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末世文女大(十二)v2He结局2:……


    高塔会议厅,苏乐按动视频播放键,向基地高层汇报工作进展。


    视频中的韩烁意识清醒:


    他翻动着一沓纸质资料,神色平静,浏览结束后甚至理智地将资料收整好,放进了保密文件夹里。


    “催眠进行得很成功,韩队对这些已经不会有过于剧烈的反应”


    “接下来我们计划安排一次正式的会面。通过这项测试,韩队就可以回归战队了”


    说完,她看向在下面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妻,颇有几分邀功的意味。


    韩父韩母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悦,他们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


    这事算他们做得不厚道。


    不过为了基地的利益,只能舍小顾大。


    门外传来嘈杂的响动,下一秒,警卫员打开了大门。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扶着门框喘气,他跑得满脸通红,眼镜框都没扶正,就焦急道,“苏教授,不好了!”


    看到正襟危坐地各个高层,他有些欲言又止。


    苏乐正要跟他出去说,韩上校便发话道,“什么事?说”


    研究人员看了一眼苏乐,又看向韩上校,咬牙道,“韩队失踪了!”


    好不容易入睡的阿怜被亲醒了。


    嘴唇上的吮吸的力度大得像是要把她吃下去。


    “唔!”她瞪大眼睛。


    黑夜中看不到对方的脸,内心的惊恐得不亚于走夜路被人尾随。


    “嘶”对方因为她用力扯头发痛呼出声,急切的亲吻也随之停止。


    她蓄力上顶的膝盖被轻易握住,那人沉默了一会,抱怨道,“老婆,这里不能踢”


    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委屈,阿怜心里一惊,忙探到床边把台灯打开。


    是韩烁,确实是韩烁。


    她摸着韩烁的脸仔细检查,眼泪簌簌落下。


    韩烁看不得她哭,将她拉进怀里抱着亲了一会。


    两人侧躺在床上,阿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韩烁胸腔震动,笑着说,“我一开始也以为在做梦呢”


    他抚摸着阿怜的头发,将被困异世的经历缓缓道来。


    “他们都说我疯了,说我没有老婆,说你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一直在找你,基地里没有,我就去外面找”


    “我回到了A市的家里,却发现那里的布置跟我们家完全不一样”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那个世界没有你”


    “之后我回到基地为他们效力,通过短暂的错位联系到研究中心的人,让他们帮助我回来”


    “老婆,我好想你”,他将阿怜抱紧,埋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我终于回来了”


    阿怜心里发寒,如果韩烁说的是真的,那之前跟她日夜相处的又是谁?


    还有,这样看来,池旭所谓的‘记忆紊乱症’,明显就是在撒谎。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你和苏乐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同时问出声。


    韩烁先回答了她的问题,他看起来很不解,不明白阿怜为什么会把他和苏乐扯上关系。


    “你不记得那天的事了?你跟苏乐在研究中心,一看到我就昏倒……韩烁!”


    韩烁闭着眼睛冷汗直流,他眉头紧皱,努力回忆,“哪天?”


    “我一清醒就回来找你了”,勉强说完这句,他就失去了意识。


    ……


    还没完全醒来的韩烁下意识将怀中人搂紧。


    怀中人嘤咛一声,清淡的香气在鼻尖弥漫,韩烁猛地睁开眼,周围的布置充满了生活气息,与研究中心透明的玻璃和白色的天花板完全不同。


    低头一看,穿着米色睡衣的女人赖在他怀中,睡得正香。


    他认得这张脸,研究人员说,这是他的妻子,虽然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韩烁皱眉思索,难道是他们把他送回来了?


    应该是这样,既然他是她的丈夫,睡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揽住她的细腰合上眼睛,打算睡个回笼觉。


    楼下敲门声响起,惊走了他酝酿的睡意,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给她捻好被子,然后轻车熟路地打开衣柜,取出男士睡衣换上。


    怎么搞的,都送他回家了还让他穿着病号服?


    “韩哥?”看见开门的人是韩烁,何昱满脸诧异,“你怎么在这?”


    韩烁冷冷打量着他,“这是我家”。


    之前何昱莫名其妙来打他的事他还记在心里,如今看来,怕是跟他的妻子有关。


    “你恢复记忆了?”何昱挠挠头,穿着睡衣的韩烁出现得未免太突然了点。


    昨天晚上他上门拜访时,韩烁还不在家,总不能是半夜回来的吧。


    如果说是半夜回来的,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韩烁恢复了记忆,才火急火燎地回来找他老婆。


    韩烁警觉地宣示主权,“没有恢复又怎样?这里是我家,我是她的丈夫,照顾她本就是我的职责”


    这占有欲十足的样子跟没失忆前简直一模一样。


    “那你和苏乐是什么情况?”何昱没忘了苏乐挽着韩烁小臂把他拉回去这事


    ,这已经超过了一般的社交距离。


    韩烁心底发虚,苏乐是他身体状况的主负责人,而且那时候他可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喜欢的老婆。


    他不禁有些埋怨和不解,既然他有老婆,为什么研究中心的人不早点告诉他?


    “我和苏教授只是朋友,仅此而已”,他冷声回复道。


    赶过来的苏乐和她身后的研究人员恰好听到这句话。


    苏乐抿唇不语,有些心细的研究人员看着苏乐突然顿住的脚步,品出了一些猫腻。


    苏乐整理情绪,走上前去,劝道,“韩烁,你的状态还没有完全稳定,你应该回研究中心接受观察”


    韩烁刚想拒绝,就被屋内下楼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阿怜被楼下的声音吵醒了,看见站在门口的韩烁,她哒哒哒几步跑过去,韩烁展开手臂接住她,把她圈在怀中。


    他们穿着同款米色睡衣,看起来般配极了。


    “……”,看着这一幕的研究人员有些明白为什么韩烁会偷溜回家了。


    一个人睡病房和抱着老婆睡家里哪能一样?


    研究中心给韩烁规划的最后一项测试就是与阿怜的正式见面。


    如今这见也见了,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至于要不要回研究中心继续观察——


    全看苏教授的决定了。


    被这多双眼睛看着,苏乐虽然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勉强扯出个微笑,“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人走了之后一下清净许多。


    韩烁坐在沙发上这看看,那瞧瞧,等阿怜从厨房出来,他下意识挺直腰腹,端正坐姿。


    “老公,你真的记不起之前的事了?”阿怜闷闷不乐道。


    韩烁避重就轻地回,“我看了些资料,但如果你愿意,我更想听你讲”。


    目前的情况有些棘手,昨晚韩烁来找她时,明明是记得以前的事的,白天醒来,却又完全不记得。


    她想着把这事告诉研究中心,又怕研究中心以此为由再次把她和韩烁分开。


    阿怜眼睫微颤,内心挣扎。


    韩烁的身体状态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


    要是外出任务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要不你还是回研究中心吧”,阿怜犹豫着劝道。


    韩烁虎躯一震,下意识喊出熟悉的称呼,“老婆,你要赶我走?”


    阿怜亲亲他的唇,“我当然舍不得你,但苏乐说得对,你的状态还不稳定,我很担心”


    看着韩烁的脸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阿怜莞尔一笑,意外觉得现在青涩的韩烁有些好玩。


    “昨晚是你自己回来的。晚上的你记得我们从前的事,却不记得失忆后的事。”


    “白天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我不想你出意外”,阿怜解释道,


    乍一听见这话的韩烁也有些惊奇,他仔细回忆昨天的经历。


    昨天上午研究人员给他一沓关于阿怜的资料,看见她的笑颜时,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些零碎片段,无法连贯起来,只不由对和她的见面产生了期待。


    夜晚,他想着未曾见面的妻子入睡,睁眼时已经在家,便心安理得地抱着她继续睡。


    “或许与你相关的事能刺激我的大脑”


    他将阿怜抱在了膝上,她的皮肤很软,坐在他肌肉勃发的腿上压根没什么实感。


    “我也舍不得你”


    “我先在家呆一段时间,如果不见好转,我们再告诉研究中心也不迟”。


    阿怜给韩烁讲述着专属于两人的回忆。


    韩烁静静地听着,不时问她,“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关于那场一起观看的爱情电影,阿怜略带羞涩地回道,“我当时想,如果你是男主角,我愿意与你接吻”


    被阿怜那双漂亮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韩烁不由撑着沙发朝她靠近。


    浅浅的一吻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更进一步时,他停住询问她的意见,怕她不同意,诡辩道,“说不定对我恢复记忆有帮助”


    本来还在因为他身体状况犹豫不决的阿怜点点头,“那好吧”


    途中,韩烁的眼神突然在某一刻变得迷茫,而后逐渐清醒。


    阿怜撑在他结实的腹肌上喘气,听见他喊,“老婆?”


    他缓缓上顶,似乎对目前的状况适应良好。


    阿怜的声音打着颤,艰难道,“先停下”


    韩烁停下了,神色却有些委屈。


    阿怜看了一眼时钟,00:20:36,她把这个时间记在心里,准备第二天告诉清醒的韩烁。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比如为什么一清醒两人就在做这事。


    “问什么?”韩烁的手脚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掐住她的腰,试探性地发问,“为什么停下?”


    阿怜扶额无语。


    过度回忆似乎会让夜晚的韩烁陷入沉眠,她不再提白天发生的事。


    ……


    “这张卡里是我们结婚的录像,或许对恢复你的记忆有帮助”,第二天,阿怜扶着腰取出那张黑色的储存卡。


    韩烁接过储存卡,从研究中心借来一个带有读卡器的电脑,和阿怜依偎着打开了移动硬盘里的视频。


    画面的一开头就是穿着婚纱的阿怜,婚纱巨大的尾摆铺了满床,她乌黑的发间点缀着珍珠和钻石,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穿着定制西服的韩烁护着她坐进加长版的卡宴,婚车队伍一路抵达香格里拉大酒店。


    精心布置的婚宴大厅,戴着朦胧头纱的新娘在聚光灯的接引下,挽着父亲的手,一步步走向站在对面的新郎。


    他们交换戒指,在牧师的见证下,亲朋的欢呼声中含泪接吻。


    时隔多年再次回看,依旧让人触动。


    韩烁收紧揽着阿怜的肩膀的手,亲吻她的泪眼,承诺道,“我们永远在一起”


    “好,永远在一起”,阿怜吸着鼻子,与他宽阔的大手交握。


    如韩烁推测的那样,他状态转换的时间果然在往前移,一周后,夜晚的他也能零星忆起白天发生的事了。


    甜蜜的二人世界被找上门来的池旭打破。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太好。


    出乎意料,他找的不是韩烁,而是阿怜。


    “请你跟我回一趟研究中心”,他的态度很坚决,带着疲惫和崩溃。


    韩烁将阿怜护在身后,“理由?”


    “我说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池旭薅了一把头发,对着两人哀求道,“求求你们,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去看看吧,”阿怜牵起韩烁的手,“我们一起去”


    还是那个办公室,一样的屏幕,发送消息的人却置换了。


    是那个世界的韩烁,他在促成两个世界的融合,并且威胁池旭,一旦回来首先要做的就要杀了他。


    看到阿怜,屏幕上的话变得温柔而病态,“阿怜,我好想你,你也想我吗?”


    “我太喜欢你了”


    “等我回来,我会把他杀了,然后我们在一起”


    “上天实在太不公平,我是说,为什么遇到你的是他,而不是我呢?”


    这边韩烁脸色黑沉如水,指尖雷电异能涌动,池旭看出来他似乎是想把这些机器劈了。


    “别,”池旭展开手臂挡住,弱弱道,“我的实验数据都在里面”


    他推着两人出门商量对策。


    “那个世界的科技树好像跟我们不太一样,他想打通壁垒到这边来,不是没有可能”


    “他太疯了,我在想,如果你过来看看,或许能安抚他的情绪”


    可见到阿怜后,他似乎变得更疯了。


    “我会上报指挥中心”,池旭叹道,“剩下事的听天由命吧”


    那是个被所有人铭记的日子。


    突然之间,身边出现了一个自己的复制品,从外表到大致的性格喜好,无一不同。


    一刻钟后,却又突兀地消失了。


    要不是每个人都经历了这场意外,他们大概会以为做了个极为真实的噩梦。


    一刻钟前:


    “不行!”,阿怜将两个浑身雷电闪得啪啦响的男人分开。


    阿怜是唯一没有复制品的人,


    她站在两个一模一样的韩烁的中间,纤细的胳膊一边抵着一个,“你不能杀他,你也别杀他”


    他们眼里火花四溅,心里都恨不得对方立马饮恨西北。


    “要是你们动手,我立马离开”


    世界合并产生的引力波惊动了浩瀚之空,阿怜觉醒了属于本体的记忆。


    要是任何一个气运之子出了问题,她这个世界都白干了。


    阿怜的眼眸里出现了紫色的漩涡,她看着异世界的韩烁,诱哄道,“只要你回到原来的世界,我就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异世界的韩烁眼里紫光弥漫,他看着阿怜,迟钝地点点头,一阵白光闪过,他失去了意识。


    身体似乎历经了绵长的沉浮和失重,韩烁睁开眼,猛吸一口气坐起身来。


    他正穿着暗绿色的汗衫,睡在在军营里,时间是2068年8月,末世开始前的两个月。


    他掀开被子穿好衣服就往外跑,一路被人喊‘韩哥’,他也没有停顿,直接冲到上级办公室,“我要请假”


    飞机在A市落地,韩烁弯腰钻进一辆提前叫好的出租车,离心里的目的地越来越近。


    他按动门铃,不一会头顶便响起女生怯怯的声音,“你是谁啊?”


