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湖文病美人(六)“从前是我没教好……


    桌案上散落着一堆画轴。


    谢逍遥伏案许久,看见黎白芷的画像时,心中复杂难明。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感情,已明确拒绝过。


    可被他拒绝的黎白芷却不恼,得知他并无属意之人,反而积极自荐,“你总要娶妻生子的,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我少时相识,彼此知根知底。而且,我还是看着阿怜长大的,今后嫁过去,自然会同你一样待她好。”


    连不常住在山庄的黎白芷都看出了他对阿怜的不同,利用这一点当作达成目的的筹码。


    谢逍遥一挥袖子将画卷扫到一旁,屈肘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近些天不论想什么,最后都会回到与阿怜相关的事上,怎么都绕不过。


    父亲那日脱口而出的‘像极’,如同一根针悬在他头顶,迟迟不落。


    谢如意在山庄长大,与他们谢家的人一样,眉眼英气,脾气直爽。


    而阿怜纤细柔和,温婉喜静,无论是外貌还是性子,都与印象中的如意姐相差甚远。


    他直觉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进!”


    是竹淮,他示意门外的人稍等片刻,推门进了书房禀报,“庄主,我已将人带来了”


    谢逍遥坐直了身子,面色变得严肃,“让他进来”


    竹淮将人带进门,又恭敬地退了出去,将门阖得严严实实。


    那日从莲花院回来后,他便派人去找从前在铸剑山庄待过的老人。


    现如今面前的这位,说是在他父亲的院子里呆过,从小照顾他父亲的起居,比谢慎言还要年长十多岁。


    思及此,谢逍遥客气问候,“前辈,此番邀您前来,是想请您为我解惑”


    “不敢不敢,”头发花白的老者受不住这一声前辈,忙道,“庄主有何疑惑?您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逍遥打开机关锁,从暗匣中取出一幅绢布裱褙的画,动作轻柔地在桌案上展开,用镇纸抚平。


    他伸手示意老者上前来,“您看,是否认识这画中之人?”


    老者面露疑惑,有些浑浊的眼甫一扫过画中人的脸便震惊地瞪大,“飞……飞霜姑娘?”


    紧接着,他将头凑得更近,眯着眼仔细端详后,摇头否定了之前的说法,“不对,不对。”


    “乍一看真是极像,”老者拍着胸口感叹,“仔细一看,确实是两个人”


    谢逍遥的手微微颤抖着,继续发问,“您口中的飞霜姑娘是谁?”


    老者叹了一口气,惋惜道,“飞霜姑娘是老庄主的师妹,两人从小一起习武,十分亲近,只不过……”


    他停顿了下来,似乎有所顾虑。


    谢逍遥沉稳地坐在上首,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您只管放心说,今日之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老者这才缓缓开口:


    “只不过,飞霜姑娘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老庄主四处寻找无果,成婚后的某日,飞霜姑娘却突然自己找了回来”


    “从那以后,老庄主便宣称,从后山找到一个弃婴,取名谢如意,养在膝下”


    “夫人因此同老庄主吵了许久……”


    老者的话被耳边剧烈的嗡鸣压过,谢逍遥头痛欲裂,似乎身体悬空,在无尽的深渊里下坠。


    儿时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越来越清晰。


    “是你自己愿意嫁过来的,我没有强迫过你。”


    “要是知道你心里有人,我怎么还会嫁过来!你真恶心,你毁了我一辈子!”


    “她未婚先孕,你不知羞耻,你们简直丧尽天良!”


    “住嘴!”


    “呵,怎么?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吗?”


    无尽的激烈争吵声、杯盏破碎声。最后以母亲愤然离去的背影收尾。


    母亲离开那日,谢如意牵着他的手站在山庄高高的城楼上。


    她给他塞了支在山下买的糖葫芦,“没事的逍遥,母亲只是一时生气罢了,她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可惜,自那次分别起,谢逍遥再也没见过她。


    离开之前,她甚至没给他一个拥抱。


    他当时不明白,谢如意安慰他时,眼中的愧疚从何而来。


    如今想来,怕是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谢如意应该是知道,母亲的离去有她和她母亲的原因在,所以才会在后来加倍地对他好,以作弥补。


    ……


    莲花院。


    谢慎言踏入卧房时,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他那一向少言寡语,沉稳靠谱的亲儿子,谢逍遥。


    他怎么会在这?


    私人领地被侵占,谢慎言拧眉,语气不耐,“你在这做什么?”


    谢逍遥转过身,面色阴郁,气势压迫,他举着手上的东西,语气不明地问道,“父亲,这是谁?”


    在看清他手中那幅泛黄的画后,谢慎言瞬间变了脸色,“混账,谁给你的胆子乱翻我的东西!”


    谢逍遥却不怵,他举着手中的画,一步步朝他逼近,“我在问你,这是谁?”


    他人高马大,正值壮年,与逐渐苍老的父亲相比,显得极具压迫。


    “母亲为什么抛下我离开山庄?”


    “谢如意,到底是你的养女,还是我的亲姐?”


    “说!”


    一连串的质问压低了谢慎言的肩膀。


    见谢慎言沉默不语,他额角青筋迸射,捏折了手中的画怒吼道,“快说!”


    此时此刻,他竟不知,到底是被欺瞒的怒意多些,还是即将揭开真相的恐慌多些。


    他嘴唇颤抖,如同上了火刑架,身心备受煎熬,“阿怜她……”


    谢慎言目光一动,立马回神打断了他,“这是你母亲与我的恩怨,与小辈们无关,你别伤她”


    “……”


    他自然不会伤她。


    眼前的谢慎言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的肩膀佝偻着,送出迟来的道歉,“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


    “可如意待你不薄。她的女儿,你本就该当作亲外甥来照顾。”


    谢逍遥没有作答,他将那张薄薄的画纸摔在地上,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寂静的月夜中。


    ……


    夜色静谧,夏日的蝉也停止了鸣叫,书房的夜灯昏黄,松油味弥漫开。


    他正伏案,握着画笔,一笔一画,专心致志地描绘。


    动武的粗人做起这文雅的事,竟然一点不显得手生。


    “舅舅,你在做什么?”


    是阿怜的声音。


    脚步声从转角传来,她撩开纱帐弯腰进来,吓得他将未干的画匆忙塞进了匣子里。


    “你在画什么?”她凑近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松油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扑过来,纤细的胳膊抱住他粗壮的手臂撒娇,声音软极了,“我要看,给我看嘛!”


    于是他只能颤巍巍地打开上了锁的匣子,取出那皱成一团的画纸,铺展开来。


    那本该半成的睡颜图,却突然变成了极其香艳的画面。


    勾勾缠缠,密不可分。


    “好啊,你居然藏的是这种心思!”


    “真恶心!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她的表情大抵是极其愤怒和厌恶的,可他却看不真切。


    或许是因为,阿怜从没在他面前有过这样的表情,所以,就算做梦,他也梦不清楚。


    是的,谢逍遥已经意识到这是在


    做梦。


    因为,他绝不可能让阿怜发现那个暗匣,也不可能让她发现那匣子里藏着的画。


    听风苑夜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


    睡在主卧的谢逍遥平静地睁眼醒来,只能从他额角流下的汗堪堪窥见他内心的波澜。


    他羞于承认,那份对阿怜的感情错综复杂,不知何时已不能简单地用对小辈的关爱来概括。


    ……


    “堂兄,别来无恙!”


    在母亲的劝说下,谢倨犹疑许久,还是在清晨登门拜访,想在人少时同谢逍遥道个歉。


    谢逍遥眼眸深邃,似乎神游天外,在想着别的东西,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冷静!冷静!”,谢倨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道歉是自己的事,接不接受是他的事。


    他完全可以说完了就走。


    “我年少时实在气盛,加上受人挑唆,所以才做错了事。”


    “可堂兄武功超绝,就算没有朝廷的信,照样手拿把掐,把那贼人打得服服帖帖……”


    谢逍遥这才把目光落在谢倨身上。


    几年不见,谢倨竟变得如此油滑,要不是那还算熟悉的脸,他绝对会以为换了个人。


    “听叔母说,你在平安城无所事事,整日流连温柔乡?”


    谢倨要上门道歉,他母亲是提前同谢逍遥打过招呼的。


    她说谢倨跟少年时成了两个极端:


    少年时胜负心太强,只知道习武争名声;


    现在长大了,却一点上进心都没有,风流的名声还传那么远,再这样下去,今后怕是娶不到姑娘了。


    “你是他堂兄,他嫉妒你,也是因为羡慕你。你说的话他肯定听得进去,你就帮叔母我劝劝他。”


    “哪有她说得那么严重,”谢倨笑得尴尬,“我不过是红粉知己多了些”


    “平日大多是同姑娘们吟诗作画,听曲赏舞。这是雅事啊,陶冶情操的……”


    谢倨心道这是掉在母亲设下的局里了,想早点结束对话离去,却见一姿体纤弱,乌发云鬓的女子从转角走来,瞬间将他的话打回肚子里,当下什么都记不起了。


    “是你!”谢倨瞪大了眼睛,风筝一样飘过去。


    谢逍遥快他一步挡在阿怜身前,皱着眉打量他,眼神不善。


    “堂兄你误会了,我们之前就认识”谢倨心虚地笑笑,他又不会对阿怜做什么。


    “你们认识?”谢逍遥转头问阿怜。


    身前的气息让阿怜心跳加速,她面上却不显,只沉默地点点头,“认识”。


    虽然同住在听风苑,但她最近很少见到谢叔。


    她没有刻意躲避,那么便是谢叔不想见她。


    怕是还在生气,觉得她太过骄纵,连他的婚事都要管。


    这是这么多天来,谢叔第一次与她说话。


    谢倨见谢逍遥还挡在阿怜身前,怕他不信,便解释道,“那日我刚回山庄,正撞见她哭得伤心……哎哟!”


    阿怜踩了他一脚,心虚地抬头看了谢逍遥一眼,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渐渐地,她停了下来。


    方才谢倨的话把她吓了一跳,她不敢呆在那听他说完,第一反应就是要跑。


    可要是她离开了,谢倨把她说的话全都告诉谢叔怎么办?


    谢叔会不会觉得她荒谬得无可救药?


    脚尖瞬间扭转,待她跑回去,已累得气喘吁吁。


    谢倨早已离开了。


    只剩谢逍遥负手而立,在竹林旁的亭子里静静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阿怜觉得他好像有些脆弱。


    谢叔怎么会脆弱呢?阿怜摇摇头。


    既然他不动,她便向他奔去。


    “谢叔,”阿怜站定,手指放在身前搅紧,“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尽量显得诚恳,忐忑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今后再也不会胡来了,你要娶妻,你要做什么,我都不管”


    “只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我们还像之前那样,好不好?”


    她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明明是她在道歉,却轻易让人感到愧疚。


    “之前那样?”谢逍遥习惯性地顺着她说话。


    反应过来的他有些自嘲,怎么可能回到之前那样?


    阿怜却以为他在疑惑,便急急地上前一步,环着他的腰将他抱住,双手在他身后收紧,似是怕他离开。


    “就是这样”,她闷闷道。


    阿怜柔软的头顶还未触及到他的下巴。


    身前的热度让人想念,他却低垂了眸子,缓缓抬手,又一次将她推开。


    谢逍遥认真地看着她,在她疑惑不安的目光中,宣判了‘从前’的结束:


    “阿怜,你长大了,不该与我如此亲近。”


    “这是不对的。”


    阿怜的眼里瞬间积起泪水,一眨眼便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像是转瞬即逝的流星。


    她的眉尾因悲伤而下垂,呆滞地问他,“为什么?”


    “如果这是长大的代价,我宁愿不要长大”


    从前生病时,他会将她抱在怀里给她喂药,要是嫌苦,便给她喂一颗饴糖,轻声哄劝。


    因噩梦惊醒时,他会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像一座坚实而柔软的山,陪伴她重新入眠。


    生辰时,他会提前备好礼物,即使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给她做一碗长寿面,再将那些精心准备的珍宝一一奉上,讨她欢心。


    没有任何严厉的语气,永远偏向她,永远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要是她想要的,他总是答应得毫不犹豫。


    可这些天,她求他这么多次,他却总是回,“不该”,“不对”,“不行”。


    就是不肯答应她。


    “没有为什么”,谢逍遥的话像是一滩不起波澜的死水。


    “从前是我没教好你,都是我的错”


    阿怜如坠冰窖,不想再听。


    她抽噎着转身,走得不算急,却始终没等来谢逍遥拉住她。


    清晨的院子甚少人声,只有点滴鸟鸣时起时落,清冷极了。


    后来住在热闹的平安城时,阿怜每回忆起这一日的场景,便觉得仿佛是梦境,雾蒙蒙的看不清晰。


    第52章 江湖文病美人(七)“有些事强求不来……


    铸剑山庄和灵药谷要结亲了。


    这消息一出,瞬间跟长了脚似的,传遍了整个江湖。


    “恭喜啊!”


    “恭贺庄主得此良缘!”


    “庄主与黎姑娘真乃天作之合!”


