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则乱◎
林宝珠落地S市是五天后。
和现任丈夫在一起后,她就没有再回来过。生活和事业的的重心都不在S市,再往后,也有故意为之的回避。
当初她情绪不好,匆匆回去新加坡。女儿最后一个学期考试升学的事情,她都是交由大哥林崇礼安排的。
后来机缘,在艺术基金的活动与Yanis相识。他与尹侨一父亲尹舒年相像也大为不同,他们身形相似又都温柔浪漫,但尹舒年行事严谨持重,Yanis则是艺术家的热忱与随性。
Yanis带她走出情绪的桎梏时,林宝珠犹豫过,可她同她的爱,都是自私的,她接受了Yanis,也把旧人留在了S市。
这个时节,是S市最适意的一段时间,暑热已去,秋凉未生。
林宝珠灰褐色意式风格长裙,松松搭着一条Fendi经典图案围巾,挽一只棕色Kelly25,扶着行李箱。她纷沓的回忆,还感怀此去经年旧梦难圆,就看见她许久不见的女儿,已经等在到达口。
尹侨一白T黑色阔腿裤,头发随意绾着,淡得看不出的妆容,神情也是清清淡淡。
直到林宝珠走近,尹侨一也只是淡淡一勾嘴角,叫了声妈妈。没有她期待的激动和欣喜,更甚者,连多余一点热络都没有。
尹侨一自觉去接行李箱,却见林宝珠木纳纳忘了动作,她抬眼去看。
林宝珠女士沉默的面上,一丝来不及躲过去的忧伤,她也不避开了,有些倦感和泛红的眼睛迎向尹侨一。
“闪闪,好像瘦了很多,工作是不是太累了?妈妈很想你。”
看着保养得宜的林宝珠,她皮肤白皙紧致,和从前没有变化,甚至娇贵气还更盛。
尹侨一不着痕迹转身,错开了林宝珠想揽住她的手。
“我前段时间辞职了,最近在休息。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转到M&A部,在争取职位晋升,压力大,比现在还瘦两斤。再以前的话,我和现在体重一样。车子在停车场,走吧。”
冷淡的腔调,无所谓的态度,话里行间无一不是说母女两的生疏。
林宝珠咽了咽,漠然垂下手。
从前见过的人总要说,女儿的容貌融合了父母的优越基因,漂亮得比母亲还更胜一筹,但母女两个的气质却最相像,如出一辙。
而现在,她的神态身影,从前的那份柔软娇贵分毫不现,取而代之的是冷清,一种无甚所谓的淡然和冷傲。
女儿真的长大了,美得更摄人,她却觉得太冷。只怕现在任谁见到,都要认为母女两的气质也大相径庭。
坐进车里,尹侨一抽过一张消毒湿巾递给林宝珠,自己低头揩着手。
林宝珠打量了一下内饰,心里算找到一丝慰藉,车上的香薰和几个少女感小摆件,还有她从前喜好的一些影子。
“你辞职了?现在住哪?”
尹侨一瞥了她一眼,“还住中央公寓,东岸那边。我一个人住,客房做衣帽间用,也懒得归置了。酒店我订的和平饭店。”
拒人千里的意思很明白,林宝珠心里再凉了凉,“我自己订酒店,和平饭店离你那边远了,你退掉好啦。”
尹侨一余光看到她掏出手机,真的挑选起酒店来。林宝珠女士的任性,有过之无不及,她便也没有接话,无端端有些烦。
“去东岸香格里拉,要给你导航吗。”
“不要,上次大哥也住那里。”
林宝珠松了松嘴角,“上次你见过大哥哥了,他知道……”她突然顿住,没再问下去,“我以为你今天会带你男朋友一起来。”
尹侨一不怯地接下话头,“曲怀南是问过我呀,我怕你刚下飞机会觉得状态不好,不想见人,没让他来。他也蛮忙的,为了空时间出来接待你,连续加班几天了。”
看她维护别人的姿态,林宝珠捺不住,“闪闪,你不要任性,他再优秀你们也不合适,两个人在一起不是——”
尹侨一突然踩住刹车,又松开,林宝珠吓一跳,“组撒呀!”
“我开车,你不要说这些比较好,我不开心听的。”尹侨一傲慢又淡然。
林宝珠气结,“你,瞎搞!哪能拿开车做玩笑的,你真的不像样子了。为你好的话也不能说听不得啦?你气我怪我可以,但不管怎么样我是你妈妈,我难道会害你,你要这样作践我也作贱自己。”
到底是处处被娇惯宠爱的老牌小姐,哪会没脾气,不过是自觉亏欠女儿,一味忍让纵容。
尹侨一还是那样无甚所谓,语气模样还多了点懒散。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了解一个人之前,就带着固有的成见和偏激的结论。我以为这样的提醒方式,更让人记忆深刻。看来太久不见,我们都不了解彼此了,对不起。”
林宝珠气红了眼眶,总归是摒住了,“你太过分了尹侨一。这几年我是对你有亏欠,可是你也不肯给妈妈机会呀……”
尹侨一心里也像碰翻了五味瓶。她没有一次是真心想和母亲吵闹,却偏又最知道怎样刺痛她。
她矛盾也悔恼,“那么好啦,不要讲了。这样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一切你见过曲怀南之后再说。妈妈,我不是任性。”
“你真是懵懂一时昏头了,反骨头。”
林宝珠娇嗔似的再啰嗦两句,也作罢了。尹侨一已经算是给了台阶,她也不想同女儿闹僵。
/
林宝珠订的是江景套房。
到房间的时间,晚餐太早,下午茶时间又不算富余。尹侨一懒得来回折腾,就在会客厅刷手机,等林宝珠休整好。
晚饭她们直接在一楼餐厅吃的淮扬菜。
林宝珠很久没尝到地道的江南味道,胃口不错。尹侨一还是那样,吃得少,每样菜式捡了几筷子,就喝茶陪着。
一顿饭下来,不论林宝珠同她回忆小时候,或是啰嗦她吃得太少,尹侨一都是不咸不淡应着,最后林宝珠也恹气。
“你同我再上去坐一坐。”
尹侨一结过餐单,就见林宝珠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出去。
回到房间,林宝珠却不讲话了。
尹侨一率先打破沉闷的局面,“你明天要不要休息,有没有自己的安排,要没事,我提前让曲怀南订餐厅,周末人多,太晚不好订的。”
“就安排明天吧,晚餐订早一点,白天我倒一倒时差。”
“晓得了,那我先走了,你休息。”
“和我多待一分钟你都难受是不是?”林宝珠睨着她。
尹侨一无声叹息,坐下来,“你如果不累,那么我再同你讲几句好了。”
“妈妈,曲怀南是京市人,知识分子家庭,家里没有负担。他比我大五岁,P大建筑系毕业,4年前工作意外受伤才失明的,3年前来S市,现在和他师兄合伙经营建筑设计事务所。工作生活能自理,他目前主要做无障碍项目和建筑设计咨询,公司运营得不错。你明天不要问太过分的问题。”
林宝珠看她一心偏袒,再一派木已成舟,不容置疑的样子,胸闷得很。
“他一点都看不见?”林宝珠对他什么家庭什么背景全没听进去。
“有光感,贴近可以看到一些轮廓,他是视神经受损,没有有效视力。”尹侨一说得轻飘。
林宝珠努力克制,“闪闪,你拎拎清爽呀。你同他才在一起多久,哪能就分不开,你恨我好了,我不同意。就算你一直一个人,也好过你一头扎进去以后遭罪,我不会同意你和一个残疾人在一起的。”
父母对子女的爱,有时候就是这样,本能,也没有公允和道理,只专-断地要他们按自己的过来人经验,去避开一切可能预见的苦楚挫折。
林宝珠更是吃心了,想到她宝贝着长大的女儿,要同一个盲人在一起,无奈和怨愤交集之下,眼泪先滑了下来。
尹侨一被她毫无预兆的眼泪怔住了,也只一瞬,林宝珠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划开票务app,“你辞职了正好,明天,和我回新加坡,妈妈就在新加坡陪你。”
尹侨一急吼吼去捉她的手,“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答应要先见他,大哥也——啊……”
林宝珠拂不开她的手,用力一挣,尹侨一重心不稳,往旁边倒过去,手腕磕在茶几边缘,痛呼出声。
林宝珠一顿,赶忙放下手机,要去看她的手。
尹侨一忍着痛,握着右手腕没让她碰,“你就心平气和地见他一次,放下成见偏颇。你以前不会这样,你又真的了解现在的我吗?”
尹侨一站起来,“明天我来接你。你早点休息。”话落,她转身离开。
“闪闪。”林宝珠没有拦她。
或许关心则乱,林宝珠先乱了分寸,此刻颓唐极了。
/
曲怀南给尹侨一留了灯,自己也去客厅,摸着盲文书等她,她刚刚发过消息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没有太久,门锁开启,曲怀南放下书,朝门边走过去。
“你妈妈那边都还好吗?”曲怀南伸手想去捞她,却没有回应,“是不是累了?”
“有点,曲怀南,你订一下明天的餐厅,下午五点半好啦,我先洗澡。”
曲怀南直觉她情绪不太好,便依着她说的,不再多问。
等他也洗漱好,在床边坐下,去摸床上的人,不料尹侨一突然主动抱上了,用力把他推到床上。
“闪闪,你怎么了?”曲怀南感觉她似乎要宣泄什么。
她的吻轻飘又急促,从他脸颊一路落到他的脖颈上,手已经攥住他的T恤下摆。
曲怀南稳住气息,摸到她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挡下她的动作。
不期然一阵疼痛袭来,尹侨一右手一软,“嘶”一声,人落在曲怀南身上。
作者有话说:
*先过度一章,让看文的小可爱们久等啦,我争取明天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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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Chapter42
◎请你体谅做母亲的心◎
尹侨一吃痛的声音,让曲怀南蹙起眉。
他有些疑惑去摸搓手中细细的一节手腕,“你怎么了?”
尹侨一痛呼,“你不要弄,今天磕了一下。”他闻言松了手,尹侨一从曲怀南身上起来。
他也跟着坐起身,只摸到她的手轻轻拉住,眼睛愣愣盯着前方,有些担忧同她确认。
“我刚才摸着骨头应该没问题,也没有明显肿胀。你看看,有没有破皮,什么情况,再跟我说一遍。”
尹侨一看了一下,手腕外侧连着手背手掌外侧青紫了一片。她本来就容易皮下瘀青,加之皮肤白,今天磕得重了点,淤血面积比较大,看着比较触目惊心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大碍。
“就是撞青了,不碰就没事。”
曲怀南听她轻描淡写,“不要敷衍我,哪里青了,周围有红肿吗?”
尹侨一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没有肿呀,就是手腕旁边,真的没事,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曲怀南最不高兴她对自己身体无所谓的态度。
他移到床边,探手去找鞋子,“24小时内要冷敷,现在不能揉搓散瘀,你之前藏的冰淇淋还没吃完吧?”
尹侨一拉他起来,不依他。
“不要,我不高兴弄。我本来碰一下就会瘀青的,只是你不晓得,弄不弄都要那么多天才好的。”
她捧着他的脸,再次吻上去,时而像蝴蝶撷蜜,又似小兽扑食,是曲怀南从未见过的热切。
忽轻忽重的汲取,被心急且不熟练的人做得慌不择路的无章无序,却更灼心撩人。
一片温凉柔软的唇,猛然移到他的眼睫之上,曲怀南忍不住地眯着眼,心惊得眼皮轻颤。
怕再弄伤尹侨一的手腕,他不敢去抓她的手,压抑着灼热的气息,顺着她的腰身,曲怀南摸到她的肩,轻轻推开她。
他摸到尹侨一微微发烫的脸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退开脸,眼神试图在她脸上聚焦。
“是和妈妈起争执了?不开心了?”曲怀南轻声问询,也有几分肯定的意味。
尹侨一轻轻垂下头,“我讨厌没有依据的先入为主,明明是他们狭隘,却要举着为别人好的大旗。”
她朝面前的人紧紧地抱上去,微卷的长发垂散,脸搁在他肩窝处。
“世人是不是都一样,眼光浅显,只相信虚妄的相。我只想她肯尊重我的选择,我都可以尊重她的快乐,她却不可以客观一点。”
曲怀南一直觉得,尹侨一的某些时候,总隐现一些遁世禅者的慈悲和超脱,又糅合着入世人的执与念,矛盾且深刻鲜活。
“世界的规则,原本就是大多数世人的约定俗成,你看清不苟同,所以这样独一无二,可贵,可爱。但我们也要理解它,不要困扰自己。”
此刻,他的敏锐,自然已经知晓她的今夜反常的由来,“是你妈妈反对我们在一起,所以和她起争执了?”
尹侨一没有说话,枕在他肩窝的头点了点,又摇了摇。她是反对,但所谓争执,却不仅是因为她的反对。
他的手在尹侨一背上轻抚,“不要怪你妈妈,我这样的条件要同你在一起,肯定不容易。天下父母心,哪个不都是希望儿女有个知心人,互相照顾彼此依靠,人之常情。”
曲怀南低低柔柔的声音,裹着遗憾,亦携着豁达。
“换位思考,闪闪,如果我有女儿,想必我也不能免俗,这样爽快开通地把女儿许给一个盲人。因为知道盲人的不便,不易,就更不能放心。你看,这难道不是我更自私。”
尹侨一听罢仍是有些忿忿,“你不会生气吗,明明不是你的错,人人都可以一隅之见搞七捻三(胡说乱闹)。”
“不会了,生活中以己度人,不被了解才是常态。”
她的委屈不平分明为他。
曲怀南心中仿佛掉落一颗砝码,天平顷刻摆回中央刻线,有她,似万事知足。
只是他的豁然,更教尹侨一纠杂不知名的情愫翻滚。
她偏过脸,纷纷扰扰的吻落在他耳后颈侧,复又衔住他的耳垂。
曲怀南一股躁动,手在她肩胛处用力一掐,呼吸粗重地制止她继续的动作。
“闪闪,快乐的事不该带着负担去做,我不需要你这样弥补我什么,谁都没有错,这也不是好的宣泄方式。”
曲怀南守住的理智,倏然叫她如饮醍醐。
她理不清爽的烦闷,委屈,不安,躁动,只不过源自母亲对他的偏见。
她想填补世人眼中对他的有失公允。她不开心这种不畅快,用这样的方式弥补,也证明自己的爱,肯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愣然中,她讷讷问,“你想不想……”
曲怀南悠长沉重的深呼吸,将她推得再远一些,“你别撩火,家里头安全措施可不够用了。”
尹侨一茅塞顿开后,过了糊涂劲,反倒讲起糊涂话,“有孩子了也没关系呀,我养的起。这样我家里还没人反对了,曲怀南,我外祖家信佛,不要小孩子这种事情,是最大的业障,绝对做不得的。”
曲怀南无奈,“说什么浑话,我要这么浑不吝,自己都不会让你和我在一起。”
“渣男哪有这样的自觉呀。”尹侨一没头脑的揶揄。
曲怀南找到她的头顶,轻轻一拍,“我瞧你是又来劲儿了。”
他摸到拖鞋穿上,起身往洗手间去。
“你做什么呀?”
曲怀南没回头,“你先睡。”
尹侨一闹这一通停下来,也有些蔫,真的打了个哈欠,抱着曲怀南的枕头躺过去。
发呆半晌,洗手间里的人没出来,还淌出哗啦啦的水声。
尹侨一心头疑惑,踱过去敲门也不见应。
她犹豫之际,门从里面开了。尹侨一木头木脑怕他有事情,刚一探头,被人摸到肩头,捉住手臂拉了进去。
来不及退出去的人忍不住惊呼“臭流氓”。
“嗯,你非要闹我,那就请尹小姐帮帮忙了。”丝毫不在意流氓名头的人,竟然放荡不羁的腔势。
尹侨一昏头搭脑,一时眼睛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带着凉意的温水溅湿了她的手臂和睡裙下的小腿。
神志无主的人只觉被摁住的左手扽不开,她面上微微发烫,手心炙热的温度像是能把微凉的水煮沸了。
曲怀南被她胡乱发抖的冰冷指尖,激得进退维谷,喉间抑不住闷声叹嗟。
呼吸平稳下来的人,眯着眼睛,由气鼓鼓的大小姐把他推到水帘里,老面皮地听她怪罪他的江南软调,受用得很。
两人窸窣了大半天,洁癖的大小姐气匆匆在他肩头留下两个齿印,自顾自收拾去。
这一个晚上,大小姐背对着他,到睡着都不肯给一声回应。
/
第二天下午,曲怀南守着礼数,先电话邀约,告知林宝珠女士今晚的宴请安排。
他坚持自己先去餐厅等她们,而尹侨一去接林宝珠女士一同来餐厅。
还是在本帮菜餐厅的江景包间,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来,曲怀南听到尹侨一轻轻唤他。
他掩藏着紧张感,从容起身,微笑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林宝珠看见这样身长玉立清俊翩然的人,如松似柏的站相,白衣黑裤最简单的行头,也被他穿得别样的气度品味。
她迅速打量他一遍,最后视线终归落在他的眉眼上,虽然失焦,这样看去却炯炯的深邃。
心中也忍不住惋惜,无奈地瞥向女儿,暗忖她的审美倒是随自己。
尹侨一疾步去到曲怀南身旁,自然牵起他的手,“我妈妈在你正前面。”
曲怀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努力调整好目光,端正地面向前方,“您好,阿姨,我是曲怀南,谢谢您能来会面,您请坐。”
面对这样面相教养都妥帖的人,林宝珠也不好意思太冷淡傲慢。她本来也不是刻薄人,只不过爱女心切,不免偏激了些。
她不温不火地应下,“客气话也不用讲了。曲先生也坐吧。”
尹侨一抬眼观察了一下林宝珠的神色,自觉在曲怀南右手边落座。
“您不介意的话,叫我曲怀南或者小曲,都行。”曲怀南语气谦和。
林宝珠看尹侨一比旁边人还紧张的样子,心口闷闷的,对曲怀南的话也只淡淡应了一句。
“阿姨,昨天跟尹侨一了解了一下您的口味,我就先点了几道菜,还请您看看手边的菜单,挑您喜欢的再添些菜。”
林宝珠承情随意翻了两页,到底听见女儿还记着自己的口味,心中多少疏解一些。
她合上餐单,“她既然记得,就这样,先按你点的上菜吧。”
几乎明牌的相谈,只需要静待时机。
又有长辈在前,曲怀南只端持着,不冒失去主导话题。
尹侨一发觉曲怀南先到,似已经熟悉了餐厅构造和餐具摆放。只是等菜上来了,仍是免不掉尹侨一小声提示他菜色,同他布菜。
曲怀南不忘招待林宝珠,也关照尹侨一自己先吃,心里头还是打鼓,努力稳住自己桌上的动作和礼数。
林宝珠看曲怀南稍慢却也规矩的吃相,平心讲也不失礼不难看的。
偏偏面前的女儿殷殷切切,细致入微地替曲怀南照顾着眼前,她自己反是囫囵着。
林宝珠心里仿似堵了团棉花,嚼什么也食难下咽。
尹侨一一片青紫的右手再次落筷在曲怀南手边的瓷碟上,林宝珠突然眼眶酸涩,灼得眼疼。
眼中泛起波光,她清脆搁下手中的筷子,声音发涩的她,尽量维持着体面,“曲怀南,我就喊你小曲了。”
曲怀南紧跟着停下动作,“好的,阿姨。”他等待着下文。
“妈妈,先吃饭,吃好了有时间讲话的。”尹侨一匆促要阻止她觉得的不合时宜。
“没关系。”“就现在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林宝珠接着抢白,“小曲,你的情况闪闪同我大致说过了,讲实话,你今天这样成功肯定不容易,我是倾佩你的。就这样短的时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顶优秀的。可是做闪闪男朋友,我还是要反对的。可能对你不公平,阿姨跟你道歉,也请你体谅我做母亲的心。”
“妈妈,你就是偏见。你根本不想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把你的意愿强加给别人才是自私。”尹侨一失望,怪怨林宝珠自大。
曲怀南却似乎坦然,安抚尹侨一,要她不要同她妈妈顶撞,不要打断她。
林宝珠面色也恸容,谁说母爱就是温暖且无私的,对他人自私残忍一些,换得女儿的无忧无虞,受些怨怼又何妨。
“小曲,你就当我自私,我偏颇了你,可我眼里看到的,是我女儿都不能好好吃顿饭,眼睛一刻不离你。她手上青的紫的一大片,你恐怕也不晓得,也没办法关心她痛不痛,替她动动筷子添添菜。”
曲怀南桌上的手轻轻攥了起来,他似乎找不出什么话语去回应林宝珠的话。
他以为可以磨合的问题,始终只因他们找到平衡而被忽视,却是无法抹去。他也揪心起来。
“妈妈,这是你看到的,是你想要的。你没看到我也在吃我爱吃的,你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就发现我撞到手腕,帮我处理。你凭什么说他让我吃不好饭,怪他不管我磕磕碰碰的。”
尹侨一看不了让曲怀南陷入这样的无助和失落感里。
“那么你呢,眼里就看到他,看不到妈妈的苦心?你这样不偏心吗?你只晓得怨我,我是你妈妈,我就必须管你。”
林宝珠也有老小姐的骄矜和委屈。
“你现在记得你是我妈妈,这么多年,你同你继女相处的时候你还记得我伐。我可以尊重你的选择,你为什么不可以尊重我的选择。你冠冕堂皇讲曲怀南优秀,根本没走心。他是看不见,但是他却比你更懂我,是他在我身边,管我头痛脑热冷热喜悲的。”
尹侨一气急之下越是冷静输出,哪晓得一句话已经戳中林宝珠心里最脆弱也最痛的角落。
林宝珠乍然落泪,只轻轻抽泣一声便迅速捂住脸压抑着自己。她第一次后悔自己再婚的选择。
尹侨一咬着牙,把眼底的湿润压了回去。
“闪闪,别这样,你答应过我,不因为我和家人争执,听话。”
曲怀南感动,愧疚,难堪,更有面对一个哭泣母亲的歉意。
他是无措的,但也很快找回镇定,“阿姨,对不起。父母爱护子女是本能,您的顾虑和反对都是应该的,我理解,闪闪也明白的。”
林宝珠平复情绪,自觉失态,一时没有接话,抬起脸拿纸巾拭着泪。
曲怀南听着动静,再次开口,“阿姨,请您原谅我还想多说几句。和尹侨一在一起,您看到的问题我不该辩解什么,我考虑过也纠结过。要说,也是我自私。今天这个会面,我知道怎样都不能让您满意,可我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失明之后,我原本也想就这样一个人走完人生,可是遇见尹侨一,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我还可以追求幸福。”