    “是她”,韩烁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亲切,“我是韩烁,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你还记得吗?”


    良久,她终于打开了智能门。


    怜爸怜妈也在,若不是这样,阿怜还真不敢给他开门。


    夏天暑期重,她穿着一身白色吊带裙,丸子头随意扎在脑后,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


    门外站着的男人宽肩窄腰,白色的短袖盖不住他极好的身材,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


    阿怜在学校从没看过这样的帅哥,不由多看了几眼。


    视线上移,瞥见他眼里熟悉的痴迷神色,阿怜一怔。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吗?难道大帅哥是个颜控?


    怜爸怜妈心里有些怪异,却还秉持着待客之道,一边拿出茶水和点心招待他,一边客气道,“原来是小韩啊,都长这么大了”


    他们曾经是跟姓韩的人家做过邻居,那个小男孩他们也有点印象。


    可是对方行事神秘,在A市住了三年就搬走了,后面再没跟他们联系过。


    如今突然拜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韩烁收回灼热的目光,“我们家跟军区有些联系,提前得到了一些消息,这次来是想接你们去B市。两个月后,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怜爸怜妈内心思忖,两个月后,他们正要去B市谈生意,现在正陪闺女过暑假,也没别的事做。


    只不过他突然来访又想带他们离开A市,是个人都有几分警惕心。


    他们的疑虑在韩烁一通电话叫来一架配备驾驶员的武装直升机后彻底消失。


    就算是骗人,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成本。


    只是他们没想到,原来邻居的来历这么大。


    更没想到,韩烁是奔着他们女儿来的。


    末世如期而至,期间韩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十分顺利地让阿怜对他产生了依赖。


    “那些怪物会吃人”,阿怜害怕地趴在他怀里,浑身发抖。


    韩烁满足地抱紧了她,“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载着他们的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远,第一批到达了北方基地。


    ……


    送走异世界的韩烁后,基地很快恢复了正常。


    见证了诡异一幕的韩烁恐慌地抱紧阿怜,“你说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


    她有着超脱世界之外的能力,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抓不住她。


    “放心”,阿怜回抱他,紫罗兰般的眼眸妖冶非常,“我会陪着你,一直到世界的终结”


    他的爱很饱满,没有任何杂质。


    阿怜愿意给他奖励,即使恢复本体记忆,也陪他到生命结束之时,为此,她愿意忍受衰老之苦。


    末世第五年,基地疫苗研发成功并普遍接种,是人类从末世走向星际时代的开端。


    接种后的人体产生了良性变异,不仅能力变得更加强悍,寿命也被普遍延长。


    后人修纂纪元史时,把这种良性的变异称为——进化。


    第72章 过渡章(5-6)世界五原剧情与世界……


    原世界是以苏乐为主视角的末世重生文。


    末世来临时,她刚成为病毒学教授不久,因为老师的引荐幸运地接到了崇明研究所的项目。


    籍籍无名的她与一众同事被困在研究所内,直到研究所的食物消耗一空,他们不得不外出寻求生机。


    东躲西藏的几个月里,苏乐跛了脚,同事也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


    绝望之际,无线电广播中坚若堡垒的北方基地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他们一路北上,终于在队伍里只剩两个人时到达了北方基地的管辖范围。


    基地里大拿如云,她只在研究中心的病毒基因破译组里得到了一个助理的身份。


    虽然分得的物资有限,但好歹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她跟着研究破译组小组长去交接实验材料时,遇见了统一着装,手里持枪的特战队员,其中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神色冷漠,举手投足间有股淡淡的从容。


    “那是谁?”她的目光被他吸引,呐呐问出声。


    小组长讶异于平时沉默内向的她突然发问,回道“他是韩烁,我们都叫他韩队”


    “他是个狠人,为了任务常常单枪匹马来回丧尸群……”


    听着小组长滔滔不绝的讲述,苏乐目光闪动。


    今后的生活中,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极高,每次她都会放慢动作偷听有关他的消息。


    本以为会在基地中安稳得度过余生,却不料,一次实验事故,她因跛脚行动不便被实验体咬伤。


    看着惊恐的众人,她明白她活不成了。


    一颗子弹结束了她的生命,临死时她不甘地想,要是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要早点到北方基地。


    重生后,她喜极而泣,凭着记忆将有效成果发送到刚刚建立的基地,果然提早得到了救援。


    来救她的正是韩烁,他执行公务冷面无私,苏乐却激动得发抖。


    她不出意外地成了研究中心的领头者之一,凭借私心创造了无数个与韩烁单独相处的机会,终于让韩烁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


    阿怜的身份是韩烁小时候在A市短居时认识的邻居妹妹,在书中是个一笔带过的炮灰,用于衬托韩烁对苏乐的不同。


    韩烁带着苏乐外出执行搜集任务时,在废弃的实验楼上遇见了骨瘦如柴灰头土脸的阿怜。


    他不认识阿怜,阿怜却早已通过广播得知了他的名号。


    生存的本能让她放低身段,不顾多年未见,仗着小时候的交情,乞求道,“韩哥,求你救救我!只要你救我,今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韩烁带上她,从她口中得知她的父母末世爆发前在B市。他们目前没有在北方基地里,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回程途中,他们的队伍遭遇了丧尸潮。


    受尸潮冲击,阿怜和苏乐跑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想到苏乐对基地的重要性,韩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跑向苏乐。


    跑到力竭的阿怜被丧尸淹没前,看见耀眼的雷电异能在苏乐身边炸响。


    《末世重临之无限进化》节选:


    【


    “咔——咔”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无数丧尸从天而降,几乎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事发紧急,韩烁只来得及冲他们喊“快跑!”


    抱着样本的苏乐慌不择路地打开通往天台的防盗门,几步并作一步朝楼上跑去。


    丧尸疯狂地涌向鲜活的食物,扑倒一个又一个体力不支的人。


    苏乐跑


    到天台将门栓上锁,她颤抖着后退,心脏剧烈地跳动,喉头铁腥味弥漫。


    耳边传来惨烈的尖叫,苏乐毛骨悚然地循声望去。


    脆弱的门挡不住嗜血的丧尸,那个骨瘦如柴的女子所在的天台被丧尸攻陷了。


    她从丧尸堆里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惊恐而染血的脸如同索命的恶鬼,“不!救救我!我不想死!”


    门栓因为巨大的撞击力掉落在地上,苏乐收回目光,脑海里一片空白。


    紫色的雷电在她身边清出一块丧尸无法接近的空地。


    韩烁极具安全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苏乐,快来!”


    苏乐迈动发软的腿拼了命地往天台边缘奔,她一跃而下,抓住了韩烁的手,韩烁像拉风筝似地提起她,将她拖向直升机。


    她冷汗直流地看向那个宛如地狱的天台,无比后怕,“还好,还好有韩烁在”


    “你没事吧?”韩烁给她递来一瓶水。


    苏乐摇摇头,将水接过,脸色发白,“没事,谢谢你来救我”


    韩烁眼里闪过自责,“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


    “你怎么会跟他结婚?不,他怎么会向你求婚?”分身看着这一世的结局,震惊得语无伦次。


    阿怜的记忆被浩瀚之空淡化,丧尸的恶心感和汹涌的爱意一并抽离。


    她慵懒地趴在床上,“我怎么知道?这该去问他”


    “要是知道这样就能活下去,我一定早点,早点接近他”,分身失神道。


    可如果没有上天的眷顾,谁能提早预料到末世的降临呢?


    送走分身后,阿怜迎来一个浑身湿透,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珠的女子。


    她娇小的身躯颤巍巍地发着抖,苍白的脸上却带着近乎疯狂的痴迷和崇拜。


    “他们是自然界最美的造物”


    通过交流阿怜得知,新分身溺死在北极圈的格陵兰海。


    “我为崇高的理想牺牲。”


    “人们一定想不到,冰层之下藏着这么美丽的生物”


    拨开海水灵活游弋的绮丽长尾,随水波飘散的头发和尖耳后翕张的腮。


    确实是极为美丽的生物。


    然而这美丽外表下潜藏着的锋利牙齿和嗜血冷漠的性格,又为他们添上几分诡谲。


    阿怜睁开眼,看向仍在喃喃自语的分身,“你的一生很有价值”


    “不过,你没有收集到我需要的食物”


    她只能自己去取。


    分身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因为家庭缘故,她对两性关系十分排斥。


    尝试多次未果,她便一头扎进科研,后来为了远离吸血的家人,她申请调去格陵兰岛常驻。


    “我认为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她心虚地反驳,虽然这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对,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阿怜点点头。


    “可谁让我以爱为食呢?”


    她告别分身,走向了闪耀的光门。


    第73章 人鱼文科研员(一)“我们在一个通往……


    A市国际联合海洋研究中心,国际交流办公室。


    明显是北欧面孔的老教授戴一副无框眼镜,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他神色严肃地推了推镜架,视线从手里A4大小的申请书转移到面前扎着马尾,格外腼腆的中国研究员身上。


    “怜(Lyan),你确定想去冰原研究站吗?那可不是个能轻易适应的地方。”


    冰原研究站位于东北格陵兰国家公园的南部边缘,大部分建造在地下。


    那里有着极昼和极夜,极端恶劣的气候使得研究站的生活物资极度依赖外界供给,食物种类和娱乐方式十分匮乏。


    以往常驻冰原的科研人员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抑郁、消极情绪,不分国别。


    那里的人手缺口很大,按理来说,有人申请调令,他应该高兴才对。


    但看着眼前清瘦内敛的年轻人,他尚存的良心让他无法不产生担忧,不由向她再次确认。


    穿着白色研究服的阿怜腰杆挺直,虽然体型瘦弱,却莫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气质。


    她望进老教授关切的眼里,手心出了点细汗,“我确定”


    “我对研究极端环境生物很感兴趣”,她说出的话和申请书上给出的理由一致。


    不出预料的,她拿到了署名Dr.Nielsen的推荐信。


    ……


    A市浦东国际机场。


    阿怜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运动装,平时因工作而扎起的马尾放下,泛着光泽的柔软黑发乖顺地垂落在肋部。


    她背着登山包,拖着一个24寸的行李箱,前往国际出发层值机。


    得益于地板的光滑,滚轮转动摩擦地板的声音很轻,耳边回荡着的中英混合的航班播报声让她思绪拉远,心里有股淡淡的不真实感。


    两个月前,她带着满身疲惫走出灯火通明的研究中心,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囡囡,你爸爸他又半个月没回家了,我联系不到他,你弟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就在几天前,阿怜刚刚给她转了五万。


    提到这笔钱,母亲有些难以启齿,模糊道,“他把那笔钱拿走了”


    “你又把账户密码告诉他了是不是?”阿怜心里了然,心里的疲惫比身体更甚。


    “你别怪我,我以为他已经改过自新了……”母亲的哭声从那边传来,阿怜再没办法说什么责备她的话。


    从小到大,家里争吵矛盾不断,父亲喜欢挥霍炫耀,母亲习惯懦弱妥协。


    在这样的环境里,家里居然还迎来一个弟弟。


    她不知多少次劝母亲跟他离婚,可母亲总能找各种理由不予实行。


    阿怜长大后,知道劝不过,便很少回家了。


    成为正式研究员后,她有了不错的工资,他们知道后颇为欣慰,却又明里暗里劝她补贴家用。


    考虑到父母支付了她直到大学的学费,她将每月工资的40%打给他们,却越发助长了他贪得无厌的气焰。


    签证办好后,她将工作以来的积蓄一次性转给了母亲。


    她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的联系了。


    ……


    联程国际航班在哥本哈根中转,前往格陵兰岛的首府努克。


    出发前,她已与冰原研究站工作人员商量好在努克对接。


    他们将乘坐小型飞机到达冰雪覆盖的研究站。


    飞往努克的班机上只剩她一个中国面孔。


    随着飞机持续向西,巨大的冰原出现在视野中,像是洒在蛋糕上的一层厚厚的糖霜。


    阿怜的视线长时间透过椭圆形的舷窗观察地表。


    无言的观察对她来说是独有的乐趣。


    随着飞机引擎轰鸣不断,黑灰色的山体和裸露的岩表逐渐过渡成由冰川和海洋相互作用形成的峡湾地貌,带来原始而富有美感的视觉冲击。


    接近努克机场时,零落的彩色小屋沿着峡湾散落在白皑皑的积雪中,天际的夕阳斜照在冰面上,折射出微微的金光。


    阿怜似乎于嘈杂的引擎声中听见了自己缓慢的心跳。


    飞机开始降低高度,邻座的小哥问她,“嗨,美丽的小姐,你去格陵兰岛是为了旅游吗?”


