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月,纪棠没有再见到言清。
期间抱竹曾来传过信,说言清有公务在身,需要到荆州一趟,短则一月,长则数月,叫她不要记挂。
这话说的,难不成,她还会想他吗?
纪棠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见面更好,反正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没了上街闲逛的心思,她整日在家里琢磨如何帮青蓝寻找妹妹。
老话讲,三岁看老,若她能依着记忆画出阿蓝三岁时的模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在一起忙活了近一个月,终于画出一副差不多的画像。
“我妹妹丢的时候,就长这个样子。”青蓝喜极而泣:“多谢。”
纪棠挤出来一个微笑。
不知怎么,她这几天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但她没有弄清原因。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让她惶恐不安,她决定过几日约萋萋再去道观拜一拜。
“纪姑娘最近好像不是很开心,也不爱出去玩了,可是有心事?”青蓝擦了擦眼泪问道。
“没有啊,我心情挺好的。”纪棠抓起桌子上的青梅咬了一口,酸得小脸皱成一团:“好酸啊。”
闻言,青蓝也拿起一块:“我觉得还好啊。”
“不吃了,没意思。”纪棠靠在椅背上发呆。
青蓝行走江湖多年,见人见得多了,瞧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猜想,欲言又止道:“如今画像已准备好,不知可否麻烦姑娘交给言大人,由他出面调查,想来找到我妹妹的机会也大一点。”
“他不在汴京。”纪棠喝了一口冰过的酸梅汤,神情恹恹:“你去过荆州吗?”
“荆州?”
青蓝挠挠头,对她的话很意外:“我老家就在荆州隔壁的县,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听闻有个矿洞可以开采出夜明珠呢……姑娘可是想去游山玩水了?”
“没有。”纪棠压下那股奇怪的想法,换了个话题:“明日萋萋要办比武招亲,我们一起去凑热闹吧。”
当初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连口中的烧饼都掉了。
比武招亲,顾名思义拔得头筹之人多半是习武出身,而萋萋温婉大方,出身高贵,无论如何也无法跟比武招亲联系到一块。
最重要的是,方大人那个老古板竟然同意了?
简直不像他的作风。
纪棠问她:“你不怕赢得第一的是个粗鄙不堪之人?”
萋萋摇头:“不会,我相信他。”
纪棠没有再问,她知道萋萋有心上人,便也一起提了一些有关比武招亲的建议。
到了比武招亲现场,纪棠才知道萋萋口中的心上人是谁。
褚梁依旧冷着一张脸,一副闲人请勿靠近的样子,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时,转回头对纪棠点头示意。
青蓝看得激动:“上次在莺翠楼我就看出来了,这位褚大人身手甚好,若我也能这般厉害该有多好!”
纪棠后知后觉。
原来,褚梁喜欢的是萋萋!
她摸了摸手臂,顿时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褚梁方才面无表情地打败了所有参与者,那些人甚至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到。
这样好的身手,万一欺负萋萋怎么办?
还有她当时去跟言清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岂不是叫他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这个大坏蛋!明知道她误会了也不提醒她,害得她还因此苦恼了一阵,如今看来简直是犯了癔症,竟然以为褚梁对她有意……
太羞耻了!
台上已经到了比试的最后阶段,青蓝拉着她的手大喊:“褚大人必赢!”
“褚大人必赢……纪姑娘,一起喊啊!”
周遭百姓也一同喝彩,纪棠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后面不敢出来的萋萋,跑到她身边问:“原来你喜欢褚大人呀!”
方萋萋红着脸点头:“姻缘牌,真的很准。”
“也不一定……”
纪棠小声咕哝,她的姻缘牌上写了她跟言清的名字,又该如何算呢……
她晃了晃脑袋,决定先不思考这么多,对上萋萋坚定的眼神,会心一笑,也跟着青蓝大声喊:“褚大人第一!”
“打败他!”
“打败他!”
“赢了赢了,褚大人赢了!”
青蓝貌似比台上的褚梁还要激动,纪棠甚至觉得,如果她不是女子,只怕早就冲上去比试一番了。
比试结果已定,褚梁打败众人拔得头筹。
耳边不断传来道喜的声音,纪棠举起扇子扇风,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她仔细看去时,那人影又不见了。
是错觉吧。
他应该在荆州才对。
抱竹匆匆赶来:“纪姑娘,褚大人抱得美人归,晚上包下酒楼请同僚们吃酒,姑娘也算我们半个同僚,不如一起去吧?”
像是怕她不同意,又对一旁的青蓝说:“青姑娘也可一起陪同。”
“这……”纪棠刚想拒绝,不料青蓝嘴比她更快一步:“好啊好啊,有人请客为何不去?”
抱竹连连点头:“纪姑娘,你都好久没出来了,就一起去吧,我们可都想你了呢。”
话音刚落,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抱竹瑟缩了一下。
这张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他忙补充道:“除了我家大人不在,其余同僚都要去凑热闹沾沾喜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听到言清不在的消息,纪棠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在两人的左右夹击中,还是迷糊地点了头。
只是,方才看到的那个人真的不是言清吗?
“我这辈子都想不到,贼会与官同乐。”青蓝举起酒杯感叹一声:“好酒!”
纪棠没什么兴趣,但又不想扫兴,也跟着喝了几杯。
辛辣的酒水下了肚,只觉得这些日子的莫名愁绪都消散不少。
怪不得古人云:今朝有酒今朝醉!
青蓝靠在她的肩上,小脸红扑扑的:“你说,我妹妹真的在汴京吗?”
“若那拐子骗我该怎么办?”
“若他没骗我,那我妹妹在大户人家中长大,我是不是……不该去打扰她……”青蓝眸光黯淡下来,挽着纪棠的手臂:“好妹妹,你帮我去求求言大人好不好?”
“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若养父母待她很好,我就继续闯荡江湖,若养父母待她不好,我就带她逃跑。”
“其实,我跟他……”纪棠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好似从那个无名之吻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她心觉不能再喝下去,再喝就要醉了,放下酒杯:“等他回来,我帮你去问问。”
“咻”地一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纸团,在地上滚了一圈,落在纪棠脚边。
她有些艰难地打开,对着月光看字。
可惜,她看不清,又转头问一旁的青蓝:“你看,这上面写得什么?”
“我看看。”青蓝面色红润,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不少,俨然一副喝醉模样,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最后笑道:“不对,我不识字。”
“……”
纪棠无奈,走到月光最盛的地方,举起来认真看。
去凉亭。
是在对她说吗?
何人要叫她去凉亭?
若换做平时的纪棠,定会觉得这其中有诈,但她今晚喝了不少酒,人也不甚清醒,提起裙子走到凉亭。
亭中有一处方桌,上面摆着一个华丽的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出现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黑压压的夜空都点亮了。
纪棠发出一声感叹,担心这等贵重之物放在这里丢了,把它用手帕包好,又放回盒子里。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团。
向东走。
纪棠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好奇地按照指示往东走。刚走出去几步就发现走错了,又默默回到了反方向。
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安静的小花园,花团锦簇的上空萦绕不少萤火虫。
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汇聚成一道好看的光景,其中一只落在纪棠掌心,不由得叹道:“好美啊。”
走了许久,酒意也清醒了不少,纪棠看着周遭空无一人的花园,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
偶有蝉鸣叫声,却无人应答。
纪棠疑惑,又问了一遍:“有人在吗?”
一个纸团飞过来,她伸手接住,忙不迭打开,上面写着:对不起。
这回她知道是谁了。
若非今晚喝了些酒,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字迹?
掌心按上胸口,那里跳得不太真实,酒意上涌,为她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但她还是叉起腰,故作高傲:“躲猫猫很好玩吗?”
话音刚落,言清手提油灯朝她走来。
他的头发束地整齐,一身白衣似雪,似乎比萤火虫和夜明珠还要耀眼。温和清隽的脸上含着笑意:“对不起,登徒子是我,你莫要生气了。”
纪棠本想说她发个疯已经把这事忘了,可见他略含歉意的眼神,又忍不住生了欺负他的心思:“我若说我不原谅你呢?”
言清愣了一下,继而笑道:“那我就只能抱着纪女侠大腿求她原谅了。”
纪棠抿唇一笑,又别过脸道:“这种小事,女侠我已经忘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不知大人所道歉为何事?”
言清走上前靠近她:“真的忘了吗?”
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为这炎热的夏日添了不少凉爽。
恍惚间,纪棠又看见了独坐在院子里看书的少年,小小年纪身姿挺拔,举止文雅。
纪棠摇摇头,正欲开口,被抱竹打断:“大人,人找到了。”
言清正色道:“看住他,别叫他自尽。”
他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抱歉,今晚不能送你回家了。”
纪棠被这一声脆生生的“大人”打断思绪,摆摆手:“你先去忙。”
青蓝喝得烂醉如泥,被人先一步送了回去,抱竹跟在纪棠身后,纠结半天忍不住开口:“纪姑娘,有一件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嗯?”
抱竹深吸一口气:“姑娘难道没发现,大人回来之后,您的麻烦都不见了吗?”
纪棠怔然:“什么?”
“大人外放三年,听闻姑娘退亲的消息,二话不说便答应太子殿下的调任指令,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替您摆平流言纷扰,把顺义伯府的污糟事一网打尽。”
“范公子在公主的赏花宴上冒犯您,大人就暗中调查此人,揪出他的错处,替您出气。”
“还有崔氏夫人,当年偷了大人的玉坠,他便把崔氏娘家兄弟放印子钱的事上报官府,听闻她曾言语伤害姑娘,回来后又把他们一家子全都赶了出去。”
抱竹觑着她的神色,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三年前,大人得知您定亲的消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后来给您送了信,也再无回音,这才远走他乡……”
“姑娘看不明白,但姑娘需要明白。”
纪棠捏紧袖口:“他为何不自己来告诉我?”