    每逢人祝贺,谢逍遥便露出得体的微笑,客气地回一声,“多谢。”


    明明是人生三大喜之一,他的反应却过于平静了。


    世人只说那是因为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表。


    只有他清楚地知道,选择黎白芷并非出于爱情。


    正如她所说的,他总会娶妻,而黎白芷恰好是最合适的人。


    当年父亲娶妻时,应当也是类似的心情。


    只不过,他绝不会像父亲那样,不懂得克制和收敛,最终伤人伤己。


    就算那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永无得见天光之日。


    若阿怜今后有了喜欢的人,他便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敲锣打鼓送她出嫁。


    若她不愿出嫁,他便以舅舅的名义,养她一辈子。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灼热的暑气将溪流湖泽中的水蒸腾到了天上,变成湿重的云,化作突如其来的雨。


    小厮撑开伞递给谢逍遥,复又撑开一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低着头,突见庄主加快了脚步,黑靴踩得积水四溅,衣角脏了都不顾。


    小厮心中一惊,抬脚正欲跟上,待看清前方的情形,却又迟疑起来。


    只见瓢泼大雨中,一穿着藕黄色罗裙的女子正用手遮着额头,往拱桥边的亭子里跑。


    不消片刻,庄主便追了过去,将那黑色的大伞撑在她头顶,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遮住了。


    两人在倾盆大雨中说着什么。


    阿怜和春容临时起意出门透气,不料这雨来得突然,眨眼间便将


    她们浇了个透。


    雨淋在阿怜的身上,让春容心凉了大半截,她急忙指着拱桥对岸的亭子对阿怜道,“小姐,你先去对面的亭子里躲躲,我回去拿伞来!”


    她低着头匆匆跑过拱桥,放在额头上遮雨的手将视线限制在前方一小块湿漉漉的地面。


    原本正仔细瞧着脚下湿滑的路,怕不小心摔倒,突见身前来人,黑色的云靴,藏青色的常服,劲瘦的腰间挂着一条碧绿络子,坠着一枚鱼形玉佩。


    头顶的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带着热气的阴影。


    他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穿过淋漓雨声钻进她的耳廓,让她心尖发痒发烫。


    “春容呢?她没带伞?怎么让你淋成这样?”


    阿怜将手放下,冰凉的雨珠顺着苍白的指尖滴落,额头残留的雨水顺着脸颊滑下,像泪滴。


    他焦急的模样半分未变,两人的心境却早已不似从前。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喉舌间满是难捱的苦涩,接着屈膝浅浅行了一礼,“春容很快就回来了,不劳谢叔担心”


    谢逍遥呼吸变得粗重,握住伞柄的手因用力而泛白。


    阿怜的衣衫被雨水浸湿,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和颈侧,显得更加单薄无助,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那只未握伞的手微微颤抖,似想抬起将眼前人拉入怀中,终究按耐住了。


    亭中。


    谢逍遥从小厮那接过雨披,正准备给阿怜披上,就听她轻声道,“谢叔,我自己来吧”


    “咳咳……”那雨的寒意渗入肺腑,阿怜控制不住地掩唇咳嗽起来,脸颊因急促的呼吸而浮上绯色。


    温热的手隔着雨披落在她微弯的脊背上,惊得她身躯一颤。


    他在给她顺气,一下又一下。


    阿怜的鼻头不争气地发酸,竭力忍耐着突如其来的泪意。


    “还未恭喜过谢叔”,阿怜的声音发着抖,不知道是不是冷的。


    谢逍遥只看得见她玉白的耳廓和压低的脖颈,她说,“恭喜你和黎姨”


    似被烫到,他猛地收回手,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个谢字。


    “庄主!”春容见到谢逍遥时也吃了一惊,第一时间去察看阿怜的状况。


    见阿怜情绪还算平静,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带了新的雨披来,匆忙笼在阿怜身上,撑开伞扶住阿怜的肩将她接走了。


    淋了雨的阿怜一病不起,她唇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清醒时便起来喝药,喝完便又安静地躺下直到睡着,复又醒来,如此反复。


    一场大雨不至于将她压垮成这样。


    她此番病重,乃是心病使然。


    迷蒙中,手心似乎传来熟悉的灼热温度。


    可是醒来时,寂静温暖的侧卧始终只有她、春容还有趴在一旁的小墨。


    应该是做梦吧。


    恍惚间,她摸出了枕头下放着的东西。


    相比儿时,只多了一个瓷白的药瓶。


    是上次黎白芷来访山庄时带给她的。


    那时,正是两人婚讯传出不久。


    “阿怜,这是我这几月最后一次来铸剑山庄了”


    黎白芷的欣喜与阿怜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郑重地将细白的瓷瓶从药箱里拿出来,“这是我哥哥新研制出的解药,本来想在你十八岁生辰时交给你,给你个惊喜”


    她握住阿怜的手,将那瓶子放在阿怜的掌心。


    “但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就不重这些虚礼了。既然这药于你的病情有益,我就想着早点交给你,这样你便不必担惊受怕了”


    黎白芷离开后,阿怜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谢叔救她于泥淖,黎姨悉心为她治病。他们的婚事,她是最不该有怨言的。


    正是知道不该,却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感情,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她觉得自己再次堕入了泥淖,就要溺死了


    “近日姑娘还是心中郁郁,很少出门走动”


    “不过,谢倨公子来找过姑娘几次”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每次离开后,姑娘的情绪瞧着都会好些”


    因笔尖停顿时间过长,墨水滴在宣纸上,晕成一团。


    谢逍遥回过神,将毛笔放在砚山上。


    “往她院子里安排些人手,多看着点谢倨”


    本不想放谢倨进听风苑,可既然他能逗阿怜开心,便由他吧。


    听风苑那日,谢倨低估了谢逍遥对自己造成的阴影,一回去就跟母亲吵了起来。


    争吵时得知,当初他被谢逍遥赶出山庄,竟然还有阿怜的原因在。


    原来阿怜是谢如意的女儿,当初他扣押的来自京城的信里,有一封便是谢如意寄来的。


    是他的一时气盛,让阿怜在肃王府多受了五年的搓磨。


    他心中愧疚难安,当即将矛头对准了肃王府。


    走了一趟京城才知,那肃王府早在七年前就因私盐案逐渐树倒猢狲散,如今牌匾都摘了下来,不知被谁捡了去,劈做柴烧了。


    他这才好受了些,不然,为消心中怒气,必定是要为阿怜讨个说法的。


    回到山庄后,得知谢逍遥婚讯,又听闻她一病不起,谢倨更是坐立难安。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阿怜的心思的。


    他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等阿怜稍微好转,他便上门拜访,使出浑身解数想让阿怜开心一点。


    “平安城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阿怜抱着小墨,笑意不止,有些好奇地问他。


    “当然了,我外祖父是暗影堂的堂主,平安城是暗影堂的地盘,没人敢在那撒野”


    “平安城百姓安居乐业,街市热闹干净,美食、美人、雅乐应有尽有……”


    此时的谢倨提起平安城的好来,变得滔滔不绝,哪还见得到当初的半点怨气。


    阿怜把长大了不少的小墨放在地上,让它出去玩,似是随口说道,“要不,你带我去平安城看看吧”


    平淡的一句话让谢倨两眼放光,大概是欣慰占了上风,“你终于想明白了!”


    “对,我想明白了”,阿怜坚定地点了点头。


    “有些事强求不来,既然如此,我不想把我的一辈子都耗在这”


    “我该去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


    “我会忘了他,遇见新的人”


    纵使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仍旧隐隐作痛。


    但就算她是个寄宿在他人身上的菟丝子,也该有斩断根茎,拥抱新生的勇气。


    随着婚期渐近,铸剑山庄内装点上一片喜气洋洋的红。


    有了盼头的阿怜也逐渐恢复了活力,重新出门走动。


    听风苑位处高地,她轻易将漫山遍野的红收入眼底。


    怪不得都说,嫁娶结亲是人一生中最难忘却的事。


    要是都办得这样盛大,这样漂亮夺目,又有谁会轻易将其淡忘呢?


    更何况,这场婚礼,几乎受到整个江湖的瞩目。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会找个安静温暖的角落,把多余的心思都收起来,好好过属于她一个人的生活。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温柔而含蓄,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释然。


    灼热的目光使阿怜若有所感地侧首。


    所见之人令她蓦然一惊,脸上的笑意瞬间停滞。


    谢逍遥立在不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心中又起波澜,阿怜不敢多呆,双手放在腰侧匆匆行了一礼,喊了声谢叔,就要离去。


    谢逍遥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温柔的笑脸。


    阿怜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笑过了。


    从前她一看见他就笑,笑得灿烂可爱,无忧无虑。


    而后,他成了让她伤心落泪的人,到了如今,她一看到他,就收起了笑意欲要告辞。


    可他不过是惧怕那份背徳之情疯涨,让他作出无法控制的错事。


    他是阿怜舅舅,而阿怜对此毫不知情。


    她别样的依赖是错误,他肮脏的欲念亦是错误,是不容于世的存在。


    可是,可是究竟为何与她到了如今这种无话可说的地步?


    他几步并作一步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阿怜惊呼一声,挣脱开来,她揉着泛红的手腕,眼


    里是不明的惧怕,“谢叔,你抓疼我了”


    她在怕什么?


    “阿怜,你在怕我?”


    阴暗的情绪主导了谢逍遥的言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多么可怖。


    “没有,”这样的谢逍遥格外陌生,令阿怜双腿发虚,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不习惯”


    第53章 江湖文病美人(八)“混账!你都做对……


    听风苑主卧的书房阿怜分外熟悉。


    她曾听着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于昏黄的夜灯中入眠。


    有时清晨,她会先谢叔一步醒来,看他因彻夜操劳而眼下泛青,醒来后却总第一时间关心她睡得如何。


    经年累月,朦胧的好感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直到瓜熟蒂落,她才猛然惊觉,难以自抑。


    书案桌角圆润,是她不小心睡在这后,谢逍遥怕她磕到额头,专门找人打磨光滑的。


    只是此刻,红色的烫金请柬鸾凤双飞,正大剌剌的躺在桌上。


    “你在这做什么?”


    谢逍遥的声音如闪电劈中了阿怜,她慌乱地转身,脚踝一扭就要摔倒。


    他及时上前将她扶稳,又迅速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两人站得极近,窗外的天光斜射进来。


    谢逍遥的脸一半没在阴影里,一半曝露在光亮中。


    阿怜心有余悸地靠在成片的楠木柜匣上,胸口起伏,眼睫颤动。


    她的呼吸带着浅浅的热气喷洒。


    “小墨不见了,我怕它捣乱,就过来看看”


    谢逍遥惊喜的眸子灰暗了几分,张口欲言,春容的声音适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小姐!找到了!小墨趴在开了花的篱笆墙那”


    “谢叔,我先走了”


    书房里只剩了他一人,谢逍遥垂眸凝视那角落里的暗匣,似一座僵硬的石像


    苍茫天地间,一条黑色的巨蟒紧追白衣女子不放。


    阿怜奋力奔逃,呼吸紊乱,双腿颤抖,却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看。


    眼看就要被追上,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失重,坠入无边黑暗。


    “姑娘,醒醒”,春容轻轻推搡着她的胳膊,低声呼唤。


    阿怜喘了口气,惊惧地睁眼。


    印入眼帘的是春容略带忐忑的面容,阿怜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还没从光怪陆离梦境缓过神来。


    烛光摇曳,此时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三更天,门外静立的人影微微前倾,似乎想窥探屋内的情况。


    这日谢逍遥领着家仆去灵药谷送最后一道聘礼,听风苑主卧夜里无人,山庄也比从前清冷了些。


    阿怜若不想亲自同谢逍遥告别,今夜便是离开山庄最好的时机。


    “都准备好了”,春容拎着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正是阿怜的。


    门外等着的是谢倨从平安城带过来的小厮,他低声解释道,“听风苑人多眼杂,主子在山下等着呢”


    夜色浓重,马蹄规律地‘哒哒’声中,灰扑扑的马车沿着宽阔的山道行驶,与山上成片的建筑相比,似是海中的沙砾,毫不起眼。


    阿怜没有丝毫睡意,心里说不出欢喜,反而苦涩复杂。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她已经想清楚了。


    与其日日相见,越陷越深,不如快刀斩乱麻,及时脱身。


    谢倨接到阿怜时才真正松了口气,生怕她半路反悔,转头又落进泥汤里去。


    他见过太多沉溺在情爱中,求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的女子了。


    他不愿阿怜也这样。


    她大病初愈的那段时间里,真是苍白单薄得吓人。


    谢倨小心扶着阿怜下了马车,将她和春容领到专程从平安城调来的马车前。


    马车以黑色为主,其外覆盖着一层玄铁,可挡刀剑。


    拉车的骏马也是黑马,膘肥体壮,威风凛凛。


    “走吧!”


    随着谢倨一声令下,马车驶离了铸剑山庄的辖城,往更南边的平安城赶去。


    温暖舒适的车厢内,阿怜抓着春容的手,与她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


    刚刚明朗的天光中,谢逍遥翻身下马,往山顶掠去。


    接近听风苑时,他越走越快,心中的期待堆积到顶点。


    没在门口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席卷而来的失落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路过通往侧院的廊桥入口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问前来接他披风的小厮,“小姐最近怎么样?”