    “不,我去工作”,阿怜挂上礼貌地微笑,用英文简短地回他。


    “噢,很酷”,小哥点头,识趣地不再询问细节,热情道,“我家就在努克,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四处转转”


    “这将是我的荣幸”


    下机前,他将电话留给了阿怜。


    踏出温暖的机舱,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机场耸立其间,如同科幻片里怪异的外星建筑。


    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吸入的空气里也带着潮湿和冰冷的味道,还好她在哥本哈根机场内更换了保暖的羽绒服,不至于冷到寸步难行。


    她拖着行李箱,根据谷歌地图导航前往提前预订的民宿,滚轮在积雪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平行线。


    站在门口迎接她的房东格外热情地接过行李箱。


    他的身高偏矮,四肢短而粗


    壮,脸盘圆润,眼睛带着明显的蒙古褶,显得友好而憨厚。


    “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位来自中国的客人”他一边带着阿怜熟悉环境,一边感叹道。


    格陵兰岛对于中国游客来说并不算热门。


    想要欣赏独特峡湾地貌或形似外星的无人之地,挪威和冰岛显然比大部分地区都位于北极圈内的格陵兰岛更加方便快捷。


    房东离开后,阿怜锁上门窗,痛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民宿卧室里有个极大的观景落地窗,直面带有浮冰的峡湾。


    阿怜吹干头发,躺在床上看着浮冰慢慢移动,似乎时间的流逝都因此变得缓慢了。


    暖黄色的灯光,柔软的被褥,适宜的温度很快让蜷缩在床上的她昏昏欲睡。


    纤长的睫毛半阖时,远处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


    巨大而优美的尾鳍如同一把倒挂的黑色蒲扇,转瞬没入水中。


    阿怜撑起身揉揉眼睛,水面却没有了动静,仿佛刚刚不经心的一瞥只是她的幻觉。


    ……


    清晨的阳光落下,平静而透彻的水面变成了天然的镜子,倒映着沿岸景色。


    正在吃早餐的阿怜得到冰原站工作人员发来的讯息:“Lyan,非常抱歉,由于突如其来的大雾天气,我们不得不延迟一天出发”


    得益于游客稀少,她成功在民宿续住一晚。


    白天无所事事,她穿得厚实,坐在民宿旁的长椅上,看着静谧的峡湾发呆。


    因为冰原站条件特殊,国际联合海洋研究中心给愿意前来的研究员提供了充足的资金补贴。


    这也是她出发前敢把全部积蓄转给母亲的原因。


    等到了冰原站,钱就成了最没有用的东西,物资统一由外界运输分配。


    且邮件上说,冰原站的研究员一个月只有一次外出休假的机会。


    阿怜心中一动,因寒冷而泛红的手指滑动手机,悬停在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前。


    当破冰船行驶在瑰丽的冰川间时,阿怜庆幸自己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浮冰漂散在静谧的海水中,巨大的月亮和莹白的冰川一色,点缀在粉紫掺蓝的天空中,变成了极具奇幻色彩的油画。


    小船发出‘咯咯咯’的破冰声,穿梭在一座座冰山间,留下呈扇形扩散的水痕。


    那个小哥叫做伊鲁克,为了让阿怜玩得放心,他还叫上了他的姐姐艾娃。


    艾娃和伊鲁克的母族世世代代在格陵兰岛居住,他们是丹麦和因纽特人的混血。


    他们随母姓,常居努克,爸爸来自丹麦,他们会轮流到哥本哈根收租金。


    “很漂亮对不对”,艾娃给阿怜递去一杯热巧克力。


    格陵兰岛的居民似乎尤其好客,与他们常居的冰雪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很漂亮”阿怜腼腆地接过,眼睛里闪动着柔软似星星的光芒。


    “这里是未被染指的净土,这里的生物都像精灵一样”,艾娃感叹道。


    破冰船经过垂直于船体前进方向的冰川缝隙时,一抹耀目的反光吸引了阿怜的注意力。


    有力的黑色尾鳍掀开水面,很快又遁入其中。


    “那是什么?”阿怜眉头一拧,下意识问道,“这里有鲸鱼吗?”


    问出声后她立即反应过来,鲸鱼是哺乳动物,皮肤光滑油亮,怎么会出现反光呢?


    艾娃热情道,“当然有鲸鱼,你想去看看吗?每年的6到8月是努克最佳的观鲸季。”


    可今天他们已经错过了观鲸船出发的时间,而明天她就要离开努克前往冰原站了。


    阿怜谢绝了艾娃的好意。


    ……


    “你一定是Lyan吧”,机长从红色亮面漆的直升机上跳下来与阿怜握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马里,负责冰原研究站的物资人员运输”


    他接过阿怜沉重的行李,肌肉一鼓就将行李稳稳当当地放进了机舱。


    “走吧,我们这就去冰原研究站”


    直升机驶向荒无人烟的东北格陵兰国家公园,这是世界上最大最北的国家公园,保留着最原始的冻土地貌。


    此刻正处于极昼,太阳高挂在天空,缓慢绕圈。


    冰原站的负责人站在冰原站的入口迎接阿怜。


    她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性,来自丹麦海洋研究中心,与尼尔森博士有过不少合作。


    尼尔森博士署名的推荐信内容很简单:


    「Lyan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有任何问题请直接与我联系


    ——Dr.Nielsen」


    “Lyan,冰原站欢迎你的加入”,负责人看完推荐信,眼含欣赏与阿怜握手。


    她的嘴角带着温柔的弧度,“你可以叫我劳拉,或者婕森博士”


    驻扎在冰原站的不仅仅有生物学家,还有气候学家和地理学家等。


    婕森博士亲自带着阿怜熟悉环境,谈到生物研究领域的进展时,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兴奋。


    “我们在一个通往峡湾的冰下湖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绝对能惊掉你的下巴”


    “我们很有信心,能够通过那些东西开辟出一个全新的领域”


    第74章 人鱼文科研员(二)“那个产生幻觉的……


    那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卵,半透明的,带着浅浅的琥珀色。


    它们静静地悬浮在严格控制温度的人造海水里,带着鳞片的外壳微微闪着光,像精心雕刻的多面钻石。


    大型玻璃水箱上倒映出阿怜痴迷的神色,她无法克制地向前靠近,“这是?”


    “还在探索,我们暂时把它们称为‘卵囊’”


    斯科特对这个新来的研究员很有好感。


    不愧是尼尔森的学生,为期一周的考核适应期,她经手的各项实验没有丝毫错漏,甚至可以称得上十分优秀。


    她似乎天生有这方面的天赋,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并且乐在其中。


    因此,斯科特直接邀请她加入这项潜力无限的探索。


    “Lyan,你愿意加入‘卵囊计划’核心研究小组吗?”他薄薄的的嘴唇上下碰撞,浅色的瞳孔注视着阿怜。


    “我愿意”,阿怜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他握手。


    水波折射的光影在她白皙的脸上浮动,她面容平静,只嘴角勾起浅淡的笑,如同水下的塞壬,妖冶神秘。


    斯科特愣怔了一秒,“欢迎,我带你去认识组员们”


    白色圆桌上放着卡其色的咖啡纸杯,带着热气的咖啡豆香味在安静的会议室弥漫开来。


    ‘卵囊计划’小组目前共有5个人,占总驻站科研人员的1/4。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台,只一些大型不易运输的仪器需要协调共用。


    熟识后,研究员们七嘴八舌地讲起这些‘卵囊’的来历。


    “说起来,这是个十分巧妙的相遇。我们先是用雷达探测到了地下空腔。”


    “凿开冰层后,我们发现那其实是个地下冰湖。你敢相信吗?这些卵就安静地漂浮在其中,简直就像是上帝赠予我们的礼物”


    “它们的表面释放着某种低频生物电信号,内含复杂的DNA片段。这是我们判断它是生物卵的依据”


    “但它们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所以我们叫它‘卵囊’”


    “至于为什么产在冰湖下,我们猜测是因为那里的温度更适宜卵的孵化,还可以抵御天敌”


    一个戴着眼镜的棕发女研究员闻言补充道,“‘温度’这项存疑,我们将水箱的温度调整到与冰湖环境一致,可那些卵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阿怜静静地听着他们分享目前的研究进度,不时发问。


    “会不会是其他因素导致的?”


    “这是我们接下来的工作的一部分,控制变量法寻找关键影响因素”


    “为什么不抽取DNA片段克隆培育呢?”


    这问题让其他研究员沉默了一瞬,“之前是有这项工作的,可是……”


    “可是


    什么?”阿怜察觉到一丝怪异的气息,追问道。


    组员们保持缄默,最终是斯科特作出了回答:


    “可是我们失败了,基因在细胞里的表达失去了控制,并且……负责这项工作的研究员出现了幻觉”


    阿怜本来还想再问什么叫做‘失去了控制’,可斯科特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用一句话宣告了这次会议的结束: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尝试让这些卵孵化。”


    ……


    研究站一共五层,用电梯和楼梯连接。


    第一层是生活区,依次往下是地理研究中心、气候研究中心、生物研究中心和巨大的海洋生物观察室。


    第四层,白炽光明亮的实验室。


    一枚琥珀色的卵漂浮在水箱里,因循环系统产生的波纹微微荡漾着。


    “你到底是什么呢?”写好今天观察结果的阿怜用蓝色中性笔的笔冒敲了敲玻璃壁,自言自语道,“居然会DNA培育失败?”


    “你长得像樽海鞘,又不完全像……像是被包起来的某种信息,而不是完全的生命体,但又有疑似自主生命节律的周期性脉冲——”


    她的话消失在嘴边。


    因为那枚卵似乎感应到了玻璃上的敲击,正在主动朝她靠近。


    为了验证猜测,她又在相反方向敲击了两下,卵囊果然渐渐刹车,而后朝反方向移动。


    对声音敏感?跟某些鱼卵有相似的特性。


    出神间,她的指腹隔着玻璃与那枚卵相贴,琥珀色的卵完全挤压在了玻璃上,似乎想透过玻璃与她亲密接触。


    阿怜被这个突然冒出的猜测吓了一跳。


    她猛地将手收了回来,紧接着,那枚卵也从玻璃壁上脱落了。


    照例经过消毒区域,脱下研究服,阿怜在上行电梯里偶遇了斯科特。


    “好巧,你也这么晚回去?”斯科特惊喜道。


    阿怜还在想着刚刚实验室里发生的事,那一瞬间的警觉仿佛某种古老的第六感,“对,我有了新的发现。”


    “不过,我一直有个问题未得到解答,这种感觉让我很难受”,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撩得斯科特心里发痒。


    “那个产生幻觉的研究员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这个问题,斯科特收敛了笑意,“好吧,好奇心和执着确实是优秀研究员必不可少的品质。”


    他神秘道,“明早9点你来档案室找我,今晚告诉你的话,我怕你做噩梦”


    托他的福,阿怜这晚果真做了噩梦,即使斯科特一个字都没给她说。


    潮湿,黏腻的触感,带着咸腥的海水的气息将她包裹住。


    她仿佛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气泡沉在黑漆漆的海水中,随着波浪没有规律地起伏。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时,气泡被戳破,有什么东西托举着她的腿和腰,让她冒出了海面,她立即贪婪地大口吸气。


    阿怜带着两个黑眼圈来到了档案室。


    斯科特很意外,“你昨夜不会真的做了噩梦吧?”


    阿怜的头仍旧有些痛,她不欲多说,“确实做了个噩梦,可能跟睡前胡思乱想有关”


    斯科特将一个暗色的牛皮笔记本递给她,调出了档案室电脑上的一段录像。


    一个男性研究员被牢牢绑在椅子上。


    他神色扭曲,不断挣动着绳索,“停下!否则我们都会死!”


