膳食,并不饿,于是没有急着传饭。辞盈牵着谢怀瑾的手,考虑到谢怀瑾的腿,她走的速度都很慢。


    这甚至不是刻意的,而是下意识的迁就。


    辞盈带着谢怀瑾去看去掉的门槛和新砌的台阶,笑着道:“工人们一直怕来不及,前些日才修好,你看,这里还有刚干的小狸花的爪印。”


    谢怀瑾顺着辞盈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小小浅浅的一枚。


    “府中养的吗?”


    辞盈摇头:“应该是野猫,我从前在东厢房那边看见过,很精瘦,不像有主人。”


    为了能让轮椅推上去,台阶修的很缓长,辞盈牵着谢怀瑾从台阶上走过,笑着道:“原来两步的路修成了十步,我带着你认认路。”


    一处一处认识了,谢怀瑾才明白辞盈为了他行走便利做了多少。


    不仅仅是一句吩咐就能做到的,每一处的细节,设计,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的。


    辞盈并不算闲暇,当初离开长安也是因为漠北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回漠北处理,回到漠北后,辞盈一边要处理积攒的公务一边要处理紧急的事情一边又要操心他的事情。


    甚至还会有一些别的,谢怀瑾眼眸轻抬。


    少女双眼含笑的模样撞入他的眼中,他有一瞬的怔然,甚至有些说不出话。


    大抵是气氛烘托到这里,大抵这就是辞盈一开始的目的。


    她显眼地将一切都摆在谢怀瑾面前,眼眸却在出声的那一刻变得格外地温柔。


    辞盈的声音缓慢地从温和从容的笑中透出来,她浅弯着眸看向谢怀瑾,轻声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我很爱你?”


    这一句话让谢怀瑾楞在原地,从前他们没有这样表达过爱。


    含蓄的内敛的不求回报的,甚至不需要让他人知晓,大部分人总是这样被教导付出。


    谢怀瑾和辞盈从前也跳不出这个圈子,两个人都一样,做的永远比说的重上千万倍,行动永远比言语诚实,最硬的嘴和最软的心,那些伤害悄然成立,为未来扣下许多爱才能消弭的罪名。


    但可能改变就是悄然发生的,辞盈需要的东西不多,确认了谢怀瑾爱她后,她富足的灵魂和精神就足以滋养她的爱。


    于是她反而成为两个人中更主动的一方,或者说,很久以前,就是她始终牵住谢怀瑾的手。


    人们将相爱的人称为爱人。


    辞盈上前一步,贴近谢怀瑾的眼睛,两个人严重都只剩下对方的影子,温热的呼吸交缠间,对视。


    辞盈对谢怀瑾说——


    “一处一处带你看,就是想炫耀一下我对你的爱,就是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是一点一点,辞盈明白谢怀瑾当初的退却。


    是他觉得她不爱他,或者她不够爱他。


    那时候辞盈就想——


    谢怀瑾真是个笨蛋。


    后来辞盈又想,那就让她大发慈悲天神下凡来拯救笨蛋吧。


    只要她一声声说“我爱你”,只要他能看见她的眼睛,他要怎么才能觉得她不爱他呢?


    如若年少的过往诞生的是晦暗的情愫。


    辞盈摘下一个太阳,她抱着太阳告诉谢怀瑾——


    “嘿,我在这里。”


    “嘿,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猫爪]


    第85章 八十五章


    ◎这是谢怀瑾和辞盈的一日。◎


    庭院里,谢怀瑾久久看着辞盈。


    堵塞的胸腔塞满了浸水的棉花一类的东西,团在他胸口,压在他心上,变成青年看向辞盈移不开的眼神。


    黄昏时分漫天的晚霞中,谢怀瑾听见“我很爱你”时的神情甚至是沉默更多,类似于委屈却又同委屈全然不同的情绪侵袭着青年,狂风暴雨中,他轻笑出了声。


    他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辞盈的身影。


    辞盈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襦裙,同黄昏的景色格外适配,见他不说话,又作着口型,大抵是“谢怀瑾谢怀瑾”一类的东西。


