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的巫阖匆匆赶回府直奔卧房,他慌张喘着气,凌厉的目光在屋内来回扫视,怒火越燃越旺。
没有半点收拾的痕迹,是被人带走了。
不断敲响的铜门惊起一群歇在树上的飞鸟。
巫阖一见到静立院中的苏群就快步逼近,切齿喝道,“把她交出来!”
相较于他的急切愤怒,苏群面色淡淡,丝毫不惧,“是她不愿见你。”
脑里有一根弦绷到极致,巫阖抓起苏群的衣领怒目而视,“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苏群没好气地扯开他的手,一拳砸在他侧脸上,“只是把你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巫阖站稳后也回身给了苏群一拳,两人你来我往,硝烟味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收不住,房门忽被推开,“别打了!”。
阿怜脸颊上挂着的泪还在不断下落。
方才他们在门外对峙时,她默默听着,心里何尝不是痛苦挣扎。
在她出声后两人就止住了动作。
巫阖上前几步,神情恳切眼里也有了泪光,“阿怜,别听他胡说,跟我回去,我亲自跟你解释”
苏群语气冷然,“他做下的那些事证据确凿,哪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
“是,我是诸多算计,可我从没想过害你,”巫阖声音沙哑,只盯着阿怜的反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是你亲口说的,你愿意嫁我为妻。就算是我算计来的,你也动情了不是吗?”
算计来的爱能算爱吗?
舍命护她是真,爱她是真,唯独令她动情之事为假。
脑中一片混乱,阿怜身心皆累,麻木道,“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随着房门吱呀关闭,巫阖的肩背也垮塌了下来,他侧目恨恨盯着苏群。
要不是苏群,他本有把握瞒着阿怜一辈子。
“夜深了,巫大人请回吧”
……
临淄一隐蔽院落中,穿着夜行服的人跪地禀报方才所看到的一幕。
听到阿怜当着两人的面将门关上,上座的人愉悦地勾起嘴角。
不枉他命人在宫中拖住巫阖,苏群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侧首望向身旁摇着扇子的客卿,那客卿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禀复道,“兰夫人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王上的命令了”
公子昭点点头,“今日诸多劳累,都早些歇息吧。再等上些许时日,将军府那边,日日来报。”
客卿和卫尉军接连告退后,嬴昭起身回到内室。
清冷冷的月光自窗台洒落一地,照亮他狭长飞扬的眉眼。
身姿挺拔似独秀的山峰,胸膛宽阔如广袤的黄土,无论是身量还是气质,他都褪去了身为公子的青涩,变成了极具侵略性的秦王嬴昭。
他握着一枚小巧的瓷杯,将那个午夜梦回时百般品尝的名字念了出来,“阿怜,终于找到你了”
……
苏将军府近日变得热闹了许多,下人印象中沉默寡言、只知练武喝酒的苏将军似乎变了个人,竟然笑脸洋溢地忙前忙后,亲自操持琐事。
“快尝尝”
满满一桌阿怜爱吃的菜肴,有些是陈地特有的,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只是时过境迁,从前十分爱吃的菜现在看着竟没有那么诱人了。
在苏群期待的目光中,阿怜夹起糯米苏梅肉咬了一口,酸甜醇厚的肉味里夹杂着梅子清香,仍旧是好吃的,却没有少女时那种满足和迫切了。
见阿怜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苏群忙问,“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没有,和从前的味道一样,”阿怜摇摇头,“只是我最近心情不佳,连带着食欲不振”
是跟巫阖有关的事,苏群眉眼暗了暗,“院里新起了个秋千,待会去看看?”
阿怜知道苏群所做都是为了让她开心些。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绪总是低迷不起波澜。
如今他一提起秋千,她想的不是往日陈王宫的欢声笑语,而是秦王宫的花园和抱着她安睡的嬴煦。
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楚王宫的梦里,是他的魂魄找来吗?
“怎么哭了?”苏群手忙脚乱地给她递来帕子,“我们不去看秋千了,不愿吃也就不吃了”
朦胧的泪眼望向眼前人,她的心脏迟缓而绵长地滞痛。
原本纯洁无暇的年少恋慕,在历经这么多以后,早就变得不纯粹了。
苏群从她哀伤的眼里清晰地知道已经无法回到过去,却也无力去指责什么。
陈
国已亡,陈王已死,连他恨之入骨的嬴煦也在三年前死了。
“你好好歇息吧”苏群眼中的光亮消失得彻底,他又一次感到了初见她时的那种难堪和无力,选择顺从本心逃离。
将军府中的下人换了一批,原本就没多少人,换起来十分快。
只那掌事熟悉府中事务,他并未令他离开。
苏群接回阿怜之后才感到后怕,惊觉之前做下的事是多么荒唐。
“你终于想明白了?”廖慈听说苏群遣离了菱薇,将那别院卖了。
“想明白了一些,马上又有了新的想不明白的事”
苏群眉眼间挂着忧愁,说出的话环环绕绕,令廖慈一头雾水。
他耐着性子问,“想不明白什么事?”
“若从前有个满心爱你之人,好不容易重逢,却发现你已变成了她心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你会如何?”
廖慈一拍桌子,“当然是质问她为何如此薄幸滥情!”
“可若是你又发现,分开的日子里,她其实一直在痛苦挣扎,而那时陪在她身边的都不是你,故而她才移情别恋呢?”
“这……”廖慈念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我也没资格指责她”
想到近日称病不上朝的巫阖,廖慈瞪大眼睛,“你该不会?”
苏群没有否认,“你早就知道她来了齐国对吗?”
廖慈不满咕哝道,“那日我本想告诉你的,可你说你想和菱薇试试……”
苏群头痛地打断,“别再提她了”
他遣菱薇离开的时候自知对不起她,便任她提要求,不仅送了她临淄城外的几套宅子和铺面,还送了她十几箱黄金银锭。
菱薇得了这些,却还是泪流满面地质问他,“你就这么狠心?一年日夜相伴,你就没有一点留恋吗?”
见苏群没有反应,菱薇撂开银票,卑微地抓住他的衣衫跪下,哭道,“我不要这些了,我只想陪在你身边,我求你给我这个机会,有没有名份我都不在乎”
苏群闭上眼睛,“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离开临淄城。”
菱薇哽咽着摇头,“不!我不走,我哪都不去!”
“你不这样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苏群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且耐心的,虽然偶尔情绪失控行为怪异,却从没这么冷漠坚决地命令她离开。
她多希望他是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
然而下一秒苏群的话就斩断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起初我看着你的时候,实则不在看你。你与我真心爱慕之人有几分相像,否则我当时不会为你赎身。”
从城外逃来的流民若想在临淄留下,除了做苦力就是进秦楼卖笑。
菱薇便是后者,不过刚进去就被偶然看见她真容的苏群带走了,她以为的一见倾心英雄救美,不过是因为一张恰巧与她相像的脸。
她对苏群身边频繁更换的女子有所耳闻,却因为在他身边留得格外长些生出期望,万一对他来说,她是不同的那个呢?
万一她是最后一个呢?
可苏群的话完全把她打碎了,让她显得万分可笑。
菱薇松开了手,恨恨道,“苏群,你骗得我好苦”
她最终还是拿着几辈子吃喝不愁的银钱离开了临淄城,苏群亲眼看着她离去的。
从回忆中醒神的苏群严肃地对廖慈道,“这些事不能让她知道。今后你来苏府,一个字都不许提。”
廖慈扭头‘嘁’一声,“你也知道不能提”,不过在苏群压迫性的目光下,他复又点点头承诺,“不提不提,我一个字都不提!”
可苏群千防万防,没防住巫阖。
看见菱薇跪在阿怜面前哭泣求饶的那刻,他只觉头皮发麻。
“夫人,求你给我和我腹中孩子一条出路吧,若是孩子没了父亲,就算有万贯银钱又有何用?”
“我只想要个妾的名分,进府后闭门不出,绝不会碍了您的眼!”
阿怜仓皇地看向匆匆赶来的他,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对着跪地的菱薇道,“你,你先起来”
“夫人不答应,妾就不起”
苏群的眼中染上猩红,想去够阿怜却被她躲开了。
她目光躲闪,“苏群你……你先看看她,她还怀着孕”
这副不信任的模样令苏群心里如同火烧,他喝道,“她在撒谎!我根本就没碰过她!”
阿怜却没因为他这番话有所动容,看着他的目光已染上几分陌生的色彩,就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把他和从前的他彻底区分开了。
站在一旁的府医擦汗禀道,“看脉象,菱夫人确实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一年里菱夫人与将军同进同出,绝对没有机会与他人苟合。
苏群如被雷劈,他的记忆不会出错,脸上青筋迸射,“不可能!我绝对没碰过她!”
菱薇弱弱开口,“是将军醉酒那次,你把我当成了夫人……”
苏群认真回想,他是有过数次醉酒被菱薇送回将军府的经历,可每日辰时醒来身体均无异样。
“是我害怕,才刻意掩盖了痕迹,只是没想到,只那一次就怀有了身孕”
苏群仍是觉得不可能,若真是这样,送菱薇离开时,她怎么没把此事当作筹码?
“将军仍觉得我在撒谎?我已坐拥万贯家财,要不是腹中有了孩子,怎会贸然前来扰您清净?”
菱薇的话句句周密,简直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是巫阖!是他搞的鬼!”苏群握住阿怜的肩膀摇晃,回首时突见菱薇嘴角露出快意的笑,越发确定这个猜测,“肯定是他!是他找来菱薇,好让你离开我”
眼见他又有些魔怔了,阿怜脸色发白地安抚,“苏群,苏群,你先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痛”
“阿怜叫你放开她,你没听清吗?”巫阖不知隐在暗处看了多久,等菱薇说完才露面将阿怜夺了过去。
阿怜却也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睛来回在几人之间扫视,而后突地转身跑进屋内,趴在桌上干呕。
待情绪稍缓,她才后知后觉地落泪。
“没事吧?”陌生的低沉声音自身后响起,阿怜惊得吸了一口气撑着桌面转身。
目光在那长开的眉眼间顿了几秒,她才认出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公子昭。
不,或许该称他秦王昭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
嬴昭极似故人的凤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昭来接夫人回秦”
回秦,这两个字在阿怜耳边回荡,想到已四岁大的嬴珵,她的心脏缓慢而温暖地跳动起来。
嬴昭朝她伸出手,“此地不宜详谈,跟我去别处吧,兰夫人也在那”
“阿怜,阿怜你开门”巫阖在门外敲了许久,不见内里有动静。
等他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时,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他跑到门口看向院子里仍在同菱薇理论的苏群,心里瞬间有了计较,“苏群!先别管此事了!”
拿着火把的卫兵在城内各个街道搜查,穿夜行衣的人手在阴影里飞速遁走。
秦使官所居宅邸,灯火只点了几盏。
“阿怜!”兰夫人一见到阿怜就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才松开,她看向阿怜的眼中含着热泪,“这三年我们一直在找你,从楚国跟到齐国,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跟你相见”
兰妫如今也有了一个女儿,整个人显得越发稳重和蔼。
她看向候在一旁的嬴昭,“王上继位后,收留了不少陈国来的百姓,给他们房屋,还接纳他们在秦国从商务农”
“珵儿也被他照顾得极好,就盼着你回去呢”
阿怜闪动着泪光的眼看来,嬴昭暗自咽下口水,虽长了几岁,在她面前仍是一如既往的紧张。
“父王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秦国去,好好照料你和珵儿。”
至于百年后的合葬,他已有最合适的安排,现在不说也罢。
站在他身后的客卿摇头叹道,“王上身为一国
之主,本不该亲自来齐。可为了接回夫人,硬要一同前来,再大的风险都担下了”
嬴昭侧目,“元博,别说了”
公子昭一直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公子昭,那年的除夕宫宴,或许真的别有隐情。
阿怜久违地屈膝行了个秦礼,抬头后,柔和而感激的目光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嬴昭,“多谢王上”
嬴昭忙伸手扶她,“怜夫人不必如此虚礼。就还当我是那个给你们送伞的公子昭吧。”
兰妫含泪看着这温馨的一幕。
元博则提起一口气,唇角绷得笔直,恨不得自戳双目。
平时说一不二、行事果决的铁面君王突然变成这副温润无害的模样,他真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我们何时启程回去?”听着嬴昭的描述,阿怜越发期盼回到秦国。
嬴昭勾起嘴角,“明日便走”
便是专门选在这个时机,将阿怜从苏将军府带走。
巫阖是找到了菱薇不错,可那假孕的药,却是他暗自牵线的游方术士提供的。
两虎相斗,他作壁上观,等明日秦国的车马出城,两人要是再敢拦,那就是冒着摧毁两国盟约的风险,齐国宗亲官员皆不会袖手旁观。
天色大明,百姓夹道欢送中,绵延的车马队伍陆续出城。
“且慢!”巫阖骑着宝月驹在后,苏群率兵横挡在前。
众官员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破了胆,陪伴齐王站在城楼上的苏御史更是慌张地不顾形象大呼,“苏群,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让开!”
然而苏群只看他一眼,并不撤兵。
苏御史一吹胡子,骂道,“竖子!你当我苏家无人吗?”
若是苏群惹了齐王发怒,他们一家都要受牵连。
苏群握紧了手里的长剑,高呼,“阿怜,菱薇一事是巫阖做局,他已承认了!从前是我荒唐,但我已及时更正过错。我待你之心日月可证,只想与你厮守余生。若不是……若不是陈王送你去了秦国,我们本就该白头偕老一辈子!”
听见他喊话的巫阖咬牙,这个蠢货!
若是暴露阿怜秦国夫人的身份,他们就再无可能把阿怜留下来了。
果然,因他这番话,百姓同官员皆爆发出惊奇的议论声。
巫阖屏气凝神,终于找到了阿怜所在的车架,当即低声劝道,“阿怜,是我的错,是我算计了你,可你我成亲后,我对你便无所隐瞒。”
他放弃了当年下山的理想,苦苦哀求,“若你不愿呆在齐国,我们便归隐山林,我师门所在浮图山乃世外仙山,师长弟子寿命均百余岁,全无人间困苦,你随我回去,我们做一对快活潇洒的夫妻,再不管这人间的战事!”
车帘被掀开,他看进一双冰冷嗜血的狭长凤目,只呆滞了一瞬,就听前方有人高声道,“臣奉王命出使贵国,却意外在临淄发现了三年前于太白山失踪的怜夫人。”
“找回怜夫人乃已故武王的遗嘱,臣欲带怜夫人回秦,怜夫人念及子嗣,亦自愿随臣归秦,却不知为何,两人在此阻拦。”
“莫非当年太白山刺杀武王,乃齐国为之?”
齐国可不想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齐国国策主张近攻远交,已与秦结盟多年,如今与邻国关系恶劣,万不可再树强敌,损失盟友。
齐王高声道,“齐绝无可能做下这样的事!”
“使臣大人放心,孤这就让他们离开!”
随着一声令下,禁军朝苏群和巫阖而去。
巫阖不动,只红着眼盯着马车内阿怜的侧脸,颤声道,“夫人,当真要抛下我回秦吗?”
这次阿怜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来,显然也是落了泪的,“巫阖,忘了我,回浮图山去吧”
“你随我一起,”巫阖鼻翼翕张,姿态卑微,“只要有你,我哪都去得”
马车渐渐动起来,宝月驹被禁军困住,他扒着窗沿的手逐渐脱离,“夫人!阿怜!阿怜!阿怜!别离开我!”
然那车架终是离他越来越远,直至厚重的城门关闭。
他们被押到御殿,齐王降罪。
而后,巫阖辞官归隐不知去向,苏群仍留齐国为将,一改往日沉寂,多次上战场浴血拼杀。
第102章 战国文夫人(十七)“我于此事兴致不……
本以为经历出城时的那遭,嬴昭回程时或多或少会问及这三年发生的事,谁知他只字不提,只让她好好歇息,甚至在出城后不久就与兰妫换了马车。
一路有兰妫陪着,她确实放松不少,与她说了好些真心话。
马车走走停停,这日一撩起车帘,就见嬴昭等候在车外。
“这是到哪了?”
“符陵”
符陵?
阿怜呼吸一顿,指尖亦有些颤抖。
母后就葬在符陵。
可符陵不是在楚国境内吗?
“一年前齐秦合力,拿下了这片土地,”公子昭看向百废待兴的破败城池,“回秦之后山高水远,我便想着顺路带夫人来看看”
封土丘陵上长了三寸高的茵茵绿草,字碑上刻着陈哀王和陈王后字样。
“母后……”阿怜抚上那字碑,只念了两个字泪水便溢满落下,“阿怜来看你了”
时隔三年,终于有机会在母后的墓前祭拜。
见她泪眼朦胧,神色凄楚,嬴昭心里也不好受。
酸涩的痛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尖,他克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低头安抚道,“夫人节哀。”
“逝者已往,生者犹存。陈王后若在天上看着,定也不希望你囿于哀恸,愁眉不展。”
年轻的君王语含关切,阿怜回眸扫过他棱角分明的颌线和沉稳的眉眼——
他已二十及冠,变化之大,叫她完全无法以从前看待小孩子的目光去看他了。
秦王宫依旧如记忆中一样庄严肃穆,只是权力中心的人物发生了更迭。
也不知嬴昭是如何教养珵儿的,在看到她的一刹,几岁大的孩子只呆愣了几秒,立马笑出一口白牙,喊着母妃急切朝她扑来。
阿怜蹲下接住他,听他在耳边奶声奶气道,“母妃终于回来啦!”