    接下来,无论视频外的人如何提问,他都只重复着“亵渎”“污染”“送我离开”的字样。


    “做好准备”,斯科特瞟了阿怜一眼,适时提醒。


    录像画面一转,对准了一个巨型培养皿。


    阿怜脸色一白,呕吐欲瞬间上涌,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屏幕。


    培养皿中央是一团蠕动的肉色细胞组织,类人形的上半身,没有五官或其他细致特征,下半身却不是腿,而是一丛狂乱舞动的触手。


    触手上的孔状组织吐出黏稠的半透明液体,喷射在玻璃上。


    那个人形上半身似乎转动了它的‘头’,隔着玻璃看向了镜头。


    阿怜终于忍不住转身干呕。


    斯科特拍着她的背,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关闭了视频页面,指着笔记本对阿怜道,“这是怀特的实验笔记,只能在档案室里看,你看完把它留在这里,我待会回来收拾”


    他捂着嘴匆忙出了档案室,看样子是往舆洗室里跑去了。


    调整呼吸平复情绪后的阿怜讪讪地看了一眼漆黑的电脑屏幕,坐在桌前翻开牛皮封页。


    一开始只是正常的观察记录和实验记录。


    “探针刺破表皮,成功取到了它的DNA片段”


    而后他开始记录自己的反应,就像是,他把自己变成了接受观察的一部分。


    “我在持续做梦,一些关于海洋的噩梦”


    “我被困在了气泡里,它在观察我……”


    字迹逐渐潦草,他似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它污染了我!”


    “这是对它的亵渎,它不会放过我的!”


    “我们都会死”


    阿怜合上了封页,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是巧合吗?昨晚的噩梦。


    敲门声将她吓了一跳,是斯科特回来了。


    他抱胸倚在门框上,下半张脸还挂着水珠,“唔,果然,每次看完都要清空我的胃袋”


    “他,怀特后来怎么样了?”阿怜从座位上站起来,离那本笔记有一米远。


    “他死了”,斯科特沉沉道。


    看着阿怜因受到惊吓而僵住的四肢,他复又大笑起来,“骗你的!他被送到了位于哥本哈根的疗养院接受心理治疗。根据最新传来的消息,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心理学专家给出的说法是,冰原站的封闭环境本来就容易让人体背负精神压力,再加上外界的刺激,出现幻觉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那个东西确实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精神污染。”


    “我们已经把它清理了。”


    阿怜回到实验室时精神还有些恍惚。


    这实在不算一个好的开头,接下来一整天,那东西的身影不时在她脑海里出现,次次都让她头皮发麻,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动作压制翻涌的呕吐欲。


    “Lyan,把3号水箱的温度再提升1摄氏度”,埃琳娜一边记录着关键实验数据,一边对阿怜道。


    阿怜正在配合埃琳娜调控水箱温度。


    他们面前放着一排水箱,每个水箱里都放着两枚琥珀色的卵。


    那些卵在她接近时似乎有朝她挤来的趋势,定睛一看,却又乖巧地呆在原地。


    埃琳娜停笔望向她,“Lyan,快点,别发呆!”


    温度是这一阶段的工作里十分关键的变量。


    冰湖温度大约在-2~0摄氏度,由于高压和高盐的缘故,即使在这个温度,湖水也未结冰。


    他们设置了阶梯温度培育观察,发现在6摄氏度时,卵囊表现得最为活跃。


    结束工作后一同走出实验室的埃琳娜担忧道,“Lyan,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如果你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应该给斯科特请假,好好休息几天再回来工作。”


    苍白的脸和泛着青的眼袋总让埃琳娜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你也太逞强了”


    “我的身体很好,”阿怜抿唇,“只是最近做了些噩梦,没睡好”


    “噩梦!”埃琳娜的反应很夸张,她显然是知道怀特的情况的。


    “你不会……研究站配备了常驻的心理治疗师,也有远程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可以去看看”


    阿怜从前看过心理医生,不过收效甚微。


    医生说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太盛,无法真正敞开心扉谈论那些关键的问题。


    如果将她的创伤告诉北欧的心理医生,估计该看心理医生的就成了他们。


    夜晚,一层生活区的实验人员和工作人员接连进入了梦乡。


    阿怜又堕入了那片黑暗的海域,她蜷缩在透明蠕动的气泡里,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惊惶失措。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泡中的氧气逐渐稀薄,肺部遭到挤压,身体的不适让她脸色涨红,忍不住呜咽起来。


    一周以来,每晚都要承受这样濒临窒息的痛苦,她却没告诉任何人。


    “她可真能忍”,未知的生物在低喃。


    这个气泡所构造的极端环境让阿怜想了很多,以远在亚洲的家为起点,而后是一路孤独的成长和远离。


    像一只海上的孤帆,不断地逃离、漂泊。


    没有终点,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痛苦。


    这次气泡戳破的时间似乎晚了一些,她因为缺氧几乎快要晕过去,突然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大量氧气从那里流入。


    她无师自通地吮吸着氧气,不知名的粘液一同进入了她的口腔,而后是湿润冰凉的条状软体物。


    那东西太长了,粗糙而带着尖刺,刮过她口腔时带来明显的刺痛,有血腥味,肯定流血了。


    舌头?


    得到了氧气的阿怜有了睁眼的力气,却突然被捂住了视线。


    眼皮上触感冰冷滑腻,粘液下透露着鳞隙交错的粗糙感,有尖锐的类似指甲的硬物陷入了她脸侧的肌肤。


    手掌?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唇畔的颤动换来更激烈的进攻,它学会了她此前吸取氧气的动作,反过来用相同的,甚至更激进的方式对付她。


    第75章 人鱼文科研员(三)“等到了哥本哈根……


    阿怜醒来时先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了会呆。


    舌头下意识在口腔里刮了一圈,没有刺痛感。


    做完这一切,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居然把梦境当了真。


    早餐是简单的黄油配面包,有些发腻。


    一杯浓缩咖啡加糖几口喝完,最后穿上实验服经过消毒区域,新的一天就又开始了。


    冰原站枯燥无味的生活里,唯一有可能变化的就是与卵囊有关的一切。


    阿怜将注意力全部倾注其中,眨眼已在冰原站呆了二十多天。


    上次会议后,他们将卵囊分成了几组,设置不同的条件加以培育,每天监测记录卵囊的状态。


    检测到的生物脉冲越来越活跃,不出意外的话,它们很快就要‘破壳’了。


    一天的监测接近尾声。


    埃琳娜伸了个懒腰,“Lyan,我去一下舆洗室”


    门关上的一刹那,所有漂浮着的卵都如同活过来了一般,齐刷刷地贴紧玻璃壁,似乎想跟站在水箱前的人靠得更近些。


    阿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口腔内壁的软肉竟然在隐隐灼热发痛。


    随着她的靠近,最中央的水箱里,琥珀色的圆形卵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


    苍白的指尖隔着玻璃描摹它的形状,她用母语低喃道,“你和那些梦有联系吗?”


    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牵引着她向它靠近,但她很厌恶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失控感。


    卵囊似乎接收到了来自她的微妙的厌恶,受伤似得轻微皱缩着身躯,而后飞快地远离了她,恢复原样。


    身后的门打开了。


    看见与水箱靠得极近的阿怜,埃琳娜疑惑地问,“Lyan,你在干什么?”


    “观察它的状态”,阿怜镇定地回道。


    埃琳娜耸耸肩,“没什么好观察的,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它们不会对外界有任何反应”


    这天夜里阿怜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


    噩耗是早餐后不久传来的。


    斯科特紧急召集了所有人。


    每一个赶到实验室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有的卵囊都破了,水箱里透明的海水变成了琥珀色。


    卵囊破碎后,他们没有检测到任何活体,生物脉冲也完全消失了。


    事发时,值班的同事从‘卵囊孵化’的喜悦一瞬间跌落到谷底。


    他们慌张地将这个堪称噩梦的消息报告给斯科特,冰原站的负责人劳拉也被请了过来主持大局。


    “冷藏柜里的卵囊也破了”,斯科特抓着头发不解道,“这太令人费解了”


    不同储存空间和培育环境里的卵,在同一时间全部破碎,失去了生物活性。


    凑巧到,像是存在一个远程操控着这些卵的按钮,而现在有个不愿意让他们继续玩下去的人恶趣味地启动了这个按钮。


    它不愿意陪他们‘玩’了。


    劳拉一脸惋惜,“确定没有生物活性了吗?”


    同事再次看了眼仪器数据,“很遗憾,确实没有了”


    这批珍贵的实验材料毁在了他们手里,埃琳娜忍受不住地痛哭起来。


    她本来想借助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发表论文,申请瑞典皇家科学院的荣誉职位。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埃琳娜靠在了阿怜的肩上,阿怜生疏地揉揉她的肩膀,“别哭了,今后肯定还有其他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生物研究中心笼罩在一股低压中。


    五天后,劳拉召集众人,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好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一次休假。你们该出去晒晒太阳。”


    她看向站在人群中的阿怜,“Lyan说得对,你们都是年轻人,今后的机会还多着呢。”


    “好好玩一玩,把这件事忘了吧!”


    红色的直升机于夜幕中缓缓升空,背景里肆意舞动的绿色极光如梦似幻。


    地下研究工作进行的同时,冰原站已悄然进入了极夜。


    他们的目的地是哥本哈根,旅行全程由丹麦海洋研究中心资助。


    在努克转机时,埃琳娜萎靡的精神状态已经有所好转,她期待地问阿怜,“等到了哥本哈根,你想怎么玩?”


    阿怜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大概,她唯一一次去哥本哈根,就是从国内飞格陵兰岛中途转机,连机场都没出。


    “大概在酒店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再睡上一觉?”她不确定地回道。


    见埃琳娜有些失望,阿怜腼腆地补充,“听说那家酒店的餐厅提供不错的食物”


    “忘了那些吧!”埃琳娜夸张地在她耳边吼了一嗓子,“陪我去海边音乐酒吧怎么样?我请你喝酒!”


    她搂住阿怜的脖子,“你该不会一点酒都喝不了吧?我听说你们中国的女生大多不爱喝酒,爱喝甜甜的奶茶”


    怕阿怜拒绝,她继续追加筹码,“就算不喝酒,也跟我去尝尝,那家的起泡酒可好喝了!”


    “喝酒?”斯科特从一旁探出脑袋,“那怎么能落下我?”


    其他两个同事也闻声转头,两人的酒吧之行最终变成了全员出动。


    国际航班携着夜幕一同降落在哥本哈根。


    因冬季的傍晚光线微弱,这里的海水呈现出深沉的黑蓝色,似一块拼接在沿岸港湾的天鹅绒幕布。


    城市内灯光闪耀,如同点点繁星洒落在地,静谧而美好。


    旅途劳累,他们决定第一晚好好休息,第二天再去海岸酒吧彻夜狂欢。


    酒店面朝着大海,夜风送来海水的味道。


    阿怜给阳台的滑轨门留了一丝缝隙,将头埋入被褥里,侧卧蜷缩着沉沉睡去。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梦里,她久违地回到了透明气泡里,周围的海水产生了变化,变得清澈,蔚蓝。


    漂亮到难以形容的长尾围着她四处游弋,每一次的摆动都带着原始而野性的美感。


    宝石一般的靛蓝色从它的腰部逐渐加深,过渡到飘逸的尾鳍时已经黑得发亮。


    贝壳形的鱼鳞细密排列其上,在粼粼波光中反射出钻石般的光泽。


    她目光追随,心跳加速。


    气泡瞬间蒸发,海水涌入打湿了她的头发。


    它俯冲过来,揽紧了她的腰带着她在透彻似果冻的海水里穿梭,不时跳跃出海面滞空旋转,复又钻入海里。


    她像是真正地化作了一尾鱼,大海成了她自由徜徉的无垠乐园。


    清晨,阿怜面向镜子刷牙。


    低头吐出泡沫时,不经意的一瞥让她瞬间愣住。


    她的食指将领口的衣服下压,左边锁骨的下方清晰地印着两个对称的红点,像是


    被什么东西压出来的。


    思绪陷入了短暂混乱。


    她联想到昨夜梦里的犬齿,不过很快就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梦怎么会变成现实呢?