    拥抱自然而然,相拥之后,辞盈开始笑,温热的呼吸吐在谢怀瑾脖颈间,痒痒的,谢怀瑾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是一个院子。”辞盈说。


    其实已经说过一遍了,但是辞盈又说了一遍。


    她牵着谢怀瑾的手:“夫妻就应该住一个院子。”


    完全胡说,大户人家大多数主君和主母都不会住一个院子,谢家亦然。


    “好。”谢怀瑾温柔看着辞盈。


    气氛很好,辞盈不想提坏气氛的事情,于是将当初春宫图的事情咽下去。她摸了摸肚子,被谢怀瑾看见了,青年温声道:“饿了?”


    有些,于是辞盈点头:“我去让人传膳,再晚些就不合适了。”


    燕府中奴婢并不多,同从前一样,大多数都是战场上落了残疾的兵士,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


    从前燕季在时,军队都入不敷出,府中更是紧巴巴。


    辞盈来了之后,情况有所好转,起初辞盈自贴腰包,后来观察了府中情况后寻了残疾人也能坐的活计,大多数以件计费,辞盈再贴上一些,让府中的兵士能多得到些银钱。


    到了辞盈院中,才有专门伺候的丫鬟。


    辞盈吩咐了晚膳,忙让谢怀瑾坐下。


    院子中的人明白这人就是姑爷,个个都很恭敬。


    在谢怀瑾来之前,辞盈特意吩咐了。辞盈平日待她们和善宽容,特意吩咐的事情不多,既然吩咐了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丫鬟们都知道孰轻孰重。


    辞盈平日待她们太好,有这样的主子,又被承诺了等到了年岁都可以出府,没有人想整出什么幺蛾子,甚至三两私下交谈时,都说这般好相处的主子,在府中讨一辈子生活,好过日后出府嫁人白生蹉跎。


    谢怀瑾坐下之后,辞盈要蹲下身查看谢怀瑾的伤,刚做一个动作就被谢怀瑾扶住了身体,不让她蹲下去。


    辞盈看了一眼谢怀瑾,见青年坚持,就没有继续蹲下去。


    “干什么?”她轻声说,她不信他看不出来她只是想帮他按摩一下腿。


    青年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太好”。


    彼此之间太熟悉了,辞盈一下就明白了谢怀瑾的意思,她扁嘴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这有什么。”


    周围的仆从还在忙碌,辞盈又笑着看向谢怀瑾。


    她无法说这不是爱。


    但她依旧觉得没什么。


    她不在意府中可能的流言。


    用完膳后,辞盈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扶着谢怀瑾到了内室,蹲下身去查看青年的腿,轻声问:“今天行走了这么久,也站了不少时间,疼吗?”


    谢怀瑾摇头,辞盈轻轻揉按着,到一处时手下的腿轻颤了一下。


    “又说谎。”辞盈还是笑着,她认真地将青年两条腿都按了按,等抬起眼就看见青年正在看她。


    辞盈净手之后回来,用温热的毛巾盖在青年的腿上。


    两个人对视着,辞盈捏着谢怀瑾的手,笑着问:“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长安突然出了很大的乱子,你必须得回去,我又不能”


    被辞盈玩弄的手生痒,忍了下,没忍住,谢怀瑾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辞盈的唇。


    温热的呼吸吐在他手心,辞盈见他受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谢怀瑾伸手将人拥抱住,轻声说:“不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会,他们不会再分离。


    辞盈很明显没有打算放过青年,嘴皮子上下一动就是:“万一,万一呢?”