抱竹无奈道:“大人不准我告诉您,不然姑娘早就该知晓了,我断不会忍到今天才说。”
“大人知道您上次探望过青蓝姑娘就一直惦记此事,此番出行特意拐去青蓝老家查探,现下正在询问当年的知情人。”
“我知道了,谢谢你。”
纪棠声音轻轻的,叫抱竹看不出来情绪,一时情急:“姑娘,可以给大人一个机会吗?”
“或许,您可以仔细看看他的书房,会有您想知道的答案。”
纪棠停下脚步,忽而笑道:“今夜这些话我就当作没听到。”
她掏出怀里的夜明珠,定睛看了一会儿:“你叫他自己来说。”
回到家里,纪棠坐在窗前发呆。
夜明珠的光芒在她掌心笼罩,无端想起漫天的萤火虫。
言清现在在做什么呢……
纪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把夜明珠收进盒子,蒙在被子里睡觉。
眼睛闭上又睁开,闭上又睁开,还是睡不着。
不多时,窗边传来小猫喵喵叫的声音。
纪棠起身走到窗边透气,纪不理正歪头伏在窗边看着她。
她从猫背拿下纸筒,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没写字,画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这是他们儿时的暗号。
纪棠哼唧一声,在那个表情上又添了几笔,拍拍纪不理的猫头:“去吧。”
一墙之隔的言府书房,灯火通明。
言清打开信纸,瞧见画纸上的表情,眉眼笑得温和。
第22章 表白
“咚咚咚”窗外响起几道微弱的声响。
纪棠迷迷糊糊起床,心道纪不理这是大晚上又跑过来送信了。
这个言清,怎么还折腾一只猫呢?
推开窗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双目红肿,目光可怜。
纪棠惊呼一声:“青蓝?”
“你不做采花贼,改做白无常啦?”
青蓝吸吸鼻子,像个小可怜:“我能进去吗?”
“哦,可以。”纪棠侧着身子让她进来,又走到门口把房门闩上。
“发生何事?”
青蓝也没见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拐子找到了,他说……”
“我妹妹根本不在汴京,当时她年岁小,路上发热他不舍得钱医治,就扔到了一个尼姑庵门口……”
青蓝话里还带着哭过的鼻音:“言大人又派人去那个尼姑庵查探,说十几年前确实捡到一个快冻死的女孩,后来被一对外地求子的夫妇收养,至今不知去向。”
“罢了,只要她活着便好。”青蓝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这次来,是来跟你告别的。”
“三日后,我就离开汴京了。”
纪棠惊道:“告别?你要去哪里?”
青蓝摇摇头:“还未想好,可能去豫州,也可能去荆州。总之,妹妹不在这里,我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说罢,她起身朝纪棠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姑娘帮了我这么多,青蓝无以为报,若将来有需要我的地方,青蓝一定在所不辞。”
“你,你先起来。”
纪棠在屋里转了几圈,挠挠头到梳妆台的妆奁下掏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私房钱只有这么多了,你别嫌少。”
青蓝拒绝:“不可……”
“拿着吧,言大人这个月又要给我结工钱了。”纪棠眨眨眼。
青蓝确实需要银子,想了想便也不再推脱,郑重其事道:“多谢姑娘,将来你与言大人办喜酒可一定要知会我。”
“什么喜酒!我,我才不嫁人呢!”
“再说,我跟他有何关系……”
纪棠腾地红了脸,抬眼望向窗外,转移话题道:“夏天真热,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别冻着了。”
青蓝擦擦眼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保重,以后可要少调皮一点。”
*
又一个朋友离开,说不难过是假的。
萋萋近日在家中筹备婚事,纪棠只好自己出门闲逛,买了些东西去探望庄爷爷。
她今天还多了个任务—帮庄爷爷修屋顶。
这事本该找人来做,可碰巧她刚进院时,房梁上掉下来一个鸟窝,砸了她的头。
莫名被弄脏了头发,那鸟窝里掉了一堆毛不说,还有一些污秽之物……
纪棠咬牙切齿,扬言一定要把屋顶修好,不能白挨欺负。
她虽未做过这些事,但胜在机灵聪明,很快就把屋顶的漏洞补上了。拍拍手上的灰尘:“怎么样?我厉害吧!”
大毛二毛在下面扶着梯子,为她加油打气:“纪姐姐,你真厉害!”
“纪姐姐,你就是个大女侠!”
“不对,是大大大女侠!”
纪棠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孩子们一声声夸赞中,忍不住叉起腰来:“小滑头,吃了我的糖,嘴都变甜了。”
小晴在一旁拍手,忽然看到了什么,朝着门外大喊:“言哥哥,你也来了!”
“快看,纪姐姐爬到屋顶了,好厉害的!”
纪棠一愣,下意识低头看身上因为补洞弄脏的衣裙。
带着泥的手又摸了乱糟糟的头发,原本被鸟窝弄脏的发髻沾上泥土显得更为滑稽。
她背过去不看下面的人影,装作不知道他来了。
庄爷爷捋着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你师兄来了,怎么还不下来招待人家?”
师什么兄!
她从来没管他叫过师兄……
纪棠偷偷回头瞟了一眼,言清光是站在那就让周遭失了颜色,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反观她,一身狼狈,像个脏兮兮的泥娃娃。
她更不想下去了。
没人会希望把自己不好的一面暴露于人前。
思及此,她非但没下去,反而往里面又挪了挪。
大毛惊叫:“姐姐快下来吧,树上有大蜘蛛!”
“啊?你不许吓唬我!”纪棠僵住不敢动弹。
“没骗你,真的有,它就快掉下来了!”
当年纪棠被拐子拐走,漆黑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细密的蜘蛛网,蜘蛛顺着网丝爬到她身上,给年幼的她留下很大伤害。
“我接着你。”一直没开口的言清突然伸出手。
纪棠并不是很想让他接,闷闷道:“我还是自己下去……”
“啊!”
突然,眼前一个硕大的黑蜘蛛沿着网丝滑到她面前,她吓得没站稳,顺着瓦片跌了下去。
言清动作很快,把她接个满怀。
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萦绕在耳畔,纪棠不自在地把头埋在他怀里:“你不许看我。”
言清没有笑,但眼角微微弯起:“好,我不看。”
大毛二毛捂着小晴的眼睛:“哥哥姐姐在羞羞,我们不能看。”
纪棠:“……”
言清:“……”
最后还是庄爷爷开口打破这个僵局:“你们这衣服都弄脏了,去河边洗洗吧,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小菜。”
临走时还不忘拉着三个孩子:“以后不许浑说。”
大毛:“可是纪姐姐搂着言哥哥的脖子确实很紧啊。”
二毛:“不对不对,是言哥哥搂着纪姐姐的腰很紧,把衣裳都抓皱了。”
小晴天真地看向两个哥哥:“原来这就是羞羞的事吗?”圆圆的大眼睛眨了又眨:“那哥哥姐姐是不是很快就会有小宝宝了?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庄爷爷听不下去了,一双手又捂不过来三个孩子的嘴,干脆打发他们到田地里摘菜去。
纪棠颇有些苦恼。
手洗干净了,衣服上的泥巴和灰尘不好洗,最要紧的是她头发上还沾了蜘蛛网,活脱脱像一个小乞丐。
一边懊恼自己不该逞能,一边后悔自己为何出门前不好好打扮一下。
阿娘说得对,她已经十七岁了,不应该这样下去。
山野里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却吹不散她的愁绪。
言清坐在她身边,用浸湿的帕子替她擦脸。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纪棠回避他的眼神,潦草地把脸随便擦了擦,扯出一个笑容:“多谢。”
言清由着她的动作,不料她越擦越花,原本只有几个泥点变成了半边脸都是泥巴,忍不住笑道:“还是我来吧。”
“嗯。”纪棠闭上眼睛,乖乖地等他擦脸。
他的动作很轻,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明明力道不重,却如仙人球的刺扎在心上一般,不疼,但酥酥麻麻的。
纪棠忍不住掀开眼皮,仔细端摩他的眉眼。
她知道他生得好看,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鼻子也很挺,还有嘴唇……
很软。
她想知道用手碰会不会也很软,这样想,也这样做了,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一边摸一边感叹:“好像是挺软的。”
此刻,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落在言清眼里有多暧昧,收回了手,小声问道:“你这几天在做什……”
“为何躲着我?”
二人异口同声,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出了一丝诧异。
纪棠抢先一步:“我先问的!”
言清嘴角勾起:“好,你先问。”
夕阳西下,河边倒映出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
纪棠咽了咽口水,深呼一口气:“你是不是……”
喜欢我?
她说不出口。
先前已经误会过一次,若是再误会一次,岂不是连着两次在他这里都丢了面子?
她纠结如何措辞,既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又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耳畔忽然响起抱竹那晚的提示,她问:“你是不是在书房藏了什么东西?”
言清怔住,随后答道:“没有。”
“真的吗?”纪棠对上他的眼睛,若他闪躲,那就证明多半是真的。
莫非……
他金屋藏娇不成?
果不其然,言清回避了她的眼神:“我能藏什么……”
“那你带我去看看,我好久没去你的院子了。”
言清忽地笑了:“纪姑娘,可是要以我心上人的身份前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
眼前这张笑脸如春风荡漾在她的心头。纪棠恍然一瞬,立马转过头去:“你这样爱欺负人,将来在心上人面前可是要吃亏的,小心她不待见你!”
言清定定看着她:“已经是了。”
“所以我在努力讨好她。”
“是吗?”纪棠歪头看他:“那你心上人是何模样?”
言清眼底闪过一抹暖意,促狭道:“你想知道吗?”
纪棠戳戳手指,低头看着在石头上点来点去的脚尖:“嗯……也没有很想,你不说就算了。”
言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爱发呆,会揍人的。”
“啊?”