    海边音乐酒吧有dresscode要求,埃琳娜拉着大家去逛街。


    “我们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啊!还不玩个尽兴吗?”她坚持道。


    路过一家中古店时,阿怜的目光被玻璃展柜里的一袭丝绒红裙吸引。


    布料轻薄却极有质感,泛着淡淡的,如同被时光打磨过的光泽。


    领口略深,腰部收紧,裙摆流畅地垂落,像是倒扣的郁金香花瓣。


    埃琳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喜道,“Lyan,我敢打赌,这条裙子一定很适合你”


    她预感的没错,阿怜穿着裙子出来的时候,店内的空气霎时变得安静。


    白皙的肌肤在红裙的衬托下如同来自深海的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白得耀眼。


    她的脖颈十分修长,裙子恰当地贴合住腰部曲线,勾勒出上下两截饱满的弧度,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


    “Lyan,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有料”,埃琳娜摸着下巴感叹。


    以往在冰原站,研究服一罩,里面什么身材谁都不知道。


    中古店的老板是个年长的女性,她带着紫水晶耳饰,柜台上还摆着几个水晶球和几副塔罗牌。


    她说阿怜和这条裙子有缘分,不仅将裙子半价卖给她,还从仓库里拿出一对红色绒面的高跟鞋做赠礼。


    面对阿怜的感谢,她摆摆手,“如果你想感谢我,那么今后你得到什么神秘的东西,就拿来我这里卖给我吧”


    “我喜欢搜集神秘的东西”


    回到酒店的阿怜后知后觉她的语气有些怪。


    就像是笃定她会得到一些‘神秘的东西’一样。


    “我找了化妆师上门”,埃琳娜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愧是说要玩得尽兴的女人,短短一天,连化妆师都找来了。


    化完妆的埃琳娜领进来一个提着大号化妆箱的腼腆女孩,“她也是中国人,你们慢慢聊”


    化妆师是哥本哈根大学的留学生,还是个有一定粉丝基础的美妆博主。


    “你的脸好小啊,”她用湿润的海绵扑在阿怜的脸上轻柔地拍打着,眼里冒着星星,“五官也好漂亮”


    妆容完成后,她央着阿怜拍了一张合照,试探性地问道,“我能发到我的个人主页吗?”


    “当然可以”,阿怜笑着点点头。


    音乐酒吧建在海湾处,视野开阔,露天花园直通大海。


    随着夜幕降临,酒吧室内外的灯光逐渐亮起,从半空俯瞰下去,如同镶嵌在海岸线上的一颗宝石。


    酒吧内,斯科特和另一个男组员充当护花使者,让阿怜她们喝了个尽兴。


    兴致上头的阿怜披着大衣出去透风。


    迎面海风阵阵,吹散了她的酒意。


    迷朦中似乎有低声的吟唱引诱着她往海边去。


    她脸色坨红地挪动脚步,视线落在了花园中心巴洛克风格的亭子上。


    那里放着一架公共钢琴。


    花园里有少量露天席位,周遭竖着红芯的加热器,寒冷的初秋,只有想抽烟的客人会选择坐在这里。


    此时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花园中心的亭子。


    红色曳地长裙的东方美人正在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调柔和动人,却又莫名哀伤。


    浪花拍打着礁石,似乎在为她伴奏。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支钢琴曲,高中毕业升大学的那个暑假,她在琴行打工,琴行的老板教她的。


    她的弹奏不算专业,但作为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已经足够。


    耳畔神秘的低吟勾起她内心隐藏的情绪,压抑的孤独感淹没了她。


    月光下,银发人鱼趴在礁石上,长长的靛蓝色尾巴蜿蜒垂落在水中,尾鳍打着节拍,一下一下地拍打出水花。


    他喉咙间不断发出的频率终于引来了他想见的人。


    高台上出现的那抹红色身影让他喉咙间的呼噜声越发明显。


    他扑通一声钻入水中,尾巴拨动水流靠近石墙。


    石墙上濡湿指印的位置越来越高。


    终于,他撑起上半身,带着潮气的鼻息仰头靠近坐在石板上的她。


    被塞壬蛊惑的人类顺服地低头。


    冰凉和炽热的吻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打断。


    “Lyan,你在哪?”是雄性的声音。


    他薄膜覆盖的眼里闪过兽类天然直白的杀意,带着趾蹼和尖锐指甲的手掌按住了阿怜纤细的后颈。


    靛蓝色的鱼尾携着红裙于苍白月光下向海面坠落,溅起的水花被不息的海浪声覆盖。


    他们在汹涌的海水中接吻。


    长舌收起了全部的刺,小心翼翼地在温热的口腔翻搅。


    他占据了她全部的呼吸,甜腻微热的溶液让她的身体不再寒冷。


    鱼尾规律而愉悦地摆动着,红色的高跟鞋自脚尖掉落,沉向海底。


    阿怜醒来时已经身处酒店,头发上似乎还残留着海水的苦咸味。


    手机上显示着埃琳娜的未接来电,她立即回拨。


    “原来你提前回去了。吓我们一跳,你没事就好!”埃琳娜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大声回道。


    “我们要玩一整夜,咱们明天再见!”那边传来放大的音乐,随后被挂断。


    阿怜放下电话去了洗浴间。


    红裙和头发都是干燥的,妆容也没花,睫毛根根分明。


    难道是她的幻觉?


    她想到住在哥本哈根疗养院里的怀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天台玻璃门传来‘咚咚’敲击声,把阿怜吓得脚下一滑。


    她缓缓靠近,一把扯开窗帘——


    玻璃门的外侧,放着一只红色绒面高跟鞋。


    阿怜瞳孔紧缩,她推动滑轨蹲下查看:


    高跟鞋绒面还是湿的,鞋里装满了圆润的珍珠,反射着微弱的月光。


    不是幻觉。


    她与那个未知的生物,在海水里肆意地接吻。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冲到头顶,瞬间头晕目眩。


    抓住栏杆做支撑,眼前的黑点慢慢消褪,她望向黑漆漆的夜空,不抱希望地唤道,“回来”


    第76章 人鱼文科研员(四)“这是你送给我的……


    阿怜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松开栏杆,才刚刚后退一步,湿润的手掌突然攀上阳台,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那绝对不是人类的手掌。


    手背泛着水母般蓝莹莹的微光,强壮弯曲的五指间有半透明的蹼膜连接,抓地的黑色指甲似乎能轻易撕碎猎物。


    一双发光的眼睛从阳台边缘冒了出来。


    类似冰晶的浅灰色瞳孔,眨动时露出类似鲨鱼的瞬膜。


    近距离接触未知野兽的危机感让她肾上腺素狂涌,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


    可不断重复潮湿的梦境和两次类人的接吻又让她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探明真相的机会。


    阿怜压住狂跳的心脏,“冷静,他只是在观察,他对我没有恶意。”


    她缓缓蹲下身,捧起了那只装满珍珠的红色高跟鞋,“这是你送给我的吗?”


    熟悉的气味能降低兽类的警惕,她取出几颗珍珠放在颤抖的手心,“我很喜欢”


    他的眼睛极快地眨动了几下,第三眼睑的存在感更加明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巨大的靛蓝色鱼尾如同得食的海豹愉悦地拍动。


    “他没有攻击的倾向”,阿怜一边继续观察他的反应,一边拉近距离。


    在这个气温只有几度的寒冷夜晚,她因为紧张和兴奋出了一身的汗。


    她想过他可能会发出警告声,或者一跃而起攻击她。


    可他只是乖乖地待在原地,唯有眼睛眨动的频率随着她靠近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


    指尖摸到了坚硬的鳞片,带起丝丝滑腻的粘液。


    真实的触感点燃了她的神经。


    从手腕往下,经过手背再到五指,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点点蓝色的荧光。


    在她想检查他的指甲时,他有把手掌往回缩的倾向,喉咙里还发出了沉闷的呼噜声


    音。


    阿怜不知哪来的勇气,轻轻把他的手拉住,诱哄道,“让我看看”


    他看了一眼阿怜,再次不动了。


    指腹柔软的皮肤接触黑色指甲尖的一瞬间便被戳破,冒出鲜红的血珠。


    他瞳孔一缩,强行将手撤走,喉咙里发出升调呼噜声。


    是生气了吗?


    阿怜正不知所措,他却用力撑起身躯,把她受伤的指尖含进了嘴里。


    极具蛊惑性的样貌完全袒露在她的视野中。


    月光似的银色长发披散在他裸露的肩颈上,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颚如同古希腊雕塑家的得意之作。


    此时,吮吸她手指的薄唇和双颊正因用力而微微向内凹陷。


    那双晶莹剔透的灰色瞳孔就这样静静的仰视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唯一。


    阿怜触电一般无法动弹,指尖的痒意顺着血管一路蔓延到心脏。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突兀响起的机械门铃声把他吓走了。


    阿怜握住手腕靠在墙上喘气。


    指尖已经停止流血,她的腿仍在发软,脸上也烫得吓人。


    “斯科特先生预订的醒酒甜汤,说送到这里”,门外侍者见来开门的是个美丽的女士,笑得一脸暧昧。


    “谢谢”,阿怜接过餐盘放在桌上没动。


    她坐在床上愣了一会,脱掉裙子进了浴室。


    沉闷的阴天,欧式窗台上的盆栽花束都显得蔫蔫的。


    摆放着各类精致物什的中古店内播放着轻柔悦耳的音乐,将阴沉的天气撕开一个口子。


    店主皱着眉用复古透镜仔细翻看掌心的珍珠,半晌没有说话。


    阿怜捏紧装着珍珠的袋子,问道“这珍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任何问题”,店主如梦初醒。


    她是神秘学爱好者,察觉到手上的珍珠有非常浓厚的海洋属性,不可置信地多看了几遍。


    她没想到能这么快与阿怜再见,更没想到她会带来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你从哪里得到这些珍珠的?它们的品相非常好”


    “一个……朋友送给我的”,阿怜眼神躲闪,她不擅长说谎。


    店主以为是她的追求者,打趣道,“你那‘朋友’可真是财大气粗!”


    “把它们卖给我怎么样,我绝对能给你一个满意的价钱”她信心满满地开价。


    阿怜却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想卖”


    她送给店主几颗珍珠,换来一个流光溢彩的贝壳匣子。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待在酒店。


    贝壳匣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她确认那晚的奇遇不是她的幻觉。


    然而,比神秘访客更先到来的是劳拉的电话。


    “嘿甜心,玩得怎么样?”


    “研究站有了新的发现,我想你们大概要提前结束假期了”


    ……


    研究站第五层,海洋生物观察室。


    这里像巨大的海洋馆,只不过仅对冰原站的研究员开放。


    未知的生物拖着长长的鱼尾在巨大钢化玻璃里悠闲地游弋着,似乎丝毫不因受困水箱而感到苦恼不快。


    他们有着类人的上半身,头发和尾巴像是绚丽的珊瑚,色彩饱满鲜艳,各有不同。


    阿怜和同事们站在过道追随他们的身影,眼里的震惊如出一辙。


    “我的老天爷,这是真的吗?”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怎么做到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水箱里的人鱼变得躁动,劳拉立即吩咐工作人员往水箱里注入琥珀色的液体。


    “还记得‘卵囊’破碎后变成琥珀色的海水吗?”


    “我们照常将这些海水当作生物废料处理排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几天,我们在排水口看见了这些人鱼”


    “他们有雄有雌,越聚越多,有几个甚至想通过排水口往里钻”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剧烈地吸引着他们。我立即想到了那些破碎的卵”


    “把他们抓捕后,这个猜测得到了验证。”


    “卵囊内部的物质能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即使待在密闭的空间也甘之如饴”


    “而且——”劳拉拖长了语调,众人被她的话吊足了胃口。


    等到水箱内的人鱼状态发生转化,劳拉继续道,“而且,他们统一出现了求偶反应”


    “所以,我认为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卵囊不是完全体的卵,而是带有遗传物质的,适用于繁衍场景的信息素囊。”


    “看上面”,劳拉放下了计时器。


    视野中,那些人鱼的腰腹下端出现了一条细缝,在瑰丽平滑的鱼尾上分外显眼。


    “那是……”阿怜脑袋里有一根弦绷紧,她的脖子不受控制地下压,错过了从细缝中探出来的器官。


    “我的天”,埃琳娜在她身旁叹道,“这长度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斯科特和男组员对视一眼,脸上闪过尴尬的神色。


    劳拉点点头,“他们舌头也很长,而且布满了倒刺。”


    她嘱咐道,“剩下的研究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他们是天生的猎手,研究过程中千万要小心。”


    研究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势要做出些名堂来。


    有信息素囊液体的安抚,人鱼的状况很好。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如果要近距离接触,例如获取他们的头发、血液、皮肤组织或者测试他们对光源、声波的反应,他们会提前给人鱼注射足量的麻醉剂。


    短短几天,他们就有了很多新发现。


    人鱼的血液是蓝色的,唾液和血液都有很强的治愈能力。


    他们的夜视能力和水下视觉很强,锋利的指甲能轻易划开钢板,尾巴的全力一击能达到惊人的十万磅。


    劳拉说得没错,他们是天生的猎手,不知道跟虎鲸比,哪个会更胜一筹。


    蓝色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入透明储蓄罐,麻醉剂作用下仍在昏睡的人鱼被斯科特和乔治抬走。


    阿怜抱着储蓄罐来到冷藏室。


    冷柜里已经有一整排摆放整齐的罐子,阿怜打开柜门将储蓄罐放进去。


    从哥本哈根回来后她再也没做过怪梦,可她的心里总有股淡淡的不详的预感。


    惊恐的尖叫声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


    “斯科特!不!”