“我这样的状况,不敢说与她相配,但我会更努力克服现有的困难。我的生活和工作基本能自理,虽然难免有些不便,生活上有阿姨帮忙,工作上有助理,我会尽我所能不给尹侨一添负担。我也会更细心去发现她的大小事情,尽我所能去照顾她。物质方面她本就无虞,我不敢自夸许诺给她多奢华的生活,却一定不会让她生活品质降级,我可以保证做她的后盾,支持她做她想做的事情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阿姨,她永远是自由的,我会让她自在做她自己,任何时候,她要离开我都会尊重她,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做到这些,我一定不会拖累她,我会离开。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曲怀南郑重地请求,甚至不敢期待结果。
尹侨一望着曲怀南,心里只感谢他的不退缩,不怯懦。
她握住曲怀南的手,转向林宝珠,终究低头,“妈妈,对不起。和曲怀南在一起我真的很好,很开心,安心也满足,我愿意等你接受他,只是请你不要再反对。”
林宝珠此时顿感心力不足,眼里也黯淡下去。
或许那年带着Yanis站在她面前时,就已经沧海桑田。她的女儿早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倔强生长,转头来,再多的为了她也似夏炉冬扇。
“今天先这样吧,总归不会有结果,我先回去了。”林宝珠起身,再次拾起她的体面,“谢谢你的招待,小曲。”
曲怀南匆忙拉着尹侨一站起来,“阿姨,招待不周很抱歉,让闪闪陪您一道回去吧。”
他再偏过头,低声嘱咐,“闪闪,陪你妈妈回去,不要再跟她任性,听话,陪陪她。”
“那你呢,我同你回去,我可以再去找她。”
情急之下最是真情流露。
林宝珠萧索一笑,拿起旁边的包,只说不用,便告辞。
“你听话,去陪你妈妈。我没事,这样的自理我还能做到,不要让你妈妈更不放心我。”
尹侨一咬咬唇,要他到家告诉她,急吼吼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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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43
◎只做缠绵快乐的吻◎
昨天那场会面宴客的夜饭,不欢而散。
即便尹侨一最后陪着林宝珠回去酒店,算是先服了软,最后也仍然没商谈出什么结果。
曲怀南在她们离开后,叫了车,在侍应生的帮忙下,顺利乘车到家。
纵然没有太高的心理预期,林宝珠态度鲜明的表态,也让他矛盾且无奈。
不至于丢盔弃甲的颓废,却足以让他许久之后又一次,生出那个消极的想法——残疾不是原罪,只是像极了一场孤独的无期徒刑,剥夺幸福权利终身。
早不再自怨自艾的人,终是重新整装。尹侨一已是他的矢志不渝。
这两天,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见面的事。
国庆长假临近,林宝珠更是难得回来,曲怀南总要尹侨一多陪陪她妈妈。
先撇开见家长道阻且长,他更不愿冒进失礼,只求可徐徐图之。而这之中又还有一个症结,尹侨一对于林宝珠再婚,一直心结难疏。
曲怀南晓得尹侨一,面上冷清淡淡的,不屑惹什么人情世故,内里重情也良善。
她是在乎她妈妈的,更在意她独一份的母爱,怕失望才要做出冷淡任性的模样。
可叹新老两位大小姐,脾性无二致的骄傲,太随心意的你进我退,成了这越走越远的局面。
眼下有这样难得的相处时间,若能藉此机会,化开这三尺之冰,总归令人快慰。他希望尹侨一做她心无挂碍的大小姐,可以不用再跟自己别扭较劲。
当局者迷的人,继续迷失津渡。
尹侨一心里密密实实装的,是怎么让不通情理的林宝珠女士,不偏私地让渡,她里外里是领会不到曲怀南的用意与用心。
两天下来,尹侨一如何打机锋,林宝珠态度平和,始终不接这茬。
实心讲,林宝珠是不讨厌曲怀南的,如果他不是尹侨一的男朋友,她甚至会打心底赞扬。
可她做妈妈的人,这样的大事上面,是要把得住的,要替女儿掌舵,只能唱红脸。
老小姐有她的软钉子,大小姐也有她的骄矜和反骨,那么一个字“耗”好了。尹侨一不咸不淡的,谁心里头都不适意。
/
今天,林宝珠约了许姨,同她聚一聚叙叙旧。
尹侨一不想许姨要破费,费力安排,也晓得林宝珠总还是怀缅旧辰光,便让许姨烧些林宝珠喜欢的家常菜式,她们回去老洋房。
许姨晓得林宝珠回来,也很是感怀。
她想要见这位老东家,只是这次林宝珠回来,为的是尹侨一谈朋友的事,她也只好守着自己的本份和分寸,问候过一次,一直没好多打扰。
从前尹舒年和林宝珠一直待她不薄,甚至说脸上没挂过东家的相,对她很尊重的。
尹教授向来是温和好风度,听说林宝珠是这样的娇贵千金,原本她是担心过会不会不好相与,没想到她也从不拿架子。晓得她在婆家难,对她很是体恤,婆家年节礼都替她想到,再后来,尹侨一更是同她亲近。
可惜尹教授走得早,这样和美的家里总归是散了。
上午,曲怀南去公司前,特地叮嘱尹侨一,不用总想着早回来,他今天也约了夏洵。
今年国庆中秋假早,夏洵后天回京市,赶着和家人过节,他正好还有项目,节后还能在家多待几天。
“我让他捎点儿节礼给长辈们,约他来家里吃晚饭,再一起夜跑,”他让尹侨一安心,他不是玻璃心,这几天没有失落,也不觉得自己被冷落。
操心的曲某人,再不放心大小姐不肯婉转的脾气,交代她,“转眼中秋节了,你难得和妈妈一起,也想想怎么陪她过节,问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陪她到周边散散心。你妈妈这么多年没回来过,国内发展变化快,可以去走走看看。假期人多,早定下来,趁还有两天,我提前给你们安排。”
“不要担心我,想着陪我。我的领跑员都告假了,我是跑不掉的。”要她宽心的人,最后调侃自己。
这几天都僵持在林宝珠的态度里,尹侨一困扰得都来不及要宽慰曲怀南一句,不要怪她妈妈,在儿女事上,林宝珠女士凡胎□□不能免俗,但她也善良,有爱。任性的老小姐只是依然任性骄傲,还没有接受,她没有讨厌他。
而曲怀南不说沮丧委屈,没有哪怕一丝丝情绪。
恢廓豁达,总要比她多想一步的人,反过来替她和妈妈开解,处处替她周全。
尹侨一一直认为,风恬浪静的时候,嘴把式也是花好稻好,唯有碰到问题,才最能看清楚一个人。
是真切贵重的金镶玉,还是银枪蜡烛头,处理起真真切切问题时,都要现原形。
曲怀南的成熟和宽广,就是她在这份感情里无比坚定的底气。
尹侨一此刻感动极了,也愧疚极了,她当下想不出能表达她心情的话,却尤为严肃地发散思维。
“那今天的时间,我来不及准备给你家里长辈的节礼了呀,鲜肉月饼要现做出来的才好吃。”
曲怀南笑她,“你都还没收过他们的礼,哪能就先给他们送礼了。”
尹侨一怪他玩笑,瞎扯。
曲怀南还是那样笑着,“什么时候,你亲自去见他们了,就是最好的礼。”
尹侨一嗤他老谋深算,“你才是门槛精。”
等曲怀南出门,尹侨一也简单梳妆了一番,去接林宝珠。
回到复兴路,林宝珠近乡情怯,心中五味杂陈的不平静。半晌,她站在紫藤树下,突然觉得有些记不起尹舒年的声音,隔世之感让她红了眼眶。
尹侨一看着她,思绪万千也无言可说,最后只是低声催促她先进家里去。
还再准备醋溜鱼片的许姨看到她们进来,林宝珠好像一如从前,一瞬恍若时空的交叠,脱口而出叫了声太太,像是当年一样。
人上年纪了,眼孔总是浅一些,不要说林宝珠原本就娇小姐一个,菜烧到半道,两个人先哭做一团。
午饭自然也晚了一点,席面上龙井虾仁,醋溜鱼片,面拖蟹,都是林宝珠爱吃河鲜一类的菜式。
一顿饭,大家心里都各有伤怀和温情。
饭后,和许姨聊到兴头上,林宝珠难得有心情,想吃国际饭店的蝴蝶酥。
于是,三人散步兜到国际饭店买了两大袋点心,又去王家沙买了中秋礼。和从前一样,她还要给许姨准备婆家的节礼。
再回到洋房,许姨又忙碌起来。
尹侨一终于问了憋住一天的话,“去看看吗,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
林宝珠顿了顿,起身,无声地应允了。
尹舒年的书房里,满墙的书好像连位置都没变过,三人的合影,还是尹侨一16岁生日时候拍的。
“想去看看爸爸吗?”尹侨一问她。
林宝珠放下相框,手背轻悄地在面上揩了一下,寂寂飘渺的声音,像发问,又似陈述,“你都不肯原谅我,这样不愿见我,他也不会想见我吧。”
尹侨一鼻腔有股酸涩感,深深吸一口气,缓缓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爸爸永远最宠你,也最宠我。”尹侨一心里有苦涩,因为再见不到的爸爸,再回不去一家三口。
她也惊醒,往事不可追,才更要惜取眼前人。那个可以放下自己的骄傲,为她低头,坦荡地接受所有不公允的偏见和审视,代替最宠她的男人继续宠爱她的人。“你找到了继续宠你的人,我也找到了。”
“妈妈,如果是爸爸在,他一定会给曲怀南一个机会。你真的用心了解,就会晓得他的好。他很强大,心中有沟壑山海,有才华,包容也豁达,比太多明眼人更可靠稳妥得多,他值得的。”
林宝珠一下被扯回现实,她不再像这几天的避而不答,“你只记得你爸爸通达明理,宠着你纵着你,我就是没道理的市侩人。尹侨一,今天你爸爸如果还在,他也不会舍得你和一个残疾人在一起。”
她痛心且灰心,声调也低下去几分,“他如果在,至少我们不会这样,我是亏欠你,但我也不至于十恶不赦,要被你当成冤家。我对舒年,你爸爸也失信了,你们都怨怪我吧。”
尹侨一也很是难过,这是她唯一的妈妈,现在站得这样近,可她们之间却好像隔着天堑。
她一时难开腔,沉闷的氛围不过几十秒,林宝珠还沾着水气的睫毛,对上她的目光。
“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男朋友或者另一半,是个残疾人。尹侨一,生活就是这样,柴米油盐生老病死,你清爽一点,不要太理想化。”
现实主义的土壤终究养不活理想主义的花。曾经最理想主义浪漫情怀的林宝珠,经年之后,也讲说出这样现实的生活经。
尹侨一唏嘘也倔强,“我当然晓得生活是脚踏实地的,和他在一起,我很踏实。”
“我不想再吵,该讲的我同你也重复多少遍了,今天就当我们过中秋节,我订明天的机票回新加坡。你外公也要生日了,华人讲究80是大寿,你不要忘掉。我在新加坡等你,这段时间你拎拎清要怎么做。”
尹侨一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出声。
母女两人的据理力争,相互角力,再次徒劳,不欢而散。
本来就不多亲近的母女,接下来更少有互动。这场对阵,两人默契地不显露,要维持新老大小姐的体面。许姨却也是看出端倪的,暗暗叹气,总归不好逾矩,累得夜饭也草草结束。
先送过许姨回家,尹侨一把林宝珠送回酒店,便没做停留直接回了曲怀南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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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他家时,曲怀南还没有回来。
尹侨一在他家住的时间多起来之后,曲怀南现今晚上也习惯留着玄关灯。她没有去打搅他同朋友相聚,自己先去洗漱了。
将将跑完了十公里的曲怀南,和夏洵做完拉伸,搭着他的手臂,在沾染了稍稍秋意的江边清风里,两人并肩往回去。
“怎么样,爽了?今天跑这程咱可少歇了一回。”晚饭没见着尹侨一,他好奇问了一嘴,曲怀南才大略同他讲了和尹侨一母亲会面的事。
之前他还担心过投行女性长期资本圈里摸爬,大都现实,这一位大小姐更是样貌家世能力都顶顶出挑,怕曲怀南最后要伤情。他也是真想不到,尹侨一会这样独一份的热忱和孤勇。
曲怀南轻轻一笑,“没你想得那样,但确实很爽。”
“我是真希望你们俩能修成正果,尹侨一这姑娘真挺难得。怀南,你,打算怎么办。”夏洵祝祷似的语调。
“我要有这样好的女儿,怕也不会愿意她和一个处处不便的残疾人一起。”
曲怀南好似闲话轻飘的一句,让夏洵骤得言语匮乏。不过寻常的家务事,却是没办法辩驳诋毁的常情和俗理。
“怀南……”
反倒当真置身其中的人先轻轻揭过,“没什么办法。只要她不说离开,我就坚持,如果她不想坚持了,我就放手。我始终在原地,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吧。”
“怎么总让你这么难。”了解他的人禁不住没意义地抱怨。
曲怀南却笑得爽朗几分,“我不觉得难,还能有这样的光景,遇见这么一姑娘,我觉得幸运。我其实很开心。”
“对,别放弃,怀南,你值得世界上所有的好。”夏洵认真拍拍人的肩膀。
老后生觉得肉麻,“得了,别矫情。”
曲怀南到家时,尹侨一已经先躺下,也没察觉他回来。还是曲怀南倒水,摸到中岛台上面有一只装了东西的纸袋,才晓得尹侨一已经回来。
尹侨一眯着眼睛,含糊叫了他一声,看卧室门口的人一身运动装,精神头却是蛮足的,运动过后的松弛感,倒显得他有种清新的俊逸。
“闪闪,就睡了?怎么了?”
某人还没走到床边,就被喊停,“曲怀南,洗澡呀,你没洗澡不准过来。”
大小姐的洁癖一视同仁且至高无上、,不为任何人破例。
“作孽呀,你嫌弃我。”他用她的腔调,出其不意地来了一句。
尹侨一被他的罪过相逗笑,“不要捣浆糊好伐。”
“中岛台上有蝴蝶酥,你拆开吃吃。今天去国际饭店买的,队排得是不得了,王家沙我没要,鲜肉月饼现烤的才好吃,素月饼怕你不喜欢,蛮甜的。”
大小姐终于展颜,曲怀自然要特别赏光。跑完十公里不喜甜的人,转头去拆了半块蝴蝶酥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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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曲怀南起来不久,尹侨一也醒了,昨天喊累的人不愿起来,名正言顺地赖床。
做好早餐,曲怀南才进来叫她,“醒了吗?”
顺着被角摸过去,“困的话吃了早餐再眯一会儿,你这样三餐没个钟点不行。”
尹侨一不高兴听他念经,喊着闭嘴,半推半就起床洗漱。
偷偷喝了旁边两口咖啡,尹侨一再熟练地把全熟太阳蛋的蛋黄拆出来,放到曲怀南的碟子里。
习惯了她的小动作,也懒得纠正不受教的人,连头都没有偏一下,不动声色摸到那杯温度刚好入口的咖啡,换到另一边去。
“我替你吃了蛋黄,牛奶一口都不许剩。”
尹侨一呜呼,你眼睛看不见,心里门清的很。她无效也要反抗,你的民-主呢,“明明晓得我喝不惯热的,你还打热它,故意的。”
曲怀南一派泰然。
根本就是情趣的言语对仗间,尹侨一的手机连续进来两条微信。
林宝珠女士:[我已经到机场了,你不用来送,我还是一样的态度,不想走的时候还要同你吵架。希望你认真处理好这件事。]
[我不是不开明,只是舍不得你要吃苦头。女儿,妈妈永远都爱你。还有,你早点回新加坡。]
尹侨一忽然静默,等手机屏自动锁屏,才轻轻搁下手机。
曲怀南听身边的人默默地喝起牛奶,沿着桌沿摸过去,手搭住她的小臂。
“怎么了,闪闪?妈妈找你了?”
尹侨一放下杯子,语气很不在意,“没怎么呀,我妈妈走了,已经到机场了,回新加坡。”
曲怀南转过身,把她拽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扬起脸,轻轻拥住她,“对不起。”
尹侨一心里更酸了,“神经病呀,你做什么道歉。林宝珠么,老牌大小姐,永远任性。”
“现在去机场还赶得上吗?”
“不去,这几天我都累死了,她终于不要烦我了。”
“对不起,我还是只能说抱歉,让你为难,让你妈妈——”
“放屁,”曲怀南话还没说完,就被不客气地打断,“我为难个屁,你不准讲,不准想逃。”
尹侨一看着曲怀南愣愣望着某处的眼睛,只觉得心中辽阔,她无所畏惧。
“你不准想放弃,你也不准给我热牛奶,不准要我吃不喜欢的……”她以傲娇粉饰难过。
还有多少个不准没有说出来,曲怀南只觉得有温热的水滴划过他的下颌,一颗再一颗,流向他颈间。
曲怀南低声应着,把她搂得更紧。
尹侨一无声得轻颤着。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母亲总是争锋相对。
她明明不想搞砸,她也不要明明没有错的曲怀南总要讲抱歉。
情绪渐渐平息,她挣出他的怀里,把剩下的牛奶塞到曲怀南手里。
无奈一笑的人照单全收。
准备上班前,曲怀南还有些不放心,给她的手喷了一遍云南白药,又问她的意思,“我今天在家办工?”
大小姐元神归位,不高兴他这样,“不要想偷懒,快去赚钞票。我今天上舞蹈课,顺便去商场兜兜,刷你的卡。”
“荣幸之至。”曲怀南受用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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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都慎独的两个人,对年节看得再淡不过,在一起后的第一个中秋,却也格外看重起团圆的意义。
尹侨一没有让许姨在自己家过节,曲怀南也按假期规定,要冯阿姨安心休假。
头一天晚上,尹大小姐就拉着曲怀南出去,排队买了新鲜出炉的小份鲜肉月饼礼盒,再有些应景的江南特色预制菜。
突然童心起的人,还买了一个玉兔宫灯,要曲怀南回去同她一道组装。
最后还好曲怀南忙而不乱,摸摸索索也把几道菜烧出来。
晚上兴致高涨的大小姐,回去取了一支酒,带着曲怀南回了复兴路的家里,赏月饮酒。
当晚的小院里,秋月金波,风清露白,无花婆娑的树下,影成对,人成双,只做快乐缠绵的吻。
被勾起一身火的两个人,匆匆往回赶。从客厅到浴室,两个人乱糟糟地交缠。
隐忍太久的曲某人像是不知道餍足,蓄着不晓得多少气力。
他轻佻浮浪地腔调,新鲜的很,促狭这位软绵绵被抱到床上,还颐指气使要他关掉主灯的大小姐,“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时天。”
昏昏惨惨的大小姐娇嗔骂人,可顷刻之间,她就如同月色倾洒下的茫茫深海上那一叶扁舟。
她好像在骤升骤降的风浪中,悬悬沉沉,迷失在粼粼浮光里,被一阵阵的浪头,裹挟着,托起着。
一夜风月后,长假更显浓眷。
到假期过半,白念跟父母从苏市老家回来了,周佑程也排班轮休。
白念闹嚷嚷,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待久了,现在进城都手足无措,社恐的很,要聚会才能回归社会。
三人确实很久没见,这个提议自然一拍即合。
曲怀南原本也要一起的,哪晓得前一天下午,临市一个已经结案的项目方,提前开工后,说施工有些问题,找到他们的设计师,一来二去也越扯越麻烦,设计师就给曲怀南打来电话。
曲怀南临时决定,叫李续和这个设计师带着合同结案项目书和图纸,他也去一趟临市。
曲怀南告诉尹侨一,虽然预计是当天来回,却怕不能同她去聚会。
尹大小姐不开心,大喊资本家没人性。
那天晚上,奔波一天的曲怀南到底赶回来了。
回家简单整顿后,摸摸腕间的表,知道某人肯定要喝酒,给她去了条微信,问她有没有喝多,在哪里,要不要去接她。
半晌,手机没有收到回信的人,磨搓着手机,神差鬼使地点开朋友圈。
果然,第一条是白念发的:小侨周郎和白娘娘。读屏软件播报着人数,曲怀南猜配图应该是三人的合影。
曲某人暗忖,小侨,周郎,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配文。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也惹出他一抹笑。
笑意还未消褪时,一条微信进来,白念的语音:听说曲老板以身作则被资本家剥削,深表同情,给你发来慰问,不用谢。
混着酒意的语音,和文案一样风马不及的风格。
曲怀南摇头之际,再挤进来两条信息。
视频文件,尹侨一的声音,比平时更清脆婉转,唱着一首他不熟悉的歌。
“世上唯一不变,世人都善变,路过人间,爱都有期限……”
“贪嗔爱痴怨,路过人间,就忙着这些,谁有意见,莫非是心里面,渺无人烟,无人可恋,来这人间,有多浪费。”
某人先是浮上些得意的笑容,他还不晓得尹侨一唱歌这样好听。
这是曲怀南没有听过的尹侨一,她那一刻像一个经过世间的旁观者,唱诵出佛偈感的洒脱和通透的空灵。
把视频存下来,曲怀南不停地循环。
此时的他,还不会想到,错过这一次参与她的欢唱,会是他以后很长时间里隐秘的遗憾。
在沙发上等待的人,终于听到门锁声响,玄关处熟悉的音调喊他。
第二天,曲怀南醒来比平时稍晚,尹侨一在他起床后难得没有醒。
派对动物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前一天的狂欢,显然消耗太多精力。
而尹侨一也没料到,今天的叫醒她的,是曲怀南略带焦急和不稳的声音。
还困懵懵的人睁开眼,心口突突一跳,“曲怀南。”
作者有话说:
*【注】
文中引用了两段歌曲《路过人间》的歌词,突发的想法,因为作者本人一直很喜欢这首歌~如有不妥,请温柔告知,感谢~
感谢在2023-10-3103:52:59~2023-11-0301:5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4128452瓶;小虎夫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Chapter44
◎不许说后悔◎
曲怀南三步并作两步地险些绊住,去到床边,摸索床上的人。
尹侨一迷迷糊糊里,习惯性地伸手,把手递给他手边。
“闪闪,我现在要回京市,奶奶病了,回去可能要多待一阵儿,具体时间不好说。”
尹侨一听得似梦非梦,含糊嘤咛,“嗯?曲怀南……”
“嗯,你一会儿起来把早餐吃了再休息。我这阵儿不在家,你如果不愿意一个人住这里,想回3栋住也行,但不能犯懒,每天过来吃饭,我让冯阿姨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来一趟。”
尹侨一还未回神,迷蒙的脑子里抓取着碎片化的信息,直愣愣望着曲怀南。
她声音稍稍大了些,再次发出疑问,“啊?”