“王兄说,母妃是为我求神仙赐福去了,”他从阿怜怀里探出来,“说要是我乖乖吃药,身体早些康健,母妃就能早些回来”
“我现在能绕着王宫跑上整整一圈……”
说累了的嬴珵仍抱着阿怜不撒手,阿怜守在床边将他哄睡,才与等在主殿外的兰妫聊起近些年秦王宫内发生的事。
“当年刺杀一事后,先王不治而亡,葬于王陵,新王即位奉武王灵位于宗庙”
“公子珵许是吓着了,回宫后时常梦魇惊醒,自先王崩殂后身体每况愈下”
“王上招我进宫照料他,我用陈国的调子哄他入睡,那段时间王上刚登基,本就事务繁忙,却每日都来看望公子珵”
“由臣妇看,王上贤良仁善,真心可鉴。”
兰妫言外之意,当初除夕宫宴一事嬴昭虽知情,却不见得做过什么对不起她和珵儿的事。
就算真做了什么,现在也是真心待他们好。
阿怜点点头,“王上做了这么多,我自是十分感激他的”
她同嬴珵住在凝香殿,却不知前朝因如何安置他们母子俩起了争执。
先王逝世后,为避免外戚干政,宫中夫人多遣回母国,有子嗣的可随子嗣前往封地。
仍旧留在宫中的先王夫人,除了丽姬之外再无其他了。
最终是嬴昭一锤定音,“怜妫母国不存,公子珵年纪尚小,留在宫中也无妨”
见君王心意已决,进言的文官妥协道,“凝香殿位于宫西,怜夫人乃先王夫人,理应牵至北宫,以作区分”
嬴昭目光幽幽,盯得文官内心七上八下时,终于开口,“坚守礼教固然是好的。只是如今天下混战,你们着实不该揪着这些小事不放。”
文官脸色一白,他年岁已高,论冲劲确实比不过那些放眼
天下的年轻人,论资历却排得上前几,此番进言是想一展文臣风骨,谁知君王并不买帐,虽未指名道姓,却送出一顿明晃晃的讥讽。
最终怜夫人是迁了宫不错,可那个坚持进言的老文官也被贬了官,落了个没实权的闲散之位。
北宫宁馨殿。
阿怜正带着嬴珵临摹字画,突见嬴珵停笔抬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嬴昭长身玉立缓步前来。
“去吧”阿怜笑着拍拍嬴珵的背,他这才撂笔,下了小几朝嬴昭跑去,“王兄!你来啦!”
嬴昭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抱在臂弯,继续朝阿怜这边走。
那番熟悉亲昵的态度加上身型的差距,乍眼看去,说是父子也没有半分违和。
嬴鱼和嬴炜都进了军营历练,他虽给了两人封地,世禄却要靠军功来换。
至于嬴珵,就算到了年纪嬴昭也不打算让他进军营。
如父王所言,让他这辈子做个闲散快活之人就好。
他的目光从嬴珵胖乎乎的脸上挪开,看向穿着粉裙眼波潋滟的阿怜,长睫几不可查地微颤。
年少时期待的画面就这样成了真。
她站在殿门,满眼含笑,毫无排斥地迎接他,再没有旁人看着,或是拦着。
他将嬴珵放在地上,站直后问道,“宁馨殿住着可还习惯?”
阿怜知晓迁宫一事后,便明白此事少不了他在前朝周旋,心中感激溢于言表,“当然习惯。宁馨殿比凝香殿还大上不少,殿内各种事物一应俱全,简直再好不过了,我和珵儿都很喜欢。”
嬴珵懂事,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自己跑到外边去玩。
阿怜忙冲他背影道,“跑慢点,记得回来用晚膳!”
想起嬴昭还在一旁站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回到桌前坐下,嬴昭步步跟着,见她喝茶,他也拿起茶水来喝了一口。
心里虽感激居多,单独与他相处时,阿怜却仍有些不知所措。
三年没见,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忽想起从前在兰台围炉煮茶,“我这里的茶清淡,味道不如王上煮的茶好喝。”
听她这么说,嬴昭煞有介事地又品了一口,赞道“不错,清香回甘”,忽又想起什么,抬头看她,“怜夫人还没喝过我煮的茶吧?”
确实没喝过,那时在兰台她怀着嬴珵,喝的是红枣汤。
这下出糗了,阿怜顶着尴尬掩饰慌乱,“确实如此。”
“对了,敷洛呢?回宫这些天怎么不见她?”她焦急转移话题。
嬴昭睫毛微垂,“她没进宫,在丞相府。”
“哦,我还以为你们……”阿怜脸颊烧红,实在说不下去了。
好在嬴昭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适时提出告辞。
离去后不久,就有人送来几只矮胖瓷罐。
领头的侍中弯着腰笑脸相迎,掀开其中一只的盖子对阿怜道,“怜夫人,这是王上专门吩咐送来的茶叶,说今后要什么您尽管提”
阿怜认出来,这是当初洗心亭初见公子昭时跟在他身侧的那个侍中。
“你叫什么?”
侍中腰更弯,恭敬道,“奴名禹礼。”
阿怜点点头道,“有劳,代我谢过王上”
……
宁馨宫的日子平淡悠闲,嬴昭不时来探望他们,一转眼就到了秋猎的时候。
也是秋猎时阿怜才发现,嬴昭后宫空荡,子嗣更是一个都没有。
他的父王在他这个岁数时,他都快满五岁了。
压下心中惊讶不表,等一众秦国宗亲贵族的郎君吹哨骑马奔向树林,阿怜才下了看台找兰妫谈论此事。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嬴昭一个眼神,禹礼就悄摸跟了过去。
按照旧例,王储十五岁时应由通晓人事的侍婢教导敦伦之事,可当初除夕宫宴闹得太大,嬴昭被关进兰台,嬴煦紧着怀有身孕的她,把此事忘的没影,负责此事的宫人也不敢擅自行动。
兰妫一脸惋惜,“或许是耽搁了,王上一直对女子兴致缺缺”
夜幕初上,众人围坐篝火旁,白天猎来的鹿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瓷白的脸在火光照耀下越发妖冶,那双狐狸似的美眸只轻轻一撩便叫身子酥了半边。
嬴昭深吸一口气,又仰头喝了一碗鹿血酒。
阿怜同其他女眷一样早早离席,回到营帐时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随嬴昭去齐国的客卿元博。
得知元博来意,阿怜心里本就愧疚,一口答应下来。
去往嬴昭营帐的路上她才后知后觉有些忐忑。
嬴昭尊敬她,待她和珵儿好,是因为他父王的叮嘱,如果她干涉他的私事,他还会是一副好说话的态度吗?
营帐外有卫尉军守着,见阿怜靠近,眼珠盯着她移动几秒又回归原位。
王上待怜夫人不同,他们便不阻拦她的靠近,却因此时帐内的情况未去通传。
阿怜的手刚摸到门帘,就听帐内传来断断续续低沉的闷哼。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一时僵住脚步,震撼之下完全忘记了反应。
风吹帘动,门帘缝隙里不时透出一抹艳色裙裾。
曲腿靠在榻上的嬴昭喘息着闭目,心底刻意去忽略,身体反应却诚实得惊人。
一声压低的绵长叹息过后,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麝香味。
阿怜耳廓烧红如烙铁,仓皇后退几步,刚想装作无事发生悄悄溜走,就听卫尉军向里禀报。
她瞪大眼睛看向那目不斜视的卫尉军,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没眼力见,陷她于如此尴尬境地。
“稍等片刻”,嬴昭略迟钝的声音从营帐传出,他似乎也十分意外她的来访。
阿怜越靠近床榻,麝香味便越浓烈。
嬴昭方才应该是在整理衣着,匆忙之下,衣领略微敞开,露出一片泛着水光的皮肤。
她的目光不可抑制地往上。
突出的喉结,汗湿的鬓角,冷沉的凤眼微眯,似是私事被人撞破有些尴尬和不悦。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个时候他喉结滚动的模样。
她也不知她为何会想到这些,或许是嬴昭平时太正经守礼,今夜的事对她的冲击过大。
“怜夫人何事?”
“我,我听说你后宫只有两个夫人。”,阿怜磕巴了一下,讪讪开口。
“对,两个魏国来的夫人。”嬴昭回她,等着她的下文。
阿怜脑子一抽,问道,“方才那种事,为何不找夫人来?你至今还没有留下子嗣。”
“方才那种事……”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嬴昭的注视下她似被火烧,要是有地方可躲,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躲进去。
“我于此事兴致不高,只是今夜喝了鹿血酒才……”嬴昭顿了顿不再赘述,转而道,“迎那两位夫人入宫是丞相做的决定,我对她们无意。”
阿怜暗自舒了一口气,觉得找到了症结所在。
她忍着羞耻,以长辈姿态开口劝道,“咸阳城内贵女那么多,总会有你中意的女子。”
“你已及冠,是时候考虑封王后和孕育后代的事了”
“况且,阴阳交\合与方才你独自……是不一样的,你多试试,说不定会喜欢呢?”
“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阿怜没料到嬴昭会问这个问题,哑然失声。
等了半晌不见他退步,阿怜只能硬着头皮回,“更,更快活些”
第103章 战国文夫人(十八)“此法凶险,但胜……
“快活?”嬴昭似游魂般悄然发问,“就算是与不喜欢的人,也快活吗?”
阿怜瞳孔微颤,几乎是立即想到了身在楚国的时候。
她苍白着脸极快地否认,“不快活”
自觉反应过激,她僵硬扭头错开视线,小声补充道,“不过千人千面,这只是我的想法”
“昭的想法和夫人一样,”嬴昭的声音平静冷淡,带着些许情/欲半褪的沙哑,像是早就在心里念了千遍,“不是跟喜欢的人做,就不快活,所以宁愿自行解决。”
阿怜心中一惊,讶然回眸正面向他。
只见他微低着头,嘴紧抿,眼下睨,像在问她又
像在自问,“难道昭真的错了吗?”
被他这样看着,阿怜神经紧绷,手心莫名出了些细汗。
若是此话出自寻常男子之口,阿怜定要赞他一声专情不二,可站在她面前的是秦国的君王,她不得不为他感到担忧。
在其位,谋其政。
有些责任他不想担,周围的所有人都会推着他去担。
在元博来找她之前,他们肯定也因这事进言过无数次了。
她顶着压力缓缓开口,“王上没错,只是——”
“只是我是君王。”需要为大秦延续子嗣。
嬴昭背过身去不再看她,背影格外落寞低沉,“这些我全都明白。夫人请回吧。”
他作出闭门谢客的姿态,她只能告辞退下。
撩开营帐时,寒冷的夜风吹来,把她鬓角的热意吹散,阿怜这才发现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出了满身的汗。
离他的营帐越来越远,她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他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因为内心的执拗抑或什么其他的原因,不愿意按照臣子所期待的方式去做。
阿怜叹了口气,她居然开始同情一个权力在握的君王。
她在与他相同的年纪违心与人行事,那时她完全没得选,而嬴昭至少还能有几年缓冲的时候。
回宫后嬴昭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来访,连珵儿都察觉出异常,问了她好几遍,“怎么不见王兄来呢?他近日很忙吗?”
每到这时,她只装作不知地摇摇头,“若你想见他,便自行去呈殿找他吧”
嬴昭向来懂分寸,肯定是因为那次的猎场夜谈在主动避嫌。
她虽然在辈分上高他一点,却到底不是他的生母,又只大他三岁,他敞开心扉与她谈论床笫之事,事后感到尴尬不悦再正常不过。
阿怜闭目叹息。
知道他在做什么的那刻,她就该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好过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两月一过,她终是按耐不住,托人传信找来近身侍奉嬴昭的禹礼,打听道,“王上近日如何?”
本没想着问出什么来,谁知禹礼一脸沮丧地摇头叹息,“不太好,王上近日一直咳嗽,晚上也睡不踏实。”
……
一靠近呈殿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咳嗽声。
“咳咳,何事?”
敲完门的禹礼哈着腰,朝等候在侧的阿怜微微点头,而后恭敬道,“王上,怜夫人来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阿怜心跳加速,生怕他下一句话是“不见”
若他真这样说,她往后怕是无法鼓起勇气求和了。
所幸他没有,哑着嗓子道,“进来吧”。
呈殿的门向内打开,阿怜从侍婢手中接过檀香木食盒,提起裙摆独自迈进去。
桌案旁的竹简堆积成小山,他挺直背踞坐,面容带着明显的病气,脸色和唇色均是微白。
他一只手握拳抵在鼻下,闷闷的咳嗽连带着胸腔震动,另一只手批阅竹简,眼睛不离案上呈示的公文。
见她来,嬴昭捂住唇鼻,停笔看她,“夫人还是离我远些吧,免得过了病气”
阿怜却没听他的,提着食盒一直走到他身侧坐下,“咳嗽成这样,怎么不先好好歇息?”
这几年的生离死别让她对现有的羁绊格外珍视,嬴昭真心对她和珵儿好,她也把嬴昭当作亲人看,见不得他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她打开食盒,取出一温热的汤盅,还未开盖嬴昭就闻到清甜的梨子香气。
“我煮的吊梨汤,润肺止咳”
“怜夫人亲自煮的?”
嬴昭的眼里似有星星在闪,盯得阿怜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轻轻点头,嬴昭笑着接过,“多谢夫人”
他用瓷勺一点点将煮得软烂的雪梨和汤汁吃了个干净,阿怜静静看着未出声,忽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掩住凤眼的锐利,显得无害而纯洁。
那日元博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王上至今未尝云雨,臣等实在焦心,不得不来麻烦夫人。王上对夫人尊敬万分,夫人的话,王上定然能听进去几分。”
可叫元博他们失望了,就算是她劝,嬴昭也照样不听,回宫后依旧日日歇在呈殿。
也不知嬴昭喜欢的女子何时才会出现,他的第一次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饱满的菱唇轻抿,玉颊上的红晕似上好的胭脂,嬴昭看得目光幽深,不自觉收紧了呼吸。
她在想什么?
几月的避嫌显然让她放下了戒心,还换来一盅她亲自煮的雪梨汤和看似斥责却满含担忧的话,他幸福极了。
迫不及待想要更进一步,又怕打草惊蛇,落得一场空。
他放柔声线继续示弱,“我处理好政务上的事,他们就不会在其他事上逼我逼得那么急。”
阿怜清楚他所指为何,叹气道,“可总这样操劳也不是办法”
她是真心实意为嬴昭着想,“若不然,明年春日,我为你办百花宴遴选夫人?”
嬴昭本还含笑的嘴角一下抿得平直。
未等他答话,禹礼在外高声道,“王上,元大人求见”
他立马避开这个话题,朝外应道,“进”
元博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后看见挨得极近的两人,他脚步略顿,迅速垂眸掩住眼里精光,弓腰快步上前。
似乎顾及阿怜在场,他跪地后看向嬴昭的视线有些迟疑。
嬴昭收到他的意思,抬手道,“夫人是自家人,爱卿但说无妨。”
阿怜心中一暖,与他一同看向元博。
元博这才说明来意,绕了一圈,左右不过子嗣云云,眼看着又要被嬴昭三言两语打发离开。
可他所说妨害阿怜越想越觉得在理——子嗣遥遥无期,他又不顾惜身体,群臣难免忧心,以致朝堂不稳,社稷不安。
“元大人说的极是,”她拉住嬴昭的袖子,“春日的百花宴,王上好好考虑考虑,若是遇到喜欢的女子,岂不是一切都迎刃而解”
嬴昭却倏地将袖子扯开,看也不看她,找借口将他们两人都轰了出去。
看来这一处确实是他的死穴,一点就炸。
离了呈殿,她和元博并肩走着。
又惹君王不高兴,两人情绪各异,一时无话。
临到路口,元博突兀开口,“夫人所说的百花宴,臣等不是没办过。只是王上每次都不去,我们也毫无办法。咸阳城中稍有地位的贵女都知晓情况,大多已不愿配合走这过场了。”
她也没辙了,泄气道,“那依大人看,还有什么办法?”
元博沉吟一阵,表情分外凝重,“似乎只有那个法子了”
他附耳低语,退开后看着惊疑不定的阿怜笃定道,“此法凶险,但胜算极大”
阿怜紧张地咽下口水,眼神飘忽,“那元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元博无奈摇头,“此法刚提出不久,目前只有几人知道。”
他忽而话锋一转,“只不过,那人得是王上亲近信赖之人,否则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阿怜若还不明白他告诉她此法的用意,就枉活这么些年了。
热气瞬间上涌,她恼怒斥责道,“放肆!”
元博立马跪地请罪,只是在她挥袖离开时又大着胆子追了上来,低声道,“还望夫人好好考虑,若是愿意,还请三日后的子时到呈殿来”
“你们!”阿怜回头怒目而视。
他
们这是准备三日后出手,若是她不来,就让其他女子去。
接下来几日阿怜不可谓不煎熬。
嬴珵在她身边呼呼安睡,她却盯着黑漆漆的床帏久久未能入眠。
在熏香里添一味药激发他的欲,却又令他神智不清以为身至梦境,而后再与女子行巫山云雨,让他清楚识得那种销魂滋味,从此不再抗拒。
入梦的若是陌生女子,他难免起疑,以致察觉异常提早清醒。
“夫人形貌非常,又与王上相识四年有余,成为王上的梦中人,再合理不过了。王上顾及影响,也断不会声张出去坏了夫人的名声。”
阿怜抓着被子深吸一口气,轻轻翻身背对着沉睡的嬴珵。
元博这些人算得缜密,怕是早就在暗中商量好了,那日是专为她赶来呈殿,借机征求她同意的。
想到嬴昭那日帐中的一番话,她越发愧疚,愧疚中还带着些莫名的刺痛。
真要装作无事,放任他无意识亲近一个连熟识都不算的陌生女子吗?