    阿怜跑出冷藏室时,埃琳娜和莫妮卡也刚从实验室里跑出来。


    “发生了什么?”她们的实验手套都还没摘,结伴迅速朝走廊那端跑,想去察看情况。


    阿怜心里打着鼓,她顺手从冷藏室的柜子里拿了几支麻醉剂,加速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


    走廊那端是放归人鱼的地方,他们会顺着透明管道滑向第五层的巨大水箱。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


    阿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人鱼因麻醉剂份量不足提前醒了过来。


    希望还来得及。


    冷白的光照亮了实验室过道里狂奔的影子。


    乔治从转角连滚带爬地跑向他们,他的白大褂上带着刺目的血,“快救救斯科特!”


    阿怜握着麻醉枪冲到了最前面,视野转换的刹那,她内心惊愕,持枪的手忍不住颤抖。


    银色的长发,靛蓝色的长尾。


    是他。


    他揽着那只昏迷不醒的雌性人鱼的腰,脸上鲜血淋漓,尖利而恐怖的牙齿冲着她发出威胁的嘶吼,躬着身,纯粹的攻击姿态。


    兽类,这个词再次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见他想去撕咬昏倒在地的斯科特的颈部,阿怜手指用力,麻醉针飞快朝他射去。


    他灵活地躲开麻醉针,在她再次对准的麻醉枪威慑下,终于放弃了攻击。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漂亮的灰色瞳孔里仿佛带着冰冷的杀意,让阿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黑色的尾鳍消失在通往水箱的入口,阿怜踉跄着跑向斯科特。


    “斯科特,醒醒!”阿怜拍拍他的脸。


    斯科特的唇色因失血过多苍白得吓人。他的腰部被撕扯出巨大的伤口,鲜血漫了一地。


    拉响的警报声中,斯科特被赶来的医护抬上了担架。


    埃琳娜扶住了脱力往前倾倒的阿怜,“Lyan,是你救了斯科特”


    他们都看见了,要不是她


    发射出去的那一枪,斯科特或许已经被咬断了脖子。


    第77章 人鱼文科研员(五)“又见面了。我会……


    失血昏迷的斯科特被连夜送往努克。


    当他们送走载有斯科特的直升机,前往第五层查看损失时,空荡荡的水箱已经没有人鱼的半分踪影。


    那只凶残的银发人鱼躲过监控从排水口进入。


    他在复杂的水循环管道中精准地找到其他人鱼所在的水箱,将这里的管道破开了一个大洞,而后潜伏在通往四楼的管道,攻击了毫不设防的斯科特和乔治。


    由于第五层的水循环系统遭到破坏,冰原站的多项研究被迫暂停。


    劳拉没想到今年的研究这么一波三折。


    她还没来得及将发现人鱼的喜讯上报,就要处理斯科特因此遭受的意外和冰原站突如其来的重大损失。


    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他们有先见之明地采集了人鱼的血液和其他组织细胞。


    乔治好几天没出现在实验室,这次的目击让他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整天在心理咨询室里倾倒痛苦。


    就算第二天乔治离开了冰原站,阿怜也毫不意外。


    这次的事故迫使埃琳娜改变了论文研究方向,她从对人鱼活体反应的研究转向了对于人鱼血液成分和功能的研究。


    实验试管掉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一朵蓝色的血花大剌剌地炸开。


    “该死!”埃琳娜暗骂一声,立刻蹲下用吸水布擦拭。


    蓝色的血液糊在她单薄的乳胶手套上。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攥着尖锐的破底试管站起,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正专注操作仪器的莫妮卡身后。


    “小心!”,阿怜眼疾手快地打掉了埃琳娜手中握着的碎片,她的心跳得飞快,音调也不由提高了几分,“埃琳娜,你这是在干什么?”


    刚刚,埃琳娜将破碎的试管对准了莫妮卡的后颈。


    莫妮卡也被吓了一跳,她转身撑住实验台,胸口剧烈起伏。


    “我……”,埃琳娜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染满蓝色人鱼血的双手,眼里逐渐恢复清明,“我刚刚做了什么?”


    不愉快的插曲让她们提前离开了实验室,一路分外沉默。


    到达第一层后,她们迎面撞见了乔治。


    他低着头行色匆匆,手上拿着一份离职申请书,连个招呼都没和她们打。


    埃琳娜蠕动苍白的唇,“我听说,斯科特后续被转移到哥本哈根接受治疗。”


    “劳拉说他伤得很重,要是晚一点送达可能性命不保。”


    她的眼里溢满了害怕的泪水,“Lyan,斯科特给你讲过怀特的事吗?那位在你到来之前就离开的研究员。”


    恶心感卷土重来,阿怜脸色苍白地点头,“讲过”


    “你们说,怀特的诅咒会不会是真的?”埃琳娜像是踩在细线上的蚂蚱一样颤抖着。


    莫妮卡表情僵硬,“你这是什么意思?”


    “怀特说,我们都会死!”,埃琳娜崩溃地脱下研究服踩了几脚,“我受不了这个鬼地方了!”


    乔治离开后不久,埃琳娜也申请了调度。


    她放弃了从前格外看重的研究,“Lyan,我想我的精神健康比实验成果更重要,我得暂时把这里的事放一放。”


    四个生物研究员接连出现精神异常,惊动了远在丹麦的冰原站管理层。


    劳拉叫来阿怜和莫妮卡,好声好气地问她们是否有兴趣暂时在丹麦海洋研究中心任职。


    她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那里的课题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虽然没有明说,但阿怜和莫妮卡却心知肚明,这没有预兆的职位调度肯定跟之前发生的一系列意外有关。


    到研究中心的第一个月,甚至有专门的心理医生定期上门,为她们做心理疏导。


    相比北极圈内的冰原站,哥本哈根多了点人气,却也没好到哪里去,秉承着北欧城市一贯的清冷感。


    入冬之后,这里的日照时间少得可怜,每天下午四点左右天就黑透了。


    天亮时街上都没几个人,天黑后更少。


    每每入夜,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阿怜租了一套离研究中心很近的单间公寓,除了跟同事的学术交流,她不常跟人打交道,生活几点一线,平静却也无趣。


    按照惯例吃下一片维生素D,阿怜躺进布艺沙发里闭目养神。


    又是暴雪天气,屋里屋外都安静极了。


    她在考虑养一只宠物,猫也好,狗也好,只要能陪着她抵御这种无言的寂寞。


    手机屏幕亮起,莫妮卡发来消息,“Lyan,下周末的交谊会你去吗?”


    阿怜动动手指敲击屏幕,又删掉重新输入,“去”


    ……


    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阿怜后悔不已,究竟是谁把交谊会的地址选在海边的?


    他们都不嫌冷吗?


    她匆匆跟熟识的人打了声招呼,躲进温暖的屋内坐在暖气片附近取暖。


    “Lyan,原来你在这”,金发碧眼的研究组长端着两杯酒找到她,眼睛亮得像两个发光的灯泡,“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来了很多新朋友”


    “外边太冷了”,阿怜讪笑着委婉拒绝,她对交新朋友实在没兴趣,不想出去受冻。


    可他却脱下厚实的羊绒大衣披在阿怜身上,坚持道,“那跟我单独出去走走吧,求你了,就十分钟”


    这话一出,屋内八卦的眼神让阿怜如坐针毡,只能被迫答应跟他出去,心里却已泛起强烈的抵触。


    他们走在海浪阵阵的沙滩上。


    阿怜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过了六分钟,她笃定身边强装风度的男人肯定冷极了。


    相同的开场,类似的话术,直到抛出最终的目的。


    他弯腰朝她靠近,“Lyan,你下周有空吗?有家餐厅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邀你共进晚餐……”


    阿怜正要拒绝,一股强劲的海浪扑来把他们卷走。


    岸上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老天,快去救人!”


    阿怜好不容易才冒出头换气,她抹了一把被冰凉海水洗得湿漉漉的脸,暗骂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她牵动僵硬的四肢往岸边游去,下定决心上岸就告辞回家。


    可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海水似乎在拖着她往深处走。


    难道是离岸流?


    她心里一惊,朝岸边呼道,“快救救我!这里有离岸流!”


    席卷的浪花把她打入海水中,窒息的恐慌感袭来。


    海水涌入耳蜗造成一连串咕噜声,她吞下几口苦咸的海水,看见了那双冰冷的灰色瞳孔。


    ‘报复’这个词瞬间浮现在她脑海。


    人鱼锋利的爪子朝她袭来,阿怜蓄力踢了他一脚,使出吃奶的劲迅速往岸边游去。


    游了不到两米,冰冷黏腻的触感牢牢圈住她的脚踝,她游不动了。


    她惊恐地回头,人鱼那张魅惑的脸此时与死神无异。


    难道他想把她溺死在这吗?


    迅速消耗的氧气让她大脑混沌一片,就在她以为死定了的时候,脚踝上的桎梏突然被松开了。


    “Lyan,快把手给我!”莫妮卡开着快艇来到她身边,将虚弱的她捞了起来


    阿怜在医院里住院修养的期间,莫妮卡带着男朋友来看过她几次。


    “莫妮卡,听我说,”看着她现在满脸幸福的样子,阿怜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尽量少去海边,最好别去”


    莫妮卡瞬间变了脸色,她的男友体贴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被她几句话敷衍过去。


    出院不久后,阿怜收到了医院寄来的高额账单。


    她心痛地叹了口气,转眼就看到了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贝壳匣子。


    要不是这一遭,她几乎快要忘记几个月前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


    她不可避免地回想到水下的吻,再到他带着同类离开时,那攻击意味极强的眼神,以及……这次疑似‘报复’的谋杀。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放过了她,但她不想再留下任何与


    他相关的东西了。


    她去了一趟中古店。


    “你还收这些珍珠吗?”她将贝壳匣子递过去,“我正在考虑卖掉他们”


    “当然收”,店主惊喜地接过,“放心,我一定给你开最好的价钱”


    阿怜收到了一笔大额转账,完全覆盖了高额的医药费。


    她买了瓶红酒哼着歌回了家。


    正喝得头脑发晕,电话铃声响起,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劳拉的名字。


    “Lyan,你有兴趣回冰原站来继续研究那个东西吗?”劳拉的话里带着热切的期盼,“莫妮卡不愿意回来,我不想强迫她。你是最适合的。”


    莫妮卡不愿意,她就得愿意吗?这是什么逻辑?


    阿怜正要拒绝,就听劳拉补充说,“我们抓到了那个银发人鱼,你感兴趣的话一定要回来看看!”


    “什么?”阿怜不可置信地从沙发上蹿起。


    被酒精入侵的大脑因为这句话缓慢运转。


    报复的火焰在她心里燃烧,把她麻痹的灵魂烧活过来了,她缓缓勾起嘴角,接受了劳拉的邀请,“我愿意回去”


    冰原站的生物研究员只剩下她一个人。


    穿着研究服的阿怜到达第五层的水箱时,人鱼正暴躁地用那扇大尾巴拍打玻璃壁和裸露的管道,似乎想从这个封闭空间逃出去。


    看到阿怜,他停止了攻击的动作,迅速游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带着趾蹼的手掌撑在钢化玻璃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紧紧盯着她。


    阿怜把他具有侵略性的眼神解读为‘杀欲’。


    她站得离玻璃足足有一米远,神色平静却难掩话中兴奋,“又见面了。我会好好研究你的。”


    第78章 人鱼文科研员(六)“……离开,带你……


    昏迷的人鱼躺在滚轮床上,双手和尾巴被束缚带和钢质环牢牢绑住。


    阿怜带着口罩小心刮取他上半身和鱼尾部分分泌的粘液。


    人鱼看起来没有鲸鱼那么厚的体脂,靠什么在接近零度的水下保暖呢?