    她坏笑得坦荡,让人一看就是故意的。


    谢怀瑾却耐心万分地重复:“不会,永远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已经做了作为谢怀瑾该做的,能做的所有的事情。


    无论对谢家,还是天下,他都问心无愧。


    君子常求一个坦荡,谢怀瑾没有觉得自己是君子,却还是为坦荡服了数年的刑,他任由自己被困住,哪怕生命的尽头亦未忘怀。


    他不欠谁,除了辞盈。


    他只亏欠于自己的爱人。


    如若辞盈知晓他心中所想,大抵没有觉得谢怀瑾亏欠于她。


    如若一定要说一个谢怀瑾亏欠的人,辞盈只觉得谢怀瑾亏欠谢怀瑾。


    她和谢怀瑾漫长的恩怨情愫在重新选择拥抱的那一刻就化为了虚无,并非指不存在,而是除了追怀已然没有意义。


    哪怕是日后吵架,按照她和谢怀瑾的性子,也没有人会翻出从前的事情。


    爱让一切翻了页。


    那些轰烈纠缠抵死哀怨的一切,在他们未来的人生中写作前尘。


    辞盈又将自己小拇指勾了上去,谢怀瑾也配合地用小拇指勾上辞盈的小拇指,两个人动作都不快,慢慢得一点一点勾上,玩乐一般,只在最后“盖章”的时候对视一眼。


    辞盈轻笑起来,扑入谢怀瑾怀中。


    青年伸手将她搂住,腿上已经不再散着热气的毛巾在他们的打闹中掉落下去,等两个人拥有意识时,已经在亲密无间地亲吻。


    意识回暖,两个人却都选择了放纵。


    窗外的风打着枯死的花树,都说漠北的气候和土壤养不活一棵娇弱的树,辞盈不信,移了好几次树都死了,但没关系,辞盈很耐心,死一棵她移栽一棵,再死一棵她就再移栽一棵。


    还是会死吗?


    那她还是会再移。


    她要承认,她不再是年少那个看着水中的月亮都会沉默退却的少女,那个坐在墙头仰望远方余光却看向小姐滚动的轮椅。


    她已经有过天底下最大的耐心,区区花树而已。


    成长大抵是如此。


    爱是她的战利品。


    辞盈又吻上去,幸福浸着她的心,眼泪无声地从眼尾划过。


    她捂住谢怀瑾的眼睛,在拥抱之中感受青年的心跳,她一声一声说“我爱你”,说给谢怀瑾,说给年少的自己。


    隔日。


    辞盈和谢怀瑾一起种花树,两个人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一棵身形瘦小的。


    辞盈的理由是,大概率都会枯死,那选小的。


    谢怀瑾的理由是,辞盈选了它。


    两个人挖土,挖坑,移树,埋土,踩实,听着步骤很简单,但两个人都不怎么会,纸上得来终觉浅,真做的时候,两个人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最后总怕天气没有枯死小树,他们手中的铲子要将小树铲死了,请教了园工师父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小树的位置和栽种的深度,几次下来,整整一日都耗在上面。


    等做完一看,天色已经黄昏。


    晚霞很美,黄昏的光将一切都照得格外地温柔。


    辞盈其实不知道一棵树为什么她们栽了一天,但是看着栽好的树,成就感油然而生。从前都是看侍卫们种树,甚至挑选都不用她来,枯死了也不用她安排,吩咐一声,自会有人做好。


    可能是因为这样,太轻易,所以觉得枯死了也没关系。


    但现在,辞盈看看谢怀瑾额头的细汗,又看看瘦弱的小树,她抚摸着小树的枝干,抚摸翠绿的嫩叶和还不粗糙的树皮,轻声道:“活下来。”


    谢怀瑾也躬身,学着辞盈道:“活下来。”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辞盈突发奇想。


    谢怀瑾:“小树?”