她闭上泛起泪花的眼,终是掀开被子,悄悄下了榻。
罢了,就当还他十五岁那年欠他的吧。
如果不是除夕宫宴的意外,他可能早就封夫人有了王储。
当年他也深受其害。
深夜中的呈殿静悄悄的,只禹礼一个人守在外边,看见她来两眼泛光。
看来他也知晓此事。
阿怜抖着手推开门,刚进去禹礼就从外边把门关上了。
鼻尖是浓郁的檀木香味,她听见剧烈而急促的喘气声,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脱下赤红的外裳,穿雪白轻薄的寝衣,她掀开层层珠帘帷幔,小心翼翼往床榻所在的内室去。
及至最后一层,突然一只灼热的手从内伸出,将她拦腰捞去,铺天盖地的吻夹杂着炽热的泪落在她脸上。
幽幽烛光下,她的腰折成柔软的枝蔓,连站都站不稳。
衣裙似莲花瓣轻轻剥落,几步就被带到了宽大的床榻上。
被他咬住时,阿怜闷哼一声低头看他,他长睫湿润,眼角带红,凤目睁开时完全是一副不清醒的模样。
因为被交代过不能出声,她甚至连让他轻点都做不到,只能难耐地忍受着。
他潮湿的掌心托住她上挺的腰,滚烫的痒意持续向下。
闯进来的东西存在感极强,激得她落泪,她控制不住地抓挠他的肩背,只一瞬又松开来,转而揪住身下的被褥。
他一边栖身动作一边低头啃咬掠夺,除了孕育时的骨血相连,世间再没有比这更亲近的时候了。
第一次他出得很快,却也把她折腾得满头是汗。
不过他很快振作精神,从背后把住她开始新一轮的挞伐。
等结束时,她几近虚脱,看着完全昏过去眉心紧皱的嬴昭,心里却仍是同情和……疼惜居多。
到底是她主动,而他并非自愿,甚至毫不知情。
她艰难离开他,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外裳拢好,一打开门就见元博为首的几人等在外边。
他们恭敬地低下头不敢乱看,阿怜抿唇抓紧了衣领,虚弱道,“快派人去收拾吧,动作轻点别让他起疑。”
第104章 战国文夫人(十九)“抱我去榻上吧。……
嬴昭在清脆鸟鸣声中醒来,下意识伸手去揽,却扑了个空。
他迟疑着睁眼起身,一把掀开被子。
床褥整洁如初,只雪白的中衣有些凌乱。
昨夜的狂乱记忆回笼,他腰窝发酸,不得不闭目调整呼吸。
可一闭眼,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反而更令他口干舌燥。
细窄而收紧的腰线,波浪般柔软起伏的身姿,几乎要将他融化成一滩水。
他闭着眼带着渴意张唇,无声地叹喂。
是个格外真实的美梦。
今日休沐无廷议,他欲下榻往宁馨殿去。
应该是他太想她了,才做了这样的梦。
幸好不久前刚刚与她解除了嫌隙,让此时的他可以顺应本心过去看她。
突然他动作一顿,凝眸看向枕侧一角。
指尖捻起一根长长的发丝,轻轻去嗅,仿佛还带有淡淡的馨香。
他的心越跳越快,将发丝攥在手心,对外高声喊道,“禹礼,进来!”
“昨夜你守在呈殿外?”
熬了整整一夜的禹礼头发上翘,形容有些潦草,他跪地答,“是,奴守了一整夜,未曾离开”
“可有见到人进出?”
禹礼一顿,缩着脖子道,“奴不清楚”
他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偏偏是‘不清楚’。
攥拳的手骤然松开,他已明白了。
“站了一晚你也累了,快去歇息吧。”
禹礼禀诺告退,转身时心里泛起嘀咕,冒险留下那根发丝,已是他尽忠为主了。
元大人他们不知道王上的心意,他这个跟在王上身边这么多年的老人却是知道的。
王上少年波折,十七岁匆忙即位,他亲眼看着王上经历诸多苦楚,只希望王上今后能好过些。
随着君王起身洗漱,侍中们鱼贯而入,束起层层帷幔,支开紧闭的窗户,天光透进来,把原先昏暗的内室照得亮堂一片。
嬴昭穿了身玄色常服,初冬衣领高竖,更显禁欲克制。
本想去宁馨殿看望她,临到头又调转脚步,往供奉祖宗的宗祠去了。
在宗祠里看到那抹跪在垫上的纤细身影时,他脚步急刹。
她却已通过侍婢的出声行礼得知了他的到来,转过头来看他。
躲不过去了,嬴昭咽了咽口水。
“王上”,她缓缓起身行礼,屈膝的动作有些颤抖,眼中水润含波,带着别样的风情,挠得他心中发痒。
他来是跟父王请罪的,她或许是跟他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他表面只装作不知,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怜夫人也来祈福?”
嬴昭的紧张显而易见,阿怜敛眸细思。
他自以为做了出格的梦,所以来宗祠向他的父王告罪?
她长睫扑朔,回到,“对,冬岁要到了,我来为珵儿祈福。”
阿怜借着贡台的烛火点燃几支香,等火自然熄灭,烟雾袅袅而上,她才将其横放手心,虔诚地弯腰触地,额心触碰地面,如此反复几次,方才起身,将香柱插在贡台的香炉里。
嬴昭因方才偷偷看她,慢了半步,却无论如何点不燃那几柱香了。
正急得手心冒汗,阿怜又转身从侍婢那拿了几柱,掐着他手中的那几支一起点燃,然后分给他。
“一起吧”,她斜侧着头,仰首看他。
“好”,他点头应道。
他们左右并肩地跪着,拜完后一同起身将香火奉上。
“父王,是儿臣僭越,若有什么惩罚,请全都应验在我身上,不要为难她。”
“阿煦,他被教养得很好,是个知礼守节,励精图治的君王。我真心感激他,也自知对不起他,令他年少时接连失去父母温情。昨夜一事全在我,是我主动,是我想帮他。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求你保他和珵儿安康无忧。”
……
君王近日眉眼飞扬,唇角带笑,沉郁之色一扫而空,咳疾也几乎不再犯了。
零星几个知晓内情的臣子看着很是欣慰,只觉得期盼已久的愿景马上就会实现。
“夫人小心”,嬴昭隔着厚厚的披风抓住阿怜的胳膊扶她,等她站稳后又立刻松开。
这一扶令她想起五年前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没这么高,需要她努力抬首去仰望。
他穿得严实,仪态端庄,看着正经极了,“地上有雪,行路多仔细些。”
“噢……”阿怜恍惚回神,“多谢”
她看向地面阶梯,这处的雪其实已被宫人扫走了,只剩化开的雪水顺着台阶滴滴答答。
她方才差点摔倒不是因为脚滑,而是因为……腿软。
这几天夜里,他要得实在太厉害,有几次她累得都昏睡过去了,却又被他弄醒,还有几次是禹礼在外敲门呼唤,她才惊醒,起身离开的。
心中羞臊,她加快脚步把嬴昭扔在后面。
也不知他心底是如何想的,晚上做了那样的‘梦’,白天也不避讳与她相处,上赶着来陪她和嬴珵。
她有些心慌,不知嬴昭是否察觉出了什么,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按照元博他们的预期,嬴昭应由此解开执拗,广纳夫人,为大秦开枝散叶。
可嬴昭每每来后宫,仍旧只来找她和珵儿,也丝毫不提纳新夫人的事,这样的反应真的正常吗?
“夫人,等等我!”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阿怜抬首看见弧形的伞缘。
原来是下雪了,嬴昭刚刚去拿了伞。
阿怜回首,他将伞倾向她,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雪中,呼呼喘着白气。
他盯着陷在毛茸茸狐狸领中的她,抱怨道,“夫人怎么走得这么快
,一点都不等我。”
阿怜眸光闪动,“进来吧”
“啊?”
阿怜拉他袖子,“进伞里来”
“你有咳疾,还把伞撑给我?”
嬴昭一噎,嘴硬道,“……夫人体弱”,却也顺着她的意挤入伞下。
距离拉得极近,暧昧的热气在两人周身流转,阿怜侧过脸去避开他的灼灼目光,“既然下雪了,就回宁馨殿吧”
嬴昭已被她白日里为数不多的温柔蛊惑,对她的试探全无所察,呆愣愣地只知道应好。
这夜嬴昭趴在她身上昏睡后,她推开他占有欲十足的沉重胳膊,松松垮垮地拢衣下榻。
满身黏腻,湿发贴在颈侧,她却不急着出门回宫,而是手持烛台,往呈殿内几人高的书简架去。
她漫无目的地寻找,对群臣的进言,国策议论等都不感兴趣。
最靠里的隔间放着一捆没有任何批注的无名书卷,有几本的扉页都已泛黄了。
她将烛台放在地上,拿起一本坐在墙角翻看。
【
我被父王关进了兰台,听说母后也被禁足了。
父王护着她,这很好,就算我被关进来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这一年不能见她罢了。
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跟她解释,我从没有想过要害她
我这么喜欢她,怎么会舍得害她呢?
见她以前,我只当她是个累赘,谁知城楼一瞥,此后念之系之,再难放下。
她是父王的夫人,这我早就知道,可这一点不妨碍我喜欢她。
城楼初见,便是父王迎她做夫人的仪式。
父王一连半月都歇在她宫里,此事本与我无关,我却也如宫中夫人一般焦躁不安,只不过与她们不同的是,我嫉妒的对象是父王。
因他占着我的位置,做着我想做的事。
她嫁的是秦王这个名号,要是父王再老些,而我再早出生些,那么迎她做夫人的说不定是我呢?
只恨我晚生一辈,往后次次都慢上一步。
听禹礼说她被母后责难,我第一反应是怕她连带着恨上我。
我与母后不亲,她只在乎养在膝下的嬴鱼,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
我去晚了,她和她的贴身侍婢已经离开椒房殿,在回去的亭子内躲雨。
她们的伞被风吹走,我忙差人回去取一把新的来,而后朝她们走过去。
她的裙摆全都被雨水打湿了,看着有些可怜。
脸上愁眉不展,是因为母后的惩罚吗?
好像不全是。
我知道她在陈国有个爱人,她不爱我的父王,却迫不得已与他欢好,她心中应也是痛苦的吧,如果是我,我一定舍不得强迫她,我要等她愿意,等她主动。
不过父王这样做确实有效果,她很快怀孕了,这似乎真的令她放下了旧人,我在她脸上看见了幸福的笑意。
她感觉到幸福?她爱上父王了吗?因为一个孩子?
不,不是的,她怀孕了,她需要自洽,这份渴望令她主动放下过去,开始把这里当成她的第二个家。
我既为她感到高兴,又忍不住嫉妒。
她能放下过去忘却痛苦,这固然是好的,可我喜欢的人怀着别人的孩子,这叫我怎么能不嫉妒?
母后想要害她,而我想要保护她。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想害她?
连她也是如此想的吧,她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
】
【
兰台解禁了,她为我生下一个弟弟,父王给他取名叫做嬴珵。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母后疯了,阿弟被宫人暗中刁难,魏党势力被削弱了一大截。
我落下了一年的功课,忙于补齐,却听出身魏党的太子傅在我耳边进谗言,让我暗中下手除掉她。
父王没有那么昏庸,就算她生下一子,也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我已十六岁了,而嬴珵还是个刚破开羊水的幼儿。
魏党的人不过是受不了地位声誉的骤降,想要怂恿我为他们出气。
可我是秦国未来的王,凭什么为他们魏党作主?
为嬴鱼出手是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也是秦国的公子。
不过,为防他们狗急跳墙,我还是耐心安抚,一边装作疏远她,一边剔除身边有异心的人。
我不是头脑一热,要全然排除魏党的人。
若他们于我忠心不二,我自然会留在身边。
不过,与他们周旋可真累。
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堆烂摊子处理干净呢?
我好想去看看她。
……
陈国灭了。
我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想着要告诉她,结果还没到凝香殿就被父王的人架走了。
很显然父王不想告诉她,因为他不准备出兵去救陈国。
若是我站在父王的位子上,为秦计长远,我也不会出兵;
可若为了私情,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得知她担心她的母后,我大概也会雇佣游侠把她的母后接到秦国来。
那日在呈殿,她哭得那么伤心,我看了都心痛不已。
父王怎么舍得她受那样的委屈?
他们分开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只是想着她定暗自垂泪,我也高兴不起来。
哪怕招揽了有才干的客卿,把不怀好心的魏党人都剔除干净了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点呢?
父王还是不准我见她。
】
【
终于见到她了。
父王被刺,她被掳走,我想保护她,却反而被她保护。
都是我没用。
】
【
你到底在哪?
阿怜你到底在哪?
都是我的错,他们的目的明明是我,是我把你牵扯了进来。
】
【
父王驾崩了,丞相推我上位。
原来作为秦王要处理的东西这么多,我几乎每日只能睡两个半时辰。
已经一年了,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线索。
怎么办,我只能在梦中想你,哭都只能在梦中哭。
列祖列宗在上,拜托给我托梦吧,我想知道她在哪,我要接她回来,嬴珵也长大了,他不能一直没有母亲。
】
【
楚王昶?
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我要杀了他!
……
雀台失火?
不,她不可能死!我才刚找到她,不可能!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
【
原来你在齐国,我这就去接你回来!
那两个男人的假面,我也一并帮你揭开。
】
【
三年了,我终于接你回秦。
】
【
你劝我纳夫人?
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我尊敬你,爱护你,控制不住地去想你看你,数次为你蜷缩成一团流泪。
我对你敞开全部,唯一有所隐瞒的便是爱你这件事。
你居然劝我纳夫人?
】
【
你说那事快活,可与不爱的人肌肤相亲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由爱生欲,两厢情愿,才算得上快活。
我当时问你,等着你回答。
想着,若你说‘快活’,我便自荐做你裙下臣,若你说‘不快活’,那我就继续等,等到你心动为止。
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看,我们是一类人。
我会等你动心的,哪怕等一辈子。
】
这些纸页密密麻麻记
录着嬴昭的爱慕心事,整整五年时光,从他十五岁被囚兰台开始,到二十岁接她回秦,至今仍不停笔。
字迹有时工整,有时潦草,有的被泪痕反复晕染,需要靠近烛光仔细辨认。
原来他坚持不纳夫人,也不碰别人,是想着等她来爱他。
可他藏得那样好,在与他赤诚相对以前,她对他的爱意毫无察觉,只当他是谨遵嬴煦的遗愿,对自己尊敬照顾有加。
若不是这些亲笔的书稿,她甚至无法相信他还是公子昭时就爱慕着她。
过往与他相处的记忆片片拼凑,结合书稿中的文字,她逐渐把记忆里他的形象填补圆满。
他的爱一直是克制的,隐匿在暗处的。
他不忍打扰她,见不得她受苦,想保护她,却被命运捉弄,次次事与愿违,还曾惹她厌恶疏远。
就这样硬生生熬过五年,即使接她回秦,也克制着没有半分的僭越。
要不是她主动配合元博他们,他难道真打算默不作声地一直等下去吗?
眼眶一酸,绵长的隐痛自胸口荡开,阿怜呆滞地落泪。
嬴昭不知何时惊醒了,看见这处的微光,他衣裳都没穿好就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半披着外裳,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扶着书架似乎要站不稳了。
“阿怜——”他踉跄几步跪在她面前,而后膝行捉住她的手,泪水滴滴砸在她手腕,“别走,别离开我,是我错了!”
他生怕这些充斥着爱意与私欲的文字惹她厌烦。
也怕她怪他,早知道梦境非梦,却不告诉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怜的提问令嬴昭的心凉了半截。
他神色黯然,老实答道,“第一晚醒来后”
原来那么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他第二日就去了宗祠。
嬴昭还在断续念着,“别怪我,别讨厌我,别离开我”
阿怜忽然倾身上前托住他的下巴,他便停止落泪,专注而忐忑地看她。
像一只等待审判的小狗。
“不怪你”,阿怜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放柔了声线。
她突然想明白了,若不是心动,当初又怎么会答应元博他们的要求。
就算她不答应,也能好好地在秦宫内安度晚年。
若她插手,反而可能惹得一身腥,引发君王的厌恶。
她其实是不愿意把他的初次让给其他女子,乃至于今后的每一次都不愿让出去。
她忽与他紧紧相拥,在他耳边道,“抱我去榻上吧。”
“什么?”嬴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哦……”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做这事,却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激烈。
嬴昭全身都是汗,身上扭动的腰肢已主宰了他的生死,他只能仰着脖颈闷哼,连配合她的节奏都做不到。
“我爱你”,终点时,他在她的耳边低喃。
阿怜转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惹他轻轻一颤。
这夜呈殿的门再没打开过。
守在外边的禹礼听着歇下来的动静,不知想到什么,笑得一脸荡漾,却不敢出声惊扰,憋得脸都红了,好半会才收敛。
交班时他好心交代年轻的侍中,“明天你机灵点,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侍中不明所以地应诺,第二天才知道禹礼话中的意思。
先王夫人和秦王昭,他们居然!
第105章 战国文夫人(二十)“孤真心敬重、爱……
近日,以元博为首的秦王心腹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令他们头痛了四年多的王储一事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坏消息则同源于此,怀有身孕之人是武王夫人怜妫,现秦王昭的庶母。
这两个消息是秦王昭在廷议结束后留他们饮茶时亲口告诉他们的。
元博大惊失色,当场把茶水喷了满地。
秦王昭自登基以来便勤勉于政,与他们这些心腹之臣待在一起时只谈论国家大事,他竟然从未察觉这位年轻的君王对他父王的夫人抱有绮念。
就算王上一直增派人手去寻找她,那也是有武王嘱托在先,并不让人起疑。
可细细想来,似乎王上所有出格的行为都与那位夫人有关。
譬如登基后留公子珵于宫内,又如不顾危险随使臣亲自入齐。
嬴昭扫视殿内,缓缓开口,“孤要封她为王后”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的大殿才有了少许反应。
“这……可是,怜夫人乃先王夫人”
“对啊,这实在不合礼数”
“就算现在无人敢置喙,也会被后世所不齿”
“后世的评判孤不在乎,”嬴昭的声线沉稳有力,压过了他们的低声议论,“自登基以来,孤专心政事,诸位爱卿亦合力相助,壮我大秦。”
“孤真心敬重、爱慕怜妫,后位只为她一人而设,子嗣亦只能她一人所出。”
“孤私德有亏,于政事却问心无愧。诸位因孤一纸求贤令来秦,孤感激不尽,亦给诸位施展拳脚,实现理想抱负的天地。大秦欣欣向荣,日新月异,少不了诸位呕心沥血,日夜操劳。”
“封王后一事孤心意已决,若有爱卿因此愤而离秦,孤自会备斗金车马相送,愿爱卿寻得明主,施展抱负,千百年后,你我史书相会。”
座下心腹之臣面面相觑。
确实如秦王昭所言,他们来历各异,只为一个共同的理想相聚于此。
而这位君王不仅任用贤才,本身还十分通透智慧,凡是利好秦国的策略,就算是出自不起眼的小卒之口他也会虚心求教。
他们的才能在秦国几乎得到了最大的发挥。
秦国能有如今的样貌,少不了他们,却更少不了这位励精图治的君王。
唯一被他们诟病的子嗣问题如今也得到了解决,只不过解决的过程和结果都没有那么光彩罢了。
在这个争做天下共主的时代,君王的后宫之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既然君王都说了不在乎后世之名,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用为此操心了。
元博率先跪地拢袖道,“臣蒙君恩,生为君臣,死为君魂!”
而后一众心腹皆下跪臣服,齐声高唱,“生为君臣,死为君魂!”