曲怀南微稳了稳心神,一声浅叹,顺着她的手臂找到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我一会儿就得赶回京市,清醒点没?我不在的时候,冯阿姨每天上午下午都会过来做饭。”
他揉了揉尹侨一的头发,“我得先收拾东西了,醒了就起来,去外头把早餐吃了。”
曲怀南不能再耽误时间,他收拾行李箱不便不比常人,还要花些时间。
撤回尹侨一发顶的手,他起身走向衣柜。
尹侨一终于回神,噌得坐起来。闭着眼晕眩几秒后缓了缓,看曲怀南打开最旁边,摸了几下,磕磕碰碰把一只黑色samsonite登机箱拿出来。
“曲怀南,奶奶怎么了,严重吗?”
曲怀南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去摸柜子里的衣服。语调严肃但未显情绪,“心梗发现得及时,已经手术一周了。现在情况稳定了,你别担心。”
老太太中秋那天午饭后就觉得不舒服,没想到是突发心梗。幸而发现和抢救都及时,在协和做了微创手术。夏洵那天正好从姥姥姥爷家送完节礼,再来看奶奶,才得知奶奶已经送了协和,这些天也就一直照顾着跑前跑后。
张京兰术后情况稳定,他们商量决定,既然已无大碍,就暂时先不告诉曲怀南,别让他跟着着急。
今天早晨,曲怀南先喝了半杯咖啡,刚把做好的培根炒鸡蛋和烤面包片盛好,接到父亲的电话。
父亲的声音难掩疲惫,才告诉他张京兰的情况,让他别担心了,奶奶恢复良好,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末了,父亲终于是语重心长地提醒,“几个老人年纪都大了,世事无定数。怀南,你遭遇这些,最难过的是你自个儿没错,但我今天也要告诉你,父母长辈的难过不比你少。”
“这么些年了,为全了你的自尊和骄傲,老人事事顺着你。我不想做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道德绑架,可你该替他们想想,你也要想想什么是你的骄傲,什么是真正的强大。你的心性我知道,你若真能舍得了亲情礼法,我也决计不跟你说这些。怀南,行孝莫等。”
曲怀南心中像是滚出了烙红的铁水,痛彻且滚烫。
他的骄傲一刹好像一个笑话,自强自立也不过一个自私至极的借口。
坐在餐椅上,曲怀南颓然的惭愧。他内疚,自省,这些年自己的所做所为,多么的懦弱,不合格。拜托夏洵和方意扬替他照顾着家里,又是多么利己主义的不负责。
自以为独立生活工作,重新走入社会是勇气和强大。到最后,家里有事情,他却最后一个知晓,不能承担责任,不能被托付,依然是需要特殊照顾的人。
他眼底也是滚烫,不禁湿润,突然抽痛几下的神经,仿佛也在说着他的脆弱不堪。
曲怀南缓了一下,抿了口咖啡压了压。他要修正自己,而不是打着自强自尊幌子逃避。
给夏洵打了电话问过情况,告诉他自己决定今天赶回京市,他便摸了摸时间,粗粗计算,手机预订好下午3点飞京市的机票。
尹侨一听他大致说了张京兰的情况,急急忙忙走到曲怀南身边,要接过他手里的衣服。
曲怀南却没让她拿,“不用叠,我连着衣架一块儿装就行,上边贴着盲文标,回去我自己找衣服方便。”
尹侨一心里没由来漏了一拍,又没头没脑发问,“你找李续同你回去吗?”
曲怀南手里一顿,侧头极淡一笑,手边动作仍旧不停,同她解释,“这是私事,没找他。别担心,满16周岁,没有同行人的残障旅客,可以跟机场和航司申请特殊旅客服务。我订好票就打电话申请了,会有工作人员帮我。”
“我陪你曲怀南,我同你一起去。”
尹侨一突然的表达让曲怀南意外,一时没给出反应。
见他的愣住,尹侨一一丝忐忑也理直气壮,“是不是不方便这个时候见你家人呀,我不是要见他们,陪你到京市我可以自己安排,不耽误你的。”
曲怀南把手中的东西放进行李箱,起身探到身边的人,搂过来。
他是感动的,安抚怀里就要失去耐心的人,“说傻话呢,你愿意见我的家人什么时候都行,他们也会很欢迎,我是担心这次太匆忙,到了家里你不熟悉,他们也照顾不到你。”
“借口,我才不要谁照顾好伐,你就讲你高不高兴我去。”尹侨一坚持。
“高兴,很高兴,”曲怀南无奈失笑,“我订的3点的机票,你还来得及把身份证号告诉我,然后去洗漱,把早餐吃了,再收拾行李。”
他松开尹侨一,拿出手机开始操作。
听不清爽他手机读屏语速的人,贴在他身边,歪着头去看。
“不用升舱,商务舱好了呀,两三个小时就到了。”大小姐难得在意这些细节,急吼吼制止他。
曲怀南莞尔,“好,听你的。订好了,放心了。”语毕,就听身边人一路急匆匆地脚步跑开。
曲怀南收好行李,再默默摸了一遍确认。
他听着客厅里的人似乎撞了两次椅子,始终是不能放心,“闪闪,慢慢吃,完了餐具搁那就成,冯阿姨今天下午会收拾。奶奶现在情况稳定,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你别心急,慢着点,实在赶不及咱改签晚一点的航班。”
他走出来,一面叮嘱,一面去医药箱找尹侨一的常备药替她备着。京市空气不太好,也怕她不适应,她这些药寻常药房买不到,医院也不好开。
归置好这边,曲怀南同她回去收拾行李。他反复强调她带些厚实点的衣物,京市属北方,现在早晚已经很凉。
尹大小姐没空听他啰嗦,在衣帽间里忙得昏头转向。不忘从之前买的一堆没拆封的东西里,找出来两条苏绣披肩,装进行李箱。
先前同白念在苏市,去她家相熟的老师傅那里订衣服。老师傅是正儿八经的苏绣传承手艺,她们挑挑选选一起买了些披肩秀扇,一直想想好怎么配,也就没拆封。
颜色是她喜欢的素雅的配色,不晓得适不适合老人家,绣的纹样却精美不俗。
眼下来也来不及准备什么礼物,这个看来也不掉档次,正好送给姥姥和奶奶,适合男性长辈的礼物她这里一时找不出来,也只能先去京市再想办法准备了。
饶是一切从简,尹侨一也装满了一只24寸的行李箱。
刚进电梯,大小姐又一惊一乍,要转头回去拿备用药品。
曲怀南笑,表示你能记着这些,看来我是能少操点心了,“哮喘喷雾和止痛药我给你带着了。”
尹侨一强迫症犯,“那我现在的包里没有asthmainhalers呀,我要再装一只在包里。”
有备无患的风险意识,曲怀南很是赞同。
把盲杖收近身边,扶着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在大堂等一阵香风转头上楼的大小姐。
/
几个小时后,曲怀南和尹侨一落地京市。
曲怀南申请了特殊旅客服务,两人走的快捷通道,一切都很顺利。
已经等在出口的夏洵,一眼就锁定allblack装扮仍然是分外惹眼的两人。尹侨一推着行李车,曲怀南手轻轻搭着为他引路的工作人员。
夏洵快几步迎上去,“怀南,Jazmyne。行李我推,Jazmyne你和怀南一起跟着我。”
他接过行李,几人跟机场工作人员道谢便离开。
待夏洵把行李放好,尹侨一客气同他致谢。还没等他同人寒暄,曲怀南轻拂着尹侨一的背,竟然也同他说谢谢。
“不是,你丫磕碜我呢,疯啦,跟我这儿谢谢,上车吧咱。”夏洵嫌弃曲怀南矫情,麻利要他们上车。
曲怀南在机场和父亲通了电话,说了回家的安排,只是带着尹侨一回来,还没让家里头知晓,托夏洵也帮忙保密。
一是二人临时决定回来,时间仓促,再来,现在奶奶还在医院,怕老人家和他爸爸还要分心招呼他们,便商量好,等奶奶出院那天同他们说,再一道去接她。
夏洵把他们送到华尔道夫入住。
曲怀南原本也打算先住酒店。他之前的房子还来不及着人打扫,去父亲或者几个长辈那住,于他或者他们实在都不方便。
他要人带着熟悉屋内环境,又不想劳烦老人,也省去见他要这般摸索的模样,惹他们心里头难受。
稍事安顿好,时间已经过了黄昏头,医院探病时间来不及了。于是,曲怀南跟张京兰短暂通话。
酒店套房的空荡感,他不忍尹侨一一个人在他的城市这样委屈。
本就心里觉得没能提前告诉家人,要尹侨一偷偷摸摸似的,即便也是她的意思,仍是怠慢得很。
思量过后,曲怀南决定明天先带尹侨一去姥姥姥爷家,她若不会不自在,就让她在姥姥那儿,他看过奶奶再去找她。
他又再给姥姥姥爷去了电话,约定明天上午先去看看他们,再去医院探望奶奶。
夏洵等他们休整安排好,在附近挑了间口碑不错的日料店为他们接风,也欢迎尹侨一。
此时,他真真切切的感慨良多。近4年的时间,曲怀南终于再回来,他们都等了太久。
夏洵和尹侨一碰了几杯清酒,倒是曲怀南因为上午有些神经痛,被尹侨一不留情面地下了禁酒令。
清醒的人,情绪总不够慷慨,清醒的人却也最明白地感受着他人情绪的流动。
夏洵慨叹中的心迹,曲怀南明了,原来黑暗不仅笼罩着他,他的黑暗也侵蚀着爱他者的光。
有幸也可叹,这片黑暗终于在有生之年天崩地裂,升华成与璀璨共生的宙宇。
/
次日一早,先洗漱好的曲怀南,摸了摸手表,无奈去拖被子里的人。
昨晚洁癖的大小姐好大的阵仗,拉着他重新换了一套自己带来的床上用品,又戴着乳胶手套,用掉半盒消毒湿巾,把套间和浴室她觉得用的到的区域,都细细擦了一边,最后累得她沾上枕头就睡了。
“闪闪,一会儿去姥爷姥姥家,咱该起床了。”曲怀南半跪在床上,俯下身,细语轻声地喊她。
尹侨一愣了几秒,猫似的哼了几声,手臂顺势勾住曲怀南的脖子,不高兴地支使人,“起不来,你抱我。”
曲怀南无奈地笑,把人拉起来,掂在怀里,“今儿有正事儿,别撩火。”
被悬空抛了一下的人瞬间清醒,嗔他十三点,烦人精。
早餐没胃口被迫营业的人,和曲怀南下楼,照旧敷衍几口,就着急要回房间去。
尹侨一今天整体妆面干净清淡,奶油感的粉霜打底,轻轻勾了几笔眉尾,浅浅扫一层棕色眼影,只着重拿TF16号色唇膏压一抹亮色。
她梳的芭蕾髻,没有配饰。一件品月蓝的高圆领通肩袖斜襟中式上衣,左肩和右边袖口是精巧的苏绣如意纹,晴山蓝的丝线,比发丝还细的缜密排布,绣出来的纹样似比真丝面还要有光泽。下头混搭一条toteme深蓝扭缝牛仔裤,配FerragamoVIVA银色平底鞋。
大小姐在镜子前反复确认自己的仪表,将将满意才作罢。
曲怀南昨晚跟方意扬借了一辆车,让他帮忙安排了公司的司机。
尹侨一梳妆完毕时,司机已经等在楼下,来不及问她穿得什么,会不会穿太单薄,他就被尹侨一拉进电梯。
密闭的空间,曲怀南清晰闻到尹侨一今天身上透着甜味的沉香香气。
他捏一捏她手肘处的衣料,不禁问,“穿的什么,会不会太薄了,这个时间外边还凉。”
“中式上衣,重磅真丝不薄了,应该是长辈们会作兴的款式。”
曲怀南蹙眉,“上去拿件外套吧,怕你着凉。你刚来,本来就还不适应北方的气候。”
尹侨一反对,“不要,这个哪能搭外套的呀,它就是外套,你不要太直男。”
“你怎么样他们都喜欢,别冻着自己——”
“伐要听你念经。”尹大小姐微微凉意的手去蒙曲怀南的脸,专横地不肯他讲。
直到出电梯,要风度的大小姐才消停。
司机送两人到了东直门的胡同。
曲怀南摆动着盲杖,跟随着尹侨一的步子。他要她看找四合院的门牌,失明之后他就没回来过,现下还真找不着方向。
尹侨一带着曲怀南在半掩着的朱漆木门前停下,挽着他的手突然松开。
转而,曲怀南感觉到她冰冷的手紧紧牵住他的手,“我们好像到了。”
提着苏绣丝巾礼盒的人,默默地拉着他后退,“曲怀南,我能不去吗,我……后悔了。”
大抵是太在乎身边的人,骄矜骄傲如尹侨一也会怵怯。
可怎料惯来温润的人,不解风情地霸道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往怀里带。
他微微倾身,脸倏地朝她的方向贴过来,深邃的眼眸紧盯一处,“再胡说,不许你想丢下我逃跑,不许打退堂鼓,不许说后悔。”
曲怀南握着盲杖的手朝门上探过去,木门拖长的一声咿呀轻响。
尹侨一的心仿佛被风鼓起的风帆,好像顷刻要被一股压迫感冲破。
“讨厌呀,”她一面往旁边退开一步,要挣开他的手。
拉扯之时,门从里面拉开。
一位身量匀称,穿着赭黄色提花缎唐装的老太太拉开门,她花白的头发盘成一个发髻,精神很好,面上一瞬添满了慈爱的笑容。
七荤八素的尹侨一脑袋分明一时轰鸣着,也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灵光乍现。
晕乎乎中,娇软一声江南腔调,“外婆。”
作者有话说:
*这章会不会过度得不太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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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45
◎锱铢必较◎
一声南方称呼,让北方老太太感觉陌生地一愣。很快就了然,欣喜接纳,软糯的南方腔调总归让人舒心。
李朝云老太太掩不住惊艳的神色,脸上的纹路又深了几分,连忙应着,“哎,是小侨吧,这模样生得这样好。”
曲怀南实际是有些排斥视频的,和家里人联系也都是通电话。老太太也碍于同孙儿提照片之类的字眼,自然是没见过尹侨一的样子。
她没想到孙儿的女朋友,竟是美得这样张扬,叫人不想挪开眼。
一身雅致精巧的中式装扮,衬着她身上那股清冷劲儿,灵动飘渺,宛若水中央的滟滟金莲,美得不得了,也一眼就瞧得出,矜贵得不得了。
原想去拖尹侨一的手,却觑见孙儿的手和她紧紧牵在一起,什么感动伤怀都被喜气冲淡了。
“是怀南他们到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鹤发银丝,身型依旧挺拔的老者,自小院中踱步而来,依稀还看得出年轻时的气宇轩昂。
突然,曲怀南握着尹侨一的手再紧了几分。她已经猜出老者是谁,微微抬了下巴去看曲怀南。
他控制眼神去望向前方,面色恸容,清朗的声音不易察觉的轻颤,“姥爷,姥姥,我带小侨回来了。”
“好,好,快进来。”姥爷也掩不住的开心激动。到底中国式长辈不习惯情绪外放,又玩笑着遮过去,“朝云同志,你这是高兴坏了,都不知道迎人。”
“你惯会拆我的台,”李朝云乜他一眼,赶紧招呼,“你们快进来。”
尹侨一潮他们浅笑,一面悄声提醒曲怀南有门槛。
曲怀南轻轻嗯了一句,竖起盲杖,碰了碰一步距离的石门槛,跟着尹侨一迈进去。走了几步,又在尹侨一提醒中,下了两级石阶。
才到了小院,刚才他一句“回来了”都没破防的老太太,眼见着外孙摆动盲杖谨慎迈步,转瞬红了眼眶,拉住曲怀南的手臂不停摩挲,终归没忍下,呜咽着叫了元宝,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曲怀南咽了咽,松开尹侨一的手,摸到老太太,轻轻拥抱,“姥姥,对不起,现在才回来,叫您和姥爷操心了。”
尹侨一也被这副情景激得鼻子微酸,抿了抿唇,压抑着眼中的湿意。海棠树投下的影子打在曲怀南的侧脸,她心里是贴切替他开心的。
她清楚明白,曲怀南或许仍有介怀的,但决定回来的瞬间,他已经抛下了无形牵制他的枷锁。
听见动静的刘阿姨,还系着围裙也走出来。见着家里老先生拍着老太太的背念叨。
“你看看你,说好不激动,这怀南回来是好事儿,天天盼着,人回来了,你怎么还哭上了。行了,小侨看着呢,一会儿把人都招哭了。”
老太太抹着泪,慢慢平复下来,同尹侨一说不好意思,叫她瞧着自己失态了,请她赶紧进屋里去。
屋子里的陈设,保留着部分老式的物件和木质家具。
沙发后边的墙上挂着字画,雕葡萄纹的花几上,青瓷瓶插着几支西伯利亚百合,角落一家钢琴,上头还搭着块蕾丝罩面。一间屋子布置得文气雅致。
尹侨一带着曲怀南一同坐下,这会儿,她才算正式问候,和长辈寒暄起来。
刘阿姨拿了茶水果子端出来,打量着尹侨一,说一看就是矜贵人家养出来的姑娘,也爽朗地夸赞几句,“老先生老太太可是高兴了,您家好福气,尹小姐生得天仙儿似的,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说话也好听。”
“是呀,我们好福气,元宝更是好福气。”老太太不客气,几分炫耀的语气认下。
老爷子藏着笑意,却去提点老伴儿,“老话说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你收着点儿好。”
“程羡你就知道泼我冷水,自己家里头,我高兴说说还犯规矩了。”李朝云怪他今天格外没眼色,让第一回上门的贵客看了笑话。
老太太连名带姓的称呼,老爷子也不敢有微辞了,轻轻清了清嗓子。
倒是尹侨一的面上浮上一抹羞色,不好意思撇了眼弯着嘴角的曲怀南。
刘阿姨爽朗笑开,顺势圆这话头,说这今天好日子,百无禁忌。
她是李朝云祖籍老家一位表亲家的妯娌,一直无所出,离了婚,一个人日子过得艰难。
后来曲怀南母亲病故,二老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他们的独女。李朝云也跟着消沉了一段时日,刘阿姨就是那时候经家里人介绍来的。她人淳朴踏实,手脚也勤快,这些年也就一直住在家里照顾他们起居,关系还算亲近,有时候说话也随意些。
程老爷子也觉着自己今日怎的总有些扫兴了,笑叹一句,是了,今儿百无禁忌。
老太太招呼着尹侨一和曲怀南喝茶,让她尝尝京市传统点心,也不知道合不合她的口味。
她笑言,“你们南方的点心是要精致许多的,但这个是咱们地道的老味道,不是市面上常见的什么京八件。这都是老师傅做的传统小吃,你就尝个新鲜,一会儿也要开饭了。”
真和老人家交际起来,尹侨一反倒泰然起来,落落大方的浅笑,“谢谢您,这些也蛮精致了,甜的我都喜欢的。”
她端起案上的山水纹斗笠杯,器型釉色看得出都是上品。虽不太懂这些,也明白主人家的讲究和品位。
在手里试了试温度,把茶杯递给曲怀南,尹侨一侧过脸轻声问他喜欢吃什么,她给他拿。
老爷子安心撇开眼,也抿了口茶。老太太则是满心的熨帖,帮腔元宝爱吃芸豆卷。
曲怀南无奈的笑意,轻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在老人面前显露不便的不自在。
“姥姥您给她指一个,她不了解咱北方的点心,”他像极了从前的口吻,“还有,姥姥,多早前就说过了,我都这个年纪了,您别再喊我小名儿了成吗。”
李朝云觑着他,“多大你也是我外孙,今天看着小侨的面上,饶了你。”
尹侨一吟吟笑出声,“我就觉得元宝好听呀。”
李朝云是真喜欢这个姑娘,从她这个角度望去,两个人一个嫣然,一个莞尔,真真一对璧人。
二老都是文化单位退下来的,言谈间也是极为有度又不失风趣。他们没有过问尹侨一的私事和家庭,多是关心曲怀南的工作。
两位老人也够新派,还能同尹侨一聊时下年轻人喜爱的话题和生活方式,交流得让人愉快也无有负担。
尹侨一适时把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双手拖给李朝云。
“外,姥姥,”她南方语调转不过来的娇软,姥姥叫得也婉转,“我这次来得匆忙,没办法用心准备什么。这是我之前找苏市一个非遗老师傅订衣服,一起买的。觉得您可能用得上,就想送您,希望您喜欢。”
李朝云几分惊喜,笑开了,“你有心了,外婆奶奶你怎么顺口怎么叫,你怎么叫我都称心。”
她接过薄薄的锦盒,“我现在打开看看?”