那他口味可真奇怪,竟然喜欢呆鹅。
纪棠想。
但她没有说出来,毕竟这样对那个女孩子不友好,忙找补了一句:“你喜欢武力高强的?”
言清思考了一会儿:“也不是,还有……”
在纪棠满含期待的眼神下,他说:“心灵手巧的。”
哦,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她跟心灵手巧就挨不上关系,那股古怪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像是吃了没熟透的青梅,咬下去只有酸涩。
溪边的晚霞红遍天际,不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
一片落叶飘落,纪棠想要伸手捂住却晚了一步,掉进河里顺流而下。
紧接着,言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以为你知道。”
他的声音有一种蛊惑的力量,她继续问:“知道什么?”
见他不再往下说,纪棠忍不住拔高音调,半试探半询问:“那我还说,没准你喜欢的是我呢?”
言清不语,起身整理一下衣袍,拉着纪棠的手腕走到一边。
芦苇摇曳,心中烦闷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干脆将心里话都问了出来:
“喂,你带我去哪里啊?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我啊?”
“忘了补充一点。”言清压下内心的波澜,话到嘴边又在看见她呆愣的模样时,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
他指向河里的倒影,眼角漾起笑意:“我的心上人,在那里。”
纪棠循着动作望去,倒映在河面上的,是她的影子。
心里扑通绽放起烟花,男人倾身向前,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贴在她耳边低语:“心上人,她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对了答案。”
第23章 吃醋
人可真是奇怪。
先前那点不痛快,好像都化成一缕烟吹走了。
纪棠摸了摸鼻子,语气变得轻松很多:“那你眼光还挺好的。”
“嗯,她很好。”
夏末的晚霞灿烂绚丽,夕阳打在言清的侧颜,为他美得过分的脸添了一丝柔和。
纪棠甚至觉得,现在的他比晚霞还要美。
仔细想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好好在一起看过日落了,竟有些贪恋现在的美好,也不顾什么干净不干净,躺在一边的草地抬头看这漫天霞光。
记得小时候,她喜欢用泥巴捏成老鼠吓唬他,看他板着脸把泥老鼠拿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教她画画。
她力气小,连毛笔都拿不稳,言清就会握着她的手带她一笔一笔画,就像她的第二个师父一样,连庄爷爷都没有他耐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呢?
那她呢?
她对他又是什么感觉……
言清拉着她的手腕,见她没有退缩之意又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边:“你愿意……”
“哥哥姐姐吃饭啦!”
几个孩子童真的笑声拉回纪棠渐渐飘远的思绪,她抽回手,假装一切没发生过,躲避他的眼神:“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待她整理好头发起身时,言清不知从哪弄了一身干净的衣裙递给她:“先换上吧,以免着凉。”
纪棠这才注意到,草丛的水珠浸满她整个后背,半湿不湿地黏在她身上,上面还沾了不少碎草。
这下不仅是个泥娃娃,还是个草娃娃。
“多谢。”纪棠接过衣裙,悄悄多看了他几眼。
气氛有些许的微妙。
感觉到她的视线,言清状似不经意地回看一眼。
纪棠立马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心里对他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抱竹说,他为她做了很多事。
她一直觉得,言清是个做任何事都很认真,却也很平静的人。
喜怒不形于色,似乎一切问题都难不倒他。
她会发疯,会委屈,会难过,而他好像一直都很强大,情绪稳定地像个木头。
一想到这,她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
他会哭吗?
回到院里,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提着两只活鸡出现在门口,小鸡时不时扑腾翅膀,掉了不少鸡毛在地上。
纪棠笑着挥手:“林大哥?好久不见。”
林业闻言回头,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纪妹妹,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又长高了。”一边说一边摸向纪棠的头。
纪棠偏头躲开他的手,没注意一旁脸色发黑的言清,笑道:“听说你中了秀才,恭喜恭喜。”
林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开蒙晚,能中秀才就已经烧高香了。”
“没关系,慢慢来嘛。”
林家三年前搬来汴京,住在庄爷爷隔壁院子,没少帮衬这一家老人孩子,一来二去也就与常来的纪棠混熟了。
后来跟随父母到外地经商,又到书院读书,算下来两人已经一年多未见了。
久违重逢,一向口拙的林业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纪妹妹不仅人长高了,模样也出落地愈发好了。”
言清站在纪棠身侧,假装替她整理头发,借此挡住林业的视线。
纪棠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饶是她几次三番想结束话题,都被林业以另一种方式扯了回来。
有时候做一个闷葫芦也挺好的,最起码不会吵到她,比如言清这样就很好……
林业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将言清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是哪来的白面书生。
一个大男人长那么白做什么?
还是像他这样黑点健康。
他眼珠转了转,忽而想到什么,道:“纪妹妹从前说我烤的鸡腿最好吃,不如今晚就让我露一手,也好叫妹妹一饱口福。”
纪棠看着活蹦乱跳的两只鸡,摆摆手拒绝他:“倒也不必麻烦……”
林业:“不麻烦,我杀鸡很利索的。”
“那……麻烦林大哥了。”
纪棠终究抵不过鸡腿的诱惑,点头应下。
“听闻林公子学问甚好,不知在哪个书院读书?”言清突然开口。
林业一愣,此人衣着不凡,相貌俊俏,语气却没由来得叫人感到压迫。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道:“鄙人不才,如今在雪松书院读书。”
提起学业,林业止不住地得意,又不好表现地太过明显:“雪松书院乃汴京最大的民间书院,寻常子弟需考核通过方可入学,每年录取者寥寥无几,需得提前一年准备,我也是碰巧走了大运,仅用了半年考上的。”
言清没有否定他的话,颔首道:“雪松书院有一位阮学究,想必公子定能相熟。”
“正是如此。”林业虽应和着,但笑容透着一股心虚。
他根本连跟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难道眼前这个小白脸能认识?试探道:“莫非,公子也曾受教于阮学究门下?”
言清微微一笑:“并未。”
林业得意地嘴角再次扬起,没等他高兴太久,又听纪棠问道:“诶?阮学究,他不是你师兄吗?”
“师……师兄?”
林业险些惊掉下巴,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棠轻轻拽了下言清的袖子:“喂,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懂?”
言清顺势把她的手扣在掌心:“林公子才学过人,我在与他讨教一二。”
“这样啊……”纪棠低头看向牵在一起的手:“那你讨教学问就讨教,拉我的手做什么?”
她有说因为言清喜欢她,就同意让他拉自己的手吗?
言清抿唇不语,握着她的力道更重了些。
纪棠不想跟他计较这种小事,换了个话题道:“这个雪松书院是何来头?你都中状元了,还有人能比你厉害不成?”
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抱怨:“你们再不去吃饭我就自己去吃了啊。”
听到这话,林业原本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故弄玄虚遇到了有真本事的人,若叫人知晓定会取笑于他,但他不甘落后,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道:
“《诗经》有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男女有别,理应避嫌,公子方才不顾纪妹妹意愿强行亲近,简直不堪入目,不知羞耻!”
言清看都没看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林业语滞,转头看向纪棠:“纪妹妹,可是他强迫于你?你放心大胆说,我会替你做主。”
“什么强迫不强迫的,他在说什么?”纪棠看向言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近乎是用气音再说话:“他可能学傻了,你别欺负他。”
言清笑了,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入林业耳里。
林业气急败坏:“光天化日之下,做登徒子行径,实非君子所为!我,我可以报官!”
“他不是登徒子。”纪棠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无需报官。”
再说了,言清自己就是官。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目光似乎都要把对方吞噬。
这种气势一直持续到晚饭还未消停。
纪棠不语,只顾着扒拉碗里的饭菜。
这顿晚饭吃得可以用硝烟弥漫来形容,她连想吃的红烧肉都没好意思多夹。
只要她夹了什么菜,马上就会有双份出现在她碗里。
时不时还要听两人“讨教学问”。
“香喷喷的鸡腿来咯!”林业杀了两只鸡,一共有四只鸡腿,正好分给三个孩子,留一个给纪棠:“纪妹妹,来,尝尝。”
纪棠正欲接来,却见言清夹走那只鸡腿放到自己碗里:“你不吃皮,我帮你去掉。”
“纪妹妹不喜欢吃皮吗?那下次我保准烤的干干的,绝对不会腻。”林业随意擦了下汗。
纪棠咬了一口祛好皮的鸡腿,入口留香,肉质鲜嫩,果真十分美味,连嘴上沾了油都没发现:“好吃好吃。”
“好吃,下次我还给你做,想吃多少都行……”
“好啊……唔……”
刚刚发生了什么?
言清他,是在帮自己擦嘴吗?
还未等纪棠反应过来,指尖便被一个柔软的帕子覆盖,擦掉不小心沾染的油污。
言清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她,好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轻车熟路地替她擦拭干净。
虽说是擦手,但她总觉得怪怪的。
捏来捏去,这是拿她当泥巴吗?
夜幕时分,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纪棠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对前来接来她的竹桃抱了个满怀,全然不管身后两个都想送她回家的男人。
夜深人静最容易陷入情绪漩涡,纪棠在想,言清今天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抱竹所说的,他书房里藏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问题一直到回家,她也没想明白。
“阿姐,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
纪禾咬着盘子里的樱桃好奇问道。
“瞧你说的,难道我以前很不老实吗?”纪棠夺走他手里的盘子:“再说就不给你吃了,我去告诉阿娘你握两支笔一起写课业。”
纪禾的笑容可以用谄媚来形容:“姐,我最好的姐,貌若天仙的姐,求求你不要告诉阿娘好不好。”
“告诉我什么?”纪夫人风风火火进门。
纪禾退到一边,朝纪棠眨眨眼。
纪夫人拿起一个卷轴:“上次收了不少适龄儿郎的画像,你挑挑可有喜欢的,我们私下里相看一番?”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纪棠没抬眼,小声嘟囔:“我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你之前怎么没说不要?”纪夫人笑道:“还是说,你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才没有!”想着先把此事应付过去,纪棠粗略扫了一眼那几幅画像,随意一指:“就,就那个吧。”
纪夫人瞟了一眼画像,眼里藏不住的喜色:“当真?”