……
齐刷刷的经书朗诵声中,着墨蓝外裳,戴夫子头冠的巫阖从两层高的学宫走出。
“师兄!”来人背着个简易的包袱,神采飞扬,满是斗志。
这是他即将下山入世的小师弟裕文。
巫阖点头应他,眉眼平和清冷,活似超脱世外的仙人。
“山外诸侯割据,群雄并起,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裕文雀跃道,“想好了,我要去秦国!”
巫阖一愣,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
“为什么?”
“秦国新王十六岁就颁布了求贤令,登基后大刀阔斧改革变法,还分封兄弟,悉心照料无母幼弟,是难得的贤明之君”
巫阖睫毛微颤,从怀中拿出一小方封绳麻袋递去,裕文打开一看,差点被里头的金光晃花了眼。
“送你的盘缠,”巫阖的眼里浮上一丝暖色,“不过切记,人心险恶,财不外露。”
“下山之后多多保重,若有性命之虞,随时回山里来。”
“嗯!多谢师兄!”裕文猛猛点头。
若他与子昌一样入世成功,两人很可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一个无言的拥抱后,裕文含着热泪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身后传来声音,“裕文,你到秦国之后,与我来信一封说说秦国如今的状况吧”
裕文眼含担忧,回头问道,“师兄想重新入世吗?”
一年前师兄满身是血地倒在浮图山的入口,被碰巧下山的弟子发现带了回来,要是再晚些,说不定已经无力回天。
醒来的师兄对俗世经历避而不谈,痊愈后便协助师傅教导新入门的弟子。
师兄本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出众的弟子之一,真不知道他在俗世受了什么磨难和委屈,竟连提都不肯提。
“不,”巫阖摇摇头,“只是有位故人在那,我好奇罢了”
“原来如此,”裕文郑重应道,“我记下了,师兄等我来信!”
看着裕文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隙,巫阖转身朝学宫内走去。
当初他心灰意冷离齐,却接连遭到了三波刺杀,一为齐,二为楚,三为秦。
齐怕他另投他国,楚是楚王昶的手笔,至于秦国——
回想剜心之日在马车外看到的那个眼神,巫阖大致能猜到,是那位新王对他起了杀心。
他也对阿怜有所图谋,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仁善无害。
心爱之人远去的痛苦与杀了他无异,所以他与那些刺客拼杀时,突然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只攻不守。
只是他不想埋骨于荒野,撑着一口气回到了浮图山山脚,许是他命不该绝,刚好为下山入世的师弟所救。
死而后生,他看透了许多,再不提入世,只专心播撒学识,育养新苗。
可送别裕文时,又鬼使神差地求他来信一封。
他还是没能放下她。
要是能早点察觉心中爱意,放下对俗世理想的执念,他或许已带着她回到了浮图山。
可这世间的情爱和宿命,全都不由人说了算。
“夫子,你怎么哭了?”
巫阖飞快擦去眼边的泪,笑道,“我没事,你们继续读。”
……
封秦王后的消息传到楚国时,楚王昶正与公子珺争辩有关他母后荣葳的事。
雀台失火,熊昶从极端悲恸中缓过来后下令彻查,没了巫阖从中作梗,后宫里的弯弯绕绕被捋成一条条直线清晰地呈给他。
荣葳不仅给阿怜虎狼之药,还纵容后宫夫人口舌欺压,更可恨的是,与巫阖沆瀣一气暗中掳她出宫。
他怒极废后,因公子珺求情没杀她,将她送往临淄城外的青佛寺与普通尼姑一样伴佛苦修。
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负手转身,不愿再看吓得瘫软的荣葳和一旁求情的公子珺,“她不是爱吃斋礼佛吗?怎么尽做些恶毒之事?想来往日心不诚,便剥去世俗枷锁,送她去青佛寺了却余生”
公子珺喜极而泣,“谢父王开恩!”
而今两年过去,公子珺居然想把荣葳接回宫安置。
“父王,青佛寺清苦,夜间屋舍漏雨者十有八九,母后常发热卧床,这次是儿臣及时带着太医令赶到才将母后救下”
“往后稍有不慎,便是死别,父王与母后多年夫妻,还未登基前就生下了我,父王难道真的忍心吗?”
他却低估了熊昶的冷漠,“你若真忧心她的生死,便派人去修缮青佛寺。她已被废黜后位,与庶人无异,莫要再称她母后了。”
公子珺还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穿着骑装的客卿靠近熊昶耳语几句,熊昶立刻没了与公子珺争辩的心思,当场甩下他离开。
“嬴昭,你倒是大胆”
熊昶自顾自倒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后生做了他不敢做的事,竟然不畏史官笔锋,把她的身份放到明面上,封为王后。
雀台失火令他无心朝政,得知巫府无人时已是半月后,恰逢后宫阴私被连根拔起,他连通起来派人去追时,已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当时,他对巫阖可能会伤害她的恐惧已远超巫阖另投他国的恐惧。
甚至想好了,如果巫阖愿意把阿怜送回来,他可以允诺放他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一年后,伴随着巫阖在齐国为官的消息传来的,还有另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巫阖身边多出来个来历不明、貌美如天仙的夫人。
他知道那肯定就是阿怜。
他派去刺客刺杀巫阖,被警惕心极强的巫阖提前截杀。
齐楚交战,刺客潜伏本就不易,加之齐国对巫阖的重重保护,他的人想把阿怜偷偷带回来简直难如登天。
就这样又等了一年,探子又传来消息,说阿怜被秦国来的使臣接回了秦国。
再然后,就是今日她被封王后的消息。
他为楚王,她为秦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或许到现在都还恨着他,连那个能够证明他们曾亲密无间的,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醉倒趴在桌上,酒杯丁零当啷滚落在地。
他忽想起巫府初见她时,阳光和煦,桥下水波涟涟,他几乎看得痴了,转瞬就猜出她的身份。
“从前没见过你,是巫阖把你关在这的吧?”
“跟我走,我能带你离开。”
“夫人,别跟这登徒子多话,我们回怀月苑!”
“大胆!没眼力见的东西!这可是当今王上!”
“你……你是楚王?”
“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她一口咬在他紧箍的手臂上,双腿凌空,因挣动蹬得飞快。
他没因疼痛而发怒,反倒更加兴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加速窜动,“不跟我走?这可由不得你。”
他强绑她进宫,到底没能留住她。
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将军,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该撒谎……”
因常年染血而腥气浓重的木架上挂着个骨瘦如柴衣衫破碎的人,她耷拉着脖子,嘴里还在往下滴血,显然刚刚受了刑罚。
“我给过你机会,”苏群用戒尺抬起她的下巴,望进那双绝望的眼里,“金银珠宝你不要,良田宅邸你也不要,偏偏要配合那人陷害我,在她面前诬我清白,要我不好过。”
菱薇颤抖着哭起来,“我已知道错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将军放我离开,求你了!”
他抽开戒尺,嗜血笑道,“我说过了,什么时候你愿意把舌头拔了,我就放你离开”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求你饶了我吧!”
她已被关在这地牢半年了,苏群所说的拔舌,是让她自己拔,她怎么下得去手?
但凡有人肯帮她,她眼睛一闭忍着痛也就过去了,可……
是从前苏群温柔的表象迷惑了她,她完全不知苏群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疯狂嗜血的模样。
“你这样做,若是被她知道了,不怕她厌恶你吗?”
“呃——”
苏群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臂颤抖,眼眶猩红,“你还敢提她!”
“厌恶?”他低低笑起来,俯仰间逐渐转大,“她早就厌恶我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和那个满嘴谎话的牲畜!”
死亡逼近,菱薇也不掩饰了,她斜睨着恨恨道,“哈,只是因为,我们吗?你……你找,那么多,相似之人,唔——”这才是她厌恶你的原因。
瞬间收紧的力道让她没能说出剩下的话。
她眼前冒着白星,苏群这次似乎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也解脱了。
“苏兄!住手!”廖慈的声音救下了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耳朵充血一片轰鸣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她为她的贪婪付出了代价,苏群又何尝不是。
人心从来都是自私的,若欲/望掺杂了情感,更让人昏头。
这半年的折磨完全磨灭了她对苏群的感情,她后悔了,要是她拿着那些银钱自行去快活,哪还有现在这些事。
看菱薇那副模样,廖慈心有不忍,劝道,“苏兄,她该受的惩罚已受够了,你就放过她吧!”
苏群甩开廖慈的钳制,怒喝道,“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
自从城门一事后,苏群性情大变,战场上的风格也变得冷血嗜杀,甚至还下过屠城的命令,活活坑杀楚军数万。
他知道,苏群恨楚国,要不是楚国紧逼,怜妫不会被送去秦国和亲,陈国不会灭国,他这是在公报私仇。
他也恨齐国,恨齐国的王命压着他,恨齐御史府的恩情压着他,让他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还恨秦国,恨秦国一次次从他的生命中带走她。
他恨菱薇,恨她配合巫阖撒谎怀孕,让怜妫心中的他变得污浊不堪,
如今相隔千里,无法更改。
他恨怜妫变心,恨自己无力护她,恨自己妄想找人替代,又无法将年少的情彻底放下。
他的恨太多了,他淹没其中,无法呼吸,只能通过血液和杀戮来发泄。
他若不改变,总有一天会因为这样炽烈的恨而死去。
廖慈苦口婆心地劝道:
“齐秦乃盟国,你为齐国将军,你若名声远扬,她定能听见看见”
“哪怕微乎其微,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再见的可能。苏群,你冷静冷静,你几乎是疯了!”
苏群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他慌张扔掉手中染血的戒尺。
“我知道了”
……
嬴珵趴在金丝摇篮边看了一眼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缩着脖子嫌弃道,“皱巴巴的好丑,一点都不像母妃”
奶娘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王上俊朗无双,夫人容貌更甚,公子翊长大后断也是个俊俏的郎君”
嬴珵取来铜镜左右照了照,点头认同,“有道理”
照了一会,他把铜镜啪嗒放在地上,一脸复杂纠结地努起嘴。
公子翊长大后,他是该叫他阿弟还是……侄儿呢?
母妃与王兄在一起了,他们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这样颠覆礼教的结合,即使他年纪尚小,也明显察觉出不对。
想了许久没想出个所以然,嬴珵叹了一口气,算了,王兄从不打没准备的仗,肯定早有应对之举。
宁馨殿主殿。
嬴昭一回来就直奔内室,捧起阿怜的脸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分开时他与她抵住额头,叹道,“好想你”
阿怜无奈笑道,“这才分开半日”
嬴昭眼含委屈,“若是可以,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他旋身上榻,轻柔地抱住她,嗅闻她身上清浅的香气,“有时我真怕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
“我们日日睡在一起,每次醒来我都在你怀里”
阿怜这话一语双关,自撤了那熏香后,她没有一次是比嬴昭起得早的。
嬴昭有早间廷议,下了廷议就去批折,几乎片刻不歇,就为了能早些回来与她一起睡。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真实”
五年里的大多数时间,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心里藏着爱慕,不敢说出来。
而现在他名正言顺地与她同榻而眠,水乳交融,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脸,他立刻托住,在她掌心亲吻。
爱会催人主动探索,袒露心扉后阿怜问过他,想知道他还是公子昭时的心境,也想知道她在外漂泊时他如何独自承担这一切。
嬴昭起初有些羞涩,“阿怜不是都看过了”
“文字毕竟有限,我想亲耳听你讲”
嬴昭便应她所愿,从头开始讲如何察觉爱意,如何主动接近,又或因为一些小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讲到一半,反而是阿怜忍不住打断他,不敢再听下去。
她的心脏瑟缩着疼痛,听着尚且觉得艰难酸涩无比,嬴昭却是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熬过来的。
嬴昭低头亲吻她含泪的眼,“昭不苦,用那五年换今后的数十年,昭觉得很幸福。”
他越是觉得无所谓,阿怜便越心疼他。
她环住他的脖颈与他缠绵接吻,分开时嬴昭眼里已起了暗火,喘着粗气扭头欲下榻,“我去洗——”
阿怜牵住他的手,眼神下移,“早点回来,我帮你”
嬴昭的呼吸更沉重了。
在这些事上,从来是阿怜主导居多,虽然他也有放肆的时候,却不敢主动要求阿怜为他做什么,怕惹她生气反感,得不偿失。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火气冲到了顶端,“一刻钟就回”
结束后两人都出了汗,嬴昭亲自为她擦洗干净,而后抱着她浅眠。
还没到入睡的时辰,待会得叫嬴珵来一起用晚膳。
温暖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软糯的声音自身前响起,“睡吧,待会我叫你”
“嗯”他又朝她靠拢些,紧贴着她后背的曲线,意识逐渐下沉。
睡过去前他模糊地想,他要好好将养身体,以求长命百岁,等翊儿长大,他就把这烦人的政务全丢给他,带着阿怜一起去行宫安享清闲。
第106章 过渡章(7-8)世界七原剧情与世界……
“这座秦王陵埋葬着两王一后。”
两王指秦武王和秦襄文王,一后指秦王后怜妫。
讲解员身后的深色封土堆规模庞大,经历千余年风吹雨打依旧岿然不动
大多数游客在来之前就已清楚其中埋葬之人,甚至是专门为此来一探究竟的。
秦襄文王是秦武王的长子,怜妫乃陈国公主,既是秦武王夫人,又是秦襄文王王后。
三人合葬的具体原因尚无史料可考,但肯定与怜妫有关。
说起陈国公主怜妫,就不得不说她那被史料零星记载的,处处透露着神秘与传奇色彩的一生。
据说她出生时万蝶振翅,因此后世也有人以‘蝴蝶夫人’代称她。
她因美貌之名远扬入秦,备受秦武王宠爱。
而后不久,陈国为楚国所灭,在太白山行刺中,她失去了踪迹,再次出现在史料里时,已成了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巫阖的夫人。
巫阖此人来历成谜,消失亦是个迷,虽然为官短暂,却在当时的政治活动和后世思想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先是在楚国做谋臣,不知为何又投奔了齐国,在怜妫被秦使臣接走后辞官归隐,也有人说他辞官后不久就被杀死了。
出身陈国的齐国将领苏群似乎也与怜妫有着不小的联系,不仅配合巫阖拦截怜妫回秦,还在会盟之战后的庆功宴上酒后失态,惹得秦襄文王震怒拔剑。
有野史说,他在陈国时就是怜妫的入幕之宾,因怜妫入秦被迫分开,故而对楚、秦积怨颇深,这也是其在战场上冰冷嗜杀风格的成因。
不过,无论后世如何猜测还原,想必不及当年半分精彩。
回到浩瀚之空的阿怜累得趴在榻上不愿动弹。
这一世,嬴珵无拘无束地长大,循着兴趣丈量四方山河,留下诸多传世游记。
穿赤黑曲裾的美人看得满眼是泪,“多谢神女”
若是仔细看去,她胸膛处的衣襟颜色偏深,分明是血迹。
在太白山祭祀台时,她被刺客一箭穿胸,那时她刚好怀着孕,在嘈杂人声中倒地时,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原世界是个没有感情线的架空争霸群像文。
怜妫被陈王送往秦国和亲,怀上嬴珵的时间晚上一年,于祭台刺杀一尸两命。
这场刺杀由楚国客卿巫阖谋划,意在重伤嬴煦和其王储嬴昭,致使秦国陷入混乱,趁机从秦楚边境发起突袭,攻占尽可能多的城池,进一步壮大楚国国力。
他挑准时机,将箭尖瞄准怜妫射去,想着嬴煦若因怜妫腹中子嗣去救,埋伏在周围的刺客就能给嬴煦致命一击。
谁知嬴煦虽看见了射来的飞箭,却放任不管,在卫尉军的掩护下毫发无伤地坐上马车,转移到安全之处。
巫阖见此处不奏效,立马率人去追嬴昭,拦截其马车,在卫尉军赶来前断其左臂。
楚王昶大悦,巫阖在楚国的地位几乎是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本以为嬴煦会因此废黜公子昭的王储之位,谁知公子昭只有一臂也依旧受嬴煦看重,最后顺利继承大统。
原为陈将的苏群在陈国国破前带着家人投奔到了齐国,从此为齐国效力。
虽然他将才了得,屡战屡胜,但陈国国破前弃城而逃的行为饱受后世诟病,也因此毁誉参半。
后世有诗人写长诗批判,称陈国公主对他有提拔赏识之恩,他却贪生怕死背弃母国,对怜妫之死也是反应淡淡,实乃薄情寡义之人。
可就算这样,也无法抹去他为齐国开拓疆域的功劳和数场堪称
用兵如神的著名战役。
《烽火九州》节选:
【
“秦王煦警惕非常,臣未能伤及半分,不过,公子昭被我砍下一臂,另一子嗣也胎死腹中,这些已足够他们慌张的了”
楚王昶仰头大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在巫阖匆忙赶回的期间,楚国已出兵拿下好几座秦国边城。
“爱卿有勇有谋,只身入秦为孤谋划这盘好棋,实乃楚之大幸”
巫阖恭敬俯首,“此乃臣分内之事”
又是诸多赏赐入府,巫阖转身离去时心里却无过多喜意。
楚王昶以为他是在为楚布棋,殊不知楚王昶在他眼里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
楚国疆域辽阔,国力强盛,而楚王昶比之秦王煦更为亲和,更加礼贤下士,他这才选择了楚国,想助楚国一统天下,尽早结束这吃人的乱世。
在这个过程中有所牺牲实属正常,对那些死于他手下的亡魂,他心里的愧疚已被庞大的理想挤占得所剩无多。
不同于楚国君臣之间一片和气,突遭刺杀的秦国可以说是黑云罩顶。
断了一臂的公子昭已从昏迷中醒来,只是脸色苍白,气息虚弱。
他的伤口隐在宽阔的衣袖下,左侧袖口空空荡荡,宫人见了远远就低头行礼不敢乱看,怕被公子昭迁怒。
失去手臂的剧痛和心里落差已经过去,嬴昭对可能到来的后果做了充足的准备。
因此嬴煦召他时,他的面上没有丝毫惶恐。
他受伤未愈,嬴煦特许他不下跪。
“父王召儿臣来可是为了王储之位一事?”
“正是,”嬴煦负手而立,眼里颇有些惋惜之色,尽管父子亲情淡薄,但他向来对这个出色的长子十分欣赏,“依你看,你还是否适合继续呆在这个位置上?”