“当然呀,您的气质这么好,应当适合您的。”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夸她嘴甜,一面把锦盒放在案几上揭开,轻轻托起里边的苏绣披肩。
潋潋流光的月灰色丝缎面,一边一角极富巧思地绣着牡丹纹,自然光下丝光流转,图样鲜活得不得了。
“哎呀,这样好的物件,我收下会不好意思吧。苏绣真是精细精湛,巧夺天工。”便是见过多少好东西,这张披肩也叫李朝云惊叹。
尹侨一笑,“我平常也很难用得上,您如果喜欢那就是最好了,搭您今天的衣服我看就蛮好的,我给您披上试试呀。”
老太太应好,披上直问老程好不好看,欢喜得不得了,跟尹侨一道谢。
曲怀南心中踏实下来,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光景。他也抬起头,只是目光仍看着面前,同他们玩笑起来,“奶奶,您也得谢谢我,多亏我有眼光,找着这么好的女朋友。”
他话音刚落,尹侨一娇嗔,“伐要搓气,你不要瞎讲八讲。”教训的话让她说得像撒娇。
不理曲怀南笑她,尹侨一再大大方方跟老爷子道歉,“姥爷,对不起,我这次真的来不及给您准备什么。”
程羡摆摆手,同她笑说,“这就太讲客气了,你能跟着怀南回来,就是最好的,何况你已经带了这样贵重的礼物。”
转眼,刘阿姨出来说能开饭了,李朝云立刻招呼他们去偏厅。
尹侨一中间拉着曲怀南一道去洗了手,再回来落座。楠木高缩腰三弯腿鱼纹圆桌上,摆好了南北菜式大小十道菜。
刘阿姨也坐下,程老爷子先动筷,要大家都不要拘束。
“咱们北方说,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怀南,小侨,你们都吃一碗面,都顺顺当当的。这是朝云同志今天亲手擀的面,做的酱。”
尹侨一笑着道谢,要先给曲怀南盛。她虽不显露什么,心里却是有些怵大葱炸酱的,焦虑而不好言说。
等她替曲怀南拌好,拉着他的手摸到碗筷,李朝云也将一碗拌好的面放到了她的手边。
“谢谢姥姥。”心里发虚的人连忙去接。
李朝云笑,“这碗没有葱蒜。怀南一早交代了,你们南方不习惯这些口味,说你食量小。你别勉强,能吃多少吃多少,自己家里头,随意些。”
尹侨一有些羞赧,“麻烦你们了。”
桌底下,她轻轻掐了曲怀南的腿,某人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未敢言声却一脸受用。
李朝云没发现桌下两人的小动作,继续招呼尹侨一,“可不兴再客气了。这几道菜刘阿姨按南方样式做的,怕是也不太正宗,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席间,虽然老人家看着曲怀南吃饭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伤感,总归瞧着一对恋人也是心中慰藉。
久未有过这样与家人相处的尹侨一,也融入得很好,这一顿久违的家常饭,其乐融融。
饭后不久,夏洵就来了。
曲怀南见小半日下来,尹侨一适应得还不错,便让她留下来,歇一歇,也陪陪老人家。
他和二老简单说了暂时不叫尹侨一同去探望奶奶的缘由,和夏洵出门去了。
/
特护病房里,张京兰眯了十来分钟就醒了。
午饭时候,曲方之告之母亲,怀南回了京市,下午回来看她,怕她太激动,现下才同她说。
老太太听罢哪能不激动,立马要起身给曲怀南打电话,好容易才给曲方之按下。
张京兰手术恢复不错,坚持起来梳洗了一下,坐在床上等着孙儿。
她第五回问儿子时间的当下,门外一阵脚步,敲门声响起。
老太太中气尚足地请人进来,一面匆匆让曲之方扶她下床。
白衣黑裤的曲怀南,盲杖已经叠在手中,扶着夏洵的手肘走进来。
“怀南,元宝,可算回来了。”张京兰急急两步过去,拉起曲怀南的双手,流着泪不住地打量。
突然的触碰,曲怀南还是微微惊了一跳,由着张京兰在他手臂肩膀反复摩挲,“奶奶,对不起,这些年,是我不好,我回来了。您别哭,刚手术完,您别太激动。”他也红了眼眶,安抚着奶奶,心中愧疚难当。
曲方之上前去扶老太太,“是呀,妈,这浑小子已经回来了,您踏实的。这刚手术完,不能这样激动。”
曲怀南眼眸颤了颤,失明后他就独居。那一阵儿,只有夏洵强行去陪他。和亲人长辈如今这样的见面,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默默心理建设一番,失神地盯着前方,郑重喊了声爸。
“嗯,回来就好,都去坐着吧。”见着有些盲态的儿子,曲方之心里自是酸楚,只克制罢了。
夏洵看着压抑情绪的曲方之,和还在默默流泪的老太太,心里也不好受,只好插科打诨,“奶奶您快笑笑吧,一会儿这小子担心给您哭坏了,喊着要走,您就后悔去吧。”
“臭小子,不许瞎说,我看他敢走。”张京兰泪还未干,就拿出大家长的威严。
曲怀南附和,“是,我不敢,可您也真别哭了,不然我罪过更大了。”
一个下午,张京兰拉着曲怀南的手不肯松,要他坐在床边陪着。直到医生例行检查嘱咐她,才肯歇一歇。
“奶奶,今天我和洵儿先走了,您宽心好好休息。”他看不见,不能留下来照顾,只能道别不多添麻烦。
“爸,奶奶,小侨跟我一起来京市了,她怕这个时间贸然来给你们添麻烦,也好不叫你们分心照顾她,就没提前告诉你们。今天我先让她去姥爷姥姥那儿了,明天,我带小侨来接您出院。”
“胡闹。她和你一块儿住酒店?人姑娘也是名正言顺跟你来的,这样安排,我们家是要怠慢人家了。”曲方之蹙眉,不赞同他的安排。
张京兰也是又惊又喜,抚着胸口,“你们这些孩子,主意大的很。你现在才说,人家姑娘要委屈的。哎,也罢,我给江阿姨打电话,明天在家里吃饭。”
下行的电梯里,曲怀南有些沉默。
夏洵今晚和客户有约,时间不够富余再去送曲怀南,便陪他等公司的司机来接他。
阳光收得早,北方的秋风已有萧瑟之感。他涩涩地开口,问奶奶看着好不好,精神看着怎么样。
夏洵听着心中发酸,心酸他看不见却牵挂的无力。
“放心,奶奶瘦了点儿,但精神不错,医生也说老太太恢复得挺好。”
“我爸呢?”
“咱爸比从前要清减一些,白头发多了点儿,精气神儿不错,算是硬朗。”
“他穿的什么”
“白衬衣,外头套了灰色毛线开衫。”
“姥姥和姥爷呢。”
“姥爷变化不大,只是现在话少些。姥姥的头发快全白了,看着却更精神。老太太还是那么讲究,爱美着呢,说等头发全白了之后,她就只穿鲜艳的衣服。”
……
/
这个下午,四合院里很是热闹。
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没有午休,领着尹侨一参观了小院,和她一道看了曲怀南一路成长的照片,也说了不少他小时候的趣事。
李朝云今天好兴致,要老爷子弹钢琴,她好久没唱歌了。
老爷子弹的一手好钢琴,李朝云也一直参加单位合唱团,从前两人时常在家练上几曲,只是后来,接连的变故,老两也没精力了。
李朝云先唱了一首《绒花》,开了嗓之后,再要唱《我和我的祖国》,问尹侨一会不会,邀她一起。
大小姐不扭捏,谦虚两句,和着她,跟着唱起来。
二老很是惊喜,没想到尹侨一唱歌这样专业。了解之下也好巧引出一段旧事。
林宝珠在歌舞剧院的时候,有意培养过尹侨一学声乐的,只是她兴趣不大。在歌舞剧院一次国庆的内部联欢活动,邀请家属参加,林宝珠女士要和她表演一个合唱节目,选的就是这首歌,所以认认真真教过她。
“原来你妈妈是歌唱家,难怪,有天分。”李朝云感叹。
尹侨一是谦虚也是严谨,“没有,她就是歌唱演员,还算不上歌唱家的。”
“我们再合唱一首,你还有熟悉的歌吗,但太新潮的不行。”
尹侨一觉得老太太可爱,“外婆,姥姥,我不算正经学过声乐的,我怕唱不好。您要是有兴趣,我给您唱几句评弹吧,我妈妈感兴趣这个,小时后倒是逼我学了一段时间。”
老太太开心,说她这里刚巧有一把琵琶。
“我刚退休那阵儿,无聊去学了一段时间,这几年也没心情就搁下了,没想到还有它派上用场的一天。”
尹侨一一面调音,说她琵琶保养得好。到底也算童子功,她试了试音也找回些感觉。
在有些年头的楠木圈椅上坐下,清了清嗓,唱了一曲《江南好》。
中式衣装的佳人,端庄娴静,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江南软调,声声如丝缠绵,仿佛眼前就是濛濛烟雨的水榭亭台。
二老听得意犹未尽,心里头美滋滋,老爷子直说这江南音调,担得起余音绕梁之美。
刘阿姨也讲,江南的姑娘真真不一样,江南话甜得骨头都酥了,“怪不得咱乾隆爷七次下江南呢。”
实在的话,最是在理。众人笑做一团。
“李阿姨程叔叔,门口就听见您家里头欢声笑语的,我这叫了好几声门都没听见应声儿。听说您家怀南回来了,我特地过来看看。”
尹侨一把琵琶搁在圈椅上,跟着大家瞧过去,发现嘹亮声音的主人,正是眼前这位身形微胖的中年女性。
“小王你来了,坐会儿,”李朝云笑着招呼这位街坊,“怀南回了,这不吃过饭看她奶奶去了。”
“我还说来看看怀南,这好些年没见着了。都好?”
“他都挺好的。”
“那敢情好,您二老也安心了,孩子也忒不容易。您这是有客人呢?”
街里街坊的往来,有真心实意的热络关怀,也夹带着人情世故的探究。避不了的,是总要生出些茶余饭后的家长里短。也算是人的社会属性和劣根性吧。
李朝云笑着去看尹侨一,“是,我们家的贵客,怀南的女朋友。”老太太满脸喜色藏不住。
小王比老人家还激动得架势,把来斟茶水的刘阿姨吓了好一跳。
“您家怀南有女朋友啦,喜事儿,姑娘也忒好看了,我进门一瞅,还心说这哪来一这么漂亮的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
小王话密,尹侨一听得不太清爽。
李朝云伸手要她过去,“来,小侨,这是咱街坊,你和怀南一样,喊她王婶婶吧。”
尹侨一袅袅婷婷走过去,淡淡一笑,“王婶婶,您好。”
“唉唉,是南方姑娘呐。”
“我是S市人。”
眉目生花的人,疏冷的礼貌,她不适应这样跨越边界式的交流。
小王北方人的热情爽朗,也直肠子的耿直,“您说说,我真是多余担心了不是。前阵儿,正巧我表姑姐来家串门儿,她家姑娘在残联工作,模样不错,本科毕业,咱本地人,就是腿有些小毛病,我还寻思说,有机会介绍给怀南认识认识,这也用不着了。”
程老爷子轻轻咳一声,笑笑招呼小王喝水。
李朝云仍是笑谈,“你有心了。这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缘份到了,哪用得着咱们操心。现在领回来这么好一姑娘,我们也安心了。”
“是是是,姑娘也都挺好吧。”小王盘根问底似的,探究的眼神打量尹侨一。
她这话里的意思,谁都能听出来,就算知道她不是恶意,这话也忒不合时宜不中听。
李朝云面色沉下来,想要说点什么送客,不料尹侨一先大方启口。
“王嬢嬢,谢谢您关心,我身心健康,都好的。曲怀南这样卖相灵得男孩子,追他的人蛮多的,我都烦得啦。王嬢嬢你帮帮忙,不好再给他介绍呀,我不高兴了,要他吃排头的。”尊贵娇矜的大小姐拿起腔调,嘴角扬着,眼底却分明的冷傲。
她无所谓无关人对她的狭隘揣测,但她喜欢的人,容不得别人像称斤两,分等级的去匹配什么。
你自去世俗你的,大小姐和她的人不容亵渎。
倘若今天她真要好好介绍个姑娘给曲怀南认识,尹侨一也许一笑而过了,她是晓得曲怀南的,可她非要强调什么腿有小毛病,认为曲怀南的女朋友就不能是健全人,她便要和菲薄别人的人锱铢必较一回。
小王被吴侬软调的绵里藏针扎了心,笑容讪讪,“哎呦,我也不能这么没眼力劲儿。我就是好心过来瞧一瞧,您这儿圆圆满满的我也开心,我就先回了。”
刘阿姨送了小王,回来和李朝云就笑了起来,连老爷子也忍不住笑着摇头。
“小侨,你别往心里去,小王人不坏的。你这样护着怀南,我是很感谢,好孩子。”李朝云满脸疼爱望着尹侨一。
尹侨一仍旧堂堂正正,正义凛然的言论,“我只是讨厌别人误解看轻曲怀南,他看不见而已,并不低人一等,也有权利追求幸福不将就。那个腿不好的姑娘也一样,残障人士又不是特殊物种。”
“生命和尊严面前人人平等,尊重每个人的与众不同,能真正做到却不容易,小侨能这样知行合一就很难得。”老爷子肯定她的发言,难得这样主观的论断。
此时此刻,风波的主角才珊珊来迟。
曲怀南推开门,凭着上午的记忆,盲杖探过门槛石阶,轻点着石砖地面,朝主屋去。
“姥姥,姥爷,我回来了。”
二老笑着应他,刚才的闲谈告一段落。
门口的人叠起盲杖,朝身前轻轻伸手,“小侨,过来。”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他已经尹侨一带着他。
傲娇的大小姐信步轻移,拍他的手一下,去挽住他。
“下午做什么了。”曲怀南垂眸。
有人漫不经心地总结,“下午么,沉浸式体验,看人见人爱的元宝有多招蜂引蝶。”
曲怀南觉得自己又被大小姐的无厘头搞不清爽了,忍俊不禁,“给我这儿打哑谜呢?”
“听你的什么嬢嬢婶婶们,给你介绍女朋友呀,曲怀南,你行情不要太好。”某人促狭他。
“胡说什么,我有且仅有的女朋友就在跟前儿,现在我就跟胡同里喊一圈儿去,问问谁这么挑拨离间。”
尹侨一轻轻扽他的手臂,你不要戏精上身了。
李朝云见两人逗趣,跟着开心,“下午小侨陪我们弹琴唱歌,还给我们唱了段评弹,真是好听得不得了。”
曲怀南喜大过惊,挑了挑眉毛,又可怜相,“你没说过你会评弹啊,我都没听过,我也想听。”
“哦,你错过了赏味期限,等下一场吧。”有人皮一下很开心,狡黠地笑。
晚饭过后,李朝云想挑个见面礼给尹侨一,便叫了曲怀南同她一道去里间。
她拿出首饰匣子,一件件挑过去,想着今天下午的那个插曲,还是没忍住担心外孙。
他再优秀,旁人眼里总是要低一些,这就是世俗的眼光。
“小侨是个好姑娘,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个矜贵人,普通家庭养不出这样骄矜大气,又真实不世故的姑娘。所以姥姥也担心,她家里头什么情况,都知道你吗?”
“她和我在一起,委实是委屈她了。我见过她舅舅家大哥和她妈妈了,您别担心,她家里人都挺好。”
曲怀南简单给姥姥说了尹侨一家里的情况,他也知道老人家的顾虑。普通人家尚且难接受自己好好的闺女和残疾人在一起,更不要说有门第的家里了。
李朝云叹气,“单论这姑娘,我和你姥爷那是一万分满意。可我们确实是高攀了,我是不愿你为难受委屈的。哎,小侨对你是真心,也肯护着你。下午隔壁你王婶婶来,想给你介绍她家亲戚,残联工作的姑娘,说腿有些小毛病,小侨不等我开口,娇娇软软的几句话,句句护着你。如果你俩真能成那是最圆满,只怕是不容易呀。”
她不忍再言语,把匣子收起来,还是没挑选出合适的首饰,转而去包了个一万零一的红包,搭着曲怀南出去,交给尹侨一。
两人回到酒店,尹侨一仍觉得红包有些烫手,对比曲怀南在他家人那里的待遇,心里总有些惭愧。
“曲怀南,你姥姥姥爷真的喜欢我吗,我妈妈那个时候态度不好,你家里人对我却这么好。”
“说什么傻话呢,姥姥姥爷很喜欢你,就怕我委屈你,还有,你妈妈的态度已经很好了,不许再瞎想。”
曲怀南突然心疼起这个真实的姑娘,他拉过她紧紧抱住。
尹侨一扬起脸,轻啄他的下巴。曲怀南一瞬悸动,摸着她的耳垂,找到她的唇,轻轻吻住。
有些刺目的灯光下,双唇交叠,彼此的呼吸炙热起伏。
尹侨一被按在他的胸膛,空气被一点点掠夺,舌尖的游戏,上颚似有电流走过。
两人肢体也要纠缠起来,抢着空气的尹侨一,意识混沌的一声轻-吟,曲怀南找回定力,让尹侨一伏在他胸前平息着。
/
节后工作日的早上,原定要早些出门的曲怀南和尹侨一,还是耽误了。
头一天半夜,惯常吃得少的尹侨一有些积食,被胃疼闹醒,药还没到就先吐,还突然流了点鼻血,两人折腾到了后半夜才休息。
夏洵今天没空,倒是方意扬说,先前不知道老人家病了,没去探望,今天趁老太太出院,去看看她。
路上高峰期堵了一会儿,等曲怀南他们来的时候,方意扬已经到了,正和张京兰聊着天。
尹侨一今天一袭烟粉色宋锦立领对襟中式上衣,和昨天同样的清透妆面和芭蕾髻,配一条月白色重磅三醋酸双褶阔腿裤和银色FerragamoVIVA平底鞋,手拿一只白色Jackie1961迷你手袋。
她和曲怀南并肩走到张京兰面前,亭亭而立。
“奶奶,叔叔,你们好,我和曲怀南一起,接奶奶出院。这次贸然过来,希望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尹侨一大方也诚意的客套。
张京兰今天有特地梳妆一番,脸上尽是喜色,热情托起尹侨一的手,“小侨,终于见到你了,欢迎你,也谢谢你来接我出院。怀南也真是,都没告诉我小侨你模样这么好看。”
老太太激动,倒也不觉得后边这话说得有些欠妥,曲怀南也挂着笑意,似未觉有它。氛围终归自在起来。
曲方之也同尹侨一寒暄,“欢迎你来京市,小侨。之前不知道你来,有些怠慢了。你不用客气,在这儿也当回家。”
尹侨一才知道曲怀南的好风度都像谁了,曲方之身上那种艺术书卷气,比曲怀南还要更盛一些。
虽然地点不够适宜,大家也算正式会面,便在病房里寻常寒暄,等护士开出院单。
不多时,方意扬接了两个工作电话,曲怀南同他沟通了几句,便要他先回公司去。而也就是方意扬要告辞之时,门口却响起三声叩门声。
几人纷纷望过去,余茵抱着一束鲜花立于门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802:58:15~2023-11-1103:0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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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46
◎十分不愿他高攀◎
方意扬看到余茵的一刹,只怪自己昨天多嘴。
公司的几个项目都是节后竞标,这两天有安排部分人员加班。
余茵昨天也因为她负责的景观层建模问题来加班。
她找方意扬对图纸的时候,正好他没关门,在办公室同曲怀南通话,约今天去探望老太太的时间。
曲怀南便顺便告诉他,京市公司的这名司机他还得用几天,因为工作时间不固定,工作日的薪水也算三倍,从他的收入里支。
他平时不参与这边的管理,要方意扬帮忙跟行政和财务部门安排。
余茵进去后听了几句,等聊完工作,她也似无意问起,方意扬没想太多,他们几人也算有些渊源,全然缄口不言倒显得不坦荡,不近人情,于是简单说了两句曲怀南回京市探病。
现在的场面,方意扬莫名紧张,心中喊天,千万别弄出个大型修罗场,他可就是罪过了。
“余茵,你也来了,我正打算回公司,等你一块儿?”方意扬极力表现随性的寒暄。
气氛不可言喻的一点尴尬,他望门投止的补救,笨拙也不高明。没办法,不知道余茵能不能领会他的有意暗示。
曲怀南闻言,微微朝门口处偏了偏头,没有多余的情绪表露。
尹侨一目光扫过方意扬,再不经意看了眼身旁的曲怀南,断定抱花的女士,是他们的旧相识。她清清冷冷地静待众人的交际时间。
曲方之也意外,看了眼曲怀南和尹侨一,开腔招呼人,“小余来了,进来吧。”
“唉,曲叔叔,奶奶,怀南,我听说奶奶在医院,正好今天给我妈取报告,就来看看奶奶,没想到方师兄也在。”
余茵一身卡其色风衣,扎着低马尾,面容清淡,还是那副温婉的样子,手里当真是拿着医院的牛皮纸袋。
“麻烦你了,谢谢你来看奶奶。”几秒短暂的安静里,曲怀南礼貌寒暄一句。
张京兰瞅一眼泰然模样的孙儿,转头笑着去接下余茵递过来的花束,“小余你有心了,我一会儿就出院了,真是麻烦你跑这一趟。都还好?咱们也好久没见。”
老太太差点扪心口,心里头打鼓,再多的人生阅历也要说不透现在这情形。
“我,还好,现在在方师兄这儿工作。”她没有多说,也表现得自然,望向曲怀南身旁的尹侨一,“这位是,怀南的女朋友吧。”
这回,曲怀南淡然却温和地抢白,“是,我女朋友,尹侨一。”
尹侨一露出一个淡薄的笑容,她明艳大方的美,和着她清冷松弛的状态,很是摄人,“你好,余小姐。”尹侨一语调里掩不住的吴语娇俏,大方打招呼。
余茵也温柔一笑,“你好,尹小姐。尹小姐真的很漂亮。”
“谢谢。”尹侨一仍旧神色淡淡。
病房里几个人,从方才就陡然转变的气压,哪里能遮住尹大小姐的玲珑心,遑论还有造物主赋予女性与生俱来的个人技——堪比军-事雷达的第六感。
她转头和曲怀南清清淡淡讲,“我去护士站看看还要办什么手续,你们先聊呀。”
众人皆是一顿。
奶奶喊儿子,曲方之了然,马上要自己去看看,叫尹侨一在这里等着就好。
曲怀南意外中忽生一丝忐忑,蹙眉,手背碰到她,反手就握住她的手,“爸,不用,一会儿我和小侨去。”
尹侨一不要理他的话,和和气气表示不是什么大事,她去问问就回来,最后还俏皮玩笑一句,“奶奶,我走不丢的。”
如芒在背的方意扬这个时候干脆出来打圆场,“确实等挺久了,去问问也好,我同尹小姐一起去吧。”
尹侨一笑笑,轻轻拍曲怀南的手背,把手挣出来。
擦过他身边时微微抬头,仿佛恶作剧,笑意吟吟同他低语一句,“侬今朝同伊港清桑呀,港伐清桑回转去当心吴请侬切桑活。(你今天跟她讲讲清楚,讲不清楚小心回家我要给你吃生活的。)”
一段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其他人听不真切也搞不清爽意思,只当女儿家撒娇。只有受教训的人要汗毛凛凛却不敢露声色。
刁钻精灵的大小姐不光是门槛精,还是磨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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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还是关心她疼惜过的故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妈怎么了?”