“当真。”
不就相看一下嘛,又不会少块肉,无需放在心上。
纪棠想。
“那可说好了,过些日子乞巧节,你们私下里见一面。”纪夫人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像,像是怕她反悔,走出几步又走了回来:“萋萋已经有了归宿,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这次可不许推脱了。”
“嗯。”纪棠蒙上被子:“没什么事我就睡啦。”
纪棠没能睡着。
只要一闭上眼,她又想起黄昏的倒影下,言清那句:“心上人就在那里。”
好烦。
先是被一个吻乱了心神,后又被他的话烦扰,她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喵。”
门口传来一声猫叫。
这些日子她习惯纪不理或者大黄来给她送信,连外袍都没穿,只着寝衣下床开门,看看今晚言清又给她画了、写了什么。
一开门,对上一张俊美的脸。
言清第一次翻墙,颇有些紧张,没敢抬眼看她,略不自在地开口:“最近食欲不振,找你借点醋。”
第24章 求亲
晚风轻柔抚摸着落叶,卷起少女的裙摆一角。
纪棠抱着手臂,歪头看了他半天,疑惑道:“大晚上的,来我家……找醋?”
他也读书读傻了吗?
言清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叶,面不改色地像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家没有。”
“你在逗我玩吗?”纪棠不解,踮起脚尖贴上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没发烧啊。”
“没发烧也能说胡话吗?”
这话说的,谁信呀!
“小姐,外面有人吗?”
守夜的小厮提着油灯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正欲抬腿走过去,听见纪棠喊道:
“没有没有,是一只小野猫!”纪棠一把拉过言清的手臂,像是做贼一般把他推回屋子,又落了锁。
“没什么事小姐早些休息。”
说罢,小厮一边回去一边自言自语道:“怎么还见鬼了不成……”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纪棠松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扇风。
不对,方才她躲什么?
这是她的院子,她想让谁来就让谁来。
纪棠上下扫了言清一眼,心中疑问更甚。
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言清目光闪烁,没说话。
纪棠在他身边来回转圈,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要把他看个遍。
头发是整齐到一丝不苟的,衣裳也是干干净净,唯有鞋尖上沾了一抹灰。
她大概猜到了。
清甜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即便言清此刻再稳如泰山,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有些难熬。
夏日炎热,她的寝衣面料是眼下最时兴的云锦纱,薄如蝉翼,行走间还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经方才这么一折腾,领口已然松散大半,胸前的绳结乱成一团,耷拉着头。
他别过脸去,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纪棠却觉得他在心虚,掰过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你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言清:“……”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纪棠对自己的聪明机智沾沾自喜,丝毫没注意衣襟又松开不少,整个人还沉浸在言清会翻墙这个事情里。
于她而言,这件事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大黄突然不吃纸了。
言清轻咳一声:“抱歉。”
“……没事。”纪棠不在意地甩甩手,笑嘻嘻道:“你说,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又有你一个秘密了?”
“京兆府少尹大人深更半夜翻墙只为借醋……”
真是想想就刺激!
纪棠捧腹大笑,也不管站在一旁呆愣的言清,自顾自说道:“想让我保守秘密也行,可得许我些好处!”
“小姐,你在跟谁说话?”竹桃冷不丁插上一句,怀里捧着一盒子冰块,碎碎念:“夏天快过去了,冰窖里的冰剩得也不多了,夫人说先紧着小姐用,小姐可是饿……”
未等她把话说完,纪棠先行一步把言清推到被窝里,拉下床幔:“没有人,我说梦话了。”
刚打发一个,怎么又来一个!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言清推到墙根处,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
身前多了柔软的触感,言清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竹桃也没多想,她家小姐说梦话是常事,不说才奇怪了,打了个哈欠放下冰块就走了。走之前还替她把门窗锁好:“夜里风大,小姐莫要贪凉。”
纪棠忍着掌心传来的酥麻痒意:“你去睡吧。”
“好。”
竹桃困得快睁不开眼,听到这话打算回屋睡觉,余光瞥见地上似乎多了一双鞋,狐疑道:“小姐何时买了新鞋吗?”
连朵花都没有,可真够素净的,不像她家小姐的喜好。
“竹桃,你睡迷糊了,快回去吧。”
纪棠忙不迭捂着胸口,扯了个谎。
不知怎么,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都怪他,好好的正门不走,偏要翻墙,这下好了,两次险些被发现。
若是惊动阿娘,她可没好果子吃。
竹桃收回视线,挠了挠头:“那我先去睡了,小姐也早点休息,不然明早又要顶着乌眼青了。”
门被轻轻关上,纪棠松开手,看见他脸上多了个几道指痕,颇为不自在地拍了拍言清的肩:“那个……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大晚上的,吃什么醋……”
等等——
吃醋。
吃醋?
纪棠回想起傍晚发生的事,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红晕:“你该不会是……”
言清知她内心所想,没否认:“是,我看到你跟林公子在一起会吃醋难过。”
“……”
他就这么承认了?
怎么也不反驳一下?
纪棠呆呆地望着他,不知该回应什么。
她的床幔是淡淡的粉红色,层层叠叠,像一座座粉色小重山,甚是好看。
微弱的烛火映衬着缕缕柔光,照得他的侧脸在墙上洒下一个近乎完美的影子。
喉咙似乎有些发干,她捏了捏,像是不受控制般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小声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不像入洞房?”
话说出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为了不露怯,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听青蓝说的。”
“嗯,是有些像。”言清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那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纪棠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瞬间涨成一个大番茄,再次捂住他的嘴:“我耳朵坏了,你嘴也坏了,你今晚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料言清对她一丝防备都没有,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就这么直勾勾被她压在身-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硬邦邦的,不是很好抱。
纪棠率先冒出来这个想法。
肌肤相贴,四目相对。
寂静的夜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扑通作响。
下一瞬,言清手忙脚乱地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很快,纪棠转身陷入一个柔软的被衾中。
整个人从头到脚被盖了个严严实实,除了脑袋,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你怎么又推我!”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如此。
纪棠有些烦闷,将这点不愉快归结于天气炎热。她想掀开被子,但力气终究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她的反抗显然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仅没用,还把被子压的更严实。
作茧自缚,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男女之间天然的力气悬殊告诉她,即便他现在突然动了歪心思想做登徒子,她也无可奈何。
时值盛夏,她被捂出了汗,觉得自己快热成一个毛毛虫了。
迷茫的双眸蒙上一层水汽,纪棠开始不断回想话本子里的故事情节。
一般这种时候,男子把女子压在床上,都会做一些羞羞的事……
而女子大多都会拒绝,拒绝但又不是拒绝地那么彻底。
但她知道,言清并非此意。
也许她也可以试试,反正他们亲了好几次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上下嘴唇碰一下的事罢了,没准还可以给自己的绘画事业添一笔浓厚色彩,趁机还能吓唬吓唬他……
个屁。
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她也想逗逗他,但没想拿这种事开玩笑。
言清替她盖好被子后迅速离开,见她发呆的样子,又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温柔:“没关系,我可以等。”
“等你愿意嫁给我为止。”
纪棠扯开被子,许是有些透不过气,双颊变得红润,道:“就这一句吗?你怎么不继续问了啊?”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你再问一次呀,再问一次也许我就答应你了。”
闻言,言清身形一顿,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像是怕听错,他想再确认一遍,正色道:“纪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纪棠眨眨眼:“不行。”
“阿娘说乞巧节为我安排与一位公子相看,听闻此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而且也是做官的。”
“可惜我不知此人是谁,不然还打算请言大人来替我把把关呢。”
她戳了戳言清的腰间,狡黠一笑:“只能麻烦大人等下一次了。”
言清蓦地笑了:“好啊,一言为定。”
临走前,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许反悔。”
*
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乞巧节。
为了今晚的“相看”,言清特意提前将公务提前处理完,腾出时间休沐。
抱竹在一旁喜笑颜开:“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大人今日格外好看呢。”
言清没理会他的奉承,这段时间疲于公务,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纪棠了,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将军府可有动静?”
抱竹摇头:“风平浪静。”
“纪姑娘这些日子一直都没出门,派去保护她的暗卫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您吩咐过,只需远远保护她的安危,至于旁的,不许多参与。”
“嗯。”
言清淡淡应了一声,抬眼看了下天色,隐约有风雨欲来之势,想了想,顺手拿了把油纸伞出门。
还未等到踏出家门,就听到门房传来纪禾焦灼的声音:“言大哥不好了,我姐离家出走了!”
第25章 乞巧
城门外,尘土飞扬,一架古朴的马车驰骋在林间小路上。
疾风呼啸而过,纪棠从马车窗子探出头,陌生的地方让她生出些许不真实感。
十七年来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她竟然离家出走了。
吹了半天风觉得有些饿了,将临时买的烧饼分成两半,递给对面的少女。
吴沛柔双目稍显红肿,她今日没穿那些老气横秋的衣裙,比起从前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感,接过烧饼后别扭地说了一声:“谢谢。”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两天前,纪棠去书肆取邹掌柜给她的工钱,回家的路上买了很多好吃的准备带给纪禾。
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
纪棠略感不妙,飞快跑起来,转身躲进一个死胡同。
也许是她的错觉,身后并没有其他人,纪棠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抬头,看见坐在墙上发呆的吴沛柔。
两人是死对头,平时见面必定要掐几句,今天吴沛柔却意外地安静,见到她连一句话也不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棠忍不住开口:“喂,你坐在墙头看风景呢?”
吴沛柔没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纪棠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好奇之余又不好意思询问,没做多想就离开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吴沛柔唤她:“纪棠,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什么情况会让堂堂尚书府千金管她借钱?