    辞盈为谢怀瑾的起名天赋沉默一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烛一烛二朱光叫烛一烛二烛三,她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人叫烛四烛五烛六,后来她还真问过谢怀瑾这个问题,青年沉默一下后说没有“烛四烛五烛六”,但有“鱼一鱼二鱼三”。


    然后这颗树就叫小树了。


    辞盈又摸了摸树皮:“小树,好好长。”


    谢怀瑾牵起辞盈的手,没再让她对一棵树抒发情思。


    辞盈回看一眼,然后笑着看向谢怀瑾。


    她明白的——


    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名字可以取,她的要求下,谢怀瑾却只起了一个敷衍的“小树”。


    谢怀瑾也顺着辞盈的目光看向小树,瘦小的一只,不知道长多少年才能长成大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或许谈到冬天也太漫长,瘦瘦小小的,看着明日就要被风压死的模样。


    认真取了名字的东西,真死了,哪怕一早有预见,辞盈也还是会伤心的吧。


    所以就叫“小树”吧,树如齐名。


    以后长大了,就叫“大树”。


    以后他们老了,就叫“老树”。


    啊,原来他和辞盈会一起变老,世间将这叫什么?


    谢怀瑾问小树,小树只在风中摇曳着仅剩的几片绿叶,并不说话,谢怀瑾见小树不说话,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大发慈悲十分善良地告诉小树,这叫白头偕老。


    这叫——


    谢怀瑾和辞盈会白头偕老。


    不用偷冬日的雪作白头,也不用用梦中的妄念作相守。


    到了长廊上,两个人一起躬下身净手,洗着洗着就握到一起,手一层包着一层,然后又变成十指相扣。


    天色暗了下来。


    月亮半挂在天空上,云层浅淡,隐隐透出月光的轮廓,一旁,星星眨着眼睛,一颗接着一颗。


    春日,夏日,秋日,冬日。


    这是谢怀瑾和辞盈的一日。


    【作者有话说】


    小树:为我花生为我花生!


    第86章 八十六章


    ◎他们在过去的未来。◎


    晚间入睡时,辞盈诉说着对小树活不下来的担忧。


    谢怀瑾曾在信中听闻辞盈几种几死的战绩,此时想要安慰都不知从何开口,良久后只说:“不行我们就再种一颗。”


    “也叫小树吗?”辞盈笑着道。


    青年平静说:“比这次的树粗壮一些的话,可以叫大树。”


    辞盈闷在谢怀瑾胸前笑,眼角一点一点弯起,两个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交缠在一起,连带着温热的呼吸。


    心跳声在暧昧的情绪中蔓延,辞盈脸上的笑逐渐变淡,眼中的情愫缓缓增生。


    她看着面前的人,在床上,他们依偎在在一起,于是两颗心的距离只有两具温热的皮骨,滑腻复杂地裹着两颗相近的心。


    吻到来的时候,辞盈闭上眼。


    她沉沦于这样浅显的亲密,手被青年悄然握住,等青年的手停在她脖颈时,她像浪流拥上去抱住了他。


    辞盈炙热的呼吸洒在谢怀瑾修长苍白的脖颈间,印出淡淡的一片红,她伸手将人拥紧,恍若河流包容地接纳谢怀瑾整个身体。


    她始终没有再问关于床事的一切。


    只平常地,用每一场亲密无声诉说她的不在意。


    四月中旬的时候,辞盈回来时,谢怀瑾告诉她小树长了新叶,她提着灯笼拉着谢怀瑾的手去看新长出来的叶子,用灯笼的光照亮那一抹新绿:“真的耶!”


    “嗯,起码能活过春天。”谢怀瑾淡淡看着辞盈的高兴,伸手将辞盈手中的灯笼接过来,方便辞盈看得更清楚。


    那小小的,嫩绿的一片叶子。


    看完叶子后,两个人也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手牵着手在府中散步。


    一路上鲜少遇见人,辞盈笑着讲着军中的趣事,轻声抱怨公务的繁琐,谢怀瑾偶尔摸一摸辞盈的头以示安慰,偶尔跟着辞盈一起笑起来。


    “等夏天的时候,我们去绵南避暑,燕季说那里有燕家的山庄。”


    “好。”


    辞盈靠在谢怀瑾的手臂上:“漠北的夏日很热的,比长安还要热上不少,你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秋冬在漠北,不知道。”


