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落盯着那杯茶,没去喝也没动。
保持着陈川下楼前的姿势。
桌子上的玻璃杯表面有岁月的痕迹,被洗刷的很干净,雾气蒸腾表面。
渺渺热气飞散。
房子外有人声闹音,似乎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们每个人都在行走,往不同的道路上奔跑。
而她只能坐在这里。
不停地重复沉默放空,无声崩溃,再次重建的这个过程。
乔落愣愣地望着水雾,过了几秒,移动开视线,落在陈渝背对她的脑袋上。
毛茸茸的,光看背影就知道她有多么认真,对周围的一切都没好奇。
她手指碰在一块蹭蹭。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好多。
包括最重要的自由。
不过没过多久,陈川就上来了。
乔落听着沉沉的步子,心里数着楼梯。
总共是30阶台阶。
陈川推门进来,垂眼先扫过她,抬手拍了拍陈渝的头,“去不去菜市场?”
陈渝画笔一顿,立马抬头,“炸米花。”
“可以,只能吃一小把。”
陈渝点点头。
“画吧,半小时后出发。”
陈渝继续埋下头,开始加速画那只蓝色的鲸鱼。
陈川这才斜头看一直微垂颈的乔落,感觉她跟被冰封了似的。
淡淡道。
“一块去转转?”
乔落正出神,被打断了思绪,没搭理他。
她一点都不想出去。
天冷路滑,她不想处处被人包容。
那感觉挺扎人了,现在可以屋顶在屋子里,少麻烦别人就尽量少麻烦。
陈川没强迫她,他下去提了泡脚桶上来。
涌入鼻腔的中药味儿让乔落眼皮猛跳,“昨晚不是泡过了?”
陈川没抬眼,蹲在她跟前,头发上的啾啾随他的动作晃动。
他轻嗤了声:“你一天就吃一顿饭啊?”
“……”
乔落趁他过来给她挽裤脚的机会,一巴掌拍在他天灵盖上。
陈川:“……”
他抬头看她,眉头皱着。
“不是,是你脑子里有水,”乔落表情特认真地说,“我在帮你。”
“合着你给我一巴掌,我还得谢谢你?”
陈川被她逗乐了,笑眯眯地看她,少带着点“你当我傻逼”那意思。
乔落眨了下眼睛,装作看不见,不知道,甚至蠢蠢欲动第二巴掌。
察觉她的攻击,陈川立马把头往后仰着,眼神带着不屑看她。
她蹦住表情。
回了刚才那句话。
“嗯,不客气。”
“。”
陈川啧了一声,抓住她左脚踝放到水里,那块凸起的骨头硌手的慌。
水肿的皮肤并不好看。
尤其上头的疤痕狰狞。
乔落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只好把视线放到陈川身上。
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的浅褐色小痣。
修长的手指趁着水流在她腿上轻按,痣在水里若隐若现。
她换个角度,能看见桶里的热气熏红陈川手臂的皮肤。
他毛衣袖子挽过了胳膊肘,并不孱弱,反而力量感十足。
屋子里暖气也烧的足,陈川后颈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在光下泛着光。
乔落正观察的认真,突然对上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眸。
他离得很近,能看清楚彼此脸上的绒毛。
“看够了吗?”
“这样够不够清楚。”
陈川嘴角翘着标准假笑。
乔落身体发僵,神色却没有任何被戳穿的痕迹。
“有病。”
“谁看你了?”
陈川用鼻音嗤了下,没跟她纠缠这个问题,用毛巾给她擦净腿,拎着桶往外走。到门口了,他忽然停顿转过头。
“大胆点看。”
“我不收你钱。”
说完,陈川就走了。
这个sb。
乔落压住气,抬起胳膊,两条袖子都摁住眼睛。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外头不有雪吗,看雪不好吗。
真服了。
她气得吭哧吭哧推着轮椅回了房间。
-
陈川上楼觑一眼关好门的卧室,慢悠悠地笑了,那边陈渝换好了衣服,站在他一步之外,跟着他一块乔落的房间。
“炸米花。”
她重复。
陈川“啊”了下,习惯性用手狠揉她的头。
陈渝猛退,他笑意浓了起来:“不吃炸米花了?”
陈渝眼皮耷拉着,动作姿态都十分戒备。
陈川不逗她了,拎着米放到自行车上。
落下的雪变小了,天空灰扑扑地转着灰度不一致的云,他摸着个口罩戴在脸上。
自行车后座上按了棉垫子,陈渝自己上去,带着半指手套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坐稳了?出发了啊,”陈川懒洋洋地朝后看。
陈渝木愣地点头,由拉转为抱着陈川的要,重重地发出一声:“嗯!”