纪棠摸了摸耳朵,心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紧接着,吴沛柔顺着槐树爬下来,拦住她的去向。
“算我求你的,等我找到亲生父母后双倍还给你。”
“?”
吴沛柔是尚书大人在外面捡来的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后,纪棠咬了下手指。
很痛,是真的。
两人蹲在一旁的墙根下,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有的只是少女之间的惺惺相惜。
“从我记事起,阿娘就不太喜欢我。同样是她的孩子,不管什么物件永远是妹妹先挑我再挑。”
吴沛柔声音带着哭腔,垂下来的发丝混着泪水黏在她脸上:“为了讨好她,我只穿她喜欢的花色,打扮成她喜欢的模样,到头来还是不如妹妹撒娇的一句话管用。”
“直到前几日,阿娘说替我选夫婿,我以为她终于在意我了,没想到,连夫婿都是妹妹不要的……”
“我哭着跑回房间,奶娘着急说漏了嘴,我才知晓,原来我是捡来的。”
纪棠沉默,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吴沛柔也没见外,就着她的帕子胡乱擦了一通:“奶娘说,他们在尼姑庵捡到我的时候,只有两三岁,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若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她顿了顿:“那我就剃头发出家做姑子,总之不会再回来了。”
纪棠冷不丁开口:“出家人不能吃肉。”
吴沛柔:“……”
“出家人不能穿漂亮衣服,不能戴好看首饰。”
“……”
吴沛柔哭得更大声了:“那怎么办,没人要我。”
纪棠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问道:“你的亲生父母在何处?”
吴沛柔吸吸鼻子:“好像是荆州还是什么州……”
“荆州。”好熟悉的名字。
纪棠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吴沛柔的大腿:“你你你,你让我看看你的脖子!”
“看就看,你拍我做什么!”吴沛柔嘴上抱怨,但还是顺从地仰起脖子:“看吧。”
“怎么,你觊觎我的美貌吗?”
纪棠很想把她嘴堵上。
“不是这个,我看看你后面。”纪棠绕到她身后扒开她的头发,她的脖颈下恰好有一处小小的红色胎记。
纪棠恍然大悟,惊讶到说话都语无伦次:“我,我好像,好像知道你的家人在哪了。”
从汴京到荆州最快也要一天时间,纪棠掂量着怀里的钱袋,也不知道这些钱能够她们用多久。
早知如此,就该把纪禾的月例银子哄过来。
事发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人就跟吴沛柔出走了,现在想想,似乎有一些冲动。
更令人担心的是,她留下的信又被大黄吃了怎么办?
应该多写一份给言清的。
“唉。”吴沛柔叹了一声气。
纪棠拍了下她的肩:“我都没叹气,你叹什么气?”
“你说我姐姐曾经做过贼,那她是不是很凶啊?”
纪棠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以为你会在意她曾经做过贼的身份,觉得丢脸。倒不曾想,你怕她会揍人?”
吴沛柔不自在地摸摸脖子:“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贪财如命,惺惺作态之人?”
“哦?难道不是吗?”纪棠打趣道。
“哼,我不跟你计较!”吴沛柔叉起腰,别扭不过一瞬,又低下头,闷闷道:“纪棠,谢谢你。”
“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小矮棠了。”
“……”
“吴大小姐不必勉强,即便你叫上一百句,我也比你高。”纪棠比划了一下两人的高度。
两人吵吵闹闹,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荆州边界。
一下马车,河对岸就燃起了绚丽的烟花。
吴沛柔拉着纪棠的手臂兴奋大喊:“险些忘了,今日是乞巧节,牛郎织女在空中相会呢。”
“乞巧节?”纪棠一拍脑袋。
糟了。
她答应阿娘去与人相看的。
眼下人已经到了荆州,即便她化身为一直大蜈蚣,长了百只脚也回不去了。
纠结不过须臾,与人相看一事就被她抛之脑后,仰头欣赏美丽的烟花。
吴沛柔看看烟花,又看看她:“喂,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心上人……”纪棠顿了顿:“没有。”
“我才不信,没有你怎么迟疑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信就算了。”纪棠哼唧一声,不知怎么,她竟然有些好奇。
言清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也会与人相看吗?
“我记得你之前跟首辅大人的孙子关系挺好的,你不喜欢他吗?”吴沛柔追着她问。
纪棠摸摸竖起的汗毛:“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应该喜欢男人……”
“砰!”烟花绽放到最高点。
吴沛柔眼里闪着光:“这话说的,我就不喜欢男人吗?”
“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自己的意中人呢?”
月明星稀,缤纷的烟花下藏着懵懂的少女心事。
纪棠认真道:“何为意中人?”
吴沛柔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她:“你心仪谁你不清楚吗?看来以后不叫你小矮棠,叫你小笨棠好了!”
“我……”纪棠想不出反驳的话。
她确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三年前,杨家上门提亲,她觉得成亲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
这个人是谁,是何模样,似乎都无所谓。
那种说不清的酸涩又在心里泛起涟漪。
吴沛柔见她一脸呆滞,柔声道:“呆子,你就没有遇到一个人,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安心,怕自己穿的不好看,不想把不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一见他,心跳忽然停了一下的那种感觉吗?”
“忽然停了,那不是要死翘翘了吗?”
“……”吴沛柔选择闭嘴。
她认为自己在对牛弹琴,即便弹出个高山流水,余音绕梁,这头牛也不会听懂的。
纪棠捂着胸口。
那种感觉,她好像有过。
是在凌云观,看见写有她与言清名字的姻缘牌,挂到最高处时。
是在言府,言清忽然吻上来的那一刻。
是在河边看落日,言清拉着她的手腕表明心意时。
难道说……
这便是喜欢一个人吗?
吴沛柔的声音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纪棠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她喜欢言清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荆州的民风比汴京还要开放,乞巧节这一日没有男女大防,年轻男女携伴出游,手牵手一起看烟花,还有一些年幼的孩童,背着竹篓吆喝着卖花。
纪棠险些被路过的一个小男孩绊倒,好在抓住了一旁的吴沛柔勉强稳住身形。
吴沛柔戳戳她的脸:“我饿了,我们去买点吃的吧。”
“哦,好。”纪棠回过神来摸向腰间,忽而脸色煞白,惊叫道:“等等,我的钱袋呢!”
“什么?钱袋不见了?是不是方才那个小孩?”
两人分头去找,又担心走散,约定一炷香后回到这棵大树下。
街上人多眼杂,纪棠根本分不清方才那个男孩是何模样,来来回回走了许久也没找到人。
若没有银子,她们两个今晚不仅要挨饿,甚至还要露宿街头。
心灰意冷之际,终于在包子摊前发现了踪影。
男孩笑眯眯地接过包子,手里拿的正是她的钱袋。
纪棠忍不住上前拧起他的耳朵:“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学人偷钱?”
男孩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嘴上仍不承认:“姐姐你在说什么,这是阿翁给我的银子。呜呜呜……”
周遭人纷纷投向异样的眼光,对纪棠这个欺负人的动作指指点点。
纪棠解释道:“是他偷了我的钱袋,上面绣了我的名字。”
“姑娘,你一个大人怎么还冤枉孩子呢?”
“就是就是,你说这是你的名字,可有证据?”
“再说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他能说慌吗?”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一人相信她说的话。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好听的嗓音响起:“谁说不能?”
纪棠循声望去,言清身穿墨蓝色长袍,薄唇微抿,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美模样,将漫天烟花都比了下去。
正如当年危急之际,他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仅凭脚印把她从拐子窝里救出来。
他不高兴,是因为她乱跑吗?
最先起哄的卖花老妪见这对陌生男女是外来口音,浑浊的双眼扫了一眼她们二人:“叫大家来评评理,你们两个大人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言清挡在纪棠身前,隔绝了百姓探究的打量:“不知这幼童可识字?”
男孩眼神躲闪,求助地看向卖花老妪。
老妪面色不太自然:“识不识字,也不影响识得自己的钱袋。”
言清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们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
“这……”老妪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旁的男孩也低着头不吭声。
言清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净的香囊,走到男孩面前:“这上面的字,你可认得?”
男孩声音细如蚊呐:“不认得。”
“很好。”言清笑了一下,将香囊展示在众人面前,与钱袋上的花纹如出一辙,里面还绣了一朵牡丹花,花蕊上有一个棠字。
看热闹的众人心下了然,一时间看向男孩和老妪的表情多了些厌恶。
人群中有人起头:“误会,都是误会,散了吧。”
“是啊,都是误会。”
“误会?”言清眸光冰冷,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幼童偷窃在先,你们非但不制止,反而助纣为虐,这是一错。你们不顾青红皂白为难一个外来到荆州游历的姑娘,有失气度,为荆州蒙尘,这是二错。”
“心中有愧却盼着息事宁人,无一人给这位姑娘道歉,只想粉饰太平,这是三错。”
此话一出,先前看热闹的百姓面色都不太自在,跟一个小丫头承认错误,放谁也拉不下这个脸。
有善于察言观色者,见言清气度不凡,说话极具压迫性,保不准是哪个巡视的官员,不得不主动道歉:“姑娘,对不住。”
男孩哭哭啼啼道:“我错了姐姐,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纪棠摇摇头,她拿回钱袋不想与他们过多计较,但言清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按住她的手,道:“此事已经交由官府处理,一切按律法行事。”
事情顺利解决,纪棠抱着钱袋子,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眼神。
一定很生气吧。
昏暗的夜空下,言清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却始终一言不发。
紧绷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莫名有些委屈。
感受到她的反常,言清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纪棠圆圆的眼底泛着泪花,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似是无措,他扶住她的肩膀:“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别哭了好不好?”
纪棠止住抽泣:“你不怪我乱跑给你添麻烦吗?”
言清没回答她的话,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一笑,反问道:“今天是何日子?”
“乞巧节。”纪棠问:“那你来这里是有公务在身吗?”