嬴昭抬头,眼里平静的不像是在谈论自己,“依儿臣看,损失左臂,只是略有碍观瞻,不影响议论国策,更不影响持笔批折”
他的野心没有写在脸上,只客观道,“父王也可即刻派人教导公子鱼和公子炜,若他们在为君之道上胜过我,我自愿让出王储之位。”
“只是,若单单因为左臂缺失废我,想必丞相第一个不同意”
在召他来之前,嬴煦刚跟丞相谈过,与他的说法几乎一字不差。
五年后,嬴煦因病故去,公子昭顺利即位。
秦王昭登基后招揽客卿,封为他生下长子的余夫人为后,紧接着广纳夫人,第二年就有了五个子嗣,而后歇在呈殿专心政事,不再入后宫。
这日史官前来呈殿询问君王是否要多费笔墨将那中箭而亡的怜妫记录在册。
一尸两命被视作不详,又刚好发生在祭祖之日,隐去不记似乎更为妥当。
可史官尽职尽责,想尽可能多地还原本貌,这才来询问他。
嬴昭闻言皱眉,这些年他政事繁忙,对史官口中的怜妫已没多少印象了。
思忖半晌,他回道,“来人间一趟不容易,就给她记上几笔吧。”
史官应诺退下,嬴昭的心思也重新回到竹简上,及至天光昏暗,灯火通明。
】
“去吧,门的那边就是新世界”
分身沉重地点点头,迈着碎步往光门走去。
临跨入光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问,“神女,这是转世投胎吗?我还会回来吗?”
阿怜摇摇头,“是也不是。我希望你不要回来,你过得幸福就不会回来。”
能到浩瀚之空的分身大多都有个凄惨的结局。
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光门中,新的分身也出现了。
新分身瘦得脱骨,皮肤红肿溃烂,腿上和手腕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针眼,死去的原因几乎只有那一个可能。
浩瀚之空消除了她的负面状态,她好不容易从那种吞噬人性的毒瘾中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求她杀了她。
阿怜皱眉道,“你已经死了”
无声的泪水滚落,她喃喃道,“怪不得。我终于解脱了。”
她一边痛苦哭泣一边疯疯癫癫地念叨:
“要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不会去招惹她”
“她要我的父母,要我的地位,那就全都拿去,我不争了”
“他们就是一群疯子,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阿怜闭目看完了她的世界,不由打了个寒噤。
确实是一群疯子。
相比之下,分身那些所谓的‘报复’显得不值一提。
阿怜心底升起难言的愤怒,分身毕竟也是她的一只触角,竟经历了这么惨无人道的对待。
“我会以你的身份进入那个世界,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分身抱着胳膊抽泣,不断重复,“我……我只想远离他们所有人”
阿怜叹了口气,送出一个光团能量将她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溃烂的皮肤逐渐弥合,心底的创伤也被光团隔离开来。
分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健康的双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阿怜,“谢谢你”
她不安地抿唇,完全是一副涉世未深的乖乖女模样,却被害成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刚刚的问题,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虽然不记得,但分身的话会变成她脑海里的精神暗示。
分身的眼里闪过一丝惧怕的神色,瑟缩道,“我要远离他们一个人生活,不被任何人找到”
她默一会,声音里又带上浓烈的恨,“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每一个伤害过我的人都因此悔恨终生”
阿怜点点头,得挑一个伤害发生后的时间点,就原世界定为结局的那一幕吧。
第107章 豪门文女配(一)“除开那个,你其实……
“滋——刺啦——”
刺耳的刹车声和人群的惊慌尖叫伴随着一道猛烈的外力冲击自耳边远去。
再有意识时视线已横平,温热的液体涌出,打湿了头发,钻进了耳廓。
身体似乎是极冷的,让人忍不住想打颤,想蜷缩起来抵抗温度流失,然而肢体不受控制,眼皮也越来越沉。
好疼。
透明的泪顺着眼角滑落,融入红得浓郁的血水里。
一切都结束吧。
无论死还是活,她不想再跟那些人有任何的牵扯了。
……
B市中心医院,高级病房。
透明的落地玻璃上挂着半落不落的水珠,电视里主持人播报着局部暴雨的预警消息。
穿白大褂的主治医师领着护士推门而入。
他手上拿着份透明的文件夹,目光落在床上穿着深蓝条纹病号服的女人身上时,带上几分来不及掩饰的惋惜与同情。
她半坐着,被子盖在膝上,小巧似巴掌的脸因生病显得愈发白,更衬得头发乌黑如墨。
微垂着的眼睑因为他的到来而掀开。
她轻轻看过来,脆弱中透着一股让人屏住呼吸的美。
医生脚步微顿,局促地抬手推了推镜架。
自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有股强烈的直觉,眼前人应该被人小心疼爱、呵护着。
可事实与此恰恰相反,从入院到出院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她。
只除了手术那天有几个人签字付费。
他的声音出奇柔和。
“宋小姐,手术很成功,你恢复得很好,如果没有别的问题,这几天就能办理出院了。”
“手术以及住院的费用已有人付过,”他按下心中挣扎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这是你的身体报告”
“谢谢”
见她接过后顺手翻开查看,医生心里一紧,忙领着护士出去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电视机里响起天气预报结束的片尾曲,阿怜的目光忽然凝滞几秒。
「……子宫受损,无法生育……」
阿怜闭目后仰,鼻尖长长地吸气而后舒出,胸腔随之起伏,牵扯到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潮汐般向下蔓延的阵痛。
她将文件夹合起放在空桌上,又拿起遥控关掉电视机,最后裹着被子躺了回去。
窗外又下了一整夜的雨。
第二
日早,阿怜一个人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暴雨天没伞,网约车停在医院侧门外的林荫道上,她犹豫许久,还是一咬牙冲进了雨幕。
司机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小姐,去御景园对吗?”
“对”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牙齿也冷得打颤,伴随着车子缓缓启动,暖气口呼呼出风,总算让她好受了些。
司机头也不回地递来一条毛巾,“小姑娘,这新拆的,快拿去擦擦吧”
阿怜道谢接过毛巾,司机收回手专心开车,却是隐隐叹息摇头。
御景园是B市有名的高档小区,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他这车开不进去,待会那小姑娘估计还要顶着暴雨跑上一截。
刚从医院出来,没人陪也没人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瞧她这副模样,真够可怜的。
不过这些富人家的事,他个平头老百姓再操心也没用。
雨刮器嘎吱作响,司机慢踩刹车,回头道,“小姐,到地方了,前面不让我进”
听这话她明显一愣,应是没想到只能停在这么远的地方,呆呆回道,“哦,好”,而后怕给他添麻烦似的立即开门下车。
幸好门锁还是那个密码,没人换。
阿怜打了多少个喷嚏,胸腔和小腹就跟着疼了多少下。
洗完热水澡后她边吹头发边漫无目的地翻看手机。
没有多少消息,没什么可回的。
打开娱乐软件刷新,又看到张熟悉的脸,她脸色一白,立马将手机按灭了。
说起来,这套房子还是司家给她的,在他们认回她之后。
在被司家认回去之前,她是个被福利院供大的,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当时的她即将毕业,找到了一份收益不错的,专业对口的工作。
“你叫宋怜对吗?你在添馨福利院长大?”
那个满身贵气的美妇人找到她,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看着她警惕的模样神情哀伤,将不知情的她紧紧抱住,“宝贝,我是你的妈妈呀”
“妈妈?”阿怜也跟着落下后知后觉的眼泪,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背。
她曾在小时候幻想过,她的父母是爱她的,只不过迫于某种原因暂时将她放在这,他们会尽快找到她,然后将她带回家,过幸福的生活。
真到了这一天,她却已经二十二岁。
经年的渴望在成长的阵痛下渐渐变味,染上怨恨,她怨他们为什么要在她脆弱的生命中缺席这么多年,让她独自一个人熬过成长中的慌张、无措和拮据。
许多次,陷在苛刻而艰难的境遇里时,她都在想,要是有爸爸妈妈在,她肯定不会这么难捱。
而后,这份怨在她看到高傲贵气的司妙玲时如野草般快速增长,那时的她还不会掩饰,轻易惹来了她父亲和哥哥的厌恶。
司家是B市首屈一指的豪门世家之一。
当年周樱临产期时随司霆躲避仇家追杀,慌乱产子后怕她的哭泣暴露位置,只能把她放在一户人家门前。
等处理好家族的事再去找时,却发现那家人为了避免麻烦早已出国,他们失去了她的踪迹,多年来一直在国内和国外寻找。
在这个过程中,周樱受不住打击屡屡做噩梦,梦到女儿已经死了。
为了缓解周樱的精神状况,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他们去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合眼缘的女婴,当作亲女儿来养。
这个女婴就是司妙玲,她所在的福利院与添馨福利院仅仅隔着几条街道。
第一次进入司家老宅时,阿怜被里面的富丽堂皇震惊地四处张望。
她抓紧周樱的袖子,有些不安地喊“妈”
而伴随着她低声呼喊响起的,是从旋转楼梯尽头传来的一声清亮呼喊。
喊的也是‘妈’。
穿着哑光布料连体裙的女孩看起来与她相同年纪,‘蹬蹬蹬’地踩着楼梯跳了下来,牵起刚刚相认的母亲的手,亲热唤道,“妈你回来啦!再不回来,我就要电话轰炸你了!”
周樱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咋咋唬唬的,摔了怎么办?叫你楼梯上跑慢点,次次都不听,谁惯的你?”
“好啦好啦!我下次一定注意,这不是出国去玩了半个月没见到妈,太想你了嘛!”
两人熟稔亲昵,阿怜被晾在一旁有些尴尬和疑惑。
来的路上她问了家里的情况,周樱只告诉她,她有一个哥哥,却没说她有其他的姐妹。
司妙玲似乎才注意到跟在周樱身后的阿怜,娇声问道,“妈,这是谁啊?”
周樱牵起阿怜的手,介绍道,“这是你妹妹,宋怜”
“妹妹?”
司妙玲好奇地逼近打量阿怜一番,退开时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高贵与矜持。
她的眉眼夺目漂亮,只是唯唯诺诺的气质将这客观的漂亮破坏几分,还一直微微低着头,活似见不得人似的,格外小家子气。
难道跟她一样,是爸妈抱养来的孩子?
可都这么大了,也说不过去啊。
“对,等手续落地,她就改姓司了。阿怜从小走丢,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你这个做姐姐的要好好照顾她”
司妙玲的眼神顷刻变了,在周樱看不到的角落,将阿怜盯起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她就是那个走丢了的孩子。
怪不得,她的眉眼细看之下有些像母亲,又融合了些父亲的曲线。
看了半晌,司妙玲的矜持似乎又消失了,熟络地上前揽住两人,对着司母道,“妈放心,既然是妹妹,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
又侧头对她说,“你有什么喜欢的都和我说,我一定给你找来”
她的骤然靠近令阿怜有些排斥,上前一步脱开她的怀抱,在周樱疑惑的眼神中低头解释道,“妈,抱歉,我还不太习惯”
司妙玲挽住周樱的胳膊,把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妹妹慢热怕生,没照顾妹妹的感受,是我冒进了”
在家人收到消息陆续到齐后,周樱取出亲子鉴定报告宣布了阿怜的回归。
也是从那场回归宴席上她才得知,司妙玲是司父司母寻她未果后从福利院收养的孩子。
哥哥和父亲见到她时并未给她拥抱,只是微微颔首,当时她想,或许司家人天然有几分面冷。
是后来偷听到哥哥和司妙玲的谈话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见她第一面就对她有了意见。
“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不喜欢的事?她为什么总是不给我好脸色看?”
“不是你的问题,”回话的是她血缘上的亲哥哥司煜辰,“她心里本就不平衡,我和爸都看得清楚,她第一次见你就不喜欢你”
“哎,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她的,为什么我不是爸妈亲女儿呢?”
“瞎说什么?爸妈向来疼你,我也把你当亲妹妹来宠”
“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对我好,我当然知道!”
“你放心,她对你态度如何不会影响你在司家的地位,”司煜辰顿了顿,继续道,“除开那个,你其实比她更像司家人。”
似乎也觉得后半句有些过分,即使阿怜不在场,他也匆忙掩饰过去,“对了,你上次提的美妆公司的事……”
他完全不知道,躲在楼梯转角的阿怜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去了。
即使有这份血缘关系在,即使是他们愧对她,也比不过他们与司妙玲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
和后续被司妙玲追求者称作‘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寒酸’‘阴暗’的她相比,司妙玲确实更接近司家人对女儿的期许。
司妙玲比她这个亲女儿更像司家的亲女儿,无论是从他们对她的态度上,还是他们自身的形象、习惯上。
论待人接物和见多识广,她这个在市井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人,哪能跟司家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司妙玲相比呢?
她承认,从偷听到他们对话的那一刻起,她内心的天平就开始急剧失衡。
在她为了学费发愁时,司妙玲得到繁华地段的十几套房作为成人礼。
在她因毕业忙碌寻
找工作时,司妙玲跟同学出国毕业旅行,要不是想家,三个月才会回来。
而回归司家后,父母和哥哥的偏心进一步激发了她的怨恨,让她的行为开始不受控制。
她向司父司母索要司妙玲早就拥有的东西,曾过了一段挥金如土的日子,甚至为一个安慰陪伴她的小歌星砸钱,让司父司母更加确信了她拜金和虚荣的形象。
她嫉妒轻轻松松就拥有了一切人的喜爱的司妙玲,想给她难堪,却每次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她似乎被所有人嘲笑和嫌弃。
“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让阿怜从回忆的泥淖中醒来。
门外是一身笔挺西装的司煜辰。
接到她出院的消息,他立马从工作中抽身,带着提前拟好的文件上门。
住院几月的她变得清瘦许多,头发半干,皮肤似透着一股腐朽的白。
他眉心微皱,将文件递过去,“这是爸妈的意思”
令他惊讶的是,阿怜在看到文件的具体内容后并未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回到客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而后签好名字递给他。
不像从前的她,学着妙玲情绪外放,假装热情逢迎,却拿捏不准那个度,硬生生变成了上不了台面的讨好。
“拜托你拿过去”阿怜抖动了一下手臂,话中听不出喜怒。
司煜辰这才回神,接过那份写有《亲子关系断绝书》的文件,忽觉有些烫手。
她这样好说话,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你……你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爸妈没追究你责任,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阿怜疑惑抬头,“我做了什么?”
司煜辰抿唇不语,又来了,每次伤害过妙玲之后都会狡辩。
他的话里带上点冲,不耐烦道,“这套房子——”
“嘭——”
门在他面前甩上,打断了他的话,司煜辰满脸诧异,心底也渐渐升起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门突然开了个缝,她清洌洌的声音从中透出来,“我会尽快搬出去”,而后又‘啪’地将门合上了。
司煜辰叉腰深吸几口气点点头,拿着文件转身离去。
他本想说,爸妈想把这房子留给她安身,不过既然她态度这么坚决,他不说也罢。
回到客厅的阿怜呆坐了会,意识到头发还没干,继续吹头。
搬离这里需要找新房子住,阿怜又拿起手机翻看。
卡里的余额还有几万,足够她过渡几个月。
可添馨福利院院长的一通电话打乱了她的计划。
院里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需要做手术,福利院没钱,就先来打电话问他们这些已经长大进入社会的孩子。
院长知道她被家人找到的时候专门打了电话祝福,知道她的家人有钱,也从来没打扰过她。
这次是实在没办法了,所有渠道凑到的钱都不够手术的费用。
听着院长妈妈在电话那头焦急自责,阿怜也红了眼眶,突然痛恨几年前自己花钱如流水,一点都没存下来,无法在此时救急。
她安慰道,“院长妈妈,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
翻看通讯录半晌,阿怜点开了备注‘白眼狼’的手机号。
再怎么说,她曾经给他砸过钱买代言,虽然后来他另攀高枝,但这份恩情应该足够让他借自己一点钱了。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
那边似乎是录音棚,欢快的音乐伴随着人声作为背景音。
“喂?哪位?”
“是我,宋怜。顾飞,你能借我点钱吗?”
那边静了会,他似乎换了个环境,嘈杂的背景音远去,现在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了。
见他不说话,阿怜只好旧事重提,“当年我为你花了五百万,我现在有急事……”
顾飞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大小姐也有缺钱的时候?怎么?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这次是阿怜不回话了,他便继续道,“当年大小姐可不止为我一个人花钱,每个都去问了吗?”
“……没有”
她其实只为顾飞一个人花了钱,却不知为何传出她到处为男明星砸钱的消息。
“噢,是因为现在我最出名?钱最多?”
“他们给的不够,大小姐再来问我吧”
这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电话被挂断了,顾飞把这陌生号码拉黑,回到公寓躺进床上时却又把号码拉出来,备注‘大小姐’,盯着屏幕犹豫了会,又改成了‘阿怜’。
距离她原先的电话变成空号,突然与他断联,已经过去了三年零九个月二十三天。
接下来几天他等了许久,都没收到她的电话,终于在一周后忍不住打了回去。
只响了一声就被挂了,他不信邪再打过去,显示手机关机。
他忍不住甩开手机骂了句脏话,情绪剧烈起伏,他自言自语道,“这是借到了?”
“我就说,大小姐哪里用得上我?”
挂断电话的阿怜穿着单薄风衣,仰头打量夜色下金碧辉煌的建筑。
里面的装潢以暗色为主,走廊壁灯画作低调奢华,却出乎意料得安静。
阿怜跟随着来领她的侍从坐专属电梯一路往最高层去。
最高层的两边都是落地玻璃窗,做成客厅的模样,墙边放着高大的酒架,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酒。
侍从恭敬地停在一道门外,“宋小姐请,老板在里面等着你”
高跟鞋的声响被地毯吸收,阿怜推开门进去,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烟味。
那日给顾飞打完电话未果,阿怜在朋友圈屏蔽司家人发布了一条消息,想要借钱。
从前她暗地里跟司妙玲比较,凡她参加的活动,她也去参加,一来二去加了各色各样的有钱人。
发出去还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这位赵笙赵老板的消息。
她在记忆里搜刮一番,发觉赵笙似乎跟司妙玲没有联系,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只有零星几次,彼此之间颇为客气生分。
加之赵笙留给她的印象也比较稳重,她就信了赵笙的话,来这‘金玉阁’与他详谈交易。
赵笙本仰躺在椅子上,见她进来缓缓坐直,将指尖的烟按灭了。
他背光而坐,轮廓陷在阴影里,阿怜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司小姐,幸会”
“幸会,赵老板还是叫我宋小姐吧”
“好。方便问问宋小姐这笔钱的用途吗?”