    小厮早有准备,一五一十地向谢逍遥汇报。


    他心情稍微好转,进了书房,却见桌案上火红的请柬似乎被动人过。


    他皱着眉上前。


    小巧的信纸被掩埋在火红的请柬下,露出白色一角。


    薄薄的信纸在他指尖颤抖。


    灼热的泪水打湿了纸页。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两行小字,久久无法挪开:


    「恐当面辞行,情难自抑,徒增伤感,恳请谢叔宽宥。」


    「临书仓促,不尽依依,望谢叔千万珍重,美满顺遂。」


    ……


    “什么!我不同意!”黎清源眉头紧皱,看着谢逍遥的眼神充满了不解,“聘礼都下了,江湖中人都知道这门亲事”


    “你现在取消婚约,至我妹妹于何地?”


    谢逍遥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请柬还未送出去,聘礼不会收回,当作一点赔礼。”


    “至于江湖众人,我会亲自给个说法,自然不会坏了你妹妹的名声”


    见他执意如此,黎清源心中怒火越烧越烈,“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妹妹为了你,如今二十五了都未嫁人!”


    “哦?为了我?”谢逍遥这才抬头直视黎清源喷火的双眸,带着点自怨和讥诮,“我记得她二十岁生辰时,我就已经拒绝过她的心意了”


    门外的黎白芷听到这话,推门的动作一顿。


    二十岁生辰时,她喝了不少酒,醒来后见谢逍遥并无异常,本以为那接着酒意的告白只是一场宿醉后的噩梦。


    或者说,是那拒绝实在不留余地,她才自欺欺人地选择忽略。


    酒醒后,她没有勇气去问个清楚,暗道谢逍遥说不定以为她只是闹着玩的。


    直到二十五岁,谢逍遥再次拒绝了她正式的告白,说他无意情爱,给不了她想要的。


    她心里刺痛,却强颜欢笑,劝说谢逍遥,“你总会娶妻,何不娶了我?总好过与一个不熟识的女子从头开始。更何况,我与阿怜关系极好,她定是愿意我嫁过去的”


    无论如何,她喜欢他,想嫁给他,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于是在铸剑山庄放出招亲的消息时,她拜托哥哥递出自己的画像。


    谢逍遥果然选了她。


    可如今,他却出尔反尔,临时悔婚。


    “为什么?”她推门进去,在哥哥担忧的目光中质问道。


    谢逍遥眼中血丝弥漫,看起来竟是比她还要难过脆弱。


    “因为我已有属意之人”


    他喉头迸出的声音似乎是腐朽的木头咯吱作响,带着不甘挣扎后终于接受事实的疲惫不堪。


    “我不想跟我父亲一样。心里装着其他人娶妻生子。”


    “若是与你成亲,不过是重蹈覆辙,彼此拖累,最后两相生厌。”


    黎白芷瞳孔震颤,嘴唇张了又张,实在没预料到是这个原因。


    她的嘴里吐出极轻的两字,似梦中呢喃,“是谁?”


    脑海里搜索一番,竟然毫无线索。


    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谢逍遥压低了头颅,肩膀颤抖,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挫败。


    铸剑山庄和灵药谷的婚事被临时取消了。


    谢庄主昭告江湖,说是因为他患有隐疾,此后终生不娶,而退婚一事与灵药谷黎姑娘毫无关系。


    江湖奇闻轶事又多了一件,众人唏嘘不已。


    而那黎姑娘乃灵药谷谷主亲女,不仅长相出众,又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求娶之人依旧踏破了门槛。


    ……


    两年后,平安城。


    阳光似金色的河水,将绿色的树叶洗得越发娇嫩。


    柔和的金绿光晕中,女子手肘后撑,于宽敞平滑的灰色石块上仰头,尽览无尽春光。


    白色曳地长裙垂落在清彻茵绿的河面上,随微风轻盈浮动。


    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发稍,蝴蝶在她周身翩翩起舞。


    “小姐!你快回去吧,谢公子又被打了!”春容急匆匆地跑来,将刚买的米酒随意放在了地


    上。


    那女子侧目,眉眼绮丽,比这明媚的春光更加夺目。


    她提着裙子站起身,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似只翩跹的蝴蝶飞远了。


    “沈兄,在看什么呢?”叶知渊提着兔子耳朵回来,拍拍沈驰的肩膀。


    沈驰这才收回灼热的目光,后知后觉地脸红耳热。


    他将手中的白羽弓箭放回箭筒,惹得叶知渊瞪大眼睛,“不猎了?”


    “不猎了,先回客栈”,沈驰心思已经飘远了。


    一直盯着姑娘家看,实在是失礼。


    他得赶紧把家里交代的事情办好,然后登门道歉。


    “那这兔子怎么办?”叶知渊在他身后喊道。


    “姜露不是喜欢小动物吗?送她吧”,沈驰头也不回地说。


    他轻点水面掠过河道,弯腰捡起地上遗落的两瓶米酒,拇指在瓶身上摩挲。


    细颈白瓷瓶,红布塞子,一看就是上好的佳酿。


    “谁落在这的酒瓶?”叶知渊追着他赶了上来。


    看见瓶身上圆润的大米和桂花图案,他眼眸蓦然一亮,“我想起来了!这是平安酒楼限供的款式!我本想尝尝,买了三日都没买到……”


    ……


    暗影楼,许良安正追着谢倨打,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跑到了楼下。


    堂主和外孙闹的鸡飞狗跳,暗影堂的侍卫低着头,默契地视而不见。


    谁能想到以暗杀为主的暗影堂堂主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头,还正为自己唯一孙儿的婚事烦心不已。


    “人家那么好的姑娘,你让人家在平安酒楼里干等着,把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她!”


    谢倨一脸不耐烦。


    要是做朋友,他倒是愿意前去一叙,可她是奔着成家去的,他肩上压力山大,不想耽误人家。


    每次谢倨被许良安教训,都会去找阿怜诉苦。


    许良安想到谢倨‘金屋藏娇’的传言,怒骂道,“你一天不学些好东西,没你小时候半点正经模样!”


    谢倨叹了口气,当初骂他执拗,现在又骂他不正经,他到底该怎么办?


    从前听闻谢倨带回来个女子养在别院,许良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他人在谢倨这年纪孩子都十岁了。


    若是她愿意与谢倨成亲,他也不会激烈反对,可两年了,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不是她霸着谢倨,不让他成亲?


    许良安越想越气,他胡须震颤,“我倒要要亲眼看看,你藏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谢倨一瞬间变了脸色,“诶——”,刚伸出手,许良安就跟个炮仗似地跑远了,他急忙追上去。


    气势汹汹的许良安看着十分吓人,却在与阿怜撞上那一刻熄了火。


    “你……”他眼眶颤动,结巴地厉害,“你是谁?”


    突然闯入的贼人把阿怜两人吓了一跳。


    阿怜抽出锋利的黑金匕首对着他,肩膀后缩。


    许良安的视线落在匕首上,面上震惊之色越加明显。


    春容扶着阿怜的肩膀,压下惧怕道,“我还要问你是谁呢?你私闯我家院子,吓着我们家小姐了!”


    许良安立刻反应过来阿怜的身份,急切说出的话让阿怜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见他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阿怜皱眉问道,“谁?”


    谢倨追着过来,没走正门,翻了墙刚落在院子里,就被许良安一个巴掌打得原地转圈。


    老头暴躁的话在半空中炸开,“混账!你都做对她了什么!她是你妹妹!”


    第54章 江湖文病美人(九)“堵不如疏”……


    四十年前,人来人往的平安城。


    怀着身孕的谢飞霜被许良安搀扶着下了马车,她抬头好奇地打量这座热闹城池。


    “这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对,我们这就回家去”,许良安温柔的目光有些闪烁。


    他没有把谢飞霜带回暗影楼,也没有告诉她他暗影堂堂主的身份。


    谢飞霜只以为他是个武功高强的潇洒游侠。


    两人不打不相识,而后仗剑天涯,结伴游历,迅速坠入爱河。


    飞霜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对她看得极紧的师兄。


    她的师兄坚决反对他们的事,甚至不愿见他一眼,就将他全盘否定。


    许良安敏锐地察觉那未曾谋面的男人的心思,劝说飞霜同自己离开。


    “日子是我们两个过,就算没有他的祝福,今后幸福与否,也是你我说了算”


    谢飞霜本在亲情和爱情中犹豫,得知怀有身孕后,终于松口,同意与许良安私奔。


    他们住在平安城的一座小宅院里,度过了一年的美好时光。


    很长一段时间里,谢飞霜安心养胎,许良安谎称外出做打手,赚钱养家。


    事情在谢飞霜难产时急转直下。


    失去她的恐惧超过了一切,许良安动用暗影堂势力,找来灵药谷谷主为她保命。


    虽是母女平安,往日欢声笑语的宅院却笼罩着一股沉闷的死气。


    大雨滂沱,许良安跪在院子里,一遍遍乞求谢飞霜的原谅。


    屋内,谢飞霜抱着尚在襁褓中无知无觉的许如意,泪水无声聚集在瘦弱的下巴尖,滴滴落下。


    许良安在遇见飞霜之前,就已经有了妻女。


    “飞霜,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


    “我与她是父母安排的婚事,我不爱她,她亦不爱我。”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情爱是何滋味,我没办法,没办法不去爱你!”


    “我挣扎过了,可我没办法”


    他自知不该,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谢飞霜,害怕她疏远,私心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谢飞霜眼里两情相悦的美好爱情,建立在许良安的弥天大谎之上。


    直到生下一女,这美梦才被骤然戳破。


    谢飞霜受不了打击,身体越发虚弱。


    他一跪到天明,晕倒过去之前,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谢飞霜换上落了灰的侠女行装,怀里抱着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她睥睨着淋了一夜雨的男人,语气虚弱,却难掩厌恶和心痛。


    “你千不该万不该,骗我你不曾有家室。”


    “你这份自以为是的爱,真让我作呕!”


    许良安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逐渐狭窄的视线里,谢飞霜跨出了宅院大门,再也没回来过。


    那把黑金匕首,便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乃许良安亲手打造。


    许良安醒来后,找遍江湖,都没找到谢飞霜的踪影。


    本以为谢飞霜恨极了他,这匕首她早已经扔了。


    谁知,竟然在阿怜这重新见到。


    这匕首削铁如泥,上面的每一分花纹,他都记得,绝不会认错。


    加之,阿怜的长相与飞霜实在是太像了。


    还未问话,许良安心里就已经有了大概。


    她十有八九就是他那遗落在外的外孙女。


    “这把匕首,是不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


    看着情绪激动的许良安,阿怜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正是”


    “她在哪?”


    阿怜垂眸,因着这话,回想起肃王府中阴暗潮湿的那些年。


    “她死了,死在十四年前,京城肃王府”


    许良安浑身一颤,没料到是这个回答,“她……她是不是叫许如意?”


    此刻,阿怜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当初谢家老庄主,也是用这样复杂又怀念的目光看她,仿佛在透过她的眼睛看一个遥远的故人。


    阿怜遂抬眸直视泪水盈眶的许良安,摇摇头,“她叫谢如意”


    “谢……”,许良安的话消失在口齿间,猛然看向正一头雾水的谢倨。


    谢倨不清楚外祖


    那辈的事,却本能察觉到不对。


    见许良安盯着他看,他只能捡起之前的话头,打着哈哈道,“是啊,阿怜是如意姐的孩子,我能对她做什么?”


    ……


    许良安没有告诉小辈们当初的事。


    只将阿怜认作孙女,派人周全保护。


    得知她的身体状况,又请来灵药谷的医师为她配药调理。


    “谁能想到,如意姐竟然是我外祖的女儿?我还得叫她一声姨母呢。”


    月亮如玉盘于夜幕高悬,谢倨同阿怜坐在台阶上谈心,感慨万千。


    “怪不得我当初就觉得如意姐看着亲切”


    阿怜莞尔一笑,“我当初见你,也觉得你亲切”


    忆起当时的场景,谢倨有些不好意思。他当时可是奔着调戏去的,谁知道兜兜转转,两人竟还有这层关系在。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转移话题道,“你那药是做什么用的?”