    她想到那晚让她身体暖和起来的甜味粘液。


    目光移到他紧闭的唇上。


    粘液的来源是口腔。


    装有不同部位粘液的无菌容器被封好,放在实验桌中央,阿怜拿起消过毒的医用钳撬开了他的口腔。


    上下牙床两侧,尖锐似针柱的牙齿在高功率照明灯下泛着幽幽冷光。


    阿怜拧紧螺丝,固定好钳子的角度,聚精会神地俯身靠近,准备从他的舌苔和上颚收集口腔粘液。


    突然,人鱼浅色的睫毛微微颤动,费力睁开的眼缝中露出一点灰色的瞳孔,聚焦在面前小心翼翼的人类身上。


    阿怜立即拿起麻醉针刺向他的颈侧,毫不留情地一推到底,人鱼的刚睁开的眼又不甘地闭合起来,没了动静。


    长长的走廊上,和人鱼比起来体型十分娇小的阿怜正吃力地推着滚轮床,他们现在要去反应测试实验室。


    人鱼很重,她纤细的胳膊因用力微微颤抖着。


    要是脚下踩着的是半干的水泥地,她绝对会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这个不合时宜的联想让她轻轻笑出声。


    第四层很安静,拢共只有两个活物:她和这条人鱼。


    这意味着她可以独占这条人鱼进行研究,同时也意味着,所有的事情必须她亲力亲为,还得独自承担随时可能到来的生命威胁——


    被这条人鱼攻击,像斯科特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血泊里。


    到时候可没人能帮她。


    那通深夜电话让她琢磨出了劳拉的意思。


    劳拉不想放过这么珍贵的研究机会,可伴随着研究出现的一系列诡异事件让她心存顾虑,不敢亲自上阵。


    现在找不到新的研究员,一是因为冰原站现在恶名在外,二是因为发现人鱼的消息仍旧被局限在少数人当中。


    这项研究就像埋藏在深海中的宝藏,危险,又让人不肯轻易放弃。


    为什么她会那么轻易地答应回来呢?直到现在她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肯定有酒精的作用。


    至于深层次的原因——


    为了报复?为了崇高的研究理想?还是,她想解读这条人鱼前后矛盾的奇怪行为?


    或许都有。


    反正她无牵无挂,就算真的发生意外也没有什么遗憾。


    滚轮床停在实验室前,阿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开门。


    监控外,劳拉对穿着军装的官员道,“您看,我说过,她很适合这项工作”


    接下来的研究进行得很顺利。


    令阿怜惊讶的是,这条人鱼表现出了超常的配合,尤其是在反应测试环节。


    至于昏睡中的组织取样,他总是想方设法躲避麻醉针,有时即使药效过了也会装作昏迷。


    第一次发现他装昏时,阿怜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加大了麻醉剂的用量。


    她猜测,这条人鱼是为了麻痹她,好趁她不备发动攻击。


    “嘿,你的食物”,阿怜提着一桶鱼肉爬到了喂食口。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她摸清了人鱼的食谱,具有高脂肪的鲸鱼和海豹肉他都很喜欢。


    人鱼早已等在喂食口的下方。


    奇怪的是,他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不放,完全忽视了红色的喂食桶。


    就好像,她是比食物还要具有诱惑的存在。


    那眼神盯得她发毛,阿怜别过脸,自言自语道,“盯着我看干什么,我可不是你的食物”


    人鱼果然把目光移开了。


    她照例丢完食物就离开,人鱼跟随着她的脚步游动,隔着玻璃一路尾随到电梯口,而后贴在玻璃上,看着她走进电梯。


    又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跟着她?


    透过逐渐闭合的电梯,阿怜打量着不远处的人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神色里竟透露出几分类人的焦急和哀伤。


    即将闭合的电梯门被重新打开。


    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阿怜,他浅灰色的眼睛像感应灯一样亮起来,浸泡在水中的尾巴摆动的弧度也变大了。


    阿怜心里的疑惑更甚,她站在原地顿了顿,迈动双腿往喂食口走去。


    一路上,她走,人鱼也走,她停,人鱼也停。


    她趴在喂食口,看着下方的人鱼慢条斯理地进食。


    他会用锋利的指甲把肉块撕成鱼片,然后像吃日本料理一样慢悠悠地送进嘴里咀嚼。


    可这样优雅的动作又透露着微妙的不和谐。


    作为海底的顶级猎食者,她所期待的进食场面是凶残而具有攻击性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和得如同人类。


    种种怪异之处让她下意识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人鱼停止了进食的动作,他抛下手中的肉块,浮出水面望向阿怜,在她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吐出一个别扭的汉字,“你”


    “你说什么?”,阿怜浑身的毛细血管都收缩起来,她抓紧喂食口的隔断玻璃,以为是她听错了。


    “你……”,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类人的微笑,显得更具有蛊惑性。


    靛蓝色的巨大长尾规律地搅动着水花,似乎在重复某个复杂的轨迹。


    与水花声相呼应的,是他嘴里不断重复的汉字,“你”


    难道他想表达的是,「我在想你」?


    阿怜的神经仿佛触电般紧缩着缠在了一起,处于震惊中的目光移向那条在水花里翻动的流线型尾巴。


    自然界雄性规律性的重复动作往往代表着——求偶。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鱼尾根部浮现出一条幽深的细缝。


    “停下!”,阿怜高声喊道。


    人鱼乖巧地停止了动作,只是看着有几分委屈。


    阿怜的脸颊充血,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


    她心里羞愤,又无法责备这个在她眼中仅仅是‘兽类’和‘实验对象’的冒犯者。


    或许只是他的求偶期到了。


    阿怜忽略他的跟随的目光,逃也似的冲到电梯里猛按电梯闭合键。


    回到生活区冲了个澡的阿怜逐渐冷静下来,她用干燥的毛巾擦拭着湿润的头发出神。


    因为没有协作的同事,她这个


    月极少跟人交流,有时会对着人鱼自言自语。


    不期望他会听懂,大多是发发牢骚,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这期间,她采用了令她最舒适的母语。


    仅仅一个月,他就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了吗?


    “我需要一尾雌性人鱼”,她找到了劳拉,坚信那天发生的事是个不太美妙的意外。


    面对劳拉的疑惑,阿怜解释道,“他的求偶期似乎要到了”


    “你确定吗?现在离温暖的夏季还远呢”,捕获人鱼的工作量不小,劳拉不得不向她确认。


    动物往往会选择在温暖的季节繁衍产卵,提高后代的存活率。


    “他出现了求偶反应,”阿怜冷静地回道,“在没有信息素囊液诱导的情况下”


    见她十分坚持,劳拉这才承诺道,“好的,我会命令他们出海捕捉。如果捕获成功,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办妥这事的阿怜提着琥珀色的信息素囊液来到了第五层。


    她想看看这条人鱼对信息素囊液的反应。


    一出电梯,人鱼就游过来迎接她。


    他的目光落在那琥珀色的液体上,逐渐变得躁动不安。


    阿怜爬上了喂食口,下方的人鱼显得格外兴奋,她安抚道,“冷静”


    就在她想把琥珀色的液体倒入水箱时,人鱼极快地跃起,有力的尾巴一扇,装有信息素囊液的塑料桶脱手而出,带着腥味的信息素囊液糊了她一脸。


    塑料桶漂浮在晃荡的水面上,丝丝琥珀色自水面下沉,在清澈的海水中弥漫开。


    水箱外的阿怜跌坐在地上,顾不得尾椎骨的剧痛,形容狼狈地吐出嘴里的粘液。


    人鱼对融入水里的信息素囊液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专注地趴在离她最近的那块玻璃上,看起来愉悦极了。


    ……


    阿怜漱口时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短时间内她不想再看见那个家伙了。


    偏偏不如她所愿,这晚她再次做了奇怪的梦,梦里的主角正是那条人鱼。


    长尾于水下紧紧缠住她,不断分泌的粘液成了向前开拓最好的辅助。


    醒来时,她浑身的汗把床单都浸湿透了,她不得不再次进入浴室清洗。


    热水漫过肩膀向下,她突然一个激灵,喘着气撑住了浴室墙。


    诡异的身体感官还未完全消退,真实得不像在做梦。


    “你是怎么做到的?”既然他能听懂,她决定跟他好好谈谈。


    银发人鱼畅快餍足地游动着,健美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流畅分明,修长的鱼尾亮泽光滑,点缀其上流光溢彩的鳞片如同宝石做成的战甲。


    尽管这条尾巴在梦里让她受尽了苦楚,她也不得不承认它的漂亮。


    他想引阿怜去喂食口那,阿怜不愿过去。


    昨天的意外让她心有余悸。


    这条人鱼明明有跃出水面三米高的能力,此前却一直没表现出来。


    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要是他有咬断她喉咙的想法,轻易就能做到。


    “那个信息素囊液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咬着牙问。


    他贪恋地描摹她的全身,“我的……”


    “你的什么?”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突然话头一转,“……离开,带你去看”


    阿怜深吸一口气,他做的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离开?


    第79章 人鱼文科研员(七)“我喜欢你……的……


    昏黄的台灯下,圆珠笔摩擦书页发出沙沙声。


    “人鱼的体/液似乎有某种致幻效果,表现为做梦,或现实生活中短暂失去意识。”


    “虽然还没有得出科学的解释,但是怀特研究员,我(Lyan),还有埃琳娜在接触那些液体后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这本封页写着“人鱼观察笔记”的笔记本已经用掉了一半。


    阿怜放下圆珠笔,翻动布满大小字迹的书页。


    重要的地方她画了五角星当作记号。


    最新被圈起来画星的节点是“求偶期”。


    心底隐隐浮现的荒谬猜测被她下意识否决掉。


    可人鱼怪异的表现让那个猜测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强到她没办法忽略。


    从第一次做噩梦起,似乎有根隐形的丝线把她和他缠在了一起。


    埃琳娜她们一定想不到,她比他们所有人都先认识这条人鱼。


    起初是在梦里,然后是在哥本哈根,最后才是研究站。


    她翻到笔记本的前几页:


    “人鱼的视网膜结构适应于黑暗的深海环境,他们的夜视能力出众,但畏惧强光。陆地的强光环境会让他们处于接近‘半盲’的状态,无法细致分辨三米开外的对象”


    这是当初捕获到大量人鱼时,埃琳娜根据活体实验数据得出的结论。


    随着思维发散,心跳也开始加速,‘砰砰砰’地将新鲜的血液送往四肢。


    难道说,研究站那充满杀意的一瞥,纯粹是因为他没认出她?


    阿怜坐在昏黄的夜灯下发了会呆,而后起身,捞起椅背上纯白的研究服。


    人鱼如她所料地那样,在感应灯亮起的一刹那朝她所在的方向游来。


    她隔着坚固的玻璃看向那浅灰色的瞳孔,将柔软的掌心放了上去。


    在她的注视下,人鱼学着她的模样,比她大上一圈的、带着趾蹼的手掌与她隔空贴合。


    鼻尖是风控系统送来的海水的腥味,四周空气十分安静,只有水循环系统工作的‘嗡嗡’声。


    阿怜垂眸把手缩了回去,她引着他来到喂食口,这里的镂空设计让他们可以对话。


    “你讨厌我?”,她直切主题地开始拷问。


    人鱼立马摇头,浓密似海藻的银发随着他的动作在水波里荡漾。


    阿怜眸光颤动,她似难以启齿地小声发问,语气里带着一百分的不确定,“你喜欢我?”


    “喜欢……”,这次人鱼是用声音来回答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一样低沉而富有磁性,只是别扭的发音让人意识到这并非他的母语。


    ‘喜欢’这个字眼阿怜听过不少次,唯独这次心里有些异动,她一时说不清这样的异动代表着什么。


    换作其他对象,她一定会冷静地问对方,“为什么?”


    得到的回答往往很单调,无非是外貌、性格、能力的排列组合,让她生不起一丝波澜。


    她相信人类之间有爱情存在,只是得到的难度如同大海捞针。


    那些宣称‘为爱结合’的婚姻,往往经过了精心算计,有的能瞒一辈子,有的没几年就原形毕露,比如她父母的婚姻。


    以往的研究里,她总会对生物寻找伴侣的模式多关注几分,以弥补对人类真爱幻想的缺失。


    而当下发生的一切让阿怜震撼得说不出话。


    一个‘兽类’用她的母语对她说‘喜欢’。


    难道她还能问这个‘兽类’为什么吗?


    等待雌性人鱼到来的这段时间里,阿怜备受煎熬。


    那晚的对话让她心里生出别扭和抗拒,她不明白人鱼口中的‘喜欢’意味着什么。


    他们有着类似人类的感情,还是说,他们的喜欢只是普遍代表求偶和繁衍后代。


    如果是类人的情感,按照她的逻辑,这样的喜欢就是随时可变的;如果是后者——阿怜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她在独自思考中陷入了思维怪圈,索性不再深想。


    等雌性人鱼到来,这个问题自然就有了答案,她大可不必如此纠结。


    她借着体/液分析实验暂时避开了与人鱼的接触,这让人鱼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连偶尔查看监控的劳拉都注意


    到了。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劳拉找到她,严肃道,“你应该明白,这不利于接下来的实验”


    她当然知道劳拉指的是什么,捕鱼船已经带着信息素囊出发,一旦捕获到雌性人鱼,他们就会开启重要的求偶观察实验。


    再次见到她的人鱼有些小心翼翼,他似乎想像往常一样冲到玻璃前,又生生抑制住了这个动作。


    “你讨厌我?”,他的话说得更流畅了。


    见阿怜不说话,他开始哭泣。


    不过阿怜不知道把这个新观察到的行为称作‘哭泣’是否恰当。


    他只是神情悲伤,眼角渗出了明显不同于海水颜色的琥珀色液体,像内里受伤腐朽的神像流出了生锈的铁水。


    等等?琥珀色?