阿怜一顿,交握着手,略有些紧张,“这是我的隐私。”
“我明白,”赵笙话锋一转,“我只是想确定这钱不用在违法犯罪的事上面”
阿怜忙道,“这点我敢保证”,这本就是救命钱。
“好吧,宋小姐先坐”
他起身从另一侧的书架上取出一份拟好的合同,坐在沙发上的阿怜这才发现赵笙很高,背肌也很宽阔,站起来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赵笙百无聊赖地翻动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合同,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份合同拿给她。
一周前,他偶然看到她发布的消息,突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应该是出院了,而司家人也查出了‘真相’,断了她的供给,她受不了没钱的日子,这才撂下脸皮主动在圈子里求助。
刚刚言语试探,更是确定了这点。
司家人暂时不会管她了,要是她在这期间主动‘堕落’,那真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赵老板,好了吗?”
“好了”他收敛玩味的表情,转身向沙发走去,走了几步忽然顿住。
他向来喜暗,房间里的灯只开了几盏,因为空旷显得更昏暗。
方才没看清,现在她坐在沙发上,一旁的落地灯照亮了她的全貌,将她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她脱下了风衣,里面是一套玉白收腰的裙子,堪堪遮住泛粉的膝盖,露出莹润的小腿,再往下是一双裸色的亮面高跟。
“赵老板?”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站起来,脚尖看着似乎想往门口走。
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泛上水光,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那一小块逡巡。
她的脸很小很白,眼睛漂亮得夺目,琼鼻小巧,红唇不点而燃。
赵笙突又反应过来,她没化妆。
宋怜从前有这么漂亮?
不对,从前他似乎从没仔细看过她。
她越引人注目,越有利于接下来的计划,可为何他拿着合同的手有些发僵?
“赵老板,您找我来,不是说谈一笔双方都满意的交易的吗?”
显然,他的停顿和打量吓到她了。
“当然,”他掩饰性地捂唇咳嗽,“刚刚想了点工作上的事”
合同内容经过专人设计,不是业内的人很难察觉不对。
看着她满心欢喜地签下这堪称‘卖身契’的合同时,他心底莫名多了几分同情的意味。
“你可以住进金玉阁”
“那笔钱什么时候能给我?”
他们的声音同时在寂静的空气里响起。
看她因窘迫而脸红,赵笙突觉得嗓子有些痒,想去外边开酒喝。
“你很急?”
“嗯,很急”
“我现在就能给你。”
他拿出手机操作了会,几百万就进了阿怜的账户。
金玉阁明面上是个专供上层人喝酒的酒庄,市上难得一见的好酒在这里能轻易找到,堪称酒局里最奢华的一档。
合同中规定宋怜需要在金玉阁帮他卖两个月的酒。
可这怎么卖却是他说了算。
收到入账提示的阿怜向他鞠躬,“谢谢赵老板”
看她,还在感谢他。
“我可以住进金玉阁吗?”
赵笙一顿,手插兜侧面对她,“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
“太感谢了”阿怜喜笑颜开,只觉得赵笙是个难得的好人。
如果能住进这里,就又省下一笔房费。
虽然三百万很多,但手术后需要的疗养费是源源不断的,而且,谁都不能保证那孩子不会再出意外。
金玉阁处于B市金莲区的繁华地段。
赵笙之豪气,直接包下了同一地皮上的几栋建筑,一栋作办公楼,另两栋专供员工休息用,现在还没住满。
阿怜当晚就搬进了其中一栋。
手机里是对接她工作的上级发来的消息,“宋小姐,明晚7点金玉阁6楼A区见”
第108章 豪门文女配(二)“阿怜喝醉了!谁知……
玻璃酒瓶在头顶破碎,酒水与血水一齐喷洒而下,冲刷走恍惚的醉意。
男人还在抱头呻吟,那始作俑者却已踩着高跟奔到了门口。
猛然的变故让包厢里安静了一瞬,而后立刻有几人起身,低声骂着朝门口逼近,显然是想要制住她。
包厢的门上了锁。
阿怜拼命拍打着门板,眼见门外没有动静,她取下高跟鞋贴着门板转身,将尖锐的鞋跟对准那几人,扯着嗓子喊道,“别过来!谁过来我捅谁!”
发丝凌乱,红唇如火,精致的妆容难掩慌乱。
她呼呼喘着气,眼里泪光闪烁,握着高跟鞋的手也抖得不成样子。
追来的几人竟听了她的话,在原地呆站几秒。
伴随着门锁打开的滴嗒声,身高马大的黑衣保镖从身后涌入,立马控制住了当下略显混乱的场面。
被扯着胳膊带出包厢的阿怜一瘸一拐地哭道,“我要见赵笙!”
金玉阁顶层。
门外传来隐隐的破碎的哭声,是她在客厅等着。
赵笙已在空旷的房间内默默抽完一支烟,又面向有着繁华夜景的落地窗呆立许久了。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本该带着玩味出去欣赏她的难堪,在她乞求离开时冷静地说出令她绝望的话,重重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再把这事当作下次与司妙玲见面后的谈资。
可是,他不仅鬼使神差地查看了包厢的监控,看完之后,他竟然还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不合时宜的情绪,让他有些害怕立刻面对她。
为什么会害怕?他在害怕什么?
掏出火机点燃一支烟,烟雾过肺时,他眼前突闪过母亲哭泣的脸和父亲的厉声喝止,“今后不许再提她!听到了没有?!”。
他眼神明灭,取下刚点燃的烟在烟灰缸内挤压按灭,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和倨傲,转身往客厅走去。
沙发上的人抱着胳膊低着头,垂落的发丝凌乱微卷,泛着缎面的光泽。
黑色的抹胸裙尾摆曳地,玉白的长腿横斜在沙发前,脚上的高跟鞋缺了一只,脚踝似乎肿了。
她循着声音抬头看他。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
妆都哭花了,却还是美得惊人,破碎的泪光如点点星子,让人忍不住想抱进怀中细语安慰。
赵笙在她不远处停下,似乎对她狼狈的样子无动于衷,只冷声质问道,“听说宋小姐砸伤了我的客人?”
她颤抖着把头埋进胳膊里,仍旧心有余悸,“是他趁着我倒酒占我便宜”
赵笙停顿了一会,“你砸破了他的头,金玉阁要赔偿不少钱,这钱该怎么算?”
这番冷漠中夹杂着暗示的话令阿怜呼吸一滞。
她带着怒火站起来直视赵笙深沉的眼,他却轻飘飘地挪开视线,“金玉阁有金玉阁的规矩,没人敢在这里强迫我的人。”
“这笔钱我记在你头上,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你才能离开。”
阿怜眼睛一眨,积蓄的泪便连成线落下,“你的意思是我反应太过?”
她委屈难受极了,又不愿在他面前落了下风,抬手匆忙把泪抹去。
“你是不是也喜欢司妙玲?”
这次赵笙回答得很快,“宋小姐想多了,我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来这喝酒的客人虽然被明令禁止纠缠员工,可喝酒上头之后占些小便宜已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他原本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打折她的脊骨,磨掉她的傲气。
“赵老板日进斗金,何必非要逮着我不放?”
阿怜不信他冠冕堂皇的话。
她眼尾泅红,哽咽着落泪,“是因为司妙玲的生母?”
司妙玲的生母是个陪酒女,怀她时辞去工作,生下她一年后为了生计将她送往福利院,而后重回夜场。
在一次宴会上,她曾以此羞辱司妙玲,被司妙玲的未婚夫陆征狠狠扇了一巴掌。
陆征护着司妙玲,“妙玲怎么对她的生父生母,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时她脸上火辣辣地疼,仍是倔强道,“她占着我的生父生母,怎么就跟我没关系?她如果真那么有孝心,知道生母还在世,怎么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分明就是在装,她想抢走我的父母!”
说她偏激也好,愚蠢恶毒也罢,但那些都过去了,她每次都得到了加倍的羞辱和惩罚,为什么他们一直缠着她不放?
“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她崩溃地坐在地上,凹陷的颈窝因哭泣而颤抖着,显得脆弱极了。
赵笙模棱两可道,“等你还完钱,我自然会放你走。”
他骗她签下合同,确实有司妙玲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因为他儿时那番隐秘的恨,他恨流着司家的血的人。
而且,要不是她虚荣拜金,贪图那几百万,哪里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是她自作自受,他在心虚什么?
他找好借口转身离去,却没见身后坐在地上的人恨恨盯着他,纤长的指甲因收紧的掌心在地毯上刮擦,用力到差点外翻。
轻巧的关门声将她隔绝在外。
寂静中,阿怜蓦地垂首哂笑。
湿濡的睫毛微微颤动,眼泪似乎已流尽了。
本做好了远离的打算,兜兜转转却还是没能逃脱得了。
他们不想让她好过,她偏要过得好好的,哪怕用尽一切手段。
……
“阿怜,走了!”
镜子里的女人红唇饱满,睫毛纤长,闻言眸子一斜,漫不经心地应道,“马上就来”
她穿着轻盈的红裙,肌肤似雪白盈盈透着光,那张堪称美艳的脸冷若冰霜,却轻易勾得人口干舌燥,一路上引人或明或暗地回首打量。
忽有人朝她这个方向谄媚地喊,“老板!”
阿怜嘴
角下压,又是赵笙。
这个月已不知道遇见他多少次了。
心中虽厌恶,转过头时,她却眼眸微弯,媚意横生,直到看他目光沉沉地绷起一张脸才满意地回头。
没看到她绝望求饶的模样,他一定急坏了吧。
猩红的酒液落入高脚杯,阿怜放下酒瓶将高脚杯递去。
对面的男生年纪约莫二十上下,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脸不作反应,直到同伴提醒才慌张接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忙低头期期艾艾地说对不起。
她处理起这样的场面已是游刃有余了,“没关系,不过如果故意来碰我,我会扇你巴掌噢”
“扇……扇巴掌?”不知想到什么,那男生的脸已经完全红了。
见她去给别人倒酒,他的目光也依旧追随,手里的酒一口都没喝。
包厢的门不一会儿便被打开,领班把她叫过来,塞给她一张新的门禁卡,“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领班的意思就是赵笙的意思。
他果然看不得她轻松好过。
尽管做好了准备,拿着门禁卡打开新包厢的门时,她还是僵在原地呆愣了几秒。
她低估了赵笙恶心人的本事。
“是你?你怎么在这?你想钱想疯了!?”顾飞已面目狰狞地飞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抓得生疼。
“你不接我电话还拉黑我,为的就是这个?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蠢透了!”
阿怜对他的话毫不在意,目光不受控制地透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司妙玲的未婚夫陆征;她真心喜欢过的林阙;顾氏集团掌权人顾宴;还有其余几个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顾飞气急败坏地喊道,“宋怜,你聋了还是哑了?说话!”
她的目光重新移回顾飞脸上,后知后觉地疑惑,他怎么会在这?
从前顾飞没火的时候生活拮据,靠她接济,她从没把他跟顾氏联系到一起过。
她甩开顾飞的手,平静地越过他往包厢内走去,从酒架上随意拿起一瓶酒,转身道,“谁想喝酒?”
开一瓶便算她一瓶的钱,她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只想早点把欠赵笙的钱还完,换个自由身。
拿着酒瓶的女人红裙夺目,下巴微扬,五官秾丽漂亮,完全让人移不开眼。
在场的人表情各异,一时没人开口说话,只听得见顾飞被她刻意忽略后饱含愤怒的喘息声。
终是陆征开口打破寂静,“开吧,开十瓶,我要你喝。”
他袖口上卷,翘着腿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脚尖的皮革泛着冷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似乎是清楚这里的规矩,料定她不会拒绝这个天降横财的机会,有心要看她出丑。
她笑弯了潋滟的眉眼,故意娇声道,“谢谢陆总~”
坐得靠里的顾宴呼吸一滞,忽听身后几个年轻人不作掩饰的吸气声,这才想起还在一旁干站着的弟弟,带着不知名的怒气皱眉喊道,“顾飞,还不快回来!”
等顾飞气冲冲地坐回来,他的目光才欲盖弥彰地重新落回那处。
她就是从前蛊惑了弟弟的女人,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她没有他想得那么蠢——
她没赌气,而是花时间耐心找了十瓶最贵的酒,怕陆征反悔似的,全都打开了。
木质酒塞躺了一桌。
她沉默地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下肚,仰头时脖颈往后拉伸,洁白而纤细,像是献祭的羔羊。
接连不断地喝完两瓶,她的眼眶已有些发红,像是忍不住委屈,想要落泪了。
看着真是,可怜极了。
见她停顿看过来,陆征目光闪动,仍是不松口,骨节分明的手将第三瓶推过去,“继续”
第三瓶是法国产的罗曼尼康帝,年份尚浅,呈现出透明的红宝石色。
她的手有些发抖,一个不留神,浓郁的葡萄酒自杯中倾泻而下,接连打湿了她的鼻尖、下巴、脖颈和……胸前的衣襟。
“哈——”,她似溺水后获救般呼出一口气,仰着头瑟缩颤抖。
在场的人无一例外,因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喉结滚动,咽下口水。
陆征离她最近,只觉得浑身过电一般酥麻,不得已变换了坐姿。
“陆总,”她恰好在此时喊他,像是精准捕捉到他的异样,“姐姐知道你来这吗?”
“你这样灌我喝酒,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想我醉倒了,你就可以把我拖上床,为所欲为?”
她清楚陆征是想羞辱她,存粹想恶心回去才这么说。
陆征目光幽深,半天没能说话。
坐在一旁的林阙鼻息加重,忽然出声夺过她的视线。
“宋怜,你怎么变得这么不知羞耻?你的骄傲都去哪了?”
她看向他,突然扶着胸口低声笑起来,“你认真的吗?我都沦落到这地步了,你还跟我谈骄傲?”
林阙张了张嘴,胸口似乎被重物狠狠敲击了一下,带着余韵,一波波荡开。
她逐渐收了笑,“要不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去跟赵笙谈,让他松口放我离开,我出去之后要多骄傲有多骄傲,保准让你满意。”
这长长的一段听着有些大舌头,她的模样却又是十分严肃认真的,让人分不清她是否是醉了说的玩笑话,亦或是真心话。
顾飞越过几人跑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臂,“跟我走,我去跟赵笙谈,我给你钱,帮你还钱。”
“真的?”阿怜看向他。
他目光紧张,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着他这副模样,阿怜却忽然落泪,怎么都止不住,嘴里不断嘀咕着,“骗子,我不信你”
顾飞鼻尖泛酸,难受地吐出一口气,她是真醉了。
他扶着她起身往门外走,“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有钱了,我去跟他谈”
她醉倒了站不稳,他几乎是把她抱着的。
还未走到门口,门却忽地从外打开了。
赵笙脸色黑沉,步步逼近,“顾少爷想带着我的人去哪?”
顾飞将阿怜藏在身后,“她不想留在这,是你强迫她留下来的,你这是犯法!”
赵笙冷笑,“合同是她自愿签的,我借给她三百万,她自愿留在这。”
“什么!?”
顾飞忽想起两个月前的那通电话。
难道阿怜没从他这里借到钱,才找到了赵笙这?
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似乎蹦到了耳边。
趁着他发神,赵笙几步上前将醉得软倒的阿怜夺了过来。
见顾飞还要来抢,他忍不住一拳砸过去,把他打得后退几步。
他紧紧抱着阿怜转身离去,“你算她什么人?这是我的地盘,就算要带她走,也等她清醒了再来跟我说。”
“我跟你谈就好了,为什么要等她清醒?她刚刚说了她想离开!”
赵笙背影一顿,“她刚刚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
“鬼扯!这话你信吗?”顾飞冲上去追,却被金玉阁的保镖拦了个严实。
他渐渐冷静下来,匆忙回到皮沙发前对着顾宴求道,“哥,阿怜明显就是被他算计了,你帮帮我吧,我要把她带走,求你了哥!”
顾宴头痛地抚上太阳穴,他这个弟弟向来不管家族之间的事,天真得过分。
赵家由黑转白,势力遍布两道,哪是什么好惹的?
要是赵笙不松口,他还真不敢强来。
“他刚才不是说了吗?等她清醒了再谈,你先有点耐心,再等等。”
顾飞却不愿,急得眼睛都红了,“阿怜喝醉了!谁知道他会对她做些什么!”
“他不是那么急色的人,”顾宴尽力安抚,“而且,他也……”
他也厌恶着宋怜,只是其中涉及妙玲的私事,不方便跟顾飞说。
“哥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老说话说一半!”
顾宴不说,陆征却接上了。
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十指交叉,“他也厌恶宋怜。”
而后似是再次笃定般开口,“赵笙跟我们一样厌恶她,所以绝不会对她做什么,你放心。”
顾飞的情绪这才平复些许,随即又似发泄不满鼻尖出气,“搞不明白你们厌恶她干什么?她除了心
思坏一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几人没说话,神色却有些恍惚。
确实还没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却……处处为难司妙玲,与她作对,要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而与司妙玲关系更亲近的他们,理所应当地冷言相对,帮司妙玲一次又一次地拆穿她无伤大雅的诡计,看她脸色苍白地承受众人的议论和指责。
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了呢?
不。
她只是暂时没有害人的能力,上次的车祸,不是差点就得手了吗?
结果最后自食恶果,在医院里住了那么久。
心思恶毒,被他们厌恶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没想到她出院之后竟然变化这么大,差点把他们迷惑过去。
之前宋怜发的朋友圈他们也看到了。
赵笙应该也是想着为妙玲出气,才把她骗过来的吧。
与此同时,金玉阁顶层。
“唔……”
脱了高跟鞋的女人侧躺在沙发上,穿西装的赵笙双膝跪地上身前倾,托着她的下巴急切索取。
濡湿的舌尖缠绕,搅拌着口水,黏腻作响。
她的唇已被他吻肿了,他却还霸着她不放。
听到那人想带她走,他才真慌了。
两个月积压的情绪全部倾泻而出,他再无法抵赖,他对她有欲望,想把她留在身边,放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而不是只能远远地,故作矜持地看着。
钱他多的是,她爱钱,他有把握能留下她。
只要不把她带到司妙玲面前去就行了,没人会发现他的心思,他好好藏着她。
炽热的唇顺着脖颈下移,她的皮肤随着他的亲吻而颤栗。
在他即将撕开那层遮掩时,她忽然用力抓住了他的头发,无力地喝止,“滚开!”