    阿怜眸光一闪,葱白的手指在身前绞紧,“是用来压制体内毒性的”


    当初离开山庄,她只带了这一瓶解药。


    十八岁生辰后,每月都需要一粒,来压制……体内的燥欲。


    如今仅剩两粒。


    许良安请来的药师从她这里取走一粒,说是仿照配比,多做出一些来。


    她手中仅有的一粒,只撑得过下个月。


    沉默中,谢倨好好将阿怜打量一番,她虽仍旧纤细轻盈,但已经没有了两年前的那副病弱像。


    气血充盈后的她更显得漂亮夺目,像一朵盛开的荼蘼花。


    “怪不得你之前那么虚弱”,谢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阿怜泛红的脸颊,识趣地不再追问。


    “我听母亲说,他一直在找你”


    当初铸剑山庄与灵药谷的婚礼取消,消息传得又快又远,阿怜他们也有所耳闻。


    阿怜犹豫过是否要回去看看,可转头一想,取消婚约的原因尚不可知,那‘隐疾’的说法,她是半点都不信的。


    左右不可能是因为她取消的婚约,回到听风苑,便又回到了当初那种渴望却不可触及的境地。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了山庄,若是回去,她怕是再也提不起离开的勇气了。


    况且,谢倨偷偷带她离开,本就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她不能让他为难。


    因此,虽然初到平安城时,她常因泛滥成灾的思念于夜间哭湿枕头,也从未跟谢倨提过要回去看看。


    “我知道了”,阿怜闷声回他,并不做其他表态。


    这两年,阿怜没见过谢逍遥,谢倨却是见过的。


    他想起谢逍遥现在诡异的状态,不禁打了个寒战,“你不想见他吗?”


    这次阿怜答得很快,“现在还不想”


    提到与谢逍遥见面,阿怜心里更多是恐惧,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叔。


    如果见了面,要如何解释自己的‘任性’?


    难道要同谢逍遥说,被他养大的她,实际上喜欢他,想嫁给他?


    这实在太荒谬了,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呼吸困难。


    同一时间,铸剑山庄。


    听了下属的汇报,谢逍遥捏碎了手中的酒瓶,鲜血混着酒水从他紧握的掌心落下。


    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迸发,棱角分明的眉骨下沉,积压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显得有些病态。


    他咬牙切齿,似乎在咀嚼某人的血肉,“平安城……”


    距离阿怜离开,已经过了两年。


    她已经十九岁了。


    黎清源告诉他,那转化的内燥会化作汹涌的欲念,非与人交合不可解。


    明知道他可能是一气之下说的谎话,有心折磨他。


    可只要一想到阿怜可能与其他男子做了那事,他便嫉妒得发狂,无法按耐住胸腔中翻涌的杀意。


    掌心的血液已经干涸,酒精渗入伤口的刺痛依旧明显,如同阿怜的不辞而别,至今仍让他如鲠在喉,上下不得。


    “你就这么心狠?”


    他垂眸看着手心斑驳的伤口,似穿透时空,痛心责问。


    一只手执掌江湖的铸剑山庄庄主,此刻脆弱得如同一碰即碎的纸人。


    ……


    祝安客栈,姜露伸手接过叶知渊递来的瑟瑟发抖的兔子,眼里流露心疼之意,“哎呀,这兔子都受伤了”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


    叶知渊摸了摸鼻头,尬笑道,“啊,沈驰找来的,他说你喜欢,让我拿来给你”


    热意在姜露的脸上蔓延,她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意,怕在叶知渊面前露了马脚,撂下句“代我谢过他”便‘啪’地关了门。


    叶知渊不禁翻了个白眼,得,成两人之间的传话筒了。


    两人口中的沈驰此时已身在暗影楼。


    “许堂主,今日前来叨扰,是因那‘捉人魅’已流窜到平安城地界”


    沈驰背着星月弓,双手抱拳,端的是一副正气凛然的青年侠客模样。


    “这‘捉人魅’轻功极好,身形鬼魅。专绑富贵人家的子女,以此要挟,向其家人索要钱财宝物”


    “我的表妹便被他绑过一次,故而家中派我前来,协助朝廷捉拿此人”


    许良安眼眸微眯,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平安城作乱了。


    “沈少侠放心,既然贼人到了平安城,我们暗影堂是不会不管的”


    沈驰恭敬谢过,正欲告辞,忽听身后清浅的脚步声。


    像是没料到这里还有旁人在,那脚步声略带迟疑地顿住。


    门外的守卫知道阿怜是许良安刚认回来的孙女,呵护若至宝,哪里敢拦她。


    许良安先开口招阿怜过来,“可是想我了?”


    阿怜虽是前来交代关于解药的事,但总要先顺着长辈的意思寒暄一番。


    她点点头,上前将仍旧热乎的糕点放在桌上,“祖父,这是从平安酒楼买来的凤梨酥,你尝尝”


    沈驰在看见阿怜的那一刻便有些忘记了呼吸。


    他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来得这么快。


    照理说,这是阿怜初次见他,他没有焚香沐浴,走之前也没照过镜子,不知衣冠是否整洁端正,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后悔。


    许良安吃了一口凤梨酥才想起给阿怜介绍,“这位是摘星阁来的沈少侠”


    “这是我的孙女阿怜”


    沈驰有些痴愣地同阿怜见礼,看得许良安一怔。


    他放下凤梨酥,叮嘱阿怜道,“平安城来了贼人,你近日少出门。就算实在要出去,也多带几个侍卫跟上。”


    阿怜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驰离开后,阿怜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将那药的功效和由来交代了一番。


    解药是现任灵药谷谷主黎清源配置的。


    虽然许良安请来的医师也出自灵药谷,但兹事体大,她怕出了什么岔子,思来想去,还是交代清楚为好。


    “这好办,”许良安面色严肃,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挑几个养做面首罢。”


    “堵不如疏”


    “仿药对他来说不难,若是时间上来不及,你也有备用做纾解的法子”


    阿怜因他的一番话愣在原地,呐呐无言。


    见她这样,许良安后知后觉地深吸一口气,忘记了,他的孙女还是个内向守礼的黄花大闺女。


    “不怕,无论你今后是否嫁人,整个暗影堂都是你的后盾,养几个面首怎么了?”


    许良安私心里是不愿阿怜早早嫁人的,他好不容易认回她,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再多陪陪他。


    不过,要是阿怜有了喜欢的人,且那人靠得住,他也不会固执阻拦。


    “刚刚那沈家小子,你看如何?”


    沈驰去而复返,一回来就听见许良安的问话。


    虽不知道前因后果,他的心却还是因这话高高提起。


    只听明显有些羞恼的女声响起,“祖父,你就别开


    我的玩笑了!”


    沈驰眼中的光亮消失,失落地敛目。


    守卫得知他的来意,前去通传,他静静候在门外。


    ‘咯吱’,是阿怜推门出来。


    见之难忘的绝代佳人与他点头见礼,眉眼间全是初识的客气疏离。


    而后香风飘过,逐渐远去。


    第55章 江湖文病美人(十)“这便是我这一世……


    街市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随着夜幕加深,逐渐连成辉煌的一片,横贯平安城东西。


    街道两侧,各式店铺林立,门口挂着的灯笼跟不要钱似得,将铺面装点得有如白昼。


    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女子乌发轻挽,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无波,鼻梁挺直,唇瓣如樱。


    她在一个面具摊前驻足,“这个怎么卖?”


    灯笼柔和的光落在那古画似的芙蓉面上,看得出摊的匠人失了神。


    “姑娘要哪个?在下,送……送给姑娘”,自知失礼,憨直的匠人霎时臊红了脸。


    悬在一串画字灯笼前的狐狸面具木工极佳,细腻的颜料勾勒出上挑的狐狸眼和微扬的嘴角,十分精巧地捕捉到狐狸狡黠灵动的神韵,一看就是匠人的得意之作。


    此刻却被他小心取下,赠予美人。


    直到美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他才痴痴地收回目光,突见摊前红布上放着枚干净得反光的银锭。


    匠人伸出手,想说要不了这么多,可美人早已走远,他只能落寞低头。


    几个便装护卫警惕地盯了他几眼,又快步追上那戴狐狸面具的女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这是平安城的送春节,随着天气渐暖,百姓都出门庆祝,送春迎夏,街上热闹极了。


    古玩首饰,吃食衣裳,火树银花,伶人唱戏,不胜枚举。


    春容芳心已许,此时正同她的相好在某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阿怜脚步轻快地于闹市中穿行,不经意间回眸,视线被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背影吸引。


    他似有所察,也转过身来,精准地看向阿怜所在的方向。


    两人均是狐狸面具覆面,隔着人群两厢对望。


    耳边的人声变得模糊,阿怜清晰听见胸腔里失了规律的震动。


    人群前后不接,露出了一小片空地,她看见他脚边趴着只大狗,毛色漆黑,凶神恶煞。


    那狗似乎也发现了她,漆黑的眼眸一亮,气息竟有几分乖觉,抬起爪子就要向她跑来。


    阿怜只愣了一秒,就转身飞奔。


    风声中,她远离了热闹的人群,跑进了一间酒楼,躲进二楼阁楼的拐角。


    此时,平安酒楼六层,一支箭穿透门扉,箭尾发颤。


    桌椅凌乱残缺,酒菜撒了一地。


    鞭子发出破空的噼啪声,混合着杀气浓重的琴音。


    捉人魅善于逃跑,从不正面迎敌,他利落地翻窗下楼,逃离现场。


    沈驰又是一箭射空,满脸怒容地喝道,“抓住他!”


    叶知渊忙呼道,“他脚下有发光的鳞粉”


    姜露收回鞭子,同慕楹儿对视点头,一刻不停地追了出去。


    阿怜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之前的惊鸿一瞥上。


    她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心里的恐慌不断发酵。


    见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密布灯笼下,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他抓住了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似意识到认错了人,无措地在原地静立片刻。


    而后他突然抬头,锐利的视线透过灯笼间的缝隙朝她射来。


    阿怜捂着嘴缩回了墙角,紧贴着身后的雕花木门,汲取支撑。


    调整片刻,她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然而楼下街道已经空无一人。


    阿怜眉头微皱,突然脖颈受痛,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晕了过去。


    捉人魅扛着阿怜于月下奔逃,正美滋滋地想着,这暗影堂堂主的孙女,想必能换来许多宝物,突觉一股毫不掩饰的凌厉气息快速逼近。


    他下意识皱眉,暗道不可能。


    如今江湖上比他轻功好的人寥寥无几,或许只是路过。


    然而下一秒,他腰部受创,重重地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激起一片砂石灰尘。


    捉人魅趴在地上吐出一口浓稠的血,转头恨恨瞪去,只见来人踏空而去,稳稳接住自空中坠落的女子。


    他如珠似宝地横抱住那女子,朝捉人魅走来。


    月光照亮了他阴沉的脸。


    捉人魅瞳孔猛缩,怎么可能?


    难道他已经出名到要谢庄主亲自出山了吗?


    沈驰几人顺着踪迹赶来时,只看到摔得鼻青脸肿的捉人魅被五花大绑,意识不清地靠在秃树桩上,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四周寂寥无人,气氛安静中透露着一丝诡异。


    几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捉人魅的障眼法。


    在这留个假的捉人魅,好混淆视听?


    最终还是四人中的主心骨沈驰发了话,“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然而,等他们带着捉人魅回到暗影楼时,才发现暗影堂堂主现在没有多余心思管他们。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那千疼百宠的孙女失踪了。


    “捉人魅……”许良安听闻几人带着贼人来访,突然危险地眯起眼睛,改变了主意,“带他们进来”


    一盆冷水泼在捉人魅脸上,将他从昏迷中强制唤醒。


    银发老者抓紧他的衣领,“老实交代,你将我的孙女藏到哪里去了?”


    捉人魅冤枉极了,张嘴就要说,突然‘唰唰’几枚银针射入他的哑穴。


    他张嘴支吾半晌,吐不出个像样的字。


    许良安警惕地看向银针来处,叫人去追,也察觉到了此事的不对劲。


    纸笔在捉人魅面前铺开,他却颤颤巍巍,迟迟不敢落笔。


    刚刚那几根银针已是威胁,谢庄主摆明了不让他说。


    谁知道下一次,是不是收割性命?


    极快地作出取舍,捉人魅认命地在纸上写,“不是我,不知道,没看清”


    许良安一脚把他踹了个倒仰,“你以为你在糊弄谁?”


    捉人魅揉着心口,眼泪鼻涕刷刷齐下,暗叹自己真是好苦的命。


    ……


    穿过层层纱幔,床榻上女子衣衫半褪,趴在柔软的被褥上,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肩。


    狐狸面具已经被摘下,放在红木桌上。


    她的颈部有一道淤青,横在白皙的肌肤里,看着触目惊心。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药香弥漫的玉盒里抠挖出一块莹白的药膏,在那碍眼的淤青上揉开。


    “嗯……”,她没受过什么苦,即使尚在昏睡中,也因这酸楚痛呼出声。


    按在她脖颈上的大手一顿,复又继续用力,“忍着点”


    阿怜醒来时,身上已换了新的衣裙,她脸色一白,匆忙下了榻。


    推开门,一片飘渺的云海在青黛色的山间浮动,不见丁点人烟。


    楼阁于云海中高耸独立,檐角铜铃随风轻响,惹的她心思烦乱无比。


    这是哪?


    谁抓走了她?


    她之前的衣裳和里面装着的药呢?