    阿怜眼睛因吃惊而瞪大,她爬向喂食口边缘大声安抚,“别哭了,没有讨厌你”


    人鱼闻声而至,一簇簇银色的头发随着他游动的动作脱落,漂浮至水面。


    看见这一幕的阿怜心里泛起绵密的刺痛,她克制不住地蜷缩起手指,这一定是因为愧疚。


    “你喜欢我?”他学着她的模样发问,似乎迫切需要一个出自她口中的肯定答复。


    见阿怜还是不回答,他的神色变得哀伤而焦急,像是被利器扼住了喉咙,啊啊半晌才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珍珠”


    「你收了我的珍珠」阿怜突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那些珍珠被她卖了,在她被他‘报复’之后,阿怜莫名有些心虚。


    那既是礼物,也是人鱼发出的求偶信号。


    他以为,阿怜收下他的礼物,代表着她也喜欢他。


    因此他欢快地赶回格陵兰海,在温暖的海底温泉附近修建了用于产卵的巢穴,想要接她回去。


    可人类找到了他排在隐蔽处的信息素囊,并且借此捕获了他的同类,他必须去救他们。


    人鱼没有发情期,或者说和人类一样,全年任何时候都是人鱼的发情期。


    每年夏季,没有配偶的人鱼会自动分泌出信息素囊,其中包裹的琥珀色液体能在宿主身上落下独有的标记,方便信息素囊的主人追踪。


    一般情况下,想要得到伴侣的人鱼会把它们排在开阔的海域中,方便信息素囊被洋流携带到世界各地。


    强壮人鱼的信息素囊对单身人鱼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如同罂粟之于瘾君子。


    咬破它们的人鱼能从中获取有关信息囊主人的信息,而信息囊的主人也能也接收到被标记的宿主的信息。


    自诞生以来,他们一直通过这样的方式匹配伴侣,繁衍后代。


    人鱼有着漫长的壮年期,他暂时不想接收繁杂的求偶信息,于是把信息素囊产在封闭的空间内,确信没有同类能够找到,却机缘巧合地给了人类窥见人鱼世界的缺口。


    等他解救出自己的同类,留在她身上的微弱标记已经淡得闻不到,他完全失去了她的踪迹。


    他绝望地游遍北冰洋和大西洋,最后在哥本哈根内海找到她,彼时她正和一个雄性靠得极近,似乎正要进行人类口中的‘接吻’。


    重逢的喜悦变成滔天的愤怒,他用海水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却迎来她惊恐厌恶的眼神和奋力的挣扎。


    他清晰地察觉到,她在排斥他的接近,她一点都不想跟他离开。


    他不知道短短几个月内发生了什么,让她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明明分别时,一切都还好好的。


    她意外被他的信息素标记,而他恰好喜欢她,从内到外,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喜欢。


    失落中,他想到了格陵兰海下的那个排水口。


    虽然他们见面的地方在哥本哈根,但既然她被那些信息素标记过,那么她必然和这个人类建筑有所联系。


    于是他在近海徘徊,装作被‘捕获’,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她。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激动极了。


    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是在排斥他的靠近。


    “珍珠,喜欢我”,爱人就在眼前,隔着这层脆弱的玻璃,他重复着人类的语言,只恨时间短暂,他学的不够多,不足以表达他的对她喜欢。


    他不断重复的话里带着祈求的意味,琥珀色的泪滴断断续续地自他眼角滑落。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阿怜的瞳孔里映出了他悲伤的模样,心底的磐石不知不觉被撼动了几分。


    不明真相的阿怜对他还是怀有警惕,她没办法说出‘喜欢你’这种哄骗的字眼,却也不想再看着他继续消沉下去。


    “别哭了,”人鱼在她的安抚性的话语下停止了哭泣,阿怜的脸颊染上薄红,她闭着眼睛继续说下去,“我喜欢你……的珍珠。”


    ……


    雌性人鱼有着一头漂亮的冰蓝色头发,光就外貌来看,她与银发人鱼是极为相配的一对。


    阿怜细致地观察着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掀开管道入口对抬着雌性人鱼的工作人员淡淡道,“放下去吧”


    紧接着她快步回到了第五层,想看看银发人鱼对于这个同类有什么反应。


    第80章 人鱼文科研员(八)“你难道真打算躲……


    阿怜踏出电梯时,劳拉早已等候在此。


    透明深蓝的玻璃水墙把她的背影衬托得十分渺小。


    见阿怜赶来,她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复又把热切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海水中。


    失去意识的雌性人鱼在海水里缓缓下坠,她冰蓝色的长发因阻力上浮,如同流星尾迹。


    在她斜下方,有着雕塑般上身的雄性人鱼摆动着有力的靛蓝色长尾,伸出修长的手臂快速朝她靠近。


    他精准地截停了她下落的轨迹,高挺的鼻梁随着俯身的动作帖向她,银蓝两色的发丝在幽蓝的海水中交缠。


    是要嗅闻气味,还是?


    隔着海水和玻璃,阿怜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这童话般的一幕,肺部像塑料袋一样被攥紧,呼吸放轻到几近于无。


    他的面容因仰角的缘故有些模糊不清,久未闭合的眼睛盯得有些发酸。


    雌性人鱼在紧张的注视下悠悠转醒,她迟钝地摆动着恢复知觉的尾巴,朝着水箱里唯一的同类靠近。


    可银发人鱼却在她醒后即刻调转了方向,径直游向阿怜所在之处。


    他突然远离的举动让劳拉有些奇怪,仍是按照计划拿起对讲机吩咐等在喂食口的员工,“好了,把那东西放下去吧”


    琥珀色的液体落入水面,银发人鱼若有所觉,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喂食口,而后加快了尾巴摆动的速度。


    猛扑向玻璃的雄性人鱼把劳拉吓得够呛,下意识后退几步。


    “他这是怎么了?”她疑惑道。


    阿怜的双腿如同注了蜡。


    她在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中看到了清晰的怒气。


    或许还有其他的,受伤,失望,挫败,总归不是什么正面情绪。


    是因为她抓来了他的同类?


    还是因为她把他推向他的同类?


    这是两个有着截然不同意味的答案。


    受信息素囊液诱导的雌性人鱼已经贴了上来。


    她柔软白皙的手臂环上他的,规律摆动的尾巴像在他身侧起舞。


    她正热情地邀他同游。


    缓过神来的劳拉在一旁小声鼓励,“对的,没错,就是这样!”


    劳拉期待的目光中,银发人鱼蓝黑色的尾鳍高高翘起,‘啪’地一声将态度亲昵的雌性人鱼拍开几米。


    他专注地盯着玻璃外,微弯的趾蹼在玻璃上挤压到泛白,似乎下一秒就能破水而出。


    阿怜错开他如炬的目光,抱紧手臂一言不发。


    只有人鱼能听到的求偶频率在他耳边反复响起,他却只看向玻璃外冷眼旁观的阿怜。


    她在观察他们接下来的反应,如同以往的任何一次实验一样。


    她抓来另一头雌性人鱼,试图观察他们交尾。


    这堪称羞辱的举动把他的理智点燃,烧成了灰烬。


    “我的天!他在干什么!快停下!”


    劳拉脸上的笑容因银发人鱼的突如其来的疯狂行径消失得一干二净。


    加固后的循环管道在鱼尾的敲击下像薄薄的铝纸一样逐渐内陷,而后轻易被戳破。


    潮水般上涌的恐慌感让阿怜感到齿冷,她不断敲击着玻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快停下!”


    然而他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转瞬消失在破开的洞口里。


    噩梦重演,劳拉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阿怜及时扶住她的后脑勺,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尖锐的耳鸣中,她的呼吸越发急促。


    缓慢的心跳伴随着钝刀割肉般的阵痛,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实验失控造成的。


    ……


    安静的房间内,阿怜拿着圆珠笔伏在台灯前出神。


    他其实一直有逃走的能力。


    ‘刺啦’,阿怜撕下最新的一页记录,合上笔记本丢进装好衣服的行李箱,拉上拉链上锁。


    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巨大的经济损失和接踵而至的层层问责使得冰原站的生物研究项目暂时终止,阿怜被调回了丹麦海洋研究中心。


    可她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哥本哈根,而是位于亚洲东部沿海的A市。


    事故后不久,尼尔森博士给她发来邮件:


    「亲爱的Lyan,


    冰原站的生活怎么样?希望你的研究一切顺利!


    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只不过,有一位女士找到我,说你的父亲病重,希望你能回来看看他。


    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消息转述给你。


    最诚挚的问候,


    Dr.Nielsen」


    人鱼出逃后,她总是无法控制地失眠,收到这封邮件时正是午夜。


    手机在枕头一侧震动,发出冰冷的光。


    她摸出手机迅速浏览邮件的内容。


    再度失败的实验,莫名的孤独内疚感,种种压抑的情绪被割开一道口子,眼泪滴滴砸湿了枕头。


    「尼尔森博士,谢谢你告知我这个消息,我会回去的。」


    海关入境时,久违的中文播报让她有些恍惚。


    她随着大部队在转盘上领取行李,心底隐隐的期望让她走向到达层时暗自加快了脚步。


    矮她一个头的母亲冲上来将她抱在怀里,久违的温暖让她愣神,缓缓将手抚上母亲的背部。


    来来往往的旅客对这种久别重逢的情景见怪不怪。


    “囡囡,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怜一怔,细弱的手扶上她的肩,缓慢地将她推开,“他呢?”


    母亲牵住她的手,“咱们先回家”


    站在一旁小心翼翼打量她的弟弟上前,握住了她的拉杆箱。


    出租车停在一个温馨热闹的新小区前。


    家里换了新房。


    一路上路过好些邻居,热情地跟母亲打着招呼,“这是你们家女儿?怎么从前没见过啊?”


    母亲笑得灿烂,“对,我家闺女,刚从国外回来呢!”


    这样的热闹寒暄让阿怜有些难以适应地抿唇。


    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布满生活的痕迹。


    母亲推开一道房门,“囡囡,这是你的房间,我们收拾好后一直空着,就等你回来住。”


    心里有股淡淡的违和感,阿怜皱眉问,“你们哪来这么多钱?”


    “这说来话长,”母亲拉着她在客厅坐下,“多亏你转给我们的那笔钱,你爸爸他投资各种小生意,赚了不少”


    “他虽然从前不着调,但现在已经改了很多了……”,母亲殷勤地帮他说着好话,对他病重一事只字不提。


    阿怜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不是说他病重吗?他现在在哪家医院,几号病房几号床?我去看看他。”


    面对她一连串的追问,母亲别开目光,悻悻道,“不急这一时,医生说他现在需要静养。我们后天再一起去看他。”


    “他真的病了吗?”,过于明显的推辞让阿怜的声音冷了下来。


    母亲见瞒不住了,焦急道,“病了,真病了!”


    只是病得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做了场阑尾切割手术。


    “你们又骗我?”


    再度的欺骗如同燃烧的火线,引燃了埋藏于过往的痛苦回忆,让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母亲抹了一把泪,“他好歹是你父亲!他做了手术住院,你回来看他本就是应该的。”


    “你难道真打算躲在国外一辈子不和我们见面吗?这像话吗?”


    弟弟抱住哭泣的母亲安慰,看向阿怜的目光带上了隐隐的不满。


    心里一片荒芜,阿怜无力地张了张唇,不明白刚下飞机的自己在期待什么。


    时光无法倒流,就算他真的改过自新,也无法弥补那些缺席的亲情和已经产生的伤害。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总是一边享受着她的付出,一边站在父亲的角度指责她的不孝。


    脑海里一团乱麻,阿怜不愿再待,提起行李箱就要走。


    母亲扑过来来拦她,“是我不对!我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别走,我给你跪下了!”


    哭泣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


    “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他们这个女儿好几年没回家了”


    “唉,读到博士又有什么用?真是白养了”


    阿怜扯开她的手,对那些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她凭着一股劲坐进出租车,后知后觉地瘫软下来。


    司机多看了她几眼,“您好,请问去哪?”


    阿怜抖着手在手机上临时找了家酒店,递给司机,“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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