“回来快一年了,我妈没事了,前段时间病了。谢谢您关心。”余茵淡淡的笑。
她望了望曲怀南,他似乎和从前一样,又全然不同。这样安然的他,余茵心里终于淡淡的释然,骄傲如曲怀南,终是要耀眼的姑娘才与之相配。
“不好意思,没打招呼突然来,奶奶,您多保重。曲叔叔,奶奶,我先走了。”
“唉,你自个儿也保重。”张京兰感慨时过境迁。
余茵道别后,还是顿住脚步,“怀南,我,方不方便再和你说两句话。”
曲怀南目光定定望着前方,大方应好。他撑开手中的盲杖,自若朝门的方向走去。
余茵犹豫片刻,终没有伸出手去扶他,只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门外,曲怀南停下,语气温和坦荡,“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肩膀,带我找一个人少些的地方聊聊吧。”
余茵拉他的手轻轻搭在肩上,找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她真的释然了,突然轻笑,“怀南,今天我来得不合时宜,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前段时间我母亲生病,我找公司预支了一些工资,谢谢你,我知道是你私人帮我,按公司员工关怀的规定,我的入职时间支借不了这么多,我还是只能按月扣还,抱歉了。”
曲怀南也笑,“你太客气了,问题解决了就好。”
“尹小姐真的很美。怀南,你始终是耀眼的,和你站在一起的人也要是耀眼的,尹小姐和你很相配,祝你们幸福,我是真心的。我会向前看,所以,曲怀南,你也不要再觉得对我有歉意了。”
曲怀南有感动,也终于放心,“让你遇见那么差劲儿的我,还是很对不起,以后我就不再跟你说对不起了,也祝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以后都顺利。”
余茵难得开朗玩笑,“曲总不要妄自菲薄,你从来不差劲,至少我的回忆里还是很美好。我们只是错过在时间里。”
世事大梦一场,往事并不一定如烟了无痕迹,有时也会是一段阳光下的剪影,想起来是一种感觉,温暖的感觉。
余茵觉得轻松,“要带你回去吗?”
曲怀南笑,“麻烦你。”
病房门口,两人道别,曲怀南直男到底,“回去好好工作。”
“资本家。”
曲怀南盲杖轻触地面摸进病房,老太太还是不忍看孙儿这般模样,几步上前去托他手臂。
“小侨还没回来?”曲怀南笑了笑,问老太太。
“没有,你们,聊好了?”老太太担心。
“嗯,没事了,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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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方之也松一口气,“说清楚就好,你不小了,做事该更稳妥。”
父子间的交流,温情少一些,可叮嘱就是温情。
张京兰还有些不放心,瞅瞅门外,“小侨,她没事吧,会不会误会什么不高兴,可不能叫人家姑娘到咱这儿受委屈。”
曲怀南无奈的笑容,透出说不出的宠溺,“您放心,小侨不会的。”
他的大小姐不喜人情世故,但并非不谙人情世故。怕麻烦的人最是通透,也有她独到的智慧。
骄矜的人身影娉婷,拿了一叠病例单据回来。
“奶奶,叔叔,手续办好了,我请医生再来给奶奶常规查一查,我们就能回去了。方意扬要赶回公司,刚好碰到余小姐,同她一道走了,要我跟奶奶和叔叔说一声。”
老太太看落落大方的人总算安心,“今天叫小侨你辛苦了,我们真是失礼了。”
尹侨一笑吟吟,要老太太不要客气,讲自己是最没有耐性,才自告奋勇去的。
她不理曲怀南朝她这边伸过来的手,理所当然支使他,“曲怀南,你给王哥打个电话呀,跟他讲我们快好了,看他能不能停到住院楼来,他刚才没找到车位,你问问好了。”
曲怀南此刻乐得当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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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顺利出院。
一路上,上上下下尹侨一看东西不多,统统都是要曲怀南收了盲杖空出手拿着,自己挽着他给他引路。
老太太和曲方之这一程一切看在眼里。尹侨一是骨子里的骄矜,也处处细致的体恤,而曲怀南对小姑娘的甘愿和宠爱,他们更看在眼里。
老太太和儿子对视一眼,倒也觉得幸好孙儿遇到这么明媚聪慧的姑娘,心里也是踏实的。
家里头,江阿姨开心地迎老太太他们,开玩笑恭喜老太太双喜临门,一喜老太太平安出院,二喜挂念的孙儿回家,还带回来这样标致的孙媳妇。
打扫亮堂的屋里瞬间喜庆洋洋。
休息片刻,一家人围坐下来吃午饭。
这边曲怀南来不及沟通交代什么,一桌子多是北方菜式,虽然考虑老太太口味,做得算是清淡,味道总归多是北方菜的浓郁。
一桌人看尹侨一自然地带着他曲怀南摸餐具的位置,同他介绍了几道她勉强叫得对名字的菜式,问他喜欢什么她给他夹,都沉默下来。
老太太悄悄抹了抹眼泪,尹侨一抬眼瞧见,并未言声,朝老人家宽慰的浅笑。
还是曲方之先打破沉默,让尹侨一别顾着他,自己喜欢什么菜多吃些。
老太太欣慰,附和着,拿公筷给尹侨一和曲怀南一人夹了只茴香馅饺子,“别拘着,这顿饭主要是欢迎小侨,你别担心浑小子,要什么让他自己说。尝尝这茴香馅的饺子,元宝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馅儿。”
曲怀南笑,还有些难为情,“奶奶,您和我姥儿怎么都这么爱喊我的小名儿,真的别喊了成吗。”
“知道了,我尽量不喊,你们快吃饭。”老太太很是敷衍孙儿。
这边开盲盒似的尹侨一心里吃惊,一只饺子怎么能这样大,一面凛然的心情,试探着咬了一小口饺子。
老太太期待的眼神看她,“怎么样,小侨,还吃得惯吗?”
尹侨一正努力适应这种特殊气味,“嗯,可以的。”
挑食的人进退维谷,又咬了一口囫囵咽下去,并不太敢大喘气,再不动声色去夹了一箸青菜,想压压味道。
曲怀南听着旁边人的动静,还心有余悸上回她吃吐的事情。
很快他就感觉尹侨一的手指在他腿上轻轻戳了戳。曲怀南放下筷子,摸到她的碗,把她碗里的东西也不管什么倒进自己碗中,“你自己夹些清淡的喜欢的吃,吃饱了就不要勉强了。”
几人看着他的动作,尹侨一也怔住,没想到他这样直接,面上发烫。
“浑小子搞什么,不让人好好吃饭。”老太太嗔他,曲方之也皱了眉毛。
曲怀南好整以暇,“奶奶,她吃得少,南方姑娘食量小,她昨儿才积食胃不舒服。”
尹侨一几乎瞳孔地震,面上绯红,手指在他腿上快速戳着,不肯他再说。
某人镇定得很,又仿佛回到少年时的语气,“您别老盯着她,也多照顾点儿您的孙子。”
尹侨一已经顾不得讶异,曲怀南怎么愿意突然不掩饰自己的不便。她面孔都要丢掉了,“洋相死了,你不要讲了。”
这就是让曲怀南肯放下执拗禁锢,真正接纳他自己的人。
曲方之心中感怀,也难得爽朗一笑,“既然说当这儿是自己家,小侨你随意就是,不用有什么拘束的想法。”
张京兰明白儿子的意思,“他爸爸说的是。我就不给你添菜了,我好好照顾这个吃醋的人。”
终于自在的尹侨一在饭桌上真实做自己,她再次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好的饭搭子。
饭后,尹侨一把带来的苏绣披肩送给张京兰,老太太很是高兴,当即披在身上。到底身体刚恢复,聊了一会儿之后,精神有些不济。
等老太太休息了,尹侨一拉着曲怀南,说想看看他小时候住的房间。
曲怀南满足她的愿望,告诉她,这是他高中才搬来的房子。小时候他们一家是住美院的教授楼,所以这里也只有他高中之后住的房间。
再后来他搬出去,爷爷和母亲相继离开,奶奶搬到这里和父亲生活,他的房间应该也不同原来生活的样子。
尹侨一遗憾,看着没有太多书的书架和光亮的书桌,直叹找不到某人早恋的证据。
曲某人为自己正名,“我可是一心读圣贤书,连早恋的苗头都没有过。”
尹侨一凑近看他,想从他脸找破绽,可冷静从容一派的人真实又正义,自然要让她失望。
随即,在她唇上碰了碰的人反将一军,“你呢,人人都夸漂亮的人,恐怕才是早恋高发的对象。”
尹侨一哈哈笑出来,“我要是早恋,个么现在就没你的事了,我初中就读女校了。”
“……”
沉浸在回忆的尹侨一突然反应过来,“那你后来住哪里。”
有人略微沉默,“我在朝阳这边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工作以后就一直住那边。”
“那,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你想去的话。”曲怀南犹豫过后的坦荡。
得到肯定答复的大小姐来了兴致,“那明天去。”
等两人从曲怀南的房间出来,曲方之叫了尹侨一去书房。
他先是将张京兰交托的红包给她,然后,拿出一套TiffanyX系列的Vintage钻石首饰,要尹侨一收下。
“这是他母亲收藏的,她说过,以后要送给儿媳妇。”
尹侨一看见曲父周身都染上怀缅的温情,觉得连同他此刻的话都太贵重,不好轻飘接受这份礼物。
“小侨,我很感激你能选择怀南,最为他的父亲,我有时候也不如你的纯粹和通达。在一个父亲眼里,我觉得我的孩子是优秀的,可是他如今,也确实是,身有残疾。”曲方之艰难说出这两个字。
“抱歉我先问过怀南你的情况,将心比心,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家里对你的另一半应该有更好的期许,就算是随便的普通人家,也是不肯同意把女儿托付给,残疾人。作为一个身体不便的孩子的父亲,我是十分不愿他高攀的。”
一个父亲的爱是深沉的,因而这样的外露,这样真诚的剖白,才更撼动人心。
尹侨一紧张,恸容也难过,“叔叔……”
作者有话说:
*双更,分两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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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Chapter47
◎霸道的占有欲◎
曲父看出尹侨一的无措,语气再轻柔一些。
“你不要紧张,怀南也跟我说了见过你母亲和大哥。谢谢你家人对他通情达理,以礼相待。我也亲眼见到你这样真心待他,我又要什么理由反对你们呢。我的孩子我了解,他这辈子,心里怕容不下其他人了,我这么说,希望不会给你压力。我也有私心,希望他和你可以修成正果,即便未来之事不可测,人生也不能事事圆满,这份礼物,我也想交托给你,你不要有负担,就当是我们的祝福,讨个好意头。”
尹侨一如捧至宝的当惜着这份祝福,也是嘱托。
眼中泛着水光的人,骄矜的口吻,又郑重非常,“我喜欢的人,我家人也都会喜欢,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最好的。我没有见过他白衣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认识他时,他就已经是看不见的。我了解的他,不需要同情和保护,有深邃广阔的思想,温暖坚韧的灵魂,有卓越的才华丰富的内心。别人眼里的不幸,也成就了现在的他,成熟,强大,还有热忱的赤子之心。我很确定我的选择。”
曲方之庆幸亦感激,他终于开怀。
尹侨一捧着一个大四方丝绒盒出来,曲怀南悄声问她还好吗,曲方之和她说什么了。
有人神兜兜,“你爸爸把传家宝交给我了。”
“曲教授英明。”曲怀南也顺着她的玩笑贫嘴。
回酒店前,曲怀南找父亲拿房子的备用钥匙,太久没回去他怕电子锁没电。
曲方之没有过问什么,只告诉他江阿姨有定期去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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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曲怀南让尹侨一多睡了一会儿。她不太适应北方相对干燥的气候,晚上鼻子不舒服,睡得不太安稳。
已经结束和长辈们初次会面,拿下印象分的大小姐,今天一双Calzedonia波点透明黑丝袜,黑色肌理感醋酸吊带短裙打底,外搭深燕麦色3.1PhillipLim薄款膝上风衣和黑色RV方扣低跟鞋,很尹侨一的秋天搭配。
梳妆好的大小姐挂在曲怀南脖子上,娇矜喊他,连说了三遍最爱秋天,催促他出门。
不过尹大小姐还是低估了北方的秋天,大堂门口的一阵风扑来,披散的发丝飞舞,她挽住曲怀南也还是被风打得一晃。
护住发型的她空不出手,要曲怀南挽住她。没想到曲怀南突然男友力Max,搂住她的肩箍在怀里,“你带路,提醒我就行,我怕你能被风刮跑喽。”
“……”风中晕头转向的人无语。
“你今天穿的什么?”
曲怀南眉头又拧起来,搭在尹侨一肩上的手,在她肩膀手臂上来回摸,总觉得太过单薄。
面前车开过来,将将停稳,大小姐着急上车,敷衍旁边的人,“风衣风衣。”
车门将风隔绝在外,曲怀南跟王哥交代地址。尹侨一松了口气,从手腕上拨下皮筋,侧身借着贴了膜的车窗绾头发。
等站在房子的门口,尹侨一有种兴奋又陌生的感觉,她抬眸看曲怀南,他面色倒平静。
门锁有电,房门应声打开,曲怀南拉着尹侨一走进去。
“曲怀南,灯在哪里呀,窗帘拉起来了,太暗了。”尹侨一停住,窗帘不透光,眼前隐约看到白布遮盖的家具形状。
曲怀南让她等等,在玄关旁的墙上摸索。
灯光骤然投出来,尹侨一眨了眨眼,才真切看清楚房屋样貌。
房子户型方正,整体的开放式空间,白灰调的意式风格。尹侨一觉得这种感觉应该和他从前的气质很契合。
曲怀南摸到鞋柜打开,“闪闪,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一次性的拖鞋,没有就直接这样进去吧,回头让江阿姨来打扫一下就行。”
尹侨一没找到一次性拖鞋,但洁癖的人又受不了就这样踩进去。
柜子里几双的棉麻面男款拖鞋,和两双格外显眼的皮面拖鞋,一黑一米白,米白色是明显的女生尺码。
尹侨一停顿几秒,淡淡问他,“有几双男款的拖鞋,你以前穿的是什么颜色的?”
“我?黑色皮面的,你看看有吗?”
“有,那我穿你的好啦,给你随便拿一双行吗?”
曲怀南愣了一下,“你看有没有藏青色的,棉麻面,之前夏洵穿的,有的话帮我拿一下。”
两人进去,她发现曲怀南仍握着盲杖,脚步有些犹豫。
“你还要用盲杖吗?”
曲怀南笑,“太久没来过,没什么方向感了。”
尹侨一想了想,“收起来吧,我带着你,你给我介绍?”
曲怀南轻轻应好。
尹侨一先去拉开窗帘,让自然光洒进来。掀起盖在沙发上的白棉布,是米白色皮面沙发,质感不错,她轻轻盖回去。
“去你房间看看吧。”
“客厅就参观好了?”
“大概吧,盖了防尘布,不想动了。”
曲怀南笑她懒,“这些布可能还是那年走之前夏洵收拾的。”
她拉着曲怀南,找到主卧,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小的步入式衣帽间。玻璃柜门看的见还有一些男款衣服,两排衣柜之间走道的尽头,是一张空空的梳妆台。
她撇过眼,“曲老师品味蛮不错的嘛。”打开衣柜,灯带随之点亮。
卧室区域,米白色皮面意式双人床,床面也罩着白棉布,尹侨一一刹没有兴趣多看。把灯关了,拉着他走出来,“去看看你的书房好啦。”
整整一面书墙,嵌着一张和书墙同样长度的长条形书桌,桌面上两台iMac,窗边和书桌的夹角藏着一架折叠梯。
两张皮质办公椅,靠窗边立着一张和他S市书房同款的大绘画架和绘板,角落处还卷的整整齐齐的一筒筒图纸。
“书房的东西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当然,你随便看。”曲怀南莞尔。
尹侨一随手翻了几本书,书房里一半以上都是建筑学相关的书籍,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版,其余还有一些人文类书籍,名著和小众文学作品。
她突然看见书架一隅几本比其它书脊高出许多,类似绘本的硬皮书本。
挑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抽出来,果然都是精细的手绘稿。
曲怀南觉得她太过安静,问她,“闪闪?在看什么?”
“嗯,”她没抬头,小心翻着页,“曲老师来噻,你真的灵的呀,手绘图都好精致的,膜拜。”
曲怀南眉眼微动,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浮起的笑容里总归有些落寞感。
尹侨一没听到回应,正要抬头去瞧瞧时,绘本下边倏然露出的一个尖角牵住了她的目光。
她捻住这一角轻轻抽出来,竟然带出来两张照片,背景都是在某个古建筑内的木雕穹顶,榫卯结构精巧也恢弘,照片光线和构图很有氛围感。照片里的女子梳着高马尾,妆容浅淡,笑意温柔,眼里都是光。
两张照片的背面都有简单的马克笔字迹,一张写着“晋祠.2017.09”,一张是花体英文“Miss.Yu”。
对待情和爱的理性主义者,嗤之以鼻爱情至上的人,像是看到自己满匣子的璀璨宝石里忽然混进了一颗砂石。
拣出来就好的无伤大雅,却也让人扫兴,甚至会生出些阴暗,想再审视一遍这一匣子的珍品。
其实昨天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位余小姐与曲怀南的渊源,也看出一个女人眼底的遗憾与绝望。
她没有同曲怀南隐藏她的发现,笃定曲怀南的一心一意,也真实大度自信地想帮助余茵好好道别。
从方才进门的拖鞋,到梳妆台和双人床,她都以为不过是拂拂就掉的一粒灰尘影子,是她根本不稀罕过心的微不足道。
可是现在这本精致的手稿里,夹带着这样用心审美的照片,连背面简单的注记,都像这流转缠绕的英文笔法,似乎标记的全是有心人敛藏的旖旎缱绻。
尹侨一暗忖,特意标注出山西与他的某某小姐,是给建筑界神仙眷侣梁思成林徽因的致敬,或本身就是志同道合爱侣的独有浪漫。
她不高兴承认自己的领地意识,双标霸道还很狗,坍台得要命。偏偏如同陡然吃到一颗酸葡萄的倒牙拈酸,挥之不去。
自己的东西原来不是从来属于自己,胸闷死了,也恹气死了。
把东西塞回原处,“你家电闸开的,水闸也开的吧,我要洗手,有灰尘。”大小姐恣意的骄矜。
“江阿姨定期来打扫,应该会留水闸,”曲怀南终于觉得某人有些不同之前的感觉,他凭着几年前对这个空间的记忆,扶着墙摸索着,去追径直走出去的人。
“闪闪,你是不是划到手了?”