    谢怀瑾轻笑着用手背贴了贴辞盈的脸。


    青年手常年的冰冷的,辞盈舒服地眯起眼睛,笑说:“夏日晒一晒就热了,不过嗯,现在还不错。”


    两个人在亭子里坐下来,奴仆在一旁奉上棋盘。


    辞盈下棋水平一般,当然是和谢怀瑾相比。


    她知道谢怀瑾不会让她输的很难看,于是次次兵行险招,果然,露出的破绽青年不抓,该围堵的路青年不堵,但即便让到这个地步,辞盈依旧只和谢怀瑾打了个平手。


    倒也不丧气,只是对谢怀瑾对棋局的把控能力又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她耍赖一般从谢怀瑾的棋篓子里拿上两颗,弯着眸放到桌面上。


    好,现在是她赢了。


    谢怀瑾温柔看着,半晌后缓慢露出手心两颗白子,同辞盈的两颗放在一起。


    辞盈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然后看了看周围,见到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才眨了眨眼,手将四颗棋子一拢然后全部放回棋篓子:“不下了不下了。”


    对面的人是谢怀瑾,她总想耍赖。


    两个人又牵着手回去,谢怀瑾提着灯笼,身上的雪衣被光映得恍若淌下的月色,偏哪一张脸又生的不似凡人,看上去浑然天成的一片。


    辞盈常觉得是自己是人间。


    是人间留住了月亮。


    后来,辞盈很偶尔地得到一些消息,她不知晓自己是否要看,却又无法出声询问谢怀瑾。


    打开一封关于爱人过去的书信,她觉得应该征求谢怀瑾的意见,却又明白她无法将一些话说出口。


    再三思考下,辞盈将其放入书房最深的红木箱子底下。


    后面,辞盈陆续将红木箱子中原本的东西一一放回去,一层一层压住,人性顽劣,固有的窥私欲披上了一层关心的壳,却还是在手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辞盈心头涌起强烈的不适。


    她的手指尖停在信封处良久才缓慢压下心中浓烈的探究欲望,红木箱子渐渐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充满,那封信被压了又压,最后连浅浅小小的一角都不再有。


    辞盈缓慢地将那些谢怀瑾始终不愿透露的过去掩埋。


    红木箱子被盖上,然后被放回了原处,除了箱子底多了一封拆开未读的信,其他的和从前没有区别。


    辞盈想,那封信大抵不会再见天日。


    长安的局势一变再变,皇帝上位了又下位,下位了再上位,世间至尊的地位恍若儿戏。


    辞盈明白一切背后都有谢怀瑾推动的手,但她没问,她只是按照观察着权势的脉络,也无声息地为漠北和自己夺来一份利益。


    人在权久了,总会如此。


    或许是因为此,因为辞盈真正站在了谢怀瑾当初所在的位置,于是她明白了曾经的很多事情。


    哪怕她和谢怀瑾需要面对的,是那么那么不同。


    于是,辞盈开始明白,从前的谢怀瑾和辞盈就是无法相爱,那些拥抱和试探都是他们对爱情的贪婪。


    幸好,他们在过去的未来


    长安混乱的局势一直到六月下旬才结束,一个更为年轻的宗亲上了位,明面上还是宇文家的,但到底是不是谁都说不清,几番轮转下来,无论是世家还是宗族都气血耗尽,如今只能将就着咬着牙混着血往下咽。


    辞盈认识新上位的那人,几年前谢怀瑾同她说过。


    她已算天资聪颖,却依旧在某些时刻沉默地望向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年,谢怀瑾不算一个张扬的人,当初美名扬天下是因为诗文,在他权势最盛之时,也始终拿着谢家作幌子,除了水阁惨案和皇帝发难的那次宫宴,青年始终低调得可怕。


    是在这一刻,辞盈缓慢明白了苏雪柔口中的嫉妒。


    但她嫉妒吗?