言清对她不开窍的脑袋颇为无奈,用手指轻轻点了她的额头:“看不出来,我是来寻你的吗?”
第26章 暧昧
因为她吗?
纪棠看着他,只觉得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藏着点点星光,是她的影子。
心情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静,她捂着隐隐雀跃的心跳,竟然泛着一丝甜意。
言清为了她来荆州,她是很开心的。
得出这个结论,纪棠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不想气氛太过紧张,她随意指了指言清手里的香囊:“你怎么会有跟我一样的香囊?”
言清把香囊藏进怀里,不太自然道:“你看错了,方才是我胡说的。”
“真的吗?”纪棠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随后弯着眼睛:“我不信,你给我看看。”
“不给。”
“小气鬼!”纪棠小声咕哝。
“我怎么觉得,是你把我上次掉的那个香囊占为己有了?”纪棠踮起脚戳了戳他的脸,留下两个浅浅的小坑,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边:“言大人,你是不是……私藏我的香囊呀?”
“没有。”
言清没说谎,香囊是他光明正大扣下来的,也是堂堂正正挂在身上,何来私藏一说?
“还说没有,若我翻出来,你该如何解释?”纪棠眼睛一转,伸手去挠他的痒痒。
“让我看看,是你身上硬还是嘴巴硬。”
奈何他的忍耐力比小时候还强,从腰间挠到胸口,他就像个木头一样,对她的上下其手丝毫不为所动。
指尖在身上游走,酥酥麻麻的触感让言清忍俊不禁,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向自己,微微俯身。
纪棠停了动作,盯着这张越来越近的俊脸,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这样的距离有些危险,压迫和紧张感使她不断往后退。
很快,腰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拦住。
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传来,心跳如鼓声般响起。
言清看着她,目光如炬:“你知道乞巧节的传说吗?”
听他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纪棠的紧张消散许多,认真回答:“牛郎织女在天上相聚啊。”
“是,也不完全是。”言清笑着,耳尖悄然浮上一层红晕,空出来的手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是有情人相聚的日子。”
“嗯……那个……”人在窘迫的时候会假装自己很忙,纪棠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踢着脚尖。
听他将“有情人”这几个字咬得很重,纪棠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顿了顿:“你想说什么?”
“我……”
“我饿了我饿了!”吴沛柔气喘吁吁跑来,袖子撸了上去,打断两人对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旖旎的氛围被打断,纪棠侧开头:“没什么,钱袋找回来了。”
“那就好。”吴沛柔松了一口气,目光转移到言清那张美得过分的脸,多看了几眼。
忽而对上一道不带情绪的眼神,她瑟缩了一下,朝纪棠身后躲去,靠在她耳边低语:“言大人这都追你追到荆州来了,是不是很快能喝你们喜酒了?”
“……”
纪棠哼唧一声,没理她。
她越理,吴沛柔就越起劲,干脆闭口不谈好了,落个清净。
而她的沉默落在吴沛柔眼里却是坐实了此事,惊讶之余忍不住叹道:“你运气也太好了,送走个探花郎,又来了个状元郎?”
“小棠棠,快教教我!”
纪棠:“……”
言清多了几分笑容,不似方才那般冷脸,顺带着对她们姐妹俩寻亲一事也更为上心了。
吴沛柔顺利与青蓝会面,起初她还有些害怕,担心认错了人,不料青蓝在看到她的脸后,当场哭了起来。
据青蓝所言,吴沛柔跟她们死去的爹长相足有七八分相似。
姐妹二人抱头痛哭,纪棠悄悄在她们中间放了两条手帕,拉着言清躲到一旁,给她们腾出空间。
荆州的气候稍微凉快一些,白日很舒服,到了夜里就有点冷。
她紧了紧外袍,偷偷往言清身边挪了一下。
他的身上很暖和,像个天然的大暖炉,尤其他的手,不知道冬天摸起来会不会很舒服。
呸呸呸!
她在想什么?
摸什么?
纪棠啊纪棠,你怎么变成好色之徒了呢?
“可以摸。”言清突然开口。
纪棠登时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我想摸?”
“不对,我才没有想摸。”
言清笑而不语,嘴角勾起的弧度落在纪棠眼里只觉甚是好看。
不行。
她最近也太容易对着这张脸犯傻了,若被人看出来,保不齐要怎么笑话她呢。
反正一回也是摸,两回也是碰,三回也是她不亏,摸完飞快地收回手,与他拉开距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行动大于理智,像是受到了蛊惑,她用指尖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是你让我摸的。
言清心情很好,语气轻快不少:“纪棠,你现在越来越喜欢轻薄我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纪棠勾勾手指:“就算有,也只有一点点,比蚂蚁还小,绝对不多。”
“若没记错,你已经摸了我很多次了。”言清眼里含笑:“从脸到身体,你几乎……”
“你住口!”纪棠捂着发烫的脸,暂时不想理他,气鼓鼓地加快步伐往前走,走路时连风都带起来不少。
走着走着,她又低着脑袋回来了,拉着言清的袖子:“好吧,是我轻薄你了。”
“大不了我让你轻薄回来。”纪棠眨眨眼:“能不能带我回去,我不认得路。”
言清笑道:“那先欠着吧,等我想好再说。”
*
几人在荆州逗留了几日,吴沛柔说什么也拒绝再回汴京,扬言要跟青蓝一起浪迹天涯。
就连名字都起好了,叫“荆州双姝”。
纪棠跟言清作为外人自然是无法劝说,倒是青蓝不太愿意带着她。
比起妹妹跟着自己吃苦,她更希望她留在汴京,将来嫁得一位如意郎君,爹娘在天之灵也可以放心些。
僵持不下时,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吴夫人面容憔悴,原本乌黑的秀发都生出了几缕银丝,目光触及吴沛柔时忍不住红了眼。
养育之恩大过天,到底是在养父母身边长大成人,饶是吴沛柔再怎么骄纵,也不得不承认,若没有养父母,她早就活不成了。
吴尚书拍了拍言清的肩:“小女不懂事,此番给大人添麻烦了。”
言清道:“大人说笑了。”
“最近朝堂不太平,四皇子野心勃勃……老夫向圣人告假,携妻女外出游玩一段时间。”吴尚书看向一旁哭哭啼啼的妻女,摇头叹道:“既然小女喜欢荆州,那我们就留在这休息一段时间。”
“大人与太子殿下交好……万事切莫要注意。”
言清若有所思,郑重地朝他行礼。
这场胡闹的荆州之行就此告一段落。
回到家里,纪棠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进去,为了自己不被鸡毛掸子伺候,还特意把言清拉上做垫背。
可谓是怕什么来什么,纪棠刚一开门,就见到一群人在院子里等着她。
而院子正中间的那个高大男人,正是她的父亲,纪如章。
“还知道回来?”纪将军冷哼一声。
本想给妻子儿女一个惊喜,没想到一回家,女儿竟然离家出走了,当真是被他们宠坏了。
纪棠很懂服软的道理,扑到他怀里撒娇:“我当是哪里来的活神仙,这般英明神武,原来是我那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爹啊,女儿可想你了!”说罢,又转身奔向另一个青年:“还有我这美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哥哥,数月未见,哥哥愈发好看了,可称得上是英姿勃发!”
纪桉今年二十有四,生得一副浓眉大眼,常年征战在外的他皮肤要比寻常人黑一些,说是俊朗无可厚非,可说他美得天上有地下无,倒是有些夸张。
更何况,身边还有言清在,纪安忍不住轻笑。
他性子虽沉默寡言,但对这个妹妹却是极为疼爱,眉眼温和:“下次不许胡闹了。”
“我这不是胡闹,我是行侠仗义!”纪棠嬉皮笑脸道。
纪将军神色略有动容,手里的鸡毛掸子犹犹豫豫始终没有落下。
可转念一想,不给她点教训,下次怕不是连逃婚的事都做得出来,放下的鸡毛掸子又扬了起来。
他倒也没想真的动手,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毕竟是疼在掌心的女儿,哪里舍得动她一根头发?
纪棠却以为他来真的,见状撒开腿就跑,一边跑还不忘把言清拉上:“言哥哥,展现你能力的时候到了。”
言清被她拉了个猝不及防,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下意识转身将纪棠护在怀里。
直到背上传来轻轻的痛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纪将军瞬间变了脸色。
没想到手一抖,竟然真的打到了人。
纪夫人看不下去了,过来夺走鸡毛掸子:“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一见面就打人,把我们未来女婿都打坏了怎么办?”
言清笑了一下:“无妨。”
纪棠还被他圈在怀里,没注意到他并未否认“未来女婿”的称呼。
淡淡的香气再次席卷而来,她偷偷吸了一口,竟生出了一股想咬的冲动。
这可不好。
她最近都快成女登徒子了。
院里乱成一团,最后还是纪桉出来打圆场:“栩之也不是外人,还请莫要跟家父计较。”
言清失笑:“怎么会。”
“会,会得很!”纪棠拉着他的手:“爹啊,女儿替你检查检查有没有把人打坏!”
没等其他人回答,她就带言清跑回自己房间里。
房门被重重关上,纪棠把他按在太师椅上:“让我看看打成什么样了?”
言清其实很想说,那一下就像蚊子咬了一般,没什么感觉。可见她焦急的模样,又忍不住逗逗她:“纪棠,你已经是第二次要看光我了。”
“看光了,是要负责的。”
第27章 主动
纪棠盯着他的脸,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真论起来,她都看过好几次了,甚至摸也摸过了,难不成还差这一次吗?
言清没有动作,慢条斯理地假装扯了下领口:“其实我也不介意被你多看一会儿,只是”
他顿了顿:“无名无分,总归是于清誉有损。”
纪棠点头应和,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我不看了,去叫纪禾来。”
“”
言清蓦地轻拍了下她的头:“最近老实点,少出门。”
“为何?”纪棠坐到他旁边,好奇问道:“难道说又有新的采花贼了?”