很明显,有人发现了问题,却找错解题思路。
尹侨一觉得自己没劲透了,曲怀南没有做错任何。
关了水,湿漉漉的手找不到东西揩,她借题发挥,“烦死了,你家里没有擦手巾呀。”
沉着冷静的人就是好,总能最快反应修正方向。
曲怀南去摸到她的手,尹侨一想避开却被拉住手腕,紧接着就被他抱住。
“你不开心了,闪闪,为什么。”他肯定且直接。
被戳中心思的人索性耍小性子,把手上的水拍在他腰侧的衣服上,“是呀,早知道来这里不开心就不来了。”
曲怀南蹙眉,“为什么,不要骗我,我要听实话。”
尹侨一侧脸贴在曲怀南的胸前,不真切地看着洗脸台上镜子里的自己,“因为痕迹,到处都是你和别人的痕迹,这是你的婚房吗?”
曲怀南有一瞬哑然,也跟她坦白,“买的时候不是,只是要一个自己的住处,后来,是重新装修过,有结婚的准备。”
尹侨一笑自己真是敏感,“现在,你的审美和理想都变了吗?你从前应该更喜欢温婉的女孩子吧,还有房子的风格,应该很贴合它的主人,我看得到你从前的骄傲和锋芒。”
曲怀南感叹她的刁钻和敏锐,但却只认同她的后一句话。
“闪闪,我有过去,但已经都是过去。我们活在当下,而当下我只喜欢尹侨一。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必定以诚相告,但我不认为它值得你影响牵动自己的情绪。”他严阵地表述,也温柔地回转,“虽然我理解,因为听你说前男友,我也会吃醋。”
“我才没有吃醋好伐,你不要大言不惭什么鬼话。”
曲怀南笑了,也安心下来。刁钻敏锐的人思维发散得也迅速。面子顶顶重要的大小姐坚定捍卫自己的形象,只纠结不肯承认吃醋。
看重新笑得春风拂面的曲某人,尹侨一咬牙觉得又被人占了上风。
她乖张的口吻,“我才不用吃什么醋,你本来就是我的,我管你什么过去,过去就是死的。”
“你看,你不是挺明白的,为什么还要气自己。”曲怀南哄她,“但是我还是高兴你为我吃醋。”
“你少臭美。”她再杀他一个回马枪,“你拍照技术蛮好的呀,和未婚妻在山西看古建筑,走你们建筑界神仙眷侣梁思成林徽因走过的路,是不是很浪漫呀。”
曲怀南闻言怔忪,她看到什么照片了,他突然没了头绪。当年他失明之后,情绪不好又要重新学生活的技能已然心力交瘁。分手之后,目不能视的他更无心也无力去处理旧物。
看他有所思的样子,大小姐光火,“组撒,你在回忆是吧,昨天要你讲清爽你是不是很舍不得。”
“放屁。我看你现在才是头脑不清爽。”情绪稳定分子也会被逼疯。
曲怀南摸到她的脸和唇,用力吻上去,躲不过的人情急直接咬。
他吃痛嘶的一声,尝到唇边一丝血腥味,发疯的人再次吻上去,尹侨一用力撇过头,又被捧着脸颊转回来禁锢住。
“还敢胡思乱想,还敢乱说吗,我他-妈只有你尹侨一。”
尹侨一突然笑起来,她高兴看曲怀南情绪失控,因为她。
“还笑。”
“我就要笑,我就是不高兴你可以给别人拍照片,我不高兴你把人家的照片这么宝贝,夹在手绘稿里,不高兴你用花体英文写别人的名字,好像多缠绵。还有,在这个房子里,你不准亲我抱我,不准做你在这里,对我做跟别人做过的事。”大小姐飞扬跋扈得稳定输出。
曲怀南听来,这无异于一次盛大的表白。
他不要她像昨天一样善解人意的大度,他就要她这样霸道的占有欲,他才觉得自己终于被她融进骨血里。
曲怀南缓缓松开她,“都听你的。对不起,闪闪,我爱你,比我想的还要爱你。”
大小姐总算称心满意,但她的煞风景也是稳定输出,“算你做事情上路。我要走,你家好冷。”
曲怀南叹气,回神,抓住她,从她身上腿上一点点摸过去。
“组撒呀,你做什么!”
“你到底穿的什么。”
“你耍流氓呀。”被摸到腿的人,后退闪躲又被抓回来。
曲怀南偏过头,手掌再次在她腿上摩挲着确认,“尹侨一,这个温度你穿丝袜,你什么身体素质不知道呢,什么风衣这么短,你跟我回酒店换衣服。”
“我不冷了,白天温度高呀,奶奶还等我们过去。”尹侨一去捧他的脸,“你说不回去酒店,快说。”
抓住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往外走,“你气死我得了。走。”
“去哪里呀。”
“奶奶家,行了?”
“哈哈,曲怀南,你嘴唇破了怎么办。”
“……"
/
在姥姥和奶奶家来回去地又跑了两天,曲怀南积压了一些工作,他抽了一个上午去了京市的公司一趟。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回到酒店,尹侨一还没起床。
曲怀南无奈,洗了手,去床边拖她出被子,“又不吃饭,睡到现在,不晕?”
“不晕,也不饿。”被闹醒的人实话实说。
“我多余问您就。起来,吃午饭去,下午带你出去玩儿。”
尹侨一来了兴致,“去哪?今天不用去看奶奶他们吗?”
“不用。下午去赏红叶,不是喜欢秋天,带你瞅瞅咱京市的秋天。”曲怀南笑。
午饭后,两人都换了休闲装去香山公园。
不过不同预期,这趟赏红叶的过程,可谓又是让曲怀南惊心动魄。
尹侨一没想到香山公园是座山,自大的人觉得海拔不高,坚持选了条相对平缓的路步行上去。一直的上坡行程,走了不到十公里,她不争气的心率加快,呼吸跟不上,又一次运动引发哮喘。
亏得喷雾吸入及时,曲怀南又吓出一身冷汗。他要背她下山,尹侨一不肯,最后,曲怀南提心吊胆地陪着她一步三停,走回北门,再同她坐索道上山。
漫山的红叶收于眼底,真如诗句里的层林尽染,火一般蔓延开来。
缓过来的大小姐又活力满满,也又锱铢必较,她取好景,任性命令的口吻,要曲怀南给她拍照,用iPhone视障人群辅助拍照功能。
收到照片的人前一秒还在感叹照片里的秋天,下一句没有预兆的无厘头,“Thankyou,SteveJobs.”
这一刻,曲怀南心里第一次对着远山祝祷,他要这样独一无二的尹侨一永远平安,恣意快乐。
两人坐索道下山,回酒店的车程,发作过一次哮喘的尹侨一还是有些倦怠,靠在曲怀南肩上睡着了。
到酒店,尹侨一也不高兴再出去了,二人叫了酒店服务送餐。等待的时候,她才发现有大哥林执良的未接来电。
尹侨一让曲怀南先去洗澡,她给大哥回电话。
“大哥,对不起,我刚才在外面,没听到电话。”
“没关系。闪闪,你最近都没和家里联系,前天家庭聚餐,孃孃喝了些酒,她是哭着说的你和曲怀南的事,家里都知道了。我和他们说我来和你再谈一谈,爷爷的意思是,要你尽快整理好回新加坡。”
尹侨一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开口,“大哥,我是认真的。我现在在京市,见过他家人了。”
第48章 Chapter48
◎床垫回弹◎
林执良料想过小妹的态度,却没想到她如此坚决,明知道家里反对,还去见曲怀南的家人。
他心中隐忧,“闪闪,我依然是不希望你做一个孤勇者,也怕你会破釜沉舟,所以关于你和曲怀南的事,我不会反对。但是你答应我,第一,你是成年人了,三思而行,多考虑考虑家人,第二,不管你有什么困扰,做什么决定,希望你可以知会我。”
“大哥,谢谢你。”尹侨一娇娇柔柔的语调,回应林执良对她的疼惜。
“你长大之后,我最害怕就是你同我道谢,”林执良言语带笑,向来沉稳的人难得揶揄她,“你安安稳稳的,就是最好了。”
他知道,这句道谢,是小妹领受了他的用心,“那么再提醒你一句,爷爷生日要到了,今年是大寿辰。你辞职的事情爷爷已经知道,应该会要你回来工作,你要有个计划了。”
“我记得的,大哥,我会提前回去。关于工作,我暂时没有回家里的打算,其实我一直在同一个新家坡的小型无障碍设计团队接触,已经做了前期的项目研判,我想试着自己投资这个团队。”尹侨一对他坦诚。
林执良片刻思索,提取关键信息,“闪闪,首先,你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并且在你有经验资源以及擅长的领域,我是支持的。再说关于项目,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你对各项因素,对风险,收益和流动周期都有客观评估。只是闪闪,抱歉我仍会有些狭隘的疑问,你选择这个行业的项目,真的是认为它有足够的潜力和回报吗。当然,人们选择一个投资项目可以为理想或是其它的任何目的,但作为专业从业者,你比我清楚,投资者最重要是理性和判断。”
他尽量委婉,在对项目的了解仅有无障碍设计几个字的情况下,他也不能免俗,会臆断小妹的投资思路和投资目的。
尹侨一明白大哥的意思,也预想到他会有这样的疑问,就如同当时秦司的疑惑。
知晓她的男友是残障人士,任何人听说她的投资选择,都会不自觉有这样强关联性的猜测,她并不认为被冒犯。
“大哥,说实话,最开始接触和了解这个行业,的确是因为曲怀南,而决定要独立投资这个团队,我花了两个月搜集行业资料和边缘资料,做个人VC尽调。坦白讲,作为慈善类的项目它更合适,但这并不代表它没有做VC项目的潜力。团队目前在人工智能技术上是成熟的,DTC商业模式,online渠道,近三年他们在海外市场的表现还不错。以及团队年轻,有凝聚力,产品研发计划跟还有现有产品,也适用于适老领域。大哥,无障碍的适用运用范围比我们理解的更广阔。这次回新加坡,我会和他们面谈,也做补充尽调。”
“OK,我明白了。所以之前问我公司投资策略的时候,你已经有这个计划?”
“嗯,当时只是一个雏形,后来技术研判,确实满足不了你们的目标需求。”尹侨一客观阐述这一事实。
林执良突然一声笑,轻松的,也是欣慰的,“我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保有理性是一个投资者和管理者的优秀品质,爷爷希望你回家做事,我认为是很明智的决定。当然,一切以你自己的意愿重。还有,你如果愿意,也可以把项目投资计划书share给我。在公司的经营行为上我会谨之又慎,毕竟这是我们家族四代人共同的矜矜业业守业创新,但我也不会谨小慎微固步自封。”
期间,尹侨一开门去接了酒店的送餐,她合上门,小时候撒娇的腔调感谢大哥,“你才是最适合做Leader的人。”
“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就晓得说好听话哄我。”林执良嘴上拎得清,心里却乐见她这样亲近的表达。
气氛活络起来,她在窗边和大哥再闲扯了些家常。
曲怀南的头发半干,穿着深灰色家居服从浴室出来,听她还在讲电话,没出声打扰,摸索着,算着步子往沙发的方向过去。
尹侨一回头的时候,他正要往酒店的手推餐车碰上去。
她急吼吼叫了声曲怀南,还是来不及拦住他。
餐车滑出去,曲怀南一个踉跄,瞬间身体前倾。慌乱中,他手掌住了前面的圆几,才勘勘稳住没摔倒。
尹侨一疾步小跑过去,刚扶到他的手臂,他就先站定,温声同她讲没事。
电话那头,林执良听到动静,守着人际交往边界感的原则,他自然地要结束通话。
挂断前,他还是跟她叮嘱,“闪闪,既然你坚持,那么你更要理性思考,家人亲情,也是你割舍不掉的,相信你能处理好。”
尹侨一受教,伺机而动争取同盟,“大哥帮我的话,我也相信我会处理好。”
明明是娇滴滴地求人,话里却有着大小姐的霸道和不容置疑。
林执良失笑,“发现机会,盘活资源,你已经迈出作为理性的思考者第一步了。”
“反正你要答应我。”
“你真是大小姐,那边事情办好就早点回来。”
林执良每次喊她大小姐就是妥协和默许。
得到想要的答案,大小姐急急忙忙蹲下去拉曲怀南裤腿,轻轻摸了摸他发红的膝盖,再担心地隔着拖鞋面,轻轻揉他的脚趾。
“痛不痛呀,踢到没有,你坐沙发上我看一下。”
曲怀南本来被膝盖上凉凉的触感激得心中一颤,现下再被她手里的动作弄得一瞬忪怔。
洁癖的大小姐纵然隔着鞋面去触摸,也让他有些惊讶,那阵冰凉的触感化作一股暖流淌出来。
他赶紧俯身,摸到她,再习惯性用手背往下探过去,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这会儿倒不怕脏了,快起来,我没事儿。是送餐推车吗,好像有滑轮。”
尹侨一闻言,才啊的一声,想起来去看餐车上的东西。
“还好,只有奶油汤撒出来一点。我忘记提醒你有餐车了,你真的没踢到脚趾呀,不要逞强。”
“真的没有,没骗你。快洗手吃饭。”曲怀南宠溺的口吻。
待夜饭吃到一半时,曲怀南突然停顿,“刚才是大哥的电话?”
“嗯。”
“大哥听到了,该更不放心了。”曲怀南一点无力的叹笑,“闪闪,和我在一起,你真的不会觉得麻烦吗?”
尹侨一放下勺子,当即炸毛,“昏头啦,曲怀南,什么意思呀,麻烦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被东西绊倒,不要神经搭错七想八想好伐。”
“再讲了,我阿哥听到么听到好啦,他已经答应帮我们了。曲怀南,是不是有这么多热心肠的隔壁嬢嬢,给你介绍小姑娘,个么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困难多,不耐烦了,你想都不要想!”
她一通脑补,反咬回来,阴阳怪气就要开启新一轮的讨伐。
某人听情势不妙,立马头势清爽过来。哪里还有什么触及男人自尊心那点难为情的愁绪。
他伸手探到一臂距离的人,起身就把人捞过来,一只手胡乱摸到她的唇就凑上去。
还在光火的尹侨一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撬开齿关,奶油的香气弥散而来,眼前的光被投下的暗影遮盖,舌上阵阵酥麻。
感觉怀里的人柔软下来,曲怀南才轻轻喘息着停下。
“我就该没心没肺,就不该管在你家里人面前丢不丢脸。再敢乱说什么小姑娘,现在就收拾你,省的你不长记性。”
还有些七荤八素的人回味了一下,对刚才的吻,也对“收拾”二字。
神思缓过来,尹侨一立马同人别苗头,“哼,臭男人,做那些事情你就不觉得麻烦,你就游刃有余办法总比困难多啦。”
“……”曲怀南一刹无言以对,暗暗附和,是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语言上败下阵来,行动上要占上风,也同她别苗头的人,做势就要抱起她,“我现在就克服困难。”
尹侨一懵圈了,天天老父亲一样喊规矩,规训她好好吃饭的人,哪能丢下吃一半的晚餐,做出这样虎_狼的事。
无计可施的她破天荒耍赖,往下一蹲,拽住曲怀南的裤腿,“不准,我不高兴在酒店这样,我不喜欢。”
骄傲的大小姐挑剔矫情也都明火执仗。
某人偃旗息鼓,面上罪过相,弯腰探寻到一颗毛茸茸的头,“赶紧起来,您说的不准就是金科玉律,且折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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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曲怀南同尹侨一在奶奶家吃过午饭,要去公司一趟。晚上方意扬做东招待他们,尹侨一便也和曲怀南一道走了。
到了公司楼下时,尹侨一要他把盲杖撑开,不肯陪他上楼,“等等电梯来了你自己上去,我不陪你了。”
曲怀南眉毛一挑,朝她的方向偏过头,“怎么了?是不是无聊,我尽快结束,再陪你出去逛逛?”
“才不要。我上去了你哪好追忆往昔呀,建筑界才子佳——”
还没说完,她人就被曲怀南摁在怀里。
“你再给我胡说!造反呢,打量我治不了你,嗯?”某人咬着后槽牙,面色寡淡,垂首低声正告。
刚刚还理直气壮阴阳人家,这一秒她也要丢盔弃甲地报赧,“有人看呀,你昏头啦。”大小姐才不能成为吃瓜众人的风景。
“谁爱看谁看,反正我看不见。”从来四平八稳的曲某人不按套路,“还乱说吗?”
“不说了,你松手。”别人眼里的甜蜜,尹侨一恨不得隐身遁地。
“给你记账上,”曲怀南全然顽劣公子的口吻,“真不陪我上楼?”
电梯的人出来一波,尹侨一不适地挺直背,朝曲怀南身上靠了靠,“不去,我去SKP,你好了来接我。”
感受到她此刻的不自在,曲怀南轻轻圈住她替她隔开人群,不再同她玩笑,“我叫王哥送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自己叫车,电梯到了,你快上去。”尹侨一轻轻搡着他进去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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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对购物总有天生的热情和天赋,尹侨一则更是审美优越目标明确的一类。
不到两小时,她已经熟悉商场各品牌位置,买下一件男款CanadaGoose,三件RalphLauren男款青果领羊毛开衫,五条LoroPiana经典款羊绒围巾,和两条Gucci经典款羊毛围巾。
尹侨一找了间咖啡店等曲怀南。她已经在SKP,晚餐方意扬就直接约了这里。
方意扬带着曲怀南找到尹侨一时,看到大小占满几张座椅的购物袋不免乍舌,为这位大小姐的购买力。购物袋上的几个Logo让他不自觉也跟着感觉肩膀上的重量一沉。
方意扬拍拍曲怀南的肩膀,“曲师弟,你家大小姐果然是有钞能力,明年可得多接项目了。”
曲怀南莞尔,已经听出他话中意思。
尹侨一看见他们来了,先站起来不同他们客气,“两位翘班的老板,来得刚好,麻烦帮帮忙呀,先把这些东西搬到车上去。曲怀南,我买了一点东西。”
大小姐很快分派任务,两位男士当起了工具人。
他们三人晚餐过半的时间,夏洵才赶过来。他和方意扬是在曲怀南失明之后认识的,因为曲怀南的关系,两人后来也熟识起来。这回难得几人在京市聚齐,饭后夏洵也要尽地主之谊,再请几人去喝了一杯。
今夜于他们三人都颇为感触,有久别重逢非少年的喟叹,一杯复一杯的知心和相惜,更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松和畅快淋漓。
今晚多喝了几杯的曲怀南,到酒店了依旧精神奕奕。
尹侨一才发觉,其实他酒量应该不错,塞了一瓶水到他手里,就自顾自去归置购物袋。
曲怀南喝了口水,听着旁边窸窣的声音,觉得此情此境,家常又温馨,“买了什么,让方意扬都感叹我女朋友的钞能力。”
尹侨一笑,“这就算钞能力呀,我都是替你花的钞票。一件黑色中长款的CanadaGoose,深灰色和藏的青色青果领开襟羊毛衫,都是给你爸爸的,尺码应该合适。羊绒围巾我选的LoroPiana,它们家的羊绒很舒服的,都是基础色,你姥爷同爸爸的挑的灰色,奶奶她们的是红色,两边的阿姨么,就是一条Gucci经典款的羊毛围巾。”
她一一细数给他,“你几年没回来过,拿钱孝敬他们总归没有这些东西贴心。再有嘛,两边的阿姨都照顾他们好多年,也算尽心,你拿份礼物表表心意,她们尽心我们才好放心的。”
“闪闪,过来。”曲怀南伸出手等她。
尹侨一牵住他的手,被他拉到腿上,“怎么啦,羊绒围巾我也给你挑了一条黑色的。青果领的开衫你没有这个款式,也给你买了一件,燕麦色,回去正好能穿了,等下你试试看。”
“你替我花钞票,那为什么不肯花我的钞票。”曲怀南下巴抵在她肩上,顺着她的南方语调,酒后的眼神有些愣愣的虚空。
“讲绕口令呀,曲怀南,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执念。”尹侨一无所谓的口吻,她觉得花谁的钱没什么区别,要他放心,自己比他想象的有钱。
曲怀南抱着她,贴得更紧,沉默了小半晌,“闪闪,不是执念,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太少,你再不愿意花我的钱,我更不知道怎么讨好你了。”
他似乎很在意这一点,尹侨一觉得每到这个话题,曲怀南总有说不出的落寞和脆弱感。
她轻轻摩挲他的脸,“晓得啦,下次我记得,你不需要讨好我,是你就很好。”
“那你也不要每次都敷衍。”他执着他的执着。
“嗯。”
“让我再抱一下。”
“我们回去之前,你把这些东西拿给他们,要讲你买的,他们会更开心。”
难尹侨一得世故一次,啰嗦半天没听到回应,“曲怀南,你听到没,说话呀。”大小姐嗔他。
“嗯。”他呼吸炙热,许久后,他温情脉脉叫她的名字,“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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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曲怀南和尹侨一返回S市。
奶奶身体已经无碍,曲怀南积压的工作不好再耽误。
回去前,曲怀南和父亲去祭拜爷爷和母亲。曲方之说尹侨一家里人还没有完全认可他,他们不好失了礼数,便没让尹侨一同去。
这天,从出发去机场开始,曲怀南一直有些沉默。等优先登机后,尹侨一悄悄在他耳畔私语。
“曲怀南,你是不是舍不得?”