陈川腿一发力,自行车从坡上冲上去,车尾在地上划出半圈,以一个利索的速度往前。陈渝激动的露出一个笑。
不是那种很自然的笑,而是嘴角上扬,眼睛无法聚焦一处的笑。
陈川能感觉她的开心,眼睛不由自主地弯下来。
进了市场,路边都是大黑棚,一个接一个,只有零散的小铺支在逼仄的棚中间。他先去了水果摊上,买了半斤橘子和半斤苹果挂在车把上,路过糖葫芦买了七串,陈渝自觉地拿了一串。陈川捡了点芹菜后调车头,又去拐弯肉铺。
“小川来了啊!”
剁肉棚下的男人矮胖,特白,一见他就笑,“可算是回来了,给你留了最好的。”
陈川扯下口罩,笑了笑:“谢谢五叔。”
见他往里多装了鸡腿,立马说:“叔,不用,你把那个算进来我结账。”
五叔用刀代替摆手,“这是给小鱼那丫头加餐,你一大小伙子边上呆着去。”
闻言,陈川没再推拒,从车把上的袋子里拿了几个橘子隔到桌子上,“解解渴。”
“哎,你这孩子……”
“走了啊叔。”
陈川没等他说完,骑上车就走了。
市场上的大部分老店都认识他,一路过去陈川没断招呼声,最后停在炸爆米花的地方,那围了一圈小孩儿等着炸开那瞬。
陈川把米递过去,“叔,二斤米花。”
“得叻。”
一声暴响,爆米花从筒子里喷出,陈川提前一步捂住了陈渝的耳朵。
一群小孩儿冲上去捡砰出来的爆米花。
陈川绕开他们往家走。
陈渝一手提着炸米花,一手拿着糖葫芦,改为坐在陈川身前的杠杠上。
到了路口,正好碰上徐美好停下车,宋书梅从车上下来。
“小川,正好,我去还了二叔的车,”徐美好伸长胳膊捏了捏陈渝的脸,“大丰收啊小鱼。”
陈渝抗拒地后退。
宋书梅半张脸都被围巾挡住,她拍拍两个孩子身上的雪。
“乔落醒了吗?”
陈川点头,余光扫过她手里的医院袋子,翻身下车推着车。
“放心吧,”一进院子宋书梅就把片子打开,“刘医生说没事,挺稳定的。”
陈川接过片子,薄薄的一张。
他没说什么,把口红掏出来给了宋书梅,“礼物。”
宋书梅欲言又止,心里酸疼,见她要哭陈川忙推着她上楼。
“妈,你去看看乔落。”
“……你啊。”
宋书梅握紧了那只口红,什么都没说,用力握住陈川的手。
“如果我的身体稳定,你就回学校吧。”
她的孩子她了解。
也心疼。
楼梯口的光线晦涩,陈川低垂着头,遮掩着眉,他无所谓地扯唇,“没事,妈,我心里有数,你先上去歇会儿,我做饭去。”
宋书梅转开发红的眼,拍了拍陈川的手,把陈渝拉过来,蹭了蹭她嘴角的糖葫芦渣,没再多言,转身上了楼。
二楼的门开了关。
楼梯道的空气阴冷,挂着绳子上的腊肉散出烟熏味儿,陈川原地站了会,摸着外头兜里的烟盒点上一根,肩支在墙上,烟雾朦胧了冷冽的眉眼,等吸完,他掐灭烟头,洗洗手去厨房忙活。
-
楼上的乔落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她进屋后,停在那个黑色旅行包边上始终没动,整个人都藏在阴郁的空气中。
无法形容的颓丧,她的眼中填满了见不到光的晦暗。
窗帘拉着,微弱的夜灯未曾停止,乔落动了动,微侧过头,余光斜到门口。
光只落在她极少的面容上,冷冷地气息蔓延。
身体上的不适感在提醒她的无能为力。
外头客厅开始有细微的声音,乔落眸光暗下,忍着小腹的不适,努力够到它拎起来塞进来柜子最深处,就像是把她过去的人生封存一般。
刚弄好,门就被敲响。
宋书梅在外温温柔柔地问她:“乔落,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
门内轻轻的一声。
宋书梅推开门,乔落正努力地调整轮椅方向,低低地喊了句:“宋姨。”
“哎,”宋书梅应了声,没管昏暗的环境是否需要开灯,“小川去市场上买橘子,糖葫芦,你也来吃点。”
乔落没来得及拒绝,脸上被轻柔的力道擦拭,“屋子里热吗?怎么满头大汗。”
拒绝不掉了。
她想。
任由轮椅被推出去,推进了厕所,乔落耳朵微微泛红,酸胀的小腹无形中爆出都是是羞耻。
她目光落在坐便旁的横杠处,“宋姨,我自己可以的。”
不能一直被人帮衬。
没人有这个义务,她总要学会以这样的方式生活。
宋书梅看见她不断颤抖的睫毛,局促的不安,明白她的自尊心已经到了极致。
没有开口劝导,只说:“这次宋姨在旁边看着,可以吗?”
乔落唇瓣干涩,说不出来话,下巴艰难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