    辞盈好像觉得没有。


    她好像只有心疼。


    过去朱光还在时,几次提起难掩沉默,一直到朱光死辞盈都未能从朱光口中真正听见什么。


    什么东西这么难言,辞盈不知道。


    她记忆中只有朱光始终发蹙的眉。


    那日大殿上,苏雪柔将谢怀瑾称为“怪物”。


    辞盈想,她到底是偏袒的。


    在苏雪柔说出“怪物”的那一刻,比起认同她心底升起来的是隐秘的心疼,即便那时他们并未心意相通她甚至还在想办法逃离他的身边。


    心最会骗人,也最骗不了人。


    那些迟钝的酸涩在有一日绞得辞盈心生疼,而因为一人滋生蔓延的疼痛比心,比嘴都要诚实。


    回去之后,辞盈抱住了谢怀瑾。


    那时谢怀瑾正在院中浇树,被辞盈抱住,就伸手将水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才浇一会,天热,好像要多浇一些。”


    辞盈轻声笑着,看向青年。


    一开始连名字都取得敷衍的是谢怀瑾,到后面最上心的也是谢怀瑾。


    她拿过水壶,完成了后面的浇水。


    谢怀瑾就安静在旁边看,等辞盈浇完之后用干净的白帕给辞盈擦额头很微小的汗珠,辞盈凑近看,惊讶于这么热的天谢怀瑾居然连汗都没有出。


    辞盈聊起避暑山庄的事情:“我同燕季说好了,我们半个月后启程。”


    “燕将军也要去吗?”谢怀瑾问。


    辞盈摇头:“他说不想去,觉得路上太奔波了。”


    “好拙劣。”青年看着辞盈温声道。


    辞盈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觉得,他苦思冥想好久寻了个借口,应该只是想留下来陪泠霜。”


    “在一起了吗?”谢怀瑾问。


    辞盈摇头:“没。”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两人的事情,轻声道:“未来的事情未来再看吧。”


    看了一两年了,辞盈觉得应该到不了她出手。


    燕季一直追的很尊重。


    她想了想,问谢怀瑾:“你觉得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吗?”


    谢怀瑾看着辞盈的眼睛,摇头。


    一语成谶。


    七月上旬,辞盈和谢怀瑾准备出发去避暑山庄的那一天,燕季突然背着个包裹找了上来:“辞盈,我也要去。”


    辞盈和谢怀瑾对视一眼,掀开帘子让燕季上来。


    燕季整个人沉稳了不少,辞盈偶尔觉得燕季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这么天真也多亏她那个不想让燕季长心眼的爹。


    辞盈小心问:“怎么了?”


    燕季垂头,很久之后才说:“没什么。”


    谢怀瑾悄然牵住辞盈的手,侧头很轻地摇了摇头。


    辞盈拿出叶子牌,让两个人陪她打。


    打着打着,燕季话变多,说来说去也就一个意思:“泠霜不喜欢他。”


    辞盈无法安慰,这个命题她和谢怀瑾都无法作答。


    她们曲折的爱情只有延绵的群山,感知不到的爱,沉默与退后的徘徊。


    没有、没有过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的爱。


    背着燕季,两个人牵着手,然后让了燕季很多局,燕季一连赢了十几把,都察觉不到异样,只嘴上喊着“公平”,什么“情场失意牌场得意”,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说真的,辞盈有些吓到,但她上去安慰一句,燕季哭得更厉害了。


    她拍着燕季的背,看着平日断了腿都笑兮兮的燕季哭得佝偻下身体,嘴中说着:“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


    辞盈没有再问,她将很甜很甜的糕点全部摆到燕季面前,燕季吃了一个,嗓子被齁得糊住,倒是哭不出声了,就一双眼瞪着辞盈。


    作为小辈,辞盈又“恭敬”地递上一块糕点。


    燕季恨恨地接过,垂眸吃了起来,眼泪落在桌上,声音齁着说:“真难吃,辞盈你能不能带点好吃的东西在路上。”


    辞盈觉得冤枉,但还是说:“那我下次换换。”


    说话间,风掀起车帘,狗尾巴草正迎着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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