“别碰我!”
“真恶心!”
“赵笙你离我远点!”
她显然还是醉着的,只是认出来了眼前人是谁,便不再允许他继续。
那刚刚主动吻他的时候,她把他当作了谁?
他猩红着眼抓住她的肩膀质问,“你刚刚把我当成谁?说!”
“好晕,别晃我!”她难受地皱眉,挣开他的钳制,趴在沙发边缘呕吐。
名贵的地毯沾上了秽物,赵笙却毫不在意,拿来抽纸给她擦干净下巴,又抱她到厕所去清洗,听她喊渴,立马去厨房接了杯水过来喂她。
等抱她上床给她盖好被子,他已出了一身汗,西装上遍布水痕与褶皱。
他拿出手机拨通私人医生的电话,“来一趟金玉阁顶层”
听医生说是轻度酒精中毒,赵笙咬紧牙关顶起腮帮,一脚踢飞滚落在地的枕头,“妈的,陆征这个王八蛋!”
情绪平复后,又去捡起枕头,拍拍灰放回床上。
他站在床边定定看了阿怜几秒,脱去外套进了浴室,而后带着一身凉气出来,睡在了床的另一侧。
第109章 豪门文女配(三)“我为你抢来了hu……
新一期播出的系列旅行音综《我在xx唱给你听》里独独少了热门飞行嘉宾顾子晔的身影。
当晚“顾子晔缺席”的词条就上了热搜,久久不下。
顾子晔专业音乐院校出身,参加星耀唱片公司选拔出道。
以他的音乐才华,按理来说应是顺畅无阻的星途,却不知为何在星耀沉寂了三年之久,直到一档网络选秀一鸣惊人,才逐渐为人所熟知。
选秀结束后不久,他就拿下了当时颇受年轻人追捧的潮牌humago的代言,进一步在年轻群体中打响了知名度。
虽说当初微博上因为这个代言掀起腥风血雨,有不少对家的粉丝说这代言来路不正,但这份代言确确实实造成了双赢的局面,是个典型的正面品牌营销案例。
接下这份代言的顾子晔获得了曝光度,名气更上一层楼;
humago也因为他稳定的创作输出吃到了长效流量红利,不仅营收年年创历史新高,股价也一路长红,在短短几年内翻了数倍。
顾子晔的名气趋于稳定后,专心创作准备专辑,很少参加音综或生活综艺。
因此这次的旅行音综据此大肆宣传,吊足了粉丝和路人的胃口。
《我在xx唱给你听》采用的是边录边播的模式,上一集播出时预告里透露顾子晔‘空降’,甚至还播了一段他在家中录音棚准备新歌的花絮片段。
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缺席了最新一期的录制。
不少粉丝跑到他微博下留言询问状况,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因极高的热度,没过多久就有狗仔发出重磅爆料:
“热门歌手暂停节目录制,疑似与人斗殴受伤所致”
模糊且打满水印的视频中,穿简单T恤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熟悉顾子晔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他。
顾子晔多次进出位于B市的金玉阁,有几次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同路,虽然那人脸上被打了码,却足以从舒展的姿态和穿着上看出他的非富即贵。
视频结尾顾子晔是独自一人被保镖推攘着出来的,混乱中他被扯掉了口罩,镜头瞬间拉近,突然变得清晰,将他嘴角的淤青和愤怒的表情尽数录下。
这段几分钟的视频一经发布就瞬间引爆了网络。
眼看着粉丝闹得越来越凶,关心、谴责、猜疑、持什么情绪的都有,顾子晔突然在个人主页发布声明。
先是对缺席音综的道歉,说自己已经按照合同规定赔付了违约金;
而后表示,希望粉丝不要过度关注他的私生活,多把注意力放在他的作品上。
以他稳定的创作能力,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本。
可仍是有接受不了他这副隐瞒态度的粉丝脱粉回踩,将有关humago的陈年旧料放了出来。
当初humago的代言好多新生代偶像都在争取,有传言说,品牌方最终是因为一个富婆不断砸钱以及疏通关系才定下他的。
随着舆论发酵,怀恨在心的对家开始传播诸如,‘富婆是个手握多家知名上市公司股权的年老丑八怪,当初是包养了顾子晔才对他这么好’的言论。
代言人形象受损,humago还没来得及出来公关,顾子晔直接就在大号上回怼:
“她当初二十三岁,现在也就二十六,一点都不老,她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
“我们当初在交往,现在我想把她追回来,仅此而已。”
“我原本没有义务在公共平台将我的私生活开诚布公,却也看不得她被你们这么诋毁。”
“我希望流言到此为止。”
对他这番回应,不死心的对家扒出旧料,说富婆当初又不是只给他一个人砸钱,怎么可能在与他交往,开始集体群嘲。
看他被围攻,原先闹着要脱粉的粉丝却又不干了,在网络上东爬西爬找到张模糊旧照。
照片中的两人带着黑色鸭舌帽,顾子晔笑得开心,低头看着一个手拿花束穿着白T的女生。
那个女生只有个模糊的侧脸,却能看出她头小脸小,轮廓流畅,面向顾子晔时,嘴角也是幸福上扬着的。
紧接着,粉丝又扒出“富婆给多个明星砸钱”的爆料中,只有针对顾子晔一人的砸钱有实锤证据,其他所谓的证据都有捏造p图的痕迹。
最后是顾子晔的大粉带头公关,给这场由音综缺席而引发的一系列风暴画上了休止符: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叶子,如果叶子真的在追求他的幸福,作为粉丝,我们应该祝他顺利,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毁掉他。”
“无论是粉丝还是路人,请多多关注我们叶子的作品吧,伯克利出身的原创词曲创作人,实力雄厚,选秀纯元,入股不亏!”
经此一役,因为看热闹吃瓜的路人增多,顾子晔的微博居然还涨粉不少。
顾氏集团。
董事长办公室。
顾飞正与坐在桌前顾宴对峙。
顾子晔正是顾飞的艺名,而那场狗仔的爆料也是顾宴默许的。
“哥,这样耍着我玩,你开心了?”
“我可从没说过我开心,”顾宴无所谓地摇摇头,“只是人家态度都那么明确了,你还每天上门去自找不痛快做什么?”
“顾氏和赵氏有合作,我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他叹了口气,老练地把皮球推给顾飞,“什么时候你也为我想想?”
他的本意是想通过舆论的压力逼退顾飞,让他在事业和私人感情之间做抉择。
他本以为顾飞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保事业,却没想到,顾飞居然敢正面硬刚,而他的粉丝居然也在真心为他着想。
顾宴打着马虎眼,“你发展这么多年,倒也积攒了些真心喜欢你的人。爸妈看在眼里,劝你回公司来的念头或许会彻底歇下,这明明是好事啊,因祸得福。”
“别逃避话题!”圈子里混了这些年,顾飞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糊弄了,“当初她给多个明星砸钱的八卦,是不是……”
顾飞鼻尖一酸,好半晌才鼓起勇气继续质问,“是不是也是你捏造的,就跟这次一样?”
顾宴耸肩,“你在瞎猜什么?难道这次我捏造事实了吗?”
他越是不正面回答,顾飞心里便越笃定,撑着桌子吼道,“我问的是上次!”
他的眼里已因为火气上头激出了泪,空气里一片硝烟后的死寂静默。
对视中,顾飞猛地揪住顾宴的领口,几乎已笃定他做了手脚,“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这堪称冒犯的举动让顾宴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他眼神下瞥,而后回到面前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眯眼威胁道,“放开!别让我说第二次。”
顾飞却抓得更紧,“我那么信任你,当初什么都给你说。”
他眼红怔忪,呼吸间带着难耐的痛意,眼神指责质问,“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她。”
见他油盐不进,顾宴暗暗咬腮往后倒,说出的话也变得毫不留情。
“你不是看不上她用钱给你找的捷径,觉得侮辱了你的才华吗?”
“嗯?你还记得吗,顾飞?”
“你们当时在冷战,我不过是推了你一把,让你做了你当时本就想做的事。”
顾飞崩溃地大声喝道,“不!这根本就不一样!你什么都不懂!”
“有什么不一样?”
顾宴无所谓地冷笑,言语之间步步紧逼。
“难道当时没有这个消息,你就不会跟她分开了吗?”
“你们本来就没有在交往不是吗?”
“你还没告白不是吗?”
“你也不确定她是否喜欢你不是吗?”
“现在你来我这发疯是什么意思?”
“这个局面难道还是我顾宴造成的?”
顾飞失魂落魄地松开他的领口,缓慢摇头后退,接连落下两行清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要不是这个陈年的消息,他不会失去求和的勇气,一犹豫就是三年多的杳无音讯。
……
他自小就喜欢音乐,好不容易才求得父母接受他逐梦。
他们约定,如果他不依靠家中的资源在五年内做出成就,家里就允许他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反之,他要彻底沉封这不切实际的梦,遵循他们的安排接手家族事务。
在星耀唱片公司的几年,因为不愿意接受行内潜规则奉献身/体,也不愿把自己精心创作的曲子拿去给被捧的人铺路,他几乎是被雪藏了三年。
那三年他一个人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苦苦支撑,对资本捧人的手段深恶痛绝。
在一次外出挣钱的路演中,坐在海边长椅上边吃雪糕边哭的阿怜被他的音乐吸引,静静听他唱完一首,而后直接给他转了十万。
十万对当时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大的收入。
他问她是不是转错了,她说没错,他又问,为什么要转给他这么多钱。
阿怜当时只愣愣回道,“因为我目前有钱没处花,而你看起来恰好需要钱。”
心里感激,他问她喜欢听什么,列了个歌单专门给她弹奏了一下午,直到海边红彤彤的晚霞变成水晶一样的深紫色。
他们自然地交换了联系方式,从日常对话开始逐渐熟悉起来。
后来他的每次直播,阿怜都会进来给他打赏,渐渐地,他的每次路演,她只要有空就会飞来听他唱。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阿怜逐渐敞开了心扉。
他这才知道,当时阿怜给他转那么多钱是因为,他自创歌曲里反复吟唱的一句,“别哭泣,我们都有存在的意义。别灰心,总有一天拨开云雾见光明。”
她以为他唱这首歌是在安慰她。
他们的初遇始于一个美妙的误会。
他感激这个误会。
星耀签约三年期满,解约后他立刻以独立音乐人的身份报名参加了一档新颖的音综。
阿怜格外支持他,为了他取得的每一个成就而欢呼骄傲,甚至在紧张的决赛阶段搬到他的隔壁照料他的生活。
他以为他们在谈恋爱,只是双方都没有明说。
他本打算在决赛后就告白,连她最喜欢的鲜花和象征恋爱的银戒都准备好了,想着等他今后挣钱了,就给她买更贵更闪的戒指。
那晚决赛结束后,他脸上带着夸张的舞台妆,匆忙穿过欢呼的人群钻回车里。
阿怜在里面,花和戒指也在里面。
“冠军回来啦!”她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时他的心跳甚至快过了站在舞台上的时候。
随着车子缓缓启动,阿怜神神秘秘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盯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幸福又紧张地吞咽口水,“什么惊喜?”
阿怜振臂欢呼,“我为你抢来了humago的代言!surprise!”
他的神经有一瞬间短路,耳边似乎传来轰鸣,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失声道,“抢来的?”
车子驶过减速带,车内响起规律的轰隆声,似是某种魔咒般的倒计时。
她收敛了满身的兴奋喜悦,语气里带着不明所以的忐忑,“对,humago原定的代言人是和你同期对打的洛潇,但这次项目的负责人我刚好认识,就砸了五百万拜托她换个人选,她说你们的商业价值差异不大,就算换了也……”
他头脑一热,负气扭头冷声道,“我不需要你去抢!”
或许是他被阿怜惯坏了,又或许是他在星耀时被抢夺作品的那段回忆太过痛苦,令他对资本运作从身到心地排斥。
他其实早该明白,他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迟早会参与资本的运作。
可当时的他刚刚出人头地,既天真自负,又有莫名的自尊心作祟。
就像他不希望别人来抢他的作品一样,他也不想去抢别人争取到的代言。
“是我的就是我的,我才不屑去抢别人的东西。”
就是这句话,令一切开始脱轨,变得无法控制。
“顾飞,你什么意思?”阿怜不可置信地受伤质问,“你是在怪我吗?”
他可耻地沉默了。
见他如此,阿怜缩在阴影里,细瘦的肩膀开始抖动,“是,你们都高尚,向来只有我是庸俗可恶的,只有我是这样。”
顾飞猛地侧头,她把他和那些见鬼的家人混为一谈了?
阿怜从没跟他细说她的家世,只是受了委屈会来他这用代称哭诉,因此当时的他只知道她在家里过得不快乐,并不知道她就是司家那个走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他只记得当时很慌,想开口认错,却听阿怜轻轻笑起来。
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披着尖刺的刺猬,对他恶语相向,“不过我不明白,顾飞,你那么缺钱,为什么还要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你到底在装什么?你难道真觉得我会一直迁就你,花了钱还要一直受你的气?”
他遍体生寒,愣在原地,嘟囔道,“一直?”
她不看他,只高声对司机喊道,“停车!”,等车在路边停稳后,一甩车门匆匆离去。
他被她的话伤到,捏紧拳头,看着她于路灯下离去的背影,发誓不会轻易原谅她。
冷战了一个月,他却后悔了,又因为她临走时放下的狠话拉不下面子去求和,只能和从小到大极为信赖的哥哥倾倒苦水。
而后网上突然爆出消息,言之凿凿地说一位富婆给包括他在内的明星都砸了钱,还爆出她跟不同人深夜聚餐的侧脸照。
照片上的人确实是阿怜无疑。
他以为他们在谈恋爱,以为她对他的好是独一份的,可这消息让他的心顷刻间化为齑粉。
想到分别的一月她在若无其事地另找新欢,他整夜
无眠,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不得不投入紧张的工作,一边转移注意力,一边等着阿怜打电话过来解释,却始终没等到专属她的铃声响起。
而后他终于忍不住,在密集的工作告一段落后给她打电话,却发现她已经换了手机号,还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他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
humago的代言成了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原本庆祝他夺冠的礼物变成了分别礼物。
每年新季宣传,humago都会让他去拍摄成衣,他总是十分配合地提前空出档期。
他在幻想,看到他的广告,阿怜会不会想起那些甜蜜的时光,知道他已经认错了,反悔了,然后主动回来找他。
可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她像是完全从他的生活里蒸发了。
他转而求助家里,却被爸妈以五年还未到期为由拒绝给予帮助。
顾宴也无奈道,“我知道你急,但爸妈不同意,我也爱莫能助。”
后来他又陆续接了很多代言,仍旧只对humago情有独钟。
连粉丝都察觉出了这份特别,猜测这是因为humago是他火起来之后拿下的第一个代言。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寄希望于她看到广告之后能念起旧情,贪恋她为数不多的对他好的证明。
三年后,陌生的电话响起,一听是她,他立即撂下摄制组出去接电话。
无言的泪水流了满面,急促的呼吸间心脏痛得几乎窒息。
他想问她在哪,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可她一开口就是借钱。
语气平淡,似乎对他没有一丝的留恋。
平淡到,他怀疑她是不是遭遇了意外,失去了那些共同的回忆。
他心里极度不平衡,想着这三年她身边指不定换了多少人,委屈又难过,脱口而出的妒怨变成了刺耳的反话。
便是这反话,让他再次错手失去她。
他怎么一点都不吸取教训?
三年复三年,还有几个三年可供他熬?
这次有了她的消息,他再不会放开手了。
……
金玉阁顶层。
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眼中带媚,姿态慵懒,明显昨夜刚被情事滋润过。
她单手后撑,赤着脚曲腿靠在宽阔的金丝楠木办公桌旁,另一只手摇晃着猩红的酒液,不时抿上几口。
粉色的丝绸睡衣随意敞开,露出起伏之上的一片暧昧痕迹。
身后的房门打开,她眼睛微眯,却没回头。
领带、西装外套、马甲、衬衫一件件落在地上,从门口一路蔓延到书桌。
落入滚烫的怀抱时,阿怜抽出手将酒杯放在桌上,屈肘抓住在颈侧黏腻吮吻的脑袋。
她声音沙哑,尾音带着魅惑的钩子,“昨夜你太过了,现在还有点肿,别来弄我”
赵笙从后罩住她,埋在她颈弯里深深地吸气,呼吸灼热却听话地停止了挑逗的动作。
“他又来了?”阿怜突然问。
这个他便是顾飞。
顾飞不信赵笙的话,坚持要阿怜亲自去见他,跟他说清楚。
“你怎么知道?”
赵笙皱眉,她一直呆在顶层,应该没人会在她面前说闲话。
阿怜噗嗤一笑,“看娱乐新闻啊,每天都有狗仔在对面蹲他。”
赵笙不说话,只收紧了锢在她腰侧的手臂。
阿怜在他怀中转身,他鼻梁左侧的肌肉向上抽动,显然是有些生气,却不想当着她的面发作。
她屈指敲了一下他坚硬的胸膛,“这么霸道?娱乐新闻都不让我看?”
赵笙本来从不关注娱乐圈的花边新闻,却因为她的缘故,已经下了好几个娱乐软件了解监测情况。
“你……你从前给他买过代言,是怎么回事?”你喜欢他?
最后一句赵笙没敢问出来。
阿怜一顿,面无表情道,“交易罢了,就跟你我一样”
他安慰她陪伴她听她倾诉,她给他砸钱助他实现梦想,很公平的交易。
心脏如被锥刺,赵笙忙转移话题,“你不是想出去走走吗?下周末顾家有个晚宴,跟我一起去吧?”
最初只想好好藏住她的想法已悄然发生了转变。
这些天顾飞明目张胆的挑衅,让他迫切地想向别人宣告她的存在,告诉所有人,她现在属于他,与顾飞一点关系都没有。
短暂的相处中,他摸清了阿怜的心思,实际上阿怜也并未对他过分隐藏。
她或多或少有些报复的想法,就像记仇的猫想把过去欺负自己的人都挠花脸。
他愿意,也有能力做她挠人的后盾。
阿怜果然来了兴趣,眼睛一亮,乖乖坠进他的怀抱,“顾家的晚宴?都有谁去?”