“没有。”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言清颇有些心猿意马:“听闻四殿下有选妃之意。”
“我听你的!”纪棠连连点头。
那个给萋萋下药的大坏蛋,她要远离,越远越好。
繁星点点,月光似水。
“咕咕咕。”
纪棠还在睡梦中,恍惚间听到有鸽子的动静,揉了揉眼睛。
奇怪,白日里不是还见了面,怎得大晚上还给她送信?
她没想那么多,起身推开窗子,一个胖滚滚的鸽子正在跟大黄打架。
纪棠生怕大黄一不小心给人家吃了,忙把它拉开。
大黄委屈巴巴地甩了下尾巴,表达自己的不满。
纪棠装作没看见,打开鸽子腿上的信筒,言清的字迹跃然纸上。
“明日巳时樊楼相聚。”
她心生疑惑,喃喃道:“不对呀,他若是想带我吃好吃的,怎么会约定这个时辰呢?”
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当值吗?
难道说
纪棠收起纸条,不自觉抿唇笑了起来。
这个木头一定是不好意思当面邀约,只能以这种方式了。
次日一早,纪棠开始翻箱倒柜,思考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赴约。
竹桃还没彻底醒过来,眼神有些迷离:“小姐,你不会又要离家出走吧?”
“没有,言清说带我去吃好吃的你快帮我看看我那件新裁好的桃粉色衣裙去哪里了。”
竹桃“哦”了一声,抓了抓脑袋:“可是,现在天才刚刚亮啊,您要何时出门?”
纪棠顿了一下:“巳时。”
是啊,约定的巳时,那她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外边有公鸡打鸣,我睡不着。”她随口编了个理由。
“可是,夫人昨日叫厨房管事买回来的是几只老母鸡。”竹桃脑子虽然有些迟钝,但还是从里面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猛地掐了下手臂:“小姐,该不会”
纪棠眼神飘忽不定:“也可能是我听错”
“该不会,真的有会打鸣的母□□!”
“”
如果母鸡也会打鸣就好了,保不齐还能跟竹桃比一比谁更聪明。
纪棠想。
她噗地笑了出来:“好啦,给我梳妆!”
*
“殿下,这纪大姑娘真的会来吗?”小太监捏着一个绿瓷瓶,惴惴不安地问道:“圣人最近正欲宴请纪将军一家,您为何不在那时主动请求赐婚呢?”
四皇子手里把玩一个茶杯,轻嗤一声:“蠢货。”
“纪如章是什么人?他们父子在民间的声望颇高,又手握兵权,你觉得圣人会允许这样的势力成为外戚?”
四皇子神情轻蔑,舔了舔嘴唇:“那丫头长得是不错,可惜是把硬骨头,没意思,谁料纪如章父子这时回京呢?若能得他助力,扳倒太子岂不是事半功倍?”
“就是不知,这么硬气的美人,到了床上,还会硬气吗?哈哈哈哈”
小太监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此蛊名为相思蛊,若能顺利叫纪姑娘服下,必定会对您死心塌地。”
“是啊,到时候她哭天喊地也要嫁给本殿下,本殿就不信纪如章爱女如命的性子会不从了她。”
真是想想就有趣。
*
纪棠难得没有穿一身男装出门,竹桃为她梳了个眼下最时兴的发髻,敷了粉,涂了胭脂,宛若九天仙女下凡。
可走在路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是一直有人盯着她一般。
来的时候她在想,言清会对她说什么呢?
是提出要她负责,还是再表白一次呢?
若他说叫她负责,她就耍赖不承认,反正这种事拿不出证据。
可是三番五次耍赖,会显得自己很不讲信用。
那就勉强答应他吧,至于怎么负责,那就由他来定好了。
若他再表白一次
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言清长得好看,对她也很好,虽然有时候像个木头,但逗逗他也挺有意思的。
况且老夫人对她也很好,比那个什么杨家强了不知道多少。
纪棠在心里反复演习,想着想着发觉竟然把未来都规划好了,又稳了稳心神,叫自己不要想太多。
万一只是单纯带她好吃的呢?她这么想,岂不是自作多情?
思绪纷乱间,马车到了樊楼门口,纪棠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上楼。
待会儿见到他应该先说什么呢?
是问他:“我今天的裙子好不好看?”
不行不行,这样显得自己很刻意。
虽然她确实刻意打扮过了。
那就问他:“你又想见我了吗?”
也不行,万一他是有要事相商,她岂不是成了挑梁小丑?
既如此,还是等他先开口吧。
她就随机应变好了。
纪棠找到约定的房间,轻扣三声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应答,方推门进去。
“言”
房间内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太好闻,没等她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是谁,眼前忽然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纪棠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束缚住了,嘴里还被塞了棉布,只能发出混沌的呜咽声。
发生什么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药味,她忍不住皱着鼻子,开始冷静思考现在的处境。
答案很明显,那个鸽子不是言清送来的,有人故意模仿了他的笔迹哄骗自己赴约。
何人要这么做?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头顶传来一阵钝痛,整个脑袋昏昏沉沉,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外面有人声交谈,她扭了扭身子,朝着门边拱去。
“不是叫你把人迷晕吗?怎么流血了?这下好了,人受了伤,殿下的计划如何行事?”
“你还好意思说,你给的迷香什么作用都没有,那人被我扛起来的时候还踢了我好几脚呢,我若不打晕她,怎么把人绑了来?”
殿下,迷香。
纪棠恍然大悟。
一定是那个大坏蛋四皇子把她绑来的!
可他绑自己有何用?难不成也要对她下合欢散吗?
纪棠回想起方才进屋时房间那股奇怪的味道,不禁心里泛出寒意。
遭了,她很有可能是中了合欢散!
“如今该怎么办?殿下待会儿过来,怎么解释那姑娘脑袋上的血?”
“这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解决了,再伪装成逃跑不慎摔了下去?”
不知是她脑袋上的伤所致,渐渐地,纪棠有些听不清外面的话了。
好似有人在哭,有人在叫,不一会儿,又陷入沉静。
她静下心来回忆哥哥从前教给她的防身术,好歹也是出身于武将世家,解开这些绳索对她来说并不算困难。
纪棠暗自腹诽,果然大坏蛋的身边也有一群大坏蛋!还未想好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就听“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她停了动作,闭上眼,继续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所有人,带回官府严刑拷问。”
说话那人声音带着怒意,却叫她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头上的痛意太甚,她已经没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视线越来越模糊,宛如层层的蜘蛛网覆盖在她眼皮上,压得她看不清,连耳朵都受到了影响。
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她被拐子拐跑那次,只是不知这次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幸运,有言清从天而降来救她了。
手脚上的束缚被飞快解开,嘴里的棉布也被拿开,身体轻飘飘地被人打横抱起,她很想看清那人是谁,可是做不到。
会是他吗?
纪棠偷偷掀起眼皮,隐约见到一张好看朦胧的脸。
她笑道:“我真是好运,又有神仙下凡来救我了。”
阿娘说了,上天会眷顾爱笑的孩子。
她就是好命。
不知过了多久,纪棠再次睁眼,发现身处一个干净明亮的房间。
头上缠了一圈绷带,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上面遍布紫青瘢痕。
大坏蛋,下手真重!
救她的人又是谁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言清脸色沉得发黑,见她醒了连忙摸摸她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纪棠鼻尖一酸,险些就要哭出来:“有。”
言清有些慌乱:“我叫大夫进来看看。”
“等等——”纪棠拉住他的手,指了指肚子:“我饿了。”
一天没吃东西,都快饿晕了。
吃饱饭后,纪棠摸着圆鼓鼓的肚子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言清敛起笑容,轻咳一声:“我派人暗中保护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这样啊。”纪棠靠在床边,心口那里酸麻肿胀。
她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忽地一拍大腿:“哎呀,你有去过我家吗?”
经过上次离家出走的事后,纪夫人不准她随意再跑出去,美其名曰管管她上窜下跳的性子。
此事若被他们知晓,可谓是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已经知会过了。”
“那就好。”纪棠扭了脖子,余光瞥见言清的脸上多了几道细小的伤痕,忙问道:“你的脸”
言清避开她的探究:“怎么了?”
“你的脸怎么又受伤了?”纪棠凑近了看:“该不会跟人打架了吧?”
言清身形一顿:“没有。”
“你又不承认!”纪棠指着他额头上的红肿:“你亲自动手把他们打了吗?可你是官,这样做会不会有影响?”
“我没什么事的,知道饿,能认出你是谁,没有像话本子那样被锤了就失忆,你不要为了我”
“抱歉,我做不到。”言清看着她,说出的话带着几分调皮的少年意味:“我这人小心眼,睚眦必报,被欺负必定要还回去。”
“所以,恕难从命。”
虽说他嘴依旧很硬,但纪棠还是感觉甜丝丝的。
紧接着,又听言清继续:“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然呢?”纪棠捏着他的脸,干脆将女登徒子的行径做到底,认真观察着。
怎么又破相了呢
就在此时,抱竹洪亮的嗓音传来:“大人,那几人都解决”
两人距离很近、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画面冲击力太强,抱竹哪里想到,他去善后这么短短一瞬间,两人就
没眼看。
耳鬓厮磨,互相依偎,简直、简直太好了!
随后,房门被轻轻关上,临走时,抱竹还贴心地吩咐其他人莫要打扰。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静。
纪棠松了手,呆呆地盯着他的伤口。
良久,她轻声开口:“因为我,你又破相了。”
言清挑眉:“嗯?”
纪棠对上他的眼神,试探性问了一句:“两次破相都是因为我,不知我该如何补偿?”
言清对她的话很意外,笑道:“好啊,上次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
“我想好了,那就以身相许吧。”
纪棠下意识看向自己胸口,脑子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恐怕不太行。
她抱着肩膀,做出防备似的动作:“能不能换一个?”