    夕阳渐落,阿怜只等来了送餐食的婢女。


    面对阿怜的疑惑,她充耳不闻,放下餐食和换洗衣物就离开了。


    谢逍遥斜倚在榻上,把玩着瓷白的药瓶,听人来报平安城的情况。


    听到许良安想为阿怜找面首,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眼里寒意彻骨。


    “外孙女?”谢逍遥喃喃道。


    谢慎言含糊其辞,让他误以为,他是阿怜的亲舅舅。


    没想到,谢如意,哦不,许如意,竟然是许良安的女儿。


    “是时候让我父亲知道,谢如意的生身父亲是谁了。”他眼中闪过几分怨怼的讥笑。


    铸剑山庄的前庄主同暗影堂堂主打起来了。


    虽然极少人知道原因,但两人打得惊天动地,江湖哗然。


    许良安寻找阿怜的进程自然缓慢了下来。


    月圆之夜,体内的燥热再一次翻腾,很快将阿怜拉入水深火热。


    她全身都是汗,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喘息。


    门似乎被打开了。


    透过纱幔,她看见模糊的人影逐渐靠近,害怕得发抖。


    谢逍遥第一次见阿怜这幅模样。


    本想着罚她不辞而别,此刻真见了她受折磨,心里却全是疼惜,又在她毫不掩饰的动作和轻哼中化作浓重的欲念。


    他坐在床边,拿出药瓶时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好不容


    易取出那最后一粒药。


    阿怜却突然坐起身,将那药丸打落在地。


    在他呆滞的瞬间,她攀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无师自通地吮吸。


    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僵麻。


    谢逍遥心中无名升起一股怒火,难道她之前,也是这样度过的?


    “谢叔……”阿怜松开他的唇,暧昧的银丝在两人唇畔间拉长,消失。


    她媚眼如丝地看着他,低声问道,“这是在做梦吗?”


    见他不说话,她挫败地点点头,眼泪如珠子般滑落,“肯定是,你只会在梦里吻我”


    阿怜认出了他,却以为这是梦中。


    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谢逍遥不知所措。


    她纤细的手捧住他的脸颊,跨坐在他腰间,低头吮吻。


    谢逍遥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顺从她吧,你趁这时候进来,私心里想的,不正是此事吗?


    他终是顺从了私心,放弃了抵抗。


    灼热的喘息中,两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


    “谢叔说过,”她眼角无法自抑的泪被他一一吻去,“答应了娘亲,要保我一世顺遂,无忧无虑”


    “我喜欢你,想要你,我想做你的娘子……”


    她呼吸急促,成了零散的碎片。


    “这便是我这一世的愿望,如果无法实现,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


    帏幔晃了一整夜。


    第二日,阿怜是在温热的怀抱中醒来的。


    身体一阵酸软难受,她不敢回头,一颗心坠到了谷底,又在看见床榻下凌乱衣物中的浅蓝色玉佩后被抛到半空。


    她颤抖着转头。


    谢逍遥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眉宇舒展,带着一股英气,即使在沉睡中,也掩饰不住那股凌厉的气势。


    平常束起的黑发此刻随意披散,几缕发丝落在结实的胸膛前,那里还留着个模糊的牙印


    昨夜的记忆闪过,阿怜顿感热气冲顶,瑟缩地蜷起双腿。


    第56章 江湖文病美人(十一)“阿怜绝不会入……


    谢逍遥的到来让沈驰等人松了一口气。


    此前捉人魅一事还未明了,谢老庄主就找上门来与许堂主打得昏天黑地,他们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等得心焦。


    几人皆以为他是出面来调停的,谁料谢庄主转身加入战局后,虽成功让谢老庄主和许堂主停战,场面却更加失控了。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前些天还势如水火的谢老庄主和许堂主竟然统一了立场,追着谢逍遥打。


    江湖中人云里雾里,对这番局势转变诸多猜测,结合此前灵药谷退婚一事添油加醋,杜撰了好些爱恨情仇,口耳相传。


    在酒馆听书的沈驰几人神色复杂。


    他们在铸剑山庄求过学,也算是山庄门生,可此时听着说书人语气昂扬,他们硬是不敢出声反驳。


    无他,那些传闻实在是太过……超乎寻常。


    周遭散客时不时兴致盎然地嗟叹,他们怕万一暴露身份,就会被人追着问,传言到底是否属实。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上一次谢庄主成为酒馆说书人口中常客,还是他年少初入江湖,打得贼人落花流水的时候。


    哪个少侠没在玩家家酒的时候当过谢庄主一角?


    叶知渊咳了几声,压低声音问,“谢庄主当真有隐疾?”


    “我反正不信”姜露脸色一红,咕哝道。


    当时听闻谢庄主订亲,她暗自神伤了许久,好不容易放下了,又传出谢庄主‘患有隐疾,立誓不娶’。


    可以她云雀楼的观相之术,谢庄主明明就……极擅那事。


    叶知渊‘嘶’了一声,摸着下巴继续猜测,“灵药谷的黎姑娘如今与旁人定了亲,未来夫家正是暗影堂的二把手。难道真是谢庄主反悔想要抢亲?”


    “可这与谢老庄主又有什么关系?”慕楹儿不太赞同地摇摇头,“说书人讲的都比你听着靠谱”


    沈驰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好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


    平日安静的广场,此刻人影交错,真气涌动。


    无数块打磨光滑的黑岩拼接嵌合,数根蟠龙石柱耸立其间,在夕阳照射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你休想!”许良安的胸腔因愤怒而不断起伏,“阿怜绝不会入你谢家的门!”


    谢逍遥眸色深沉,躲过许良安的攻势,虽不出手反击,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这可不由许堂主说了算”


    谢慎言已从谢逍遥之前的一番话中找回了理智,此时正负手立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攻我守。


    消息是谢逍遥透露给他的不错。


    是他气不过飞霜被许良安辜负早死,才来找许良安的麻烦。


    逍遥要娶阿怜,虽让他与许良安这畜生成了亲家,可阿怜毕竟是飞霜唯一存世的血脉。


    今后嫁入他谢家,他定会护她无虞。


    就是不知,这小子是何时起的歹念。


    “是你害死了飞霜,如今还要决定她孙女的去留吗?”谢慎言高声对许良安道。


    许良安怒发冲冠,“她也是我的孙女!”


    “要是她知道你是个寡廉鲜耻之人,认不认你作祖父还未可知!”


    “老不死的!你住嘴!”许良安一阵眩晕,转头向谢慎言攻去。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打破紧绷的氛围,让三人齐齐停住了动作。


    只见广场那头,纤细的身影正穿过一道道石柱阴影,朝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时明时暗。


    黑色的长发随着奔跑的动作在她身后招摇,一袭月白长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谢叔……”


    话音刚落,谢逍遥已经飞落她身前,将她拉入怀中。


    他担忧地问,“不是说回听风苑等我吗?怎么来这?”


    “我担心你”,阿怜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眶。


    那些传言甚嚣尘上,阿怜行至半途,终究放心不下,央求竹淮带她回平安城来。


    见谢逍遥没有如传闻中所说,受了重伤,她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许良安与谢慎言停手,踉跄来到两人跟前,颤抖着唤道,“阿怜”


    “祖父,”阿怜从谢逍遥怀里退出来,柔美的脸在夕阳下泛着莹白的光,眼珠变成了微棕的琥珀。


    她看向许良安的眼神中带着隐隐的乞求,“我是真心喜欢他”


    “父辈的恩怨,我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谢叔对我很好,我们两情相悦,欲相守一生。”


    她的话如同涓涓流水,平稳缓和,却不容许良安拒绝。


    看着那张酷似谢飞霜的脸,他恍惚回忆起当初心上人灵动的模样。


    “虽然师兄不同意这门亲事,但谁叫我喜欢你呢?”


    “不过,若你负了我,我绝不会轻饶你!”


    可等谢飞霜发现真相,也只是抱着孩子离开了他的世界,将女儿托付给断绝了往来的师兄,然后油尽灯枯,抑郁而终。


    泪水无声淌下,许良安回过神,看着眼前一对眷侣,终是妥协,“好好照顾阿怜。”


    “若你负了她,我定不会饶了你。”


    谢逍遥听此,立马回道,“我谢逍遥在此立誓,若我负了阿怜,便以死谢罪。”


    阿怜抓着他的手一紧,看着泪流满面的许良安,并未说什么。


    年迈的许良安陷入过往回忆,哭得稀里哗啦,铺天盖地的自厌席卷了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看得恨他入骨的谢慎言都一阵恍惚。


    谢慎言攥紧了拳头,心道许良安如何痛苦,都比不过当年被蒙骗了的师妹痛苦。


    他永远也忘不了谢飞霜苍白着脸色找上他的场景。


    她怀中抱着的婴儿睡得香甜,已为人母的她却瘦弱不堪,面露绝望,“他骗了


    我。”


    “他早就有了家室,却骗我与他结亲生子。”


    看着枯萎的谢飞霜,谢慎言痛得心中滴血,他扶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问,“是谁?我去杀了他为你解恨!”


    可直到死亡,她都没有透露过那负心人的半点消息。


    谢慎言便明白了,谢飞霜心里,还是有他。


    情之一字,实在难解。


    仔细算下来,他也没资格去指责他人薄情寡义。


    他与谢逍遥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一对怨侣。


    回到暗影堂的四位少侠恰好听到谢逍遥的誓言,一时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谢庄主怀中抱着个白衣女子,而许堂主哭得难以自抑。


    这诡异的场景,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那是……”沈驰眯起眼睛,突然瞪大,飞上前去。


    叶知渊一怔,也跟着飞了上去。


    察觉来人,谢逍遥微微侧身,他怀中的女子也跟着转移了视线。


    那绝美的女子面若白瓷,长睫湿润,梨花带雨,脆弱地倚在男人宽阔的怀中,黑色的发丝与之纠缠。


    像一束雨中秋海棠,惹人怜惜,忍不住为之遮风挡雨。


    巨大的失落让沈驰失了神,是谢逍遥的冰冷的诘问唤回了他,“沈少侠来此,所为何事?”


    “……”初入江湖的少侠抬起头,竟觉得曾经仰慕的人变得可怖了起来。


    叶知渊拉了沈驰的衣袖,及时道,“是为了‘捉人魅’一事”


    沈驰顺着他的话僵硬地点点头,“正是。”


    回程时,几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比来时沉寂不少。


    “那是许堂主的孙女?之前从来没听过,怎生得如此,如此……”叶知渊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如此令人见之难忘”姜露眼眸一闪,看着沈驰失魂落魄,心里竟有些好笑。


    怎么每次有所心动,还未说出口,便被扼杀在摇篮中。


    唯有慕楹儿脸色有些古怪,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她怎么觉得,那个女子的身影,好像与阿娘的描述重叠了呢?


    “怎么了?”姜露察觉不对,低头问她。


    慕楹儿摇摇头,不对,那个少女身体虚弱,而谢庄主也断不可能是那种人。


    “无事,‘捉人魅’已落网,我们快些去下一个城池吧”她朗声道。


    第57章 江湖文病美人(十二)“谢叔当初带我……


    “别动!”阿怜手持朱笔,一手把着谢逍遥的下巴,嗔他道。


    谢逍遥这才老实,他的嘴角高扬,环着阿怜细腰的手不再乱动。


    湿润的笔触在额头作画,带着些冰凉的痒意。


    面前的心上人呼吸清浅,专心致志描绘花样。


    都说新婚日时,新娘给自己画并蒂莲花钿,便是积累福泽,寓意夫妻同心,恩爱不离。


    阿怜正拿他做练手呢。


    “盯着我看做什么?”


    谢逍遥的目光直勾勾的,让阿怜有些羞涩地低头躲避。


    “因为阿怜好看”,谢逍遥实话实说。


    此时脸颊飞红的样子,更让人移不开眼。


    “好了!”阿怜心满意足地收笔,端详自己的杰作。


    那眼眸中似有星星闪动,撩得他心头火热,不由欺身上前,与她唇舌纠缠。


    朱笔不知何时‘啪嗒’落地。


    灼热的唇逐渐下移,激起皮肤一片颤栗。


    “好了,下午还得去看送来的婚服样料”,阿怜捉住他的脑袋,略带理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颤抖着响起。


    谢逍遥啃咬那微凸的锁骨,在她颈弯中闭眼平复呼吸,不甘道,“好”


    阿怜察觉到他的变化,蹭地从他怀里跳出来,小声骂道,“大色胚!”


    竹淮领着侍从将一石石金银珠宝抬进了听风苑,见谢逍遥牵着阿怜出门,笑眯眯地禀道,“庄主,夫人,这是暗影堂送来的贺礼!”


    为了阿怜同谢逍遥的婚事,许良安和谢慎言暂时放下了龃龉,届时均作为长辈出席。


    请柬送到灵药谷时,黎清源大为震撼。


    他拿着请柬去找黎白芷,惊叹道,“谢逍遥要成婚了!”


    黎白芷抱着药箕,闻言面露疑惑,“哥哥,我现在心系慷之,谢兄如何,已与我无关了”


    “我知道!”黎清源明白妹妹这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急道,“是他要娶的姑娘!”


    “他要娶阿怜!”


    “什么?”黎白芷惊得双眼瞪大,手中的药箕落在地上,晒干的药材洒了一地。


    “天杀的,他可真不要脸!”