“司家,陆家,林家,你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去了。”
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奖励的一吻,“你真好,谢谢你带我去”
“就这么谢我吗?”
他抓着她的手往下。
阿怜眨着眼睛微微笑,眼底的光却仍是冷的。
他给她想要的,她也给他想要的。
随着俯身贴近的动作,垂落的发丝轻扫,带去丝丝痒意。
他也把住了她的,开始作弄。
“嘶,你能不能轻点?”她没好气地往后斜了一眼。
结束后,赵笙抱着她去浴室清洗。
他的目光穿过氤氲的雾气落在她的小腹。
那里横着一道疤,却不损她腰腹的美感,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只暗色的玫瑰刺青。
赵笙垂眸,指节微拢,忽然伸手摸上去,将阿怜吓得一个激灵。
“阿怜,把这个疤祛了吧”
“你嫌不好看?”
“不是,我看着心疼。”
他蹲下来在那伤疤上面吻了吻,隐秘的泪与花洒割开的水花融在一起。
“女孩子不都爱美吗?我们把它去掉好不好?”
“去掉这道疤,也忘了那不好的事,今后就我们两个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不好吗?”
哪件事?
被车撞的事?
阿怜牙齿轻颤,低头直视他,“我为什么要忘?”
本来想放下一切好好生活,偏偏他不给她这个机会,重新拖她入泥淖。
她现在偏要清楚记得。
不记得怎么报复回去?
她冷声道,“赵笙,这是我的事。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赵笙忙起身将她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身体在炽热的水流中相贴,皮肤几寸之下的心却冷得发僵。
他脸色苍白,甚至可以说有些惊恐,“好好好,我不管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第110章 豪门文女配(四)“你想跟谁在一起都……
“对,婚期大概在明年夏天,具体日期还没定”
“没有没有,他什么都由我,是我这一整年都比较忙,他迁就我”
“爸妈又给了我一个新公司练手,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
“哪里会辛苦?爸妈看重我信任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当然,婚期一定立马就给您发请柬”
穿着浅金色露背长袖礼服的女人梳着盘发,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这次的私人晚宴在位于象山半腰的顾家老宅举办。
明面
上是为顾家老爷小女儿,顾宴小姑顾淼举办的归国迎接宴,暗地里也有借此机会巩固人脉,交换政商资源的意思。
司妙玲挽着陆征的胳膊,耳垂上硕大的宝石随着颔首或轻笑的动作晃荡,折射着耀目的光。
忽见所有人都逐渐熄了声,连正与她搭话的顾淼都转头朝入口处望去。
司妙玲眉心微皱,也跟着疑惑转头,只一眼就瞳孔震颤,牙关紧咬。
赵笙和……宋怜!?
她化着淡妆,眼尾上勾,长而卷的黑发披散,身穿蓝色缎面鱼尾裙,走动间泛着粼粼波光。
羊毛披肩轻盈地包裹住她的肩膀,只露出脖颈周围一圈白的晃眼的肌肤和锁骨中心那颗水滴状的蓝宝石,漂亮得贵气又张扬。
要不是那张脸,她还真不敢认。
司妙玲不自觉收紧挽着陆征的胳膊,主动上前一步想跟他们打招呼,见陆征没跟上,诧异回头看他一眼,转瞬脱开了手腕。
她知道陆征肯定会追上来,果不其然,等她站定时,陆征也已静静立在她身后,如一座安稳的靠山。
“妹妹?你怎么来了?”
虽在问阿怜,她的目光却飘向亲昵地搂着她的腰的赵笙,眼睛微眯带着明晃晃的疑惑和质问。
见赵笙挪开目光不给她回应,她嘴角一僵,转瞬又勾起得体的弧度,视线大大方方地回到阿怜身上,“居然还是跟赵老板一起来的?”
“妹妹,这是别人家的宴席。家里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不要在这里闹,给爸妈丢脸。”
“妹妹?家事?”阿怜无辜地眨着漂亮的眼,“司小姐可真健忘,我与司家不是几个月前就没关系了吗?”
她转头看向赵笙,“快解释一下,别让司小姐误会了。”
赵笙便顺她意开口,“阿怜是我的女朋友,这次是陪我一同赴宴。”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进去了。”
说完他冲陆征点头,而后便越过两人与在外迎客的顾家人寒暄,阿怜只倚在他怀里端笑,一个字都未说,却夺走对面大半的注意力,包括今天明面上的主角顾淼。
踩着弧形台阶往别墅里走时,阿怜在赵笙怀中回首。
“怎么了?”
赵笙紧张地搂着她,怕她察觉端倪。
“没事”,阿怜摇摇头,若无其事地收回落在那个高大背影上的目光。
方才对峙时,陆征似乎在盯着她看?
可惜等她看回去,陆征又把视线移开,冷着一张脸让她无从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爸妈还在里面等我,我先进去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司妙玲没心思再跟顾家旁支的人继续寒暄,匆匆结束对话同陆征一起往别墅里走。
她忍不住在陆征面前情绪外泄,“赵笙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带她过来?”
“他们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陆征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紧皱而含恶的眉眼,“我不知道。”
半晌又补了句,“你要是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他。”
“你吃醋了?”司妙玲看向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里浮现几分了然的笑意,“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我们都订婚了不是吗?”
她垫着脚凑上去吻他,陆征却没有配合低头,而是克制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让这突兀的吻堪堪落在他下巴上。
司妙玲一僵,就听陆征低声解释,“别闹,宴会快开始了,爸妈都在里面。”
原来是怕收不住失了风度,司妙玲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在他面前再提司家内部的事了。
今晚是她失了理智,往常在陆征面前,她总是优雅得体又能干的形象,哪会这么失态抱怨?
随着侍从的引领穿过复古门廊,便到了主会客厅。
巨大的金银花树吊顶灯散发着奢贵的暖黄光泽,这里已聚集了不少宾客,正互相攀谈,不时畅快发笑。
于喧闹中神游天外的顾飞乍一看见朝思暮想的人,瞬间回魂,将酒杯放回了侍者的托盘上。
他拨开人群,喘着气在两人面前停下。
他来势汹汹,赵笙下意识伸手去挡,“顾少爷自重”
顾宴向来稳重知进退,怎么他的弟弟这么缠人?
前些天加上今天,简直让他烦透了。
顾飞仿佛自动过滤了赵笙的话,布满血丝的眼只紧盯着阿怜的反应。
“阿怜,我有话跟你说,”他神色受伤,眼含祈求,“你想跟谁在一起都行,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但你总该告诉我,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让你这样冷漠对我。”
他不信阿怜没见过humago的广告,也不信她没看到最近微博上的那些发言和爆料。
可她还是不肯见他,即使他几乎天天都去金玉阁楼下等着。
如果不是代言的缘故,那肯定就是有别的他不知道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可电话也打不通,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令他心焦无比,几欲抓狂。
顾家小少爷是昨年起才逐渐回归众人视线的,听说此前一直化名‘顾子晔’在娱乐圈闯荡,有的虽听家中年轻小辈提起过,却没意识到两者是同一人。
在这个圈子里,他算不走寻常路的典型,加之他哥哥掌权顾氏,众人多少对他投有几分额外的关注。
见他如此失态,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已八卦得满天飞了。
尤其是那些年轻点的小辈。
难道那个被赵老板搂在怀里的女人就是曾‘包养’他的富婆?
那个他扬言要追回来的女人?
这这也太刺激了。
等等,那个人怎么这么像司家前些年认回来的女儿?
看着脚步匆匆往那边走的司煜辰和跟在他后面的司父司母,有人差点被还没咽下去的酒水呛到。
她根本就是司家的女儿!
她从前不是大着胆子追在林家独子的身后跑吗?
怎么现在看起来又在跟赵老板交往?
还曾经‘包养’过顾家的小少爷?
林阙呢?
他久居高台,最是不容冒犯,若是被卷入桃色新闻怕是要气得当场摔杯。
左右环顾一圈没找到,身旁人提醒才知,原来他在二楼跟顾家老爷单独谈话。
被顾飞盯着的阿怜神色淡淡,心里甚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这些人忘性都大,或者说与她有关的事他们好像都记不太清楚,还好意思来问她是为什么。
当初他们因代言一事闹崩后,她回到御景园闭门不出。
刚到司家的第一年是她和司妙玲矛盾激化的一年,她把顾飞当作了唯一可以倾诉的好友。
陪伴他解约星耀,一步步登顶,因矛盾骤然分开,说不难过是假的。
顾飞决赛期间,她跟司妙玲又因公司事务大吵了一架。
或许有她看不惯司妙玲的缘故,一点就炸。
可明明她付出了苦劳也有功劳,得到的却几乎都是负反馈。
司妙玲的圆滑只针对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一点点不顺她意的小事都会被她捉住,带回司家来‘教导’她,最后两人总会当着司父司母的面在餐桌上吵起来。
司妙玲刚成年就进了公司,有战绩在前,司父司母向来信任她居多,言语之间都是让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妹妹’耐心点,学着点,说司妙玲这么严格也是为了她好。
被家人围攻,她委屈至极,拍着桌子一赌气,就说她干完这次就从公司里退出来不干了。
司母拉着偏架,“阿怜,你别去抢你姐姐的东西,你要的车子房子和钱我们不是都给你了吗?”
她既羞耻又愤怒,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抢她的!一直是她抢我的!车子房子和钱你们早就给了她不知多少,连公司股票都给了!相比之下给我的那点东西算什么?”
她还想说,司妙玲一直在抢她的,身份、地位、家人的关注、爱、谅解和耐心、周围人的喜欢,似乎全都给了司妙玲一个人。
而她只能在一旁干看着,还要承受所有人的指责,说她贪婪嫉妒,可恶庸俗。
司父当她在抱怨他们给的资
产还不够,皱眉打断道,“阿怜,你是司家的女儿,怎么尽提钱的事?让你进公司,不就是给你自我争取的机会?你抓不住,来怪我们是什么说法?”
她一转头,泪水便洒落下来,哽咽道,“妈妈说我不该抢她的!你又说我该自己去抢!反正无论怎么样你们都维护她,心本就是偏的,我还能说什么?”
“这次项目做完,我就从公司里退下,全都给她,再也不抢了,这样你们满意了?”
司父气得脸红,手指着她颤抖,“你……”
阿怜拿起包就跑出老宅,不论身后怎么呼喊她都不应。
在退出之前,她借着职务便利联系上了humago项目的负责人,为顾飞拿下了代言。
这是她能为顾飞做的最后一件事。
Humago作为新兴潮牌的潜力肉眼可见,他们的人选一直在洛潇和顾飞之间摇摆,是因为洛潇的金主允诺在其他项目上让利三成,才最终定下洛潇。
既然洛潇能有金主,顾飞为什么不能有?
只是洛潇与金主是肉/体关系,而她与顾飞是朋友关系罢了。
怕影响顾飞的状态,决赛期间发生的事她一点都没给顾飞说,只默默一个人消化。
想到顾飞得知消息后开心的笑脸,她心里也有了点安慰。
不论他能不能战胜洛潇拿到冠军,在她这里,他就是值得最好的。
她觉得顾飞和自己是统一战线的人,是可以交付信任的好友,谁知那日在车上,顾飞得知这个消息时,却指责她不该去抢‘别人’的东西。
她被顾飞冷漠的反应打得措手不及。
他抵触厌恶的模样与司家人悄然重合,她既难过又委屈,再不想跟他呆在一块,下车后独自打车回家。
她本以为顾飞会主动来道歉,气消了之后,甚至想着只要他态度诚恳些,她就会原谅他。
她天天在平板上刷新有关他的消息,却看见他的工作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似乎丝毫不受与她决裂的影响。
又一个月,他被humago邀请到司家去为司妙玲庆生,放出的亲密合照当晚就上了热搜。
照片中他抱着吉他笑得灿烂,而司妙玲捧着蛋糕,表情生动。
看见这张照片时,她正坐在空荡寂静的客厅里,脚下放着东倒西歪的啤酒瓶。
又是司妙玲。
司妙玲总能抢走她的一切。
如果告诉顾飞她和司妙玲之间的龃龉,顾飞会选择她吗?
还是会同其他人一样厌弃远离她?
不,她已经被厌恶了。
泪水一滴滴落在屏幕上,她抖着手关闭了放大的照片。
然后一点点拉黑、删去了他的联系方式。
或许感到难过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从那段挫败而灰暗的记忆里抽身,然后遇上了看起来温柔近人的林阙,孤注一掷地陷了进去。
思绪回笼,阿怜的眼眶有些泛红。
赵笙单手捧起她的脸,低头爱惜地轻吻她的唇,“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们随时能走。”
亲吻中,阿怜的眼珠颤抖着斜向顾飞,与他对视了个正着。
他剑眉倒竖,面含隐怒,仿佛恨不得把正在亲她的人撕碎了。
那一通电话结束摁灭了最后的情谊,本想着不会再与他有什么交集。
但看了微博上那么多爆料,加之他目前身份特殊,她突然觉得他还有些用处。
赵笙给她了重返这里的入场券,她还需要一柄激进的利刃,帮她撕开他们的体面。
“你怎么会在这?”司煜辰转眼已到了他们跟前,看见赵笙亲她,怒从心起,“司怜,你到底知不知羞?”
阿怜不为所动,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司父司母。
司母眼睛含泪,有些担忧和不舍,“阿怜,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赵笙生母不详,是上任赵家家主的私生子,虽然能力出众,接手的业务占赵家大半,但赵家那些个子孙没一个好惹的,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劳司夫人费心,”阿怜收回目光,看向司煜辰,“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有什么知羞不知羞的?更何况,我现在姓宋,就算是不知羞也与你毫无干系。”
司母脸色刷白,司煜辰亦是面上含怒,却不好在这个场合发泄。
还是司父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对赵笙道,“还望赵老板改日登门,亲自给我个解释。”
面对老一辈,赵笙不好当众落他面子,只是也不打算登门解释,只微微点头,模棱两可地说,“那就改日。”
长长的几张餐桌覆盖着H家定制的暗红色丝绒流苏桌布,其上摆放着银质烛台、刀叉和精心准备的餐前点心。
待顾家老爷向宾客介绍过长居国外的顾淼后,穿着马甲的侍从在长桌周围穿梭布菜,每到收换菜和更换餐具的间隙,坐得相近的宾客便各怀目的地互相攀谈拉拢。
见赵笙被一众人的口舌困住,阿怜提着裙子起身,“你先忙,我出去透透气。”
赵笙还想说什么,被她一个香吻安慰住,便任她去了。
转过身后,阿怜的目光扫向坐在桌尾的顾飞,他一直盯着她没歇过,自然接收到了她的信号。
喷泉后花园。
簌簌水声中,阿怜抱着胳膊,背对着室内的光线而站。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莓果香的酒气扑来,顾飞从后抱住她,双手锢在她小腹前,埋头在她脖颈间喘着又惊又喜的热气。
几乎不带停顿的,他拥着阿怜离开括弧形的大理石台阶,借着对布局的熟悉,往常人视线所不能及的花丛去。
四月的夜晚还有些凉,她的背触到冰冷的墙壁有些瑟缩,身前却隔着衣物透进滚烫的温度。
手腕被禁锢,她顺从地仰着头任他亲吻,这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态度让他放松警惕,双手下移落在她内凹的腰侧。
中央喷泉规律的水声掩盖了这处的动静,将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局限在一小方天地。
分开后,顾飞眼里闪着欲与愉交织的暗光,“阿怜,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是不是赵笙强迫你?你跟我说,我去求哥哥,带你离开,给你自由。”
阿怜定定看他半晌,把顾飞盯得慌了神。
见她绕开他想走,他慌忙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抱在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对,一上来没问你的意愿就亲你”
有冰冷的泪水落在她颈侧,“可赵笙当着我的面亲你那么久,我好嫉妒,我控制不住,凭什么他能亲你,他明明对你做过那么坏的事。”
他慌不择路地解释。
“从前是我错了,我很喜欢你给我的代言,你对我好,我知道。”
“只是我那时犯拧,脑子糊涂,等我反应过来想跟你道歉时,已经找不到你了。”
“这些年我没有一刻不是盼着你回来的。”
“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对我,我们之前那么好,你难道都忘了吗?”
“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头顶传来隐忍的呜咽声,她倒是不知道顾飞这么爱哭。
就算当初有误会,伤害却也真实地造成了,谁也不能扭转时光把那些隔阂抹去。
她如今表面光鲜,内里却干涸开裂。
她已分不出精力去解释或聆听,去与人冰释前嫌,重归旧好。
现在唯一能让她感觉到快意的,便是不计任何后果地搅乱这看似岁月静好的局面,让他们为此头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她握住顾飞放在她身前的手,仰首往后靠近他的耳朵,在他耳侧喷气,“他不仅亲了我,还”
顾飞呼吸一颤,紧接着又听她道,“你也想吗,顾飞?”
他的心如同被按在砂石上滚了一圈。
那通电话之后他再次去求助顾宴,很快得知了她的身份。
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故事,再联系从前相处时听她倾诉的种种,只觉得她虽行事偏激不收敛,却也是出于保护自己的需求才长出满身的尖刺。
可现在,她将满身尖刺连根带血地拔去,懂得算计人心了。
“我……”他深吸一口气,呼吸是灼热的,心底却疼痛难耐,“当然,我喜欢你,自然想”
“那你得拿东西来换”,阿怜转身面对他。
她在他耳边低语一番,似在他面前悬了一个无法轻易够到的,又无比诱人的果子。
顾飞眸光复杂,“好,我会做到。”
“你真好”,阿怜攀上他的肩膀亲他一下,分开时顾飞按着她的背低头去追,被她缩着脖子制止。
细白的指节抵住他炽热的唇,阿怜摇摇头,语气平淡,“没了。”
得拿东西来换,顾飞在她眼里读懂了接下来的话,眸光幽暗,“赵笙也是这样吗?”
他还是在意极了,他夺走了她的第一次。
“是这样,但我更喜欢你,”她埋在他怀中说着引诱的情
话,“要是你能做到那件事,我们每日都能见面。”
“好,”他把她抱在怀里平复情绪,临别时又央着她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别再删我了阿怜,无论什么事,我们都要见面亲自说。”
“不会,你放心”,阿怜向他保证。
二楼百叶窗后,一人双手插兜靠在墙角,目光如寒星般射向花园里的两人,等两人离去后哼笑一声,似不屑极了,“果然浪/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