他闻言略微侧过头,旋即又听她发散,促狭他,这里这么多嬢嬢给你介绍女朋友。
曲怀南瞬间忘了自己在想什么,拧着着眉毛同她计较,“尹侨一,一会儿就到家了,我给你记着账,这是你第七次了跟这儿胡说。”
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人,没心没肺,吟吟笑着,你记性好了不得。
是夜,焦躁的气氛一点即燃。尹侨一还在浴室,湿漉着头发就被人扛起,昏头转向地被抛到床上,大小姐被床垫回弹得有些懵圈。
遮挡她光线的人,急切又浓烈的情绪,势在必得的攻_掠。尹侨一觉得自己仿佛急风骤雨里的一片蕉叶,雨打浮沉,临风摇曳,她的一切全跟随掀动风雨的人,最后在一丝痛觉里飞升。
晕陶陶的她还未能平复,所有感观像漂浮在昏暗的帐中,四周似氤氲的蒸气升腾。
曲怀南气息落在她的耳廓,针刺般的灼人。他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手指反复勾画,以他的方式“看”着眼前的人。尹侨一被绵密的痒紧紧攥住,转而落进旖旎轻柔的吻,她又卷入一场他缱绻又漫长的征_伐,仿佛再次去到云端。
第二天起床,挨了软绵绵一记窝心脚的某人,接连好几天被大小姐勒令——保持安全距离。
生活又回到从前的日常。连续两周,曲怀南都频繁加班追赶进度。
周六,他终于空出时间去康复训练。在回去的路上,半落的车窗涌进城市的繁华声,还有凉爽的秋天气息。
风拂到面上,曲怀南想到前天晚上,尹侨一心血来潮,驾车和他夜游东岸大道。彼时摇下的车窗外,扑面而来是浓郁荡漾的桂花香。
他要李续绕道公司附近路口转角的花店,包了一束小乔玫瑰。
所谓爱,所谓生活,大抵最终都会湮灭在岁月里,成为一个个平淡无奇的时间单位。而那些所谓终身浪漫,爱情神话,不过是虔诚者的用心经营。
此刻黄昏,家中灯火可亲,处处萦绕着,是熟悉眷恋的暖木调甜香。
抱着小乔玫瑰的尹侨一,开心见诚地邀约,“曲怀南,签证下来了。正式邀请你,同我回新加坡参加外公的寿宴,以及,认识我的家人们。”
作者有话说:
*正式预告,下章转折~以及,双更好像会有漏看,以后尽量按正常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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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Chapter49
◎失去意识◎
尹侨一和曲怀南从樟宜机场出来,完全不同于S市的闷热,体感似有热浪滚过。
这个时节,正是新加坡多阵雨的时候,视线看出去,地面还有些斑斑块块的水印,雨后的空气还带着一点黏腻的潮湿感。
尹侨一已经先把墨镜架到头顶,挽着曲怀南的手臂,二人四手,一同推着行李车,并肩缓缓前行。
“会紧张吗?”
曲怀南笑容依旧,不想回避他的脆弱面,“嗯……其实会有——”
尹大小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不等他说完,扒着他的手臂,探过身。墨镜在曲怀南鼻梁上蹭过去,她在他的唇上留下温热柔软的触感。
“这样呢,好了没。”
某人脸上惊诧,她似乎忽然同这里的天气一样热烈,“不会紧张,但会心动。”
大小姐转瞬又矜持起来,“不正经,不要作怪。”
两人互动间,大哥带着司机已经过来。
“Jazmyne。”
“大哥。”尹侨一轻轻张开手臂,和大哥简短拥抱。
林执良勾起嘴角,迎上她的带着期许的眼神,“这是讨好我?”他朝曲怀南诚意正式启口,“怀南,欢迎你来新加坡。我让闪闪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联系我。”
曲怀南得体地浅笑,“谢谢大哥,让你费心。”
尹侨一默默牵起曲怀南的手,看着林执良,笑容明媚。
车上,林执良当面同她确认,你当真不回家吗,或许你该先知会祖父。
“先回家,先同外公讲,你晓得林宝珠女士的,在这里,她更要脾气上天,我可能明天就要打道回府了。放心呀,住酒店我和曲怀南更方便,或者我明天找人清洁一下公寓,我们回去住也OK,都在OrchardRoad,搬过去也很方便的。”
林执良暂时缄默。毕竟孃孃的脾性,提前知晓,可能真要像小妹所说,他们寿宴都不要参加了。
“车子和司机留给你们用,Leo也是华裔。”他总归还是不放心小妹。
“我想自己开车,大哥你借一辆车给我,我这里的驾照还在有效期。”
“不行,你太久没回来,等我有空陪你跑一圈再说,”林执良驳回她的诉求,再补充,“找你二哥三哥也没用,我会交代他们,还有其他需要吗。”
“那今天晚饭你约二哥哥和三哥哥出来,要他们先保密。”既然被限制驾车自由,那就办正事,寿宴前先争取几个哥哥的支持也好。
曲怀南闻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林执良知晓她的心思,不禁失笑,“嗯,大小姐和老小姐一样霸道。”
送他们到四季酒店,林执良在hotelbar等他们,依小妹要求,通知两个弟弟不要告知家人,先来会面。
晚餐订在金沙,虽有大哥的提前铺垫,林执谦和林执谨见到小妹的男友仍然有些讶异。
尹侨一带着曲怀南的手同二哥握手,“我二哥林执谦,也是大舅舅的孩子,和你同岁,你也可以叫他Alvin,他是独立策展人,林宝珠最作兴他了。”
林执谦和大哥性格截然不同,浪漫,随性自由,世界各地飞的social达人,也最快接受眼前的状况。
他自然随和的熟络,“听她的,我们称呼名字就好。很高兴认识你,建筑设计,是我认为最有责任感的艺术,期待有机会可以和你探讨。”
曲怀南礼貌应承,气氛轻松不少。
林执谨也伸出手,尹侨一心下适意,继续同曲怀南介绍,“三哥哥林执谨,小舅舅的独生子,律师。他只比我大一岁,你也叫他名字好了,林执谨或者Eren都OK。”
“曲先生,你好。欢迎来新加坡,其实我不介意你叫我三哥。”林执谨严谨但不刻板的性格,还有一些尹侨一嫌弃不好笑的冷幽默。
果然,他再次被尹侨一嫌弃,叫曲先生很冷,不热情,要人家叫你哥哥是占便宜。
晚餐会面,她的几位哥哥看她和曲怀南的相处,都默契得没有问什么,他们了然尹侨一事实既成定局的决心,也极尽东道主的礼仪。
不否认曲怀南的风度涵养,谈吐样貌,没什么好挑剔。多元化社会本来包罗世间万象,他们也认同主张残障人士的一切平等权利,但对小妹妹简单独行的爱情勇气总归担忧,只孃孃这一关怕也不好过。
后来几天,尹侨一带着曲怀南在车水牛乌节路,尝她喜欢的老店的黑胡椒蟹和肉骨茶。他们去了她的公寓,她的学校,在华灯初上的时候,逛她曾经工作的繁华林立的金融街区,和他去她最喜欢的Atlas喝一杯Martini,感受她曾经生活的轨迹。
那晚,喝着酒,尹侨一问他是以前否来过新加坡,才晓得他曾经和导师项目交流来这里两次,有一次甚至在她大学期间到过她的学校。
她思维跳跃地设想平行时空,听他讲摩西萨夫迪操刀设计的几个新加坡地标建筑,和他探讨新加坡的无障碍设施。
尹侨一也是这晚才告诉他,自己有意投资新加坡一个无障碍产品设计团队。
曲怀南心中也有震动,“闪闪,你怎么会想……和我有关吗?”
“猜到你们都会有这个疑问,大哥也问过我。最开始接触到这个领域,的确是因为你,想更了解你的生活,在ins和YouTube上看到了相关产品。可是决定要做这件事,我认真考虑过的,也从我的专业角度评估筛选过。不否认有一定的理想主义和感性因素,人文关怀本身就是社会发展高度的体现,这个行业不应该是小众和特殊的,为有需要的人提供便利本来就是社会的进步,而且无障碍的概念是宽泛的,人口社会老龄化趋势,无障碍的意义就更重要了呀,我觉得这个行业领域是有市场潜力和社会意义的。”
饮酒谈天,状态愉悦松弛的人聊到兴头继续发散,“曲怀南,其实我觉得住宅和商业地产项目已经太饱和,当然,它们总会有市场和需求,但我有感觉,未来公共人文类型,适老改造类型的项目,会有更长的生命周期和意义,包含口碑和社会价值的收益,是更让人振奋的投资。”
曲怀南惊喜于她的想法和建议。她的独到智慧,一直包涵着她思维高度和她的温良,“你的建议很好,你也会是一个好的投资人,因为在你这里,投资不仅是理性的,还有温度。”
尹侨一笑,“或许做一个成功的投资人,温度略显多余。anyway,onestepatatime。”
曲怀南伸手去摸她,盯着前方的眼眸里像有了光,“我很高兴你和我分享这些,你只管做你想做的,我会做你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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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侨一在外祖父林耀光寿辰的前一天,还是和他通话,告诉他明天会带男朋友回来,希望他可以不要有偏见,见他一面。
林耀光耄耋之年,起落风雨归于寻常,只道几代同堂和睦的烟火人间,才是最难修的课题和最难得的圆满。他也强硬过,父母对子女,可父母之爱子,走过一程的人更知其中滋味。
他无声片刻,应允了外孙女,也知会女儿,要她周全礼数,儿女之事要操,但不要操之过急。
尹侨一外祖父家在中心区,一幢典型南洋风格的独栋院落。
寿宴没有大办,只是家宴。林耀光说,人情场名利场应酬大半生,这个年纪了,简单最舒心,在家中同家人聚聚足够。
尹侨一带着曲怀南来时,舅舅兄长们已经到了。她率先和外祖父问候,为他介绍曲怀南。
今天他们手里都拿了礼品,不方便拿盲杖,尹侨一刚才索性把他盲杖留在了车上,全凭她引导他。
曲怀南依旧简单白色亚麻衬衫黑色西裤,清风明月的人,立于林耀光面前,从容且恭敬问候长辈。
“林老先生您好,多有叨扰,谢谢您愿意见我。我听小侨说今天是您的寿辰,备了一份薄礼,祝您南山之寿,身体康健。”
他的称呼,严谨也自持。林耀光目光如炬不着声色打量了眼前一身清隽之气的年轻人。
尹侨一也笑意吟吟,轻扶他的手,一同把一长条和一小四方两只锦盒,呈到林耀光手中。
“外公,这是曲怀南特意请著名画家张宗元先生亲笔的松鹤图,还有他父亲曲方之先生亲手刻的一枚松鹤延年闲章。曲叔叔是著名的金石学家,平时是一印难求的。你打开看看呀。”尹侨一如从前对老人娇俏的亲呢,大方点明寿礼的用心。
林耀光慈颜悦目看着许久不见外孙女,压下心头的叹喟,在尹侨一的搭手下,打开寿礼,“你有心了,小曲,带这样贵重的礼物,谢谢了。”再转向尹侨一,宠溺地玩笑,“闪闪,你呢,你又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我回来,还带着男朋友,不是最大的礼物呀。”尹侨一撒娇,更是再次印证自己对同曲怀南这份感情的看中。
“哦,我看最会偷懒取巧就是我们家这位大小姐。”
“那你看到我这份大礼高不高兴?”
林耀光笑出声,“高兴,哪敢不高兴,不高兴怕有人就不要回来了。”话似有深意,却也宠溺,全了今天团圆的好风景,“也同你妈妈舅舅他们打打招呼,多久不回来了。”
尹侨一挽着曲怀南,依次带他认识大舅舅林崇礼一家,小舅舅林崇义一家,也把曲怀南托景德镇师兄定制的茶器赠予两位长辈。
舅舅两家人都礼数周全地客套,总归眼里心里却要惋惜一二。
直到大家都望向从刚才就面色寡淡的林宝珠。
母女两个这几年较着劲,隔阂疏远不少,众人心头原本就担忧。现下,林宝珠有丈夫Yanis陪在身边,大小姐先斩后奏也带了林宝珠反对的男朋友回来,微妙的气氛随时都要触发针尖麦芒的干戈现场。
尹侨一先接受了Yanis的贴面礼和拥抱后,礼貌一笑,给曲怀南介绍,“我妈妈你见过的,旁边是她现任丈夫,Yanis,意大利人,可以说英语,直接称呼名字打个招呼吧。”
曲怀南和Yanis英文问候,便由尹侨一轻轻带着方向,递出给林宝珠女士挑选的礼物,按尹侨一建议选的一条Hermes丝巾。
林宝珠不带温度的礼貌,一句破费了,淡淡接下橘黄色纸袋。
尹侨一见林宝珠格外不咸不淡的样子,不快她这样的挂相,脸上本就不多的一点热气也冷寂下来。
大小姐永远的高姿态,她的人也不容怠慢。拉着曲怀南的手,尹侨一不准备再同母亲多说什么,转身意欲绕到对面的沙发去。
她的外祖父舅兄一切看着眼里,大舅舅和大哥才不约而同地喊了她一声,林宝珠已经先抢下了话头。
“尹侨一,你越来越任性了,我给你这么久时间——”
“妈妈。”,“宝珠。”尹侨一,林耀光和两个舅舅几乎同时出声截断了林宝珠接下来的话。
曲怀南稍稍朝尹侨一偏过身,面色未动,手指轻轻在尹侨一的手背摩挲,示意按下她的情绪。
华语不灵光的Yanis也感受到气氛的陡然一变,拍拍林宝珠的肩膀。
林耀光轻咳一声,大家长的威严,笑着发话,“我们家大小两位小姐都任性。来者是客,今天都是我的客人。闪闪,你带小曲去坐下,尝尝这里的茶点,家里人多久没有这样齐了。”
二哥哥林执谦也顺着爷爷的话,几句话活跃起气氛。
尹侨一看Yanis在母亲额上轻轻一吻,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带曲怀南在沙发上坐下,同他一起和大家聊起来。
中午的寿宴,主要是南洋风味和江南菜系,众人也都周到,气氛和美。
尹侨一和曲怀南被老爷子安排坐在他的左手边,她默默照顾曲怀南的方便,也不忘照顾老爷子的喜好。林宝珠挑了个与她隔了半张桌子的位置,一顿饭母女两个相安也无言。
餐后,老爷子人逢喜事精神不错,抱着林执良的才过两周岁的儿子,舐犊之爱天伦之乐。他让佣人分了子女为他准备的蛋糕,招呼四代同堂的下午茶时间。
尹侨一经曲怀南悄声提醒,去包里取了一只绒布袋。
把小外甥抱到曲怀南怀里,她俯身给小外甥带上平安锁。她告诉大哥大嫂,这是曲怀南给小朋友的见面礼,特意找转做珠宝设计的建筑设计师朋友,定制复刻的古法造型的平安锁。
大嫂很是惊叹这只黄金锁的精致华美,喜欢的不得了,又不好意思曲怀南如此破费,大哥也感谢曲怀南有心。
看尹侨一逗着曲怀南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小朋友,大嫂不由得玩笑一句,Jazmyne恋爱了倒也有几分做妈妈的样子。
众人也笑这个善意随机的调侃,小舅妈更顺着话题,我像闪闪这么大的时候Eren都上幼儿园了。
少见大小姐今天似乎毫不介意这些话题,也笑着加入,你们这样很婆婆妈妈,让曲怀南赶紧把宝宝还给大嫂。
三哥哥趁机促狭她,“三十岁的女孩子,在全世界,都是婆婆妈妈喜欢谈论的对象。”
小舅妈马上给儿子手臂上一巴掌。
尹侨一也炸了,“Eren你才三十岁,我明明才二十八,你这样很不作兴好吧,当心找不到女朋友。”
其乐融融热热闹闹,华语门外汉Yanis也跟着笑。
林宝珠却看这个场景实在心里头酸涩,因为和旁人都亲昵的女儿,因为这样一意孤行要和盲人在一起的女儿。
林宝珠突然起身,“闪闪,你同我来一下。”
新老大小姐的交流,众人不好干涉,只帮忙打着圆场。曲怀南拍拍尹侨一,低声要她放心去和妈妈聊,不要冲动。
尹侨一看了大哥一眼,大哥了然要他照顾曲怀南的意思,同她点头。二哥林执谦也走过来拍拍她的发顶,要她安心跟孃孃过去。
二楼的房间,尹侨一顺手带上房门。
“妈妈,我是认真的,这么长时间我想清楚了,我是要和曲怀南在一起的。”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高兴拐弯抹角,和母亲打开天窗直抒胸臆。
“我不同意,你以为外公护着你就是认可你们了?你拎拎清楚,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一起你要面对多少麻烦,闪闪,妈妈不能看你这样不管不顾陷进去,以后你要受苦怎么办。你既然带他来了,这次就和他讲讲清楚,你必须要和他分手。”
林宝珠的态度同样坚决。
尹侨一其实没有期待母亲的理解和改变,只是这一番她听来太冰冷专-断的言论,真实的叫她失望大过生气。
她反而骤地冷静,冷静到有些孤僻感,“妈妈,我是一个人,有思想,会感受的人。我也曾经纠结过,因为不够了解他和他的生活,我思考过,衡量过,最后发现,他的成熟包容,细致豁达,太多优点可以弥补掉他的看不见。”
“他懂得我,尊重我,是我闯进了他的生活。更要我惭愧的是,他的犹豫和衡量,全是会不会麻烦我,拖累我,不能照顾我。而我们到现在仍旧只是考虑他会不会让我受苦。妈妈,我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多少人因为有视觉,他们只看见我的容貌,家庭,事业,他们有太多干扰,可是曲怀南,他是用心在看我,只有他才看得到最真实的我。”
“你不要说了,你昏特了,着魔了。”林宝珠高音呵断她,“尹侨一,你现在是陷到爱情里面了,生活不是这样的,太多鸡毛蒜皮的事情要应对,他这样怎么替你分担。”
尹侨一突然闪过一丝她来不及捕捉清楚的冷笑,“那么你和我爸爸在一起,是爱情还是生活,因为生活太现实,所以你又找到了愿意替你分担人吗?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强加自己的想法吗?林宝珠女士,我们的爱情观南辕北辙,我没有你那么自私和软弱,你也缺席太久我的生活,从我17岁以后,你从来都没有想要了解我。”
林宝珠朱唇轻启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人,是她唯一宝贝的女儿,17岁之后便一步步和她疏远的女儿。她一双含水的杏眼,立体的骨相轮廓像多像她爸爸,林宝珠仿佛隔着她的脸看见了尹舒年的影子,还是那样温润,可又不对,她女儿的眼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淡漠,让人走不进的冷。
“妈妈,我是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因为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因为大哥说血脉亲情不能割舍,因为不想曲怀南内疚难过,不想他认为我为了他不顾一切。但是现在,我再不在意其他人支持与否,我始终是自己在生活的,不是吗?”
一句仿佛意有所指的问句,叫林宝珠眼泪落了下来。
尹侨一依旧冷淡淡告诉她,“我比你坚强,不论生活工作还是爱情,我只想要并肩同行的人,不需要替我分担的人。”
说出这些,尹侨一心中是钝痛的,她丝毫不觉得轻松多少,却莫名坦然。
这场更像独白的对话,像是对不完美自己的交代。她不是一个完美的女儿,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女朋友,但她是真实的尹侨一。
“我其实从来没有在爱情里期待一个圆满的结局。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和他在一起,也能对我的选择负责。”
她的手扶上房门把手,林宝珠寂寥的声音,好像遥远荒漠刮来的风,在她身后响起,“没错,是我软弱,你还是不肯原谅妈妈是不是,我没有让你看到一份可以圆满的爱情。”
尹侨一回头望着林宝珠,才惊觉她眼中也添了岁月的痕迹。心尖像扎进了一根毛刺,她却隐忍,“我们之间,不需要原谅,各自安好会更好。我先下楼,你整理一下再下来吧。”
在楼梯上平复了半晌,尹侨一下楼,要Yanis上去看看。
她回到曲怀南身边。众人不好不合时宜多问什么,捡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继续着。
暂时的平静很快被打破。Yanis拿着两只行李箱,追着林宝珠下楼。
“爸爸,基金会在法国发起的新锐艺术展,已经是最后的展前筹备,有些问题要处理。我这次回来太久,寿宴既然结束了,我和Yanis就先走了,哥哥嫂嫂,再会。”
不顾众人的惊诧和挽留,她转身就朝外走,Yanis只能匆匆道别追上去。
霎时,所有目光聚焦在尹侨一的身上。
曲怀南也流露出一丝焦虑,悄声询问,“闪闪,你刚才……”
大小姐捏捏曲怀南的手,骄矜不改,“我没有和她吵架,只是讲清楚了我的想法,她可能真的有要紧的行程。”
林执谦突然促狭鬼,“大小姐,你的嘴怕比林执谨的还厉害。”
大家矛头乍一下成功被转移。
林耀光在这时突然打破沉默,“小曲,你也陪我去聊一聊怎么样?”