    黎白芷一边骂他,一边收拾行囊表示要去铸剑山庄看个究竟。


    临行前,她交代黎清源,“若慷之来找我,哥哥就说我去山里采药去了”


    谁知,她刚到铸剑山庄,就见宋慷之一袭青色便衣,风尘仆仆地在山庄门前等着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


    果然,宋慷之神色受伤,眼里隐约有妒怨之色,“阿芷,你说过的,你已经将他放下了。”


    黎白芷叹了口气,不顾他人在场,于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快的啄吻,“就是怕你这样想,我才交代哥哥不告诉你的”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看看阿怜,也就是你们堂主的孙女”


    “说来话长,阿怜从小病弱,我和哥哥常来给她看病,虽说是受谢庄主所托,但于她总有几分别样的情分在……”


    她拉着宋慷之的手进了那厚重的青铜大门,顺着大道往位处高处的听风苑走去,声音渐远。


    看见那抱着几束三角梅笑得花枝乱颤的美人时,黎白芷恍惚了一瞬。


    这是阿怜?


    她呆呆地上前了几步,连手里牵着的宋慷之都忘了。


    阿怜察觉到这边来人,眼波流转,显然认出了她,有些腼腆地向她问好,“黎姨,你来啦”


    谢逍遥自然地接过阿怜手中的三角梅,仔细一看,眉间居然还画着朱红的花钿,看起来温柔极了。


    她实在无法将此时的谢逍遥同记忆中那个冰冷的人联系起来。


    “他有没有强迫你?”虽然看到阿怜笑脸的那一刹,她就大概知道了答案,可来都来了,她还是要确认一下。


    此话一出,谢逍遥立即黑沉了脸色,他对着黎白芷不好发作,便看向她身后的宋慷之。


    宋慷之对着过往情敌并不退缩,风轻云淡中掩藏着几分忌惮。


    不似两人的剑拔弩张,阿怜早和黎白芷亲昵地抱在了一处。


    “没有,”阿怜笑着摇摇头,尽量让黎白芷放心,“说来惭愧,我从前就喜欢谢叔,喜欢很久了”


    “不过,谢叔早些年对我无意,疏远我多次。我这才离开山庄,去了平安城,后来偶然与祖父相认”


    她说得委婉,黎白芷却明白,以谢逍遥当年的反应,定是早就把阿怜装进了心里。


    以他那张木头嘴,活该他多受些相思苦。


    “妹夫!”谢倨声音先至,见院中几人,脚步忽的一顿,“哟,今天这么热闹呢!”


    “宋指挥,黎姑娘”,在场的人他都认识,先和客人见了礼。


    接着他道明正事,“妹夫,我家许老头亲自送来一套凤冠霞帔,结果被你爹拦在了门外,正气得跳脚。你快过去看看!”


    自从得知谢逍遥和阿怜的关系后,他就没叫过谢逍遥一声堂哥了。


    “你只能大婚那天进!”许良安要从正门进,谢慎言却偏不给他开门。


    “死老冒,那日你们闯入我暗影堂,可是连声招呼都没打!”


    “有本事你也翻墙进来?”


    这哪能混为一谈,许良安气的不行。


    当初谢慎言只身闯入,如今他许良安可是带着礼物和护卫的。


    谢逍遥及时赶到,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许良安哼了一声,不与谢慎言多作计较。


    “你这小子……”,谢慎言刚想骂谢逍遥让他当众落了面子,就在谢逍遥黑沉沉的目光中息了声。


    “我记得告诉过父亲,要是您再阻拦我的婚事,别怪儿子不客气”,说完他转身就走,不管谢慎言反应。


    谢慎言于他父子亲情


    淡薄,只有个表面名头,两人互相放起狠话来毫不心软。


    大婚之日,铸剑山庄宾客盈门,往来马车络绎不绝。


    新婚夫妇拜堂时,山庄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谢逍遥那销声匿迹的母亲重新走入众人视线,她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坐在了长辈席上。


    “我儿子成婚,当然要回来看看”,她一举一动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突然出现在人前的窘迫感。


    在她不远处,有个须髯尽白的魁梧壮汉,身旁还立着对与他眉眼相似的龙凤胎。


    显然,她离开铸剑山庄后再度嫁人,并且孕育了一对儿女。


    谢慎言脸色铁青,却不敢贸然出声坏了这美满的婚礼。


    向她奉茶时,她眉眼温柔地接过,将两只成色极好的翠玉镯子给阿怜戴上,衬得皓腕如雪。


    她泪光闪动地祝道,“好儿媳,你们一定要和谐美满”


    望向谢逍遥时,她的眼神却极其复杂,这个为旧爱孕育的子嗣,在心境转变后变得异常刺眼,所以她离开山庄时没与他告别。


    总归是她抛下了他,留他一个母爱缺失的童年,说不愧疚是假的。


    她不奢求他的原谅和理解。


    只是年纪渐长,将年轻的怨愤放下了,不想再留更多的遗憾。


    他的婚事,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走上一遭,哪怕被赶走,她也认了。


    喜庆的洞房内。


    脱下凤冠的阿怜抱着谢逍遥的腰仰头劝慰,“谢叔,别不开心了”


    谢逍遥爱怜地在她额头上亲了又亲,“没有不开心。今日大婚,能与你做夫妻,我开心极了。”


    “我们一定不会同他们那样”


    权衡利弊,满腹算计,所娶非所爱,所嫁非良人。


    “我们的孩子会在爱和陪伴中长大”


    他们会对爱和婚姻有所期待,与我们一样,幸福美满一生


    逐渐长大的谢琛明白父亲为什么动不动就把他送到曾外祖父那去了。


    因为他想独占母亲。


    每次他赖在母亲怀里说要和母亲一起睡的时候,父亲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要把他吃了。


    而此时,这样的眼神给了在母亲怀中哭闹不休的妹妹。


    父亲一视同仁,这挺好的。


    虽然乍然明白过来,他却并不觉得难过。


    他只是觉得父亲有些可恶,夜夜霸着母亲还不够,白天也不放过。


    父母相爱,会给子女绝无仅有的安全感。


    夜深人静,穿着雪白中衣的谢琛拉着矮他一截的谢阮,站在听风苑主卧的门外风中凌乱。


    “哥哥,我要找母亲”,谢阮不满嘀咕,小嘴一撇就要大哭。


    谢琛连忙把她的嘴捂住,满脸通红道,“母亲睡了,我们明天再来找她”


    听着门内的声音,谢阮争辩道,“母亲明明就没睡!”


    谢琛心中万马奔腾,只一个劲地说“母亲睡了”,仗着力气大把谢阮拉回了侧卧。


    第二日,又是日上三竿,他们才见到母亲。


    母亲很美,这是谢琛很早就意识到的一点。


    从前母亲抱着年幼的他出门去玩,那些人只是照例夸他如何可爱,目光便长时间停留在母亲脸上。


    即便母亲从不看他们,眼中只有那个高大又可恶的父亲。


    青春期的谢琛对皇城来的泼辣公主一见钟情。


    因为见惯了父母恩爱的样子,他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跑回去对着极为信赖的父亲道,“父亲,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谢逍遥颇有兴致地挑眉,“哦?是哪家姑娘?人家对你可有意?”


    “是永乐公主,”谢琛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我不知道,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


    “那就先对她好。喜欢一个人,就要无条件地对她好。”


    “即使今后你不喜欢她了,也不能觉得时光错付,知道了吗?”


    谢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带着永乐公主逛遍了铸剑山庄。


    永乐公主笑颜明媚地问他,“你平时都闲着没事做吗?”


    谢琛断不想叫心上人看轻了自己,反驳道,“哪里的话?我平日又要练武又要识文断墨,可忙了!”


    “那你怎么有时间带我走这么多地方?”永乐公主笑意不变,歪头问他,“还给我做糕点吃?摘花?做风筝?”


    “那是,那是……反正我就是有时间”,谢琛结巴得不行。


    “真是个呆子,”永乐公主收敛了笑意,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高声叹道,“算了!”。


    谢琛瞬间明白过来,看着她明媚的侧脸,按耐不住心底的喜欢,告白道,“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只要能让你开心的事,我都会去做。”


    “于你,我永远都有时间。”


    后来与永乐成婚时,谢琛看着坐在上方满脸慈爱的父母,心里阵阵暖流。


    他与永乐是少年夫妻,确定心意后,几乎没什么波折便成亲了。


    他在这个家里,不仅认识到该如何做一个小孩,也认识到该如何做一对合格的父母。


    他想,他与永乐的孩子,也定会在幸福中健全地长大,而后遇见自己的良人。


    江湖厮杀向来见血,谢逍遥不信鬼神之说。


    可真到了生离死别之时,他却祈祷来生能与阿怜再续前缘。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遇见了你,与你相守白头”


    满头银丝的夫妻坐在木制轮椅上,俯瞰群山交错,庄内人来人往依旧。


    “我也是如此,”阿怜握紧谢逍遥的手,她用年轻时的称呼唤多年夫君,“谢叔当初带我离开,予我新生,如今也带我一并走吧”


    谢逍遥眼皮渐沉,心跳一下比一下迟缓,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鼻酸流泪。


    谢琛和谢阮找到他们时,两人静静地靠坐着,彼此依偎。


    他们没有了呼吸,双手依旧紧握,火红的枫叶落在两人的衣袍上,仿佛以天地作棺椁。


    “父亲,母亲……”


    谢阮双腿瘫软坐在了地上,虽然她已经成家,有了子女,却还是难以接受父母的离去。


    谢琛强撑着扶起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聚散有时,我们作为子女,该好好送他们离开”


    两人合葬,后世子孙绵绵,代代于墓前上香跪拜。


    第58章 过渡章(4-5)世界四原剧情与世界……


    浩瀚之空。


    病弱女子神色恍惚地叹道,“原来我还有亲人在世”


    若是早早寻得亲人,她可能不会落得个早亡的结局。


    不同于阿怜,她那一生从未离开过铸剑山庄。


    平安城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更无论与外祖父相认。


    儿时的经历加上病体拖累,让她的世界很小。


    短短八年的记忆里,大部分都是随四时变换风景的听风苑,和苑内那个不可说、不可得之人。


    她总是在暗处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


    被他察觉到那份不同寻常的感情后,谢逍遥认真地掐灭她的心思,“你还小,不知道情为何物”


    即使她坚称“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谢逍遥也不为所动。


    有人上门求娶时,谢逍遥竟真的来问她意下如何,她情绪激动,第一次觉得他面目可憎,怒道,“我才不嫁!”


    往后,竟是连他的背影也见不到了。


    同阿怜一样,黎白芷会定时来听风苑给她号脉。


    数年陪伴让她自然而然地对这个温柔的大姐姐产生了信任,惶惶之下,她将心中对谢逍遥的依恋尽数倾诉。


    “黎姨,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留在听风苑”


    当时黎白芷神色古怪,一言不发。


    怪不得,原来她一早就喜欢谢叔。


    不久后,谢逍遥与黎白芷的婚事传来,阿怜大受打击,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越发郁郁寡欢,渐渐的,连床都下不得了。


    谢叔亲自来看她,劝她好好喝药,说养好身体后,像小时候那样,带她出去放风筝。


    可她知道,自己这是心病,治不


    好了。


    母亲早亡,肃王府颓败,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本就如浮萍飘零,随波逐流。


    唯一对她好的谢叔因她心中畸恋疏远她。


    从小给她治病的黎白芷成了谢叔的新娘,还早早得知了她不可言说的心思。


    她只觉得,在这世间的一切都被斩断了。


    此后,她缠绵病榻,于未满十八岁的明媚春日中与世长辞。


    阿怜知道原世界完整的剧情,可她的分身只有单一的视角,看不到谢逍遥的暗地里的挣扎。


    她对分身道:


    “在你死后,谢逍遥终生未娶。”


    “他将你葬在听风苑后花园,日日摘新鲜的花送与你”


    原世界的谢逍遥爱她吗?不见得。


    否则也不需要她的本体走上这一遭了。


    可那份陪伴七年的亲情却的的确确存在。


    只是谢逍遥虽身居高位,却从没感受过来自家人的温情,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这份超越亲情的依恋。


    在得知阿怜爱慕之心的那一刻,他是无比挫败的。


    他把阿怜当女儿照顾,却不知何时让她的感情变了质。


    阿怜年幼无知,他把错误都归在自己身上。


    劝她放弃无果,疏远就成了他仅剩的法子。


    谁曾想,不出半年,阿怜便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他后悔不已,可为时已晚。


    剧烈的痛苦之下,他渐渐想明白了。


    幼时母亲离他而去,父亲视他如无物。


    冰冷的童年,他握着刀剑度过,不会爱人,也没资格去爱人。


    如此延续,不过是造就另一场悲剧。


    于是他退了与黎白芷的婚事,立誓终生不娶,守着阿怜的坟茔度过余生。


    跳脱听风苑这方狭小天地,这原本是个讲究江湖义气的群像世界。


    来自各大江湖门派的少侠们结伴游历,惩奸除恶。


    视角主要跟随沈驰,叶知渊,姜露和慕楹儿四人。


    四人少时曾在铸剑山庄一同求学练武,因此重逢后迅速打成一片,结伴闯荡江湖。


    每到一座新城池,他们便会开启新的篇章,认识新的朋友。


    铸剑山庄作为一大势力贯穿故事始终。


    在众人口中,它有着极高的江湖地位,也是四人最为重要的一站。


    肃王府的迅速倒台竟有铸剑山庄的推波助澜?