言清撑着下巴看她,心觉逗她好玩得紧:“不能。”
“那,那当我方才的话没说,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家了。”纪棠如做贼般匆匆穿鞋下床,言清堵在她面前,似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纪棠,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可你也没说是这种要求啊!”
纪棠回想起上次在莺翠楼看到的画面,小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一定是四皇子给她也下了合欢散,不然,不然怎么会看着他犯糊涂呢?
她以为顶多是亲亲抱抱之类的,没想到开口就这么
这么过分!
她才不会傻乎乎中了他的圈套呢。
言清俯身靠近她:“可你亲了我,亲了就要负责。”
“你是强盗吗?”纪棠捂着心口,那里扑通跳个不停。
“真要算起来明明是你主动的,你亲我两次,我只亲了你一次,怎么说也是你不对吧?”
纪棠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河边救我一次,我还给你一次,在你家又一次看吧,两次都是你主动的。”
“所以,我、拒、绝、以、身、相、许。”
言清也没恼,笑意更甚:“那换我以身相许可好?”
第28章 唇瓣
痛意侵袭,隐隐叫嚣。
心跳声越来越快,纪棠用力眨眨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
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头被砸了,不对,也可能被四皇子下了合欢散。
不然她怎么觉得对着这张脸,莫名有一种想亲的冲动呢?
现在这个状态确实不太对,可除了想亲他,身上其他又没什么不适。
没有那种燥热的感觉,只是脸有点烫。
此处没有铜镜,若是照镜子,只怕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大红番茄了。
还真有些难办。
反正她脑子坏了,甚至还流不少的血,那她现在做点其他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纪棠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目光缓缓下移,她盯着他的唇瓣,只觉鲜艳地有些过分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好看,高耸的鼻梁,冷峻的眉眼,像是画里出现的神仙,不像她哥哥,长大了就黑了。
可是他的唇平时怎么没这么红?
莫不是也偷偷涂了胭脂?
此时的言清就像开在院子里的牡丹花,好看得将周遭的一切都比了下去。
要不试一下?
试一下就知道有没有涂胭脂了。
不行不行,她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呢?
罢了,趁就趁吧。
挣扎不过须臾,纪棠一不做二不休,朝着那处温软亲了上去。
许是觉得少了点什么,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
没有胭脂的味道。
可是软软的,像剥了壳的荔枝,冰冰凉凉,从中品出一点甜意。
夏末的微风拂过发丝,在她的心尖泛起涟漪。
此刻的她若是抬眼望去,就会发现言清泛红的耳尖和脖颈。
轻柔的吻一触即发,纪棠很快撤离,红着脸道:“现在我们扯平了,不需要谁对谁以身相许”
但她没有,心虚地挪着小碎步后退。
言清眸光晦暗,深不见底,扣着她的后脑,阻止了她微微后退的动作。
“唔”
门外的牡丹花瓣顺着风的方向飘落在地,落下一室旖旎。
*
“上次答应与人相看,结果你毁约,这次我替你重新约了人家,可不许再耍赖。”
纪夫人絮絮叨叨,听得纪棠耳朵都起茧子了。
言清最近很忙,算下来已经快十日没有见到他了。每晚都靠纪不理和大黄给她传信,信上多半不过是叫她吃好睡好之类的话。
哼。
真关心她,干嘛不抽空来看她?
想来也是,四皇子一派遭到太子党羽弹劾,搜刮出不少罪证,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种种行径罄竹难书。
最要紧的一点,四皇子被外放到距离汴京十万八千里的北地,非诏不能回。
纪棠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听闻大坏蛋不在了,高兴地多吃了两碗饭。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出门,再也不怕坏人把她套麻袋了。
见女儿仍在发呆,纪夫人夺走她手里的小人书:“怎么魂不守舍的?”
“你爹和哥哥短时间不必回去,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你的婚事了。”
“阿娘,我可以不去吗?”纪棠抿唇,眼巴巴地看向纪夫人。
纪夫人笑了:“这可不成,我答应了那家老夫人,说什么也要让你们见上一面。”她眯了下眼睛,好奇道:“除非你有心上人了,你娘我就舍下脸面去替你说一嘴。”
“我”纪棠嘴巴一开一合,纠结许久,还是说不出口。
太难为情了。
罢了,反正言清最近很忙,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是否与人相看。
只要她跟那位公子好好讲清楚,把家里这边糊弄过去,再偷偷溜走就行了。
纪棠暗自感慨,认为自己想出了绝世妙招。
到了约定日子,她没有仔细梳妆,随意挑了一件衣裙就出门了。
竹桃捧着几盒胭脂在她身后,哭笑不得:“小姐,您就这样出门与人相看吗?”
这跟去见言大人差距也太大了。
上次就连发髻都弄了好几遍呢。
纪棠叉着腰,歪头一笑:“竹桃,我好看吗?”
竹桃讷讷点头:“小姐自然是好看的,见过您的没有不夸的。”
“那不就得了,我还需要涂脂抹粉吗?”
“也是”
纪棠摆摆手:“我很快就回来,大鸡腿给我留两个。”
竹桃犯了难:“可是,小姐您不是要跟那位公子一同用膳吗?”
“哎呀,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纪棠掀起裙子,脚程很快地溜了出去。
她才不要跟陌生人吃饭呢。
乞巧节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街上热闹非凡,不少摊贩都摆起了“牵红线”的活动。
“姑娘,姑娘。”纪棠被人唤住。
来人是个青年书生,手里拿着一沓红线,见到她之后微微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瞧姑娘容貌过盛,近日又红鸾星动,不知可要试试我这月老庙的红线?”
纪棠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红线,便问了一句:“这是在做什么呀?”
书生见她穿戴不俗,介绍起自家生意头头是道:“姑娘,我家的红线都是去月老庙开过光的,您拿着其中一头,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红线有抖动,就证明碰到了另一边的有缘人。”
“可是,你怎么知晓另一头一定有人拿着?”纪棠问道:“那若是没有人牵线,岂不是走了很久也没有尽头?”
书生道:“这您就不知了,我家夫人的摊位在另一头,她那只卖男子,我这也就只卖女子的”
纪棠眼波流转:“当真灵验?”
她想,若她手里拿着红线,谎称已经遇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可不就能劝退那位与她相看的公子了?
然后再推荐他也来试试,没准那位公子也会与其他女子相牵呢!
书生瞧她略有松动的迹象,又加了一把火:“一条红线只要五十文钱,姑娘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就算没有命定之人,也会保佑姑娘事事顺遂。”
纪棠从荷包里掏出银钱递给他:“那好吧,我挑一个。”
书生注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还给提一些建议:“姑娘,我瞧这根不错。”
纪棠扫了一眼,没理他,挑了另一根:“就这个吧。”
拿到红线后,纪棠沿着这条街往前走,她与那位公子约定的地点就在桥边尽头。
许是因为逃避,她的脚程很慢,慢到连一边腿脚不好的老爷爷都忍不住对一旁的孙子说:“看来老头子我的腿脚也没有那么差嘛!”
纪棠只是笑笑。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勇敢跟阿娘表明心意。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不能因为脸皮薄,就把终身大事当作儿戏。
眼下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慌乱。
只愿那位公子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两人能达成一致应付家里,这样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如若他不是……
纪棠不想再去思考了。
都怪言清,明明都那样亲她了,为何不去提亲?
这个臭木头,三年前都敢来,怎么如今不敢了?
“胆小鬼!”纪棠自言自语道。
就在此时,红线抖了一下。
纪棠抬头看,桥上人来人往,前方乌泱泱一堆人,分不清是谁与她牵了同一根红线。
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甚至很想把红线丢下湖里。
她很难接受自己去嫁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与他浑浑噩噩地过完下半辈子。
不会这般准吧?
若说灵验,那凌云观的姻缘牌,还落在最高点呢!
纪棠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偷偷把红线从手腕上解开。
也不知方才那书生是如何打的结,这缠上了就解不开,饶是她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撼动那根红线分毫。
与此同时,红线的抖动越来越大,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打算把绳结挑开。簪子在她腕间戳来戳去,可那绳结好似被黏住了一般,紧紧贴着她的手腕。
纪棠急得鼻尖上沁出了汗珠,一边解一边念叨:“我才不要嫁给你呢!”
“那嫁给我可好?”
此言一出,纪棠的心颤了颤。
回头望去,言清举着手腕上缠着的红线,朝她笑道:“纪姑娘好威风,害我苦等这么久。”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纪棠跟在他身后,袖口时不时擦过他的指尖。
言清唇角扬起,顺势拉住她的手:“既然系上了,为何要解开?”
“你,你怎么不早说!”纪棠一时羞恼,不去看他的眼睛。
大骗子,竟然跟她娘联合起来骗她,她还为此苦恼了很久,简直太笨了!
早该想到的
纪棠决定暂时不理他。
今日出门,她都没有好好打扮,也不知道随便挑的衣裙好不好看。
言清注意到她的失神,顶着微红的脸:“好看。”
“什么好看?”
刚一说出口,纪棠就后悔了。
说好不理他的呢,一句话又把她绕进去了。
她瘪瘪嘴,不吭声了。
没等她继续问,很快,言清又说:“你好看,衣裳也好看。”
“哦。”纪棠咬着嘴唇,忍不住弯了眼睛:“你眼光不错。”
“看衣裳的眼光不错,看人的眼光也不错。”
桥上熙熙攘攘,孩童的嬉笑声,贩夫的叫卖声,将两人说话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不知怎得,纪棠想到从前玄悟大师为她占卜的卦象。
枯木逢泉。
泉,就是水。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阴差阳错兜了几个弯,最后还是他。
言清没听清她方才说的话,微微俯身:“嗯?”
纪棠却不好意思再说了,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吻上他的唇角,随后跑到前面去,扯了扯红线:“我说,我们俩比谁跑得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