“阿公(外公)!”尹侨一娇横地出声。
“好的,林老先生。”曲怀南按住尹侨一的手,又朝她的方向,“我没事,你带我过去一下。”
老爷子一楼的书房,有些中式风格的摆设,尹侨一带他坐下后,站在一旁微微蹙眉望着林耀光。
“你外公难道是什么不讲道理的老头子,你不肯出去。不是要我同意吗,先出去,让我和小曲聊几句。”老爷子温和的口吻。
曲怀南也扭过头微微一笑,却没有对上她的位置,“我没关系,你听外公的话。”
尹侨一走出去,不舍地合上门。
“小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她妈妈一直反对你们,你会怎么做。”
曲怀南闻言霍然颤了一下眉睫,他没有想到老爷子开门见山,问了这个简单的问题,而这也正是题眼,解题的关键。
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之后他正色也诚恳,“这个问题,我其实问过自己很多次,每次都得不到一个两全的答案。今天或许我也不能给出一个让您满意的答案。我想我也会劝她,因为我最不愿意她因为我为难,也不忍心她做自己未来想起来会后悔,会愧疚的事。但也因为我不愿意她难过,我最终还是只会尊重尹侨一的选择,她要离开,我会放手,她要坚持,会就陪她坚持。这可能不够负责任,也有我的自私,可是我更希望她任何时候都可以随心做自己,我会尽我所能为她托底。”
林耀光笑了,笑声爽朗的那种。比起花里胡俏的漂亮话,或者虚浮无根的保证,他更想听到这样真实不修饰的剖析。
“小曲,或者我就和执良一样叫你怀南。你来之前执良和我聊过你,今天见到你,我看你比执良告诉我的还要好。你的情况我也大致清楚,遇到意外是天妒英才,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也请你体谅做父母的心,孩子落地了,那就是一辈子的操心,说到底我们介意的不是你看不见,只是担心闪闪不能过得快活平顺。而这里面也多少带着父母自己的私心,他们总希望小孩子按自己的期望活。”
“闪闪只知道当初我反对她母亲远嫁,却不知道他父亲早年因为家里的媒妁之言,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宝珠是被千宠万爱长大的,比闪闪任性得多,22岁遇见大了她十几岁的舒年,那个年纪正是男人最富魅力的时候,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有阅历有经历,宝珠不管家里的反对,决绝得不得了,一个人去了S市找舒年,执意要立即结婚。也因为这样,几年我和她断了联系,她只私下和她两位哥哥联系,到闪闪三岁那年,舒年公干再次来新加坡,带着她们母女,老大才把他们领回来。”
回忆这段往事,老爷子至今仍是思绪万千,心中总是有愧有憾,“我不想看她们走我的老路,怀南,活到我这个年纪,不会想强求什么,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过日子好不好,长不长久,不过也是看守不守得住自己本心的,我看得出你是能定心的。我不再反对你们,不过,我要请你帮个忙,劝劝闪闪,去找她妈妈服个软。剩下的,我去说服宝珠。”
“林老先生,您,是同意了?”
“看来你也不是不紧张嘛,倒是沉得住气。我同意了,你也不要再叫老先生来,同闪闪一样叫外公吧。闪闪现在,可能只听得进你的话了。”
曲怀南恍惚一瞬,忐忑接受了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谢谢您,外公。我没想到……我会和闪闪好好说的,其实她很爱她妈妈,只是跟自己别扭不愿表达。”
“你能懂她就好。出去吧,难得今天大家凑得这么齐整。”林耀光也舒散了心中积郁,“我带你出去?”
曲怀南虽有惊讶,也恭敬道谢,不避讳自己的不便。
外面心不在焉的尹侨一听到动静,急吼吼回头,一时竟不适应这个场景。她有些迷蒙地去看林执良,林执良回她一个宽心的笑,就听见林执谦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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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小插曲,无人再提及。大家都是吃过晚饭后离开的。
回到酒店后,尹侨一迫不及待问他怎么搞定外公的,她担心得要命。
曲怀南笑她,心中却暖。他跟她说了外公的问题,再大至复原了一遍自己的回答,“就是这样。闪闪,外公是不忍心看你们母女经历像他当年和你妈妈之间的隔阂和遗憾。”
尹侨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畔。
曲怀南任由她这样,直至她娇恹恹问他“我要怎么办呀”。
“去找你妈妈,好好谈谈,不要怀疑她是爱你的,也许你只要告诉她你很爱她,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闪闪,人生太短暂,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更是短暂,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你陪我去吗?”
“这次,可能不合适,”曲怀南怕他跟去反倒帮不上忙,摸到她的脸,捧起来,轻轻在她的唇畔落下几个吻,“等你回来,下一次,我一定陪你一起去看你妈妈。”
尹侨一说不清当下心里的感觉,有些空,又很满足,“也好,省的耽误你工作,你少加班,回去多赚钞票,说不定以后你要养我一段时间了。”
曲怀南笑,“荣幸之至,你肯让我养就最好。我努力赚钞票,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这晚,尹侨一突然溜进浴室,打了曲怀南一个措手不及又受宠若惊。
格外主动的人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盲目探索。
曲怀南被手掌下细腻触感挠得心焦,“闪闪,这是在酒店,不是不喜欢吗。”
“是你就可以,曲怀南。”
她的声音打破困境,像祈神时焚燃的那缕青烟,是祝祷后的无尽希冀。他感受周围的蒸腾,仿佛进入一场迤逦的梦。
一霎沉默后,不晓得谁的主动,两唇相抵,温柔又热烈,每一个毛孔仿佛都颤-栗开来。
尹侨一今夜似打开了什么关窍,霸道得总要占据主导,觉得新鲜的人由她放肆着欲-望昭彰的行为。待越烧越旺的火找不到出口,两厢难耐之时,攻守方位置猛然调转。
最后娇-软的大小姐被抱起,伏在他的肩头,宛若迷失在一场颠倒世界的潮热大雨里。
两天后,三位哥哥同她一起,送曲怀南去机场。
临出发前,林执良在酒店交给曲怀南一个锦盒,“爷爷很喜欢你的礼物,也觉得太贵重。这是他早年收藏的老物件,一个玉如意,让我交给你,取个好彩头,要你收下,如意。”
尹侨一比曲怀南还高兴,当即喜滋滋给老爷子打电话。
到机场后,旅客特殊服务安排的工作人员来接曲怀南,尹侨一不舍得攥着他的手指。
曲怀南无奈,也顾不得谁在身边,拉她入怀,轻抚她的背,“放心,新加坡的无障碍服务很好,到了S市也有工作人员接应,李续会来接我,你照顾好自己,安心去看妈妈,要给我打电话,等你回来。”
尹侨一下巴抵在他胸前,轻轻点头,“你到了就给我打电话,一路平安,等我回家。”
回程的路上,兴致缺缺的人,一路敷衍着应承二哥哥和三哥哥的揶揄。
后头她又抽出几天和新加坡无障碍设计团队正式碰面,实地尽调。一周后,林氏基金扶持举办的新锐艺术展开展,尹侨一从新加坡直飞法国。
落地当天,正好是艺术展的第二天。
她还有些别扭,要二哥林执谦打电话给林宝珠要的地址。林执谦说这几天孃孃都会在艺术馆,和孃孃说过了,你可以今天先休息,休息好再去找她。
尹侨一到酒店办好入住,先梳洗了一番,躺下却没有睡意,说不清是心里装着事情,还是时差。
她干脆起来,也不管国内的时间,给曲怀南打了一通电话。之后尹侨一便换好衣服,给林宝珠发了一条微信,出发去艺术馆。
下车点离艺术馆还有一段不长的距离,尹侨一把卡其色Burberry肯辛顿长款风衣裹了裹,在腰间系一个结。因为考虑治安问题,她没有背包,只装了一只哮喘喷雾,几片酒精棉片和一个小号零钱包在口袋。
手机check好艺术展的预约信息,她已经漫不经心走到了艺术馆。还没收到林宝珠回复的消息,她就自己先逛展。
不得不讲,林宝珠女士对艺术的确有独到敏锐的天赋,这几年的新锐艺术家扶持计划,的确挖掘了很多好的作品。
逛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艺术馆临时开始紧急疏散,因为安全事件,周边街区也出现暴-乱,
尹侨一有些懵圈,马上警惕起来,随着人群往出口方向移动。她频频回头,一直没看到林宝珠的身影。拿出手机,仍然没有收到信息,她试图给林宝珠打电话。
出口方向的人流激增,在负一层的这个位置,手机信号不稳定,电话一时没有拨通。周围的人有一些小推搡,尹侨一险些绊倒。她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开始平缓地深呼吸,并随着人群移动。
经过近二十分钟,人群接近地面出口时,有人用法语喊了几句什么,尹侨一有限的法语水平还没反应过来,人群已经骚动开始往外涌。她只能随着人流的搡挤小跑起来。
上呼吸道的气滞感让她心中警铃响起,在风衣口袋掏出喷雾,偏偏又被推挤的人群撞脱手,眼见着药瓶滚了出去。
尹侨一尽量深呼吸,只想尽快去到空旷的地方。几分钟后,她被人群推挤着到了地面,分明来时还一派法式风情的街道已经狼藉。
薄薄的烟尘中,不同方向奔跑的人群,尹侨一被迫跟着人群往警戒线外奔跑。周围突然炸开一个烟雾弹,她瞬间呛咳起来,混乱的脚步中,呼吸再也稳不住。
理智要她坚持往警戒线方向走,气道冷冽的刺痛,呼吸也变得急促,濒临窒息的感觉带来眩晕,泪液一时也被激出。
情急之下,她去抓身旁经过的人。
“help……asthma……”眼前开始变得朦胧,她破碎地喊着两个单词。
很快,尹侨一感觉胸口撕裂般的痛,周围混着烟尘的空气和强烈的窒息感让她说不出话。
呼吸阻塞再难汲取空气,她身体软下去,瞬间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文中关于骚扰事件发生的国家、时间、地点皆为虚构,不涉及任何其他创作之外的意图和目的,请勿带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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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Chapter50
◎呼叫铃◎
林宝珠接到助理电话时,还和独立策展人朋友,在一个艺术家工作室洽谈下一场活动的展品问题。
电话一直是振动模式放在手提包里,到挂断电话,才发见尹侨一两个小时前发来了一条信息。
信息的内容叫她的精神瞬间紧绷,她当即给尹侨一拨电话,电话却没被接通。心脏突突地跳了几下,再拨出去的电话仍然无应答。
昨天,老爷子在电话里告知她尹侨一已经飞法国,今天又是侄子林执谦问她要的展览地址定位,替她们母女两个传话。
原本以为尹侨一会明天才同她会面的,顾虑到同她的隔阂源起自己突然再婚,今天上午,她已经和Yanis商量,让他先回意大利。
而她也是在机场送别Yanis后,临时接到朋友邀约,直接去了艺术家工作室。
林宝珠有些慌神。
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轻颤。她用力攥住手机,尽量平稳地声音跟朋友及艺术家道歉,沟通要暂停,艺术馆街区发生安全事件,引起骚-乱,她女儿在艺术馆失联了。
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和优雅,林宝珠匆匆离开,叫车往艺术馆方向赶。
几个区已经封路,车辆绕行缓慢。
尹侨一的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她手心冰冷,只能跟助理Suzy通话,拜托在附近的她,帮忙打听是否有人员受伤,尤其是亚裔。
林宝珠手心里已经浮出潮汗,紧锁着眉头,仍是一遍一遍拨叫尹侨一的电话。
终于,车子快到一区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法国女人接听。
林宝珠这几年工作的原因,懂一些法语,但仅限日常简单交流,她只大概听到对方说医院,问她是否认识这个电话的主人。
林宝珠心口发紧,一时不敢肯定她说的内容,她声音颤抖地想要再次确认,“Pardon,est-cequevousparlezanglais(抱歉,您会说英语吗)”
当听到对方用英语和她确认与患者的关系,告知她医院地址,患者休克正在抢救,方才藏在不确定里的那一丝希望如泡影破灭。
一瞬间林宝珠感觉血液倒流,脊背发凉。她克制自己尽可能保持理智,几乎是喊出来,要司机转头开去医院。
林宝珠再给Suzy打了电话,让她立刻去医院同她汇合。Suzy是新加坡人,里昂国立美术学院毕业后在法国和意大利的知名艺廊工作多年,几年前才加入她的团队成为她的私人助理,法语和意大利语都精通。
两人赶到医院,在reception查询患者信息,确认了尹侨一经过近50分钟的抢救,刚刚从抢救室送到重症监护室。
林宝珠当即脚下发软险些坐倒下去。还是Suzy足够冷静,先同她找到医生。
尹侨一外因刺激导致气管痉挛,发生气道阻塞,窒息晕倒。当时情况混乱,她被人抱着送到警戒点,再由警察送上急救车时,已经缺氧致严重心律失常,是休克状态。
医生告诉林宝珠,尹侨一手部和小腿的轻微擦伤已经处理,但是她应该存在哮喘病史,在抢救过程中出现了心脏骤停。
目前尹侨一仍处于昏迷状态,需要借助有创呼吸机辅助呼吸,各项体征需要监测,防止器官衰竭。她并没有脱离危险,家属只能等待。
林宝珠像一缕游魂,守在监护室外。
重症监护室目前不允许探视,她只能透过一小面玻璃朝里头探望。
Suzy办完手续,回到监护区,只见从来优雅体面的林宝珠,无力怅望的背影。
走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肩,才发觉她脸上是静默的泪水,身体一直极微地颤抖着。
她把刚领回的尹侨一私人物品交还到林宝珠手中,“我预约了明天下午的探视时间,今天不如先回去。你和我的电话号码我都登记了,有任何情况她们会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没回应这个提议,她哑声同Suzy道谢。
就这样又枯站了片刻辰光,林宝珠拨出去大哥的电话。
新加坡已是晚上,林崇礼结束完应酬回到家中,才喝了口妻子泡的茶,小妹的电话就打来。
他还未开口,那边的人已经满满哭腔,大哥,闪闪在ICU还没有醒。
林崇礼亦是胸中惊雷,手中的茶水洒出来些许在茶几上。
“宝珠,你不要急,具体什么情况。”
林宝珠抽泣着,同大哥讲这边的状况,转述了医生的话,“大哥,我现在都还没有见到闪闪,她就……我为什么要同她生气,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我不晓得她……怎么办,大哥……”
她的话已经毫无逻辑。
“我们都冷静一点,闪闪年轻,身体基础好,一定会恢复的。你要Suzy先同你回去,你休息好,后面才能照顾闪闪。我安排好这边立刻过去,宝珠,先不要告诉爸爸。”
林崇礼尽力稳住小妹的情绪,迅速做着安排。
他交代妻子先瞒住这件事,让林执良留在新加坡,以防真出现最坏情况,要稳住家里。又叫回林执谦,父子两人订当晚最后一班夜航班机,直飞戴高乐。
到达是巴黎时间的早上,他们在和林宝珠同一酒店办理了入住,稍事休整后,父子两见到林宝珠。
Yanis也在房间,他是前一天晚上又再次赶回来的。林宝珠在看见大哥到了,几步上前去,抱着大哥泣不成声。
午餐后,他们一行人到达医院,林宝珠进ICU探视。
尹侨一仍然昏迷着,躺在床上那样瘦瘦的一点,身上是监测仪的线,嘴里连着呼吸机,苍白的脸色,格外脆弱的宁静。
林宝珠看她右手背已经结痂的擦伤,左手扎着滞留针,心疼不已,一下不晓得该怎么去握女儿的手。
她忍不住呜咽起来,看着平时爱洁成癖的人,头发因为急救被胡乱随意团在头顶。
林宝珠用指尖轻柔梳理着女儿发顶有些凌乱的发丝,一面同她说话。
“闪闪,妈妈来了,你要赶紧醒来呀。妈妈对不起,我以后陪着你,你千万要醒来,妈妈求求你,闪闪,妈妈爱你,很爱你,你醒来好不好,醒来继续怪妈妈也好的。”
林宝珠内心恐惧也无助,像陷入一个黑洞一般的梦境,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走不出去。
尹侨一了无生气的脸,要她觉得时间好像停滞了,她轻轻柔柔地,不停讲着对不起。
十五分钟后,护士通知她探视时间结束。
林宝珠舍不得挪开眼睛,离开前再用指腹摸了摸尹侨一的额头和脸颊,“闪闪,妈妈舍不得你,你一定要醒来。”
Yanis见林宝珠抹着眼泪走出来,迎了上去,林崇礼也问她闪闪如何。哪晓得情绪和精神一直绷到现在的人,才动了动嘴唇,就昏过去了。
几个人慌慌忙忙把林宝珠送到急诊室。
现下这样的情况,只好林崇礼挑起大梁。
他让Yanis留下看顾林宝珠,自己和林执谦由Suzy陪同去找尹侨一的医生。
医生告诉他们,虽然用过抗气道痉挛药物后,尹侨一的哮喘状况解除,但肺通气功能还未恢复起来。加之休克对心脏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目前幸运的是情况尚算稳定,没有出现其他器官衰竭。至于苏醒时间,还要在治疗过程中密切观察,持续昏迷的情况没有人可以绝对的预判。
仿佛被命运牵制的无能为力,从昨天就没有休息好的林崇礼此刻也有些无力感。林执谦同样面色凝重,在林宝珠病房外安慰父亲,“我们要相信闪闪,用积极的心态应对,她能感受到的。”
在林崇礼正神思不济之际,林执良再次打来电话,询问父亲情况。
曲怀南几个小时前给林执良去过电话,言语里细碎的藏不住的不安,说联系不上尹侨一,到给他电话前,尹侨一的手机已经是关机状态。
前一天和她联系过后,曲怀南确定尹侨一平安到达法国,并且要去同妈妈会面,彼时他是安心的。
他没有打扰她,再有时差的关系,到今天中午才照常给尹侨一发信息。起初没有得到回复,他猜想是倒时差的人起不来,还暗暗笑自己明明是老后生还像毛小子。
下午又发了两条信息给她,仍旧是没有回音,虽然少见尹侨一这样不回复的状况,他也只当她在忙什么顾不上。
直等到他下班,听见外面有同事感叹法国多区发生紧急疏散事件,其中一个区的艺术馆他之前还去过。
曲怀南心中忐忑,当即给尹侨一拨了几个电话,都无人应答,他才真的心慌了。
一直克制着情绪回到家,他再拨打电话,已经提示关机。
曲怀南的心像落进了冰川湖里,发寒发颤。
他能想到的便是联系林执良,却被告知林宝珠已经致电回家报过平安,她和闪闪离开及时,只是闪闪的手机掉了,所以暂时没办法联系。
曲怀南听他如是说,也不好再疑有它。寒暄礼貌了几句,拜托大哥,如果可以联系上尹侨一,要她给他回一个电话,只想知晓她无碍便好。
他心中依旧是不安稳的,太阳穴乍地抽起来,更叫他惴惴不安地发慌。
林执良此刻得知了父亲那边的情况,只能叫父亲不要挂心爷爷和公事,他和林执谨已经通过气,两人会照看好家里。
“爸,怀南给我打过电话了。我按照之前商量的,先瞒着他了,只是如果闪闪……”他停下来,突然也有了忌讳,再换了个吉利说法,“闪闪如果还要些时间醒来,怀南这边,还是……”
“现在你孃孃也晕倒了还在输液,我和执谦都力不从心,大有些听天由命的样子,他来了又能做什么呢。这里也不是时时能探望,何况他的身体,也不方便。闪闪会醒来的,现在她的体征都算稳定,一切等她醒来,我们在等几天看看吧。”林崇礼几分无奈的话,也像是宽慰自己。
“那,我等您的消息,您也注意自己的身体,还有执谦在,您不要硬撑。爸,让我同他说几句。”
林执谦接过电话来,“哥。”
“执谦,照顾照顾爸爸的身体,让他注意休息,有任何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你自己也注意。”这个时候,更显为人子女的责任,他为长子,总要多些思虑。
“放心大哥,家里辛苦你和老三。”
结束通话,林执谦看着父亲明显疲惫的面色,他做决定,自己守在这边,让Suzy先帮忙送父亲回酒店后,她也去工作。展览突然取消,对购票者,艺术家,合作方和艺术馆都有善后事宜需要对接沟通。
林执谦和Yanis等到林宝珠醒来,她第一句话就问尹侨一怎么样。林执谦也把医生的话同她复述,要她宽心,闪闪一定会好的。
/
第二天一早,一整夜都没办法入睡的曲怀南,还是尝试拨打尹侨一的电话,提示音依然是关机。
吃了几粒对抗神经痛的药,曲怀南决定把工作计划重新捋一捋,加快处理近期的必完成项。
或许是爱人之间的感应,又或者是因为了解,这样的举动太不像尹侨一,曲怀南总是心神不宁,他要尽快空出时间,去找尹侨一。
众人胶着煎熬的第三天,上午,林宝珠终于接到电话,尹侨一醒了,正在全面检查。
林宝珠摒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
林崇礼和林执谦接到消息匆匆赶到她房间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林宝珠握着电话,抵住额头,坐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林执谦笑孃孃,“林宝珠女士,你这样太不优雅,喜极而泣这么久足够了,闪闪一会儿见到你这个模样要难过噢。”
林宝珠又哭又笑地抹眼泪,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同他们急吼吼赶去医院。
当天下午,尹侨一检查结果各项指征正常。
医生和林崇礼父子还有Yanis交代病人情况和注意事项后,尹侨一转到普通病房康复观察。
林宝珠摸着她还是没有血色脸,红着眼同她讲对不起,“吓死妈妈了。”
尹侨一恍惚地和她望了片刻,似乎万里归途的人终于找到家门,那种如释重负后的平静里,夹杂着百味心酸。
她慢慢也红了眼眶,听见林执谦的笑声,才看过去,望见他和大舅舅都在,还有在感谢上帝的Yanis,尹侨一才算贴贴切切回过神来。
她还虚弱,不太有力气。反应过状况来,傲娇的大小姐也有些羞愧,难为情起来。
动了动喉咙,吞咽艰难,一霎刺激地她呼吸有些气促。
忍住干涩的疼痛,她想叫人,想问她在医院多久了,张开口,却只发出些气声,完全不成字句。
林宝珠骤地又要慌起来。
尹侨一不管咽喉异物的痛感,用力地再次开口,她完全失声了。
林崇礼也急忙忙上前一步,“闪闪,不着急。”
林执谦抬手,按了呼叫铃。
作者有话说:
*关于医理方面的描写皆为查资料后成文,如有不妥,欢迎指正。创作情节需要,亦望勿深究。
*感谢所有看文的小可爱们~
感谢在2023-11-2003:16:39~2023-11-2302: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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