    铸剑山庄同灵药谷的婚礼为何被临时取消?


    听风苑后花园的坟茔中埋葬着谁?


    那神秘女子是何身份,又与肃王府有着怎样的联系?


    在铸剑山庄,他们收集线索,一一还原故事的真相。


    而阿怜,只是这宏大叙事的江湖篇章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出现在原世界剧情中时,代表她的,只有一座寂静的坟茔。


    四人在得知她的故事后,对她波折早逝的一生颇为感叹,而后收拾行装,继续踏上了新的征程。


    《江湖烟雨*铸剑山庄篇》节选:


    【


    趁着谢庄主在山下布施答谢宴,几人借夜色掩护,摸进了听风苑后花园。


    听说谢庄主每日晨时都会来此,风雨无阻。


    拨开掩映的花丛,一座孤立的坟茔出现在众人眼前。


    因距离过远,那坟茔上刻着的字沈驰看不清晰,只看到石碑前放着新鲜的糕点,一旁的花瓶里还插着几支怒放的三角梅。


    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就听叶知渊焦急的声音在墙的另一头响起,“快撤!谢庄主离开答谢宴,往这里来了!”


    姜露和慕楹儿闻声即走,沈驰最后定定看了那坟茔一眼,也翻墙离去。


    回到厢房时,姜露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去,她疑惑道,“那里怎么会有一座孤坟啊?”


    “坟茔被保护的很好,葬着的应是谢庄主的亲近之人”慕楹儿思忖道。


    沈驰面露赞同之色,“我们去查查铸剑山庄近年来办过的丧事”


    话音刚落,笃笃敲门声响起。


    四人交换神色,厢房内落针可闻。


    紧接着响起的话让四人汗毛倒竖,“几位少侠,谢庄主有请。”


    铸剑山庄的家仆们武功不低,说是邀请,实则押解,很快将他们带回了听风苑。


    谢庄主气势凌厉地坐在上首,责问道,“你们为何私闯后花园?”


    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心里的慌张似乎已经超过了阈值。


    姜露受不了这压力,僵笑着实话实说,“听闻谢庄主每日都去后花园,我们有些好奇,便想去看看”


    “我们什么都没做”


    谢庄主的眼神落在姜露青春的脸上,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了?”


    “刚满二十”,姜露看了他一眼,忐忑地回道。


    谢庄主点点头,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中,心不在焉道,“也罢,想必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奇心都盛。”


    他告诫几人,“别再去后花园了,她喜静,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她。”


    离开听风苑时,沈驰还不敢相信谢庄主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他们。


    只谢庄主最后的话让他越发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那里葬着的,必定是对谢庄主极为重要之人。


    】


    ……


    新分身似乎死得十分凄惨。


    她骨瘦如柴,穿着的衣服破烂不堪,脖子上一片暗红的血迹,脏污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阿怜皱了皱鼻子,给她扔了个光球,眼前人瞬间变得整洁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阿怜问道。


    她惊讶地抬起干净的胳膊左右打量,又抬头四处张望无垠的空间,眼含希冀,“这是哪?难道我还活着?”


    “你已经死了”


    阿怜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美梦。


    “我……对”她已经被丧尸咬破了脖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死前的可怖的记忆涌入脑海,那种被追得双腿犹如灌铅,无路可逃的绝望感再度席卷了她,让她崩溃地跌坐在地。


    “我已经尽力活下去了”,她失声痛哭,无助的语气渐渐带上些怨怼,“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被放弃的是我?”


    坐在地上哭完后,她渐渐冷静了下来,吸着气抹泪时不禁有些心虚。


    可事关生死,谁能没有怨言?


    虽然他们刚重逢,可从小认识这事,却是实打实的。


    在她哭泣发泄时,阿怜也获取了她所处世界的部分信息。


    看见那些恶心的怪物,四溅的血液和奔逃的人群,她有些生理性地反胃。


    幸好等她回来就能淡化这些记忆。


    阿怜简单地交代一番,便在分身的注视下走入了光门。


    第59章 末世文女大(一)“总之,你先回家,……


    百大社团招新结束后,繁忙的学生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看着屏幕里不停弹出的聊天框,阿怜嘴角微勾,按灭手机起身收拾电脑。


    今天是周五,也是韩烁休假回家的日子。


    临出门时,恰好迎面撞上刚刚散会回来的新成员们。


    背着托特牛皮包的高挑女生身穿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黑色的大波浪蓬松地垂落在颈侧和胸前,衬得那瓷白的脸越发小巧精致。


    她一手搭着门把,握着咖啡杯的指节纤细白皙,显然是正要离开。


    看见他们,她礼貌地点头微笑,绮丽的眉眼霎时如同鲜花一般绽放,仿佛能让人闻见馥郁勾人的香气。


    高个男大回来的路上还与新同学谈笑风生,打得有来有回,这下倒是愣了好一会才僵硬地挪开身子。


    他眸光闪动,想到来之前听说的消息,虽然还没跟她说过话,心里就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学姐,晚上东大俱乐部的庆功宴你去吗?”


    他知道自己怎么笑起来最好看,配合有型的身材和清爽的男大气质,向来无往不利,从没被女孩子拒绝过。


    谁知对面的学姐回绝得十分干脆。


    “不了,”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轻盈的发丝晃动着扫过莹润的脸颊,“我今晚还有其他事”


    阿怜离开后,他坐到新得的工位上,明显有些


    魂不守舍。


    一旁的学生会老人见他这样,心中了然地笑了笑,打趣道,“你是不是没把消息打听全面?”


    新进学生会的男大是多手抓的类型,GPA和学生工作履历他都要,平时确实没怎么关注与这两个方面无关的消息。


    在他愣怔时,社团老人略带遗憾地感叹道,“可惜啊,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


    听这话,他眼神一暗,下意识争道,“只是男女朋友而已,又不是结婚”


    对方就等他这句话,竖起食指浮夸否定道,“不是哦,人家大二一到法定年龄就结婚了”


    “听说新生报道的时候就是男朋友陪着来的。”


    “人家从小认识,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得了”


    开阔的大平层,落地玻璃窗映出五彩斑斓的都市夜景。


    开放式吧台上放着两只盛满玫瑰色贵腐酒的高脚杯,一旁的透明玻璃碗里装着洗净的水果和零星奶酪。


    阿怜挽着头发,显得居家而温柔。


    微波炉‘叮’地一声结束了转动,她带着手套取出瓷盘,浓郁的烤鸡香味在室内弥漫开。


    紧接着,她汲着拖鞋走到客厅,拿起手机滑动,发送语音消息,“饭都做好了,还要多久回来?”。


    对面立马回复,“到楼下了”


    客厅墙上挂着幅精心装裱的婚纱照。


    白皑皑的雪山和绿色草地间,新娘穿着轻盈贵气白色礼裙坐在白马上,笑颜明媚灿烂,似是从童话世界里走出的公主。


    新郎身材高大,穿着定制的礼服更显得挺拔结实,他侧身牵着白马,满心满眼都是马上美丽的新娘。


    发完消息还不到一分钟,‘滴滴’指纹识别声伴随着一声洪亮的“老婆”响起。


    站在门口的男人留着寸头,正微微喘气,乍一看去将整个门框都堵满了似的。


    他五官硬挺,略带痞气,薄薄的短袖因轻微的出汗勾勒出极好的身材轮廓,胸腹肌肉线条分明,露出的胳膊结实有力。


    军用背包被随意丢在玄关,韩烁急急冲到客厅将阿怜抱个满怀。


    阿怜推开他滚烫的怀抱,疑惑道,“电梯这么快?”


    “老婆不是想我了吗?我跑楼梯爬上来的”,韩烁说着说着就亲了上去。


    缠绵的吻诉说着这两个月的思念,他强势地拖着她的纤腰,慢慢将她压在沙发里,坚实的手臂桎梏着她,像是不可移动的铁链。


    阿怜皱眉拍打他结实的背肌,有些愠怒地撤开呼吸,“先去洗澡”


    韩烁喘得比爬十二层楼梯还厉害,他不舍得撒开手,托着阿怜的臀将她整个抱起,哑声道,“一起”


    纤细的玉腿盘在劲瘦的腰间,家居鞋挂不住,已经掉在了地上。


    轻薄的睡裙挡不住相拥的热意,阿怜的脸红得像是在滴血,她哪里不清楚他的德行,斥他道,“还没吃饭呢”


    韩烁果然一顿,像是只有些蔫的大狗,头上无形的耳朵耷拉下来,“我不饿,老婆饿?”


    阿怜没说话,有些羞恼地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水汽氤氲,柔软的手指节屈起,撑在朦胧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韩烁眼里满是得偿所愿的餍足。


    他神色痴迷地看着掌控着他喜怒哀乐的妻子,心软得甘愿为她奉上生命。


    厨房的烤鸡已经凉透。


    灼热的呼吸交错,一室暧昧升温。


    剧烈的感官烧得阿怜大脑一片空白,只能随着他的节奏起伏。


    韩烁痴迷地盯着她,汗水滴滴落下。


    他从小就喜欢的邻居妹妹,成了他的老婆,他们恩爱缠绵,亲密无间。


    在她十八岁时告白,十九岁订婚,二十岁结婚,一切顺利得像是在做梦。


    阿怜永远不会明白,他到底有多爱她。


    过了五天的荒唐日子,阿怜送别韩烁时还有些发虚。


    韩家世代成长在B市大院,韩烁儿时随父母来A市住过几年,由此认识了她,两家一直保持着联系。


    现在韩烁具体做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他经常出任务,一两个月不能回家。


    “宝宝,我下个月就回来”,临别前,韩烁搂着她亲了又亲,不舍极了,“别跟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出去玩”


    韩烁这么说是因为有前车之鉴,老有人趁着他不在家想撬墙角,包括他儿时发小。


    “嗯,我等你回来”,阿怜踮脚回吻他。


    韩烁走后,偌大的屋内显得有些冷清,阿怜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按动遥控打开壁挂电视,正好是新闻栏目。


    随着片头音乐逐渐减弱,主持人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各位观众早上好,欢迎收看《八点一刻》栏目,我是播报员……”


    “气候观测组织称,大气环流出现了‘不可解释的逆转现象’,极地寒气正向赤道方向快速移动,可能会造成极端天气的出现……”


    “据报道称,NY市有大量鸟类撞击建筑,场面触目惊心。另有多地野生动物进入人口稠密区域,专家称疑似因为深层地质变化……”


    主持人神色严肃地作结语:


    “尚且无法确认这些异常之间是否存在直接的联系……我们将持续关注相关动态”


    电视机冰冷的光落在阿怜脸上,她竟不知不觉将这个早间新闻栏目看完了。


    四肢发冷,她起身拉开窗帘,才发现今天是个阴天,厚重的云层遮盖了这座城市,没有一点阳光。


    入秋后,A市气温异常,不降反升。


    那日的新闻播报像是灾害预警,各种国内外灾害消息接连霸屏各大新闻网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变化十分显著。


    热门网页讨论的热点从家长里短,娱乐民生,变成了对最近频发灾害的猜测,最火的当属名叫‘小悦’的网友发布的‘末日到来论’。


    她发布的时间很早,几乎是在那日预警新闻一出就发布了。


    因此,有不少回帖问她是不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对此,‘小悦’并没有给出正面回复,而是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隐隐的不安中,阿怜接到了韩烁的电话,距离他上次离开,仅仅过了半个月。


    “老公”的字样在通话界面闪烁,阿怜离开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滑动接听。


    一接起,就听韩烁焦急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宝宝,你现在在哪?”


    沉闷的天空雷声作响。


    阿怜捂着手机回道,“还在学校上课”


    “宝宝,听我说,现在先回家,然后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等我回来找你”


    韩烁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这么说,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


    阿怜面露担忧,她一边往回走去拿包,一边问,“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滋滋电流声说明对面信号不佳。


    韩烁的声音经电流修饰有些变调,“一时半会不好解释”


    “总之,你先回家,锁好门窗,吃好睡好,等我回来。”


    阿怜回到小区楼下时,见穿着‘同城快送’工作服的几个小哥正将一箱一箱的东西搬到拖车上。


    因为最近的灾害新闻,加上末日贴的火爆,有人囤积物资并不奇怪。


    到家刚放下包,阿怜就接到了物业的电话,说有同城快递上门,让她开放一下上门权限。


    这是一梯一户的高档小区,刷卡才能到对应楼层。


    至于楼梯间的钥匙,物业和户主各保存两份。


    她没有买同城快递,那就是韩烁买的,在电话里都忘了说。


    按键开通电梯权限后,阿怜紧张地有些发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将自己摔进沙发,鬼使神差地拿起平板点开那个标注着‘爆’的末日论坛帖,第一次认真地看起来。


    第60章 末世文女大(二)“如果一周后,我还……


    无怪乎网友猜测‘小悦’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小悦’发布的内容实在是太详细了,就像是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一样。


    虽然她一直强调是自己的预知梦,这样做只是有备无患。


    但有自称行为分析家和网络心理学家的网友晒出从业资格证,对她的话拉通进行分析。


    结果是,除了宣称‘预知梦’的那几条比较突兀以外,其他帖子连贯通畅


    ,逻辑紧密,没有任何漏洞。


    ‘小悦’创建这条贴子的具体时间正好在那天的早间新闻结束后。


    《我梦见末日到来》by小悦


    「看完今天xx台的早间新闻,我觉得有必要把我梦见的东西分享出来,让大家早做准备。」


    「强调:信与不信全凭个人,我只尽转述的职责。」


    ——最后编辑于2068年9月30日(已开放下载权限)


    1楼:正如早间新闻播报的那样,接下来会发生一连串的气候灾害和地质灾害。请尽量远离东部沿海和西部山区,这些地方受灾害影响最严重。


    2楼:请记住,北方中部是最安全的。请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往北方走。


    3楼:地质灾害结束后,会出现类似得流感的病人。其症状是咳嗽、昏睡和发烧。千万千万远离这样的人,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会变成没有理智的嗜血怪物


    4楼:如果想前往北方,最好在灾难前期或初期上路。到了流感爆发阶段,请找一间远离市区的密闭房间。待在室内,不要外出。


    5楼:请提前囤积纯净水,医疗用品和耐放的食物。位于南方的网友多准备些保暖用的羽绒服、棉被。


    到这里,只有一些零星的末日爱好者回帖。


    网友A:贴主说的不就是‘丧尸’吗?有必要这么隐晦?


    小悦:你可以这么想。但我不想单纯定性,我认为这是一种进化,他们应该被叫做进化失败的淘汰品。


    网友B:那进化成功的人呢?


    小悦:会变成开启新纪元的新人类。


    6楼:再次声明,这只是我的预知梦。接下来我会用‘丧尸’称呼他们。


    7楼:丧尸的弱点在大脑,主要靠听觉和视觉寻找未感染者。


    8楼:病毒主要靠唾液传播,一旦感染不可逆转。


    ……


    在冰岛火山喷发后,帖子的流量迎来了一小波增长。


    紧接着,澳大利亚爆发的异常寒潮和太平洋板块9.1级地震引发的海啸将这个帖子推向了高潮。


    蜂拥而来的网友七嘴八舌地提问,小悦只挑选回复了一些关键的问题。


    网友:帖主,一直待在室内会等到救援吗?


    小悦:极少部分。从概率上来讲,我不认为你是那个幸运儿。


    网友:这次灾难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你有没有梦到什么时候结束?


    小悦:做好最坏打算。梦里没有结束,不过我看到了希望。


    ……


    浏览完这些帖子,阿怜点击了下载将对话保存到本地,连接家用hp打印机,上传打印,装订成册。


    做完这一切,阿怜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走向玄关打开智能门。


    电梯入户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轻一点的阿怜搬进了客厅,比较重的则留在原地。


    楼梯口的门已经锁好,没有磁卡和另开权限的情况下,电梯不可能在这一层停靠。


    理论上来说,除了她和韩烁,谁都进不了入户厅。


    末日论帖子还在不断更新。


    除了流感和嗜血怪物,帖子里的其他预言已经应验。


    距离小悦上次发贴已经隔了几百楼,现在多是顶着不同ip的网友一线汇报国内外受灾情况。


    平板弹出低电量警告,阿怜退出论坛给平板充上电,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论坛不支持上传图片,但光从那些更新的文字描述,她都能感觉到受灾地的严峻形势。


    她捏紧手机靠近胸前,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


    回家后她尝试过给韩烁打电话,但那边始终显示不在信号区域内。


    ……


    北部边境,111军事基地。


    塔台红光闪烁,嘈杂的风声中,各式战机和满员的直升机接连升空。


    基地一角,退役的军用悍马H1静默于蓝灰色的暮光里,像一只蛰伏的野兽。


    军绿色的四驱车经过了简易的改装:


    车头的防撞杠被加强;车窗外覆盖着一层防碎钢网外罩;车顶载着大功率探照灯;车尾绑着备用油箱和备用轮胎。


    穿着军装的上校神色严肃,已经是第三次向韩烁确认。


    “你确定放弃前往北方基地?”


    与他面对面的韩烁全副武装,回答一层不变,不带半点犹豫,“我确定”


    见他如此坚持,上校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惋惜道,“好吧”


    韩烁是狼牙突击队里近乎全能的特种兵,不仅各项硬性指标常年蝉联第一,作战意识和指挥才能也位居榜首。


    事发突然,态势紧张,他极力劝说韩烁随同大部队拔营前往北方基地。


    一来保证自身安全;


    二来,要是有他在,肯定能更好地带领突击队完成北方基地指派的任务,助他在B市争得一席之地。


    可韩烁却坚持要回A市找他的老婆。


    从前能轻松地调侃他是个老婆奴,现在却是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


    让韩烁抛弃他老婆?


    想想都不现实。


    他可不想与韩烁结仇。


    不过以韩烁的能力,应该还是有机会重逢的。


    想到这,上校重振旗鼓,神色认真地劝道,“你接到她之后,尽快来北方基地与我们汇合”


    “我会跟基地负责人申请,为你们留一个位置”


    他没把韩烁跟B市韩家联系到一块去。


    到了韩家那个位置,哪会愿意把孩子送到条件艰苦的111基地呢?


    韩烁谢过上校,表示接到妻子后会考虑前往北方基地与大部队汇合。


    他弯腰钻进驾驶座,‘咔哒’一声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


    副座上斜放着一把MA41,枪口朝外。


    椅背上挂着夜视仪和卫星通讯器。


    车后座则是水和行军食物,麻布袋子里装着拐棍、老虎钳等综合类工具和其他防身用的枪械。


    引擎的轰鸣声低沉而厚重,一路开出了隐蔽的基地,往国道驶去。


    依车载系统的卫星导航来看,从现在的位置到A市一共2858公里,需要1天零4小时。


    目前直升机调配紧张,开车回去已经是最快的办法。


    千里之外的A市。


    卧室里,昏黄的复古台灯孤零零地亮着。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不停,睡在床上的女子却陷入了梦魇。


    她眉心紧皱,呼吸急促,不时左右晃头,似乎梦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不……”


    她猛地坐起身,脸上惊恐万分,良久才注意到身侧震动闪烁的手机。


    看见备注的‘老公’,她神色复杂,沙哑地接起电话,“喂”


    “老婆,你怎么样?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我很担心你……”


    电话那头,韩烁的声音焦急万分,句句将她放在心上。


    阿怜却心神不定,她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


    夜里的街道很安静,整个城市没有任何混乱的迹象。


    “老公,要是我死了……”


    “别乱想,”,韩烁握紧手机,咬紧牙关,青筋暴起。


    他不知道阿怜为什么这样说,只快速安慰道,“乖,我会回来找你,你只需要好好待在家里,别给任何人开门,知道了吗?”


    “我知道,”只是梦境里的内容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聚成一颗珠子落下,她酸涩委屈地哭道,“老公,我好害怕”


    直视前方挡风玻璃的韩烁眼眶泛红,内心刺痛,恨不得立马飞到阿怜身边把她抱进怀里。


    “别怕,”他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语气尽量柔和,“老婆,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之后我就到家了”


    “好”


    阿怜愣怔着挂断了电话。


    最近的灾害新闻,末日论坛里的内容,加上韩烁今天异常的反应,她基本可以确定,刚刚的梦大概率是真的。


    梦里,她翻开了一本封面写着《末世重临之无限进化》的书。


    书里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末世爆发后的第三年。


    三年后,人类建立的北方基地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缓过神来,


    正加紧研究破解丧尸病毒的方案。


    她的老公韩烁是书中的男主,也是北方基地特种作战部队的队长。


    女主则是北方基地里一名叫做苏乐的病毒学教授。


    苏乐在研究所里带头破译基因密码,研究免疫丧尸病毒的试剂。


    韩烁则根据基地上层指派的任务,带领小队进出各个已经沦陷的研究所,带回幸存的实验人员和有用的资料、冷冻试剂,配合苏乐完成破译。


    在末世的重压和对黎明曙光的期盼中,两人数次死里逃生,暗生情愫,于末世后的第五年正式结婚。


    那本书中,没有半点关于她的描述。


    难道说,她在末世的一开始,就遭遇了不测,所以书中直接将她略过了?


    想到书中对韩烁苏乐惺惺相惜,并肩作战的情谊的描述,阿怜心中滞痛,实在睡不着觉了。


    她搬了个椅子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街景发呆。


    随着天光渐亮,大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新闻网页上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流感的报道,反倒出现了批判‘末日论’传播谣言,造成人群恐慌的推送,阅读量极高。


    阿怜点进评论区,人群大致分成了三部分:完全不相信的,半信半疑的,和已经相信,囤好物资的。


    总体而言,还是不相信的人居多。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偏向,但她还是隐隐期待末日只是个让人虚惊一场的谎言。


    腹中饥饿,阿怜随便吃了点面包和速食鸡胸肉应付。


    随着血糖升高,大脑昏沉,她撑不住睡了过去,一睡便是8个小时。


    夜幕降临,厚重的云层散去,露出隐藏其后的圆润月亮。


    只是今夜的月亮大得有些诡异,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观星爱好者比普通市民更快发现异常,将高清图片发布在网络上。


    凭借当下社会对异常环境的高度关注,“血月”一词迅速登上了热搜,热度居高不下。


    很快有天文机构发文称,他们探测到月球表面覆盖了一层未知的神秘物质,经太阳光反射变成了现在地球上看到的颜色。


    有人提出疑问,既然能落在月球上,岂不是也能落在地球上?


    不过这言论很快被攻破,网友嘲笑道,“月球没有大气层,难道地球也没有吗?”


    舆论刻意压低了恐慌情绪,可看着那不同于往常的月亮,人们不由心中惴惴。


    深夜十一点,城市似乎陷入了沉睡,只有少部分人还在为生活奔波。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夜。


    紧接着,叫骂声,哭声,警笛声,车辆喇叭声,玻璃破碎声,重物坠地声……越来越多代表着失序的声音糅合交杂在一起。


    阿怜眼睁睁看着楼下夜归的行人被一个影子扑倒,鲜血呈圆形扩散。


    半晌,行人以扭曲的姿势抽搐起身,朝着喧闹的市中心晃荡而去。


    阿怜颤抖地捂住嘴,惊恐的泪水流入指缝。


    按动遥控,窗帘自动闭合,她抱膝蜷缩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书中已经对这种场面有所提及,但亲眼目睹带来的视觉冲击依旧让她大脑过载。


    “冷静”,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纤细的手臂因害怕而微微颤抖。


    她下地再一次检查是否关好了门窗,然后关掉各个房间的大灯,只留几盏台灯照明。


    慌乱中,她接到了来自韩烁的电话。


    按下接通键,痛苦压抑的喘息声自那边传来,瞬间让阿怜的欣喜的笑颜僵在了脸上。


    “老公,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她捧着手机急切地问。


    “没事。我现在在A市市郊,很安全。”韩烁没有透露具体位置,怕阿怜冲动之下出门来找他。


    这是一个黑漆漆的无人仓库,身下是柔软的牧草堆。


    他浑身发烫,头痛欲裂。


    恍惚中,他似乎察觉到了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动,这种感觉很不对劲。


    韩烁清楚,他的身体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阿怜,犹豫半晌,还是颤抖着手指拨通了电话。


    “宝宝,你听我说”


    不清楚昏睡过去后还能不能醒来,韩烁已经是交代遗言的态度。


    他冷静分析当下的情况:


    “家里的食物还够吃一个月,你不要轻易出门。”


    “书房的抽屉里有一个应急无线电收音机”


    “你把它打开,调到AM530kHz,再慢慢转动调频按钮往高频调整,每天收听,尤其注意有关A市撤离的消息。”


    “如果一周后,我还没回来,政府派军队来接人,你就跟他们走。”


    “都记清楚了吗?”


    那头的阿怜已经泣不成声。


    即使韩烁看不到,她还是重重地点头,颤抖道,“记清楚了”


    她调整呼吸,将韩烁交代的事复述了一遍。


    “真棒”电话那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躺在牧草堆上的韩烁意识逐渐模糊,他眼角湿润,轻声喃道,“老婆,我爱你”


    手机顺着耳侧滑下,屏幕渐渐熄灭。


    “老公……老公!韩烁!”


    阿怜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眼泪怎么也擦不干。


    她崩溃地想去找他,却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收音机,先找到收音机”,她重复念叨着,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始终没能迈动腿往书房里去。


    不对,不对。


    阿怜眼眸渐亮,心底燃起希望。


    她老公,不——韩烁是男主,末世三年后他都在,现在是不会有事的。


    这么想着,僵硬的肢体逐渐放松了一些。


    她冲进了书房,从抽屉中翻找出一个黑绿色的无线电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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