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日,暮色洒落九州大陆,益州天剑群山的轮廓在晚霭中渐渐隐去,剑修第一宗天剑宗主峰上亮起点点灯火。


    弟子居一间屋舍的内室,沐宁正在摆弄灵竹木方几上的一只精巧墨盒。


    “开。”


    盒盖应声而启,墨液腾出,变化为一朵墨莲,栩栩如生。


    “闭。”


    墨莲花瓣收拢,化回流墨纳入盒中,盒盖关闭。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沐宁起身打开房门。


    芳菲夕雾中立着一名十八九岁,如从画里走出的男子。


    一身灵麻墨色短打,一根菩提枝绾着黑发,寻常装扮下,风仪姿态如山如岳,俊雅得高不可攀。


    沐宁看着男子心道,小时候自己只是一眼就让他的相貌蒙了心,还天真的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玉童子。结果呢?


    在沐宁的注视下,越桓泽平日里沉敛的眸光瞬间起了柔波,以炼器师特有的精准理了理两臂的束袖。


    腰侧空间玉一亮,他郑重捧出一鼎玄色丹炉。


    宝光闪溢,顿压屋檐下灵灯华彩,亦照暖了他此刻略显苍白的面容。


    见沐宁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他主动说道:“沐师妹,此丹炉乃九炼黑金所造,可助你炼化兽丹。我整月未接其他生意,全力锻造此炉,光是绘制上面的金纹便花了十日。”


    沐宁心中暗叹,还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自己上个月突破筑基,老丹炉已不适用,正在寻新炉,他便巴巴地上门兜售。


    她细细看去,宝炉华光熠熠,金纹纤缕流丽。


    这手艺,倒是没得挑,不愧是本宗的天才炼器师。


    不过,说本月只锻造了这一只丹炉,可不是实话。


    她昨日听闻,此人刚与白芷成交了一面如意镜。


    “师兄在丹炉上画了十日吗?画得好……丑。”


    越桓泽眉角跳了一跳:“丑?”


    “对啊。”沐宁斩钉截铁道:“很丑!”


    越桓泽有些不知所措,将他的“丑物”捧得紧了些。


    “丑点就丑点吧,师兄打算收多少?”


    越桓泽松了一口气,“按成本予你,五百两灵金[1]。”


    沐宁暗吸一口凉气,他可真敢狮子大张口!


    此人每每卖她法器,必将材料夸得天花乱坠,什么昆仑玉髓、蓬莱灵竹,这次又来了个九炼黑金,横竖她不通此道,是贵是贱还不是任由他一张嘴随便说。


    她想,此丹炉不过是用了成色好一些的黑金罢了,成本绝超不过五十两灵金。


    沐宁心思一动,皱着眉说道:“你之前卖给我的灵墨盒这两日打不开了,你负责修复吗?若是不管了,我哪里还敢继续从你那里买法器?”


    “自然负责,可否拿给我看看?”


    “稍等。”


    沐宁回屋,在盒盖上捏了个诀,走到门口将墨盒递了过去。


    越桓泽微微一顿,沐宁正担心被他瞧出了端倪,却见他神色如常地伸手接过。


    沐宁连忙捞过他手中的丹炉,向后退了一步。


    越桓泽阖眸,盒盖弹起,一股浓墨溅上了他的俊脸。


    活该!


    小时候任由别人欺负她,如今又说谎收她高价,总算是教训了这个冷心冷肺的奸商。


    沐宁翘着嘴角笑。


    越桓泽看着她的笑颜,竟也顶着一脸墨笑了。


    “看来盒盖出了问题,我带回稳器后再给你送来。”


    他捏诀清理了墨渍。


    怎么清得这样快?沐宁扁了扁嘴。


    越桓泽伸手去接丹炉。


    不是嫌金纹丑吗?他已想到办法遮住纹路,在其未运转时可不显露。


    沐宁把玩着炉子,确定是好东西。


    以为他知难而退不卖了,避开他的手说道:“除了我,全宗门没有第二个丹剑双修的弟子,我若不要,你便是白忙活了一场。我勉强一百两金收了,如何?”


    越桓泽不假思索:“可。”这丹炉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他还真怕她不收。


    沐宁有些郁闷,越桓泽答应得这样快,看来她还价还少了!


    她取了钱,见越桓泽眼中蕴着笑。


    见钱眼开!


    她将一包灵金朝他一掷,“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外,越桓泽垂眸定定看向手中的钱袋。


    她终究是不记得他了。


    屋内,沐宁喜滋滋地将新丹炉放入灵竹木橱柜。


    而今,柜内摆放着新旧两只丹炉,研磨、过滤、量取的各种器具,装有灵草、灵果、灵液、灵石的瓶瓶罐罐,还有满满一匣子灵火石。


    柜子左侧的书格内满满当当的,既有天剑宗出品的剑法图册,又有九州丹修第一宗琼华宗出版的丹道典籍,还有一摞笔记。


    笔记上记录着沐氏独门丹药的炼制方法,最上面几张是各种口味灵饴丹的配方。


    她将灵饴丹制成不同菜肴味道,既能补充体力与灵力,又可一解口腹之欲。


    沐宁轻启柜子右侧的暗格,将方几上的二百两灵金纳入暗格中的钱匣子。


    新收到家中捎来的三百两灵金,还未放进小金库中焐热,其中一百两已化作了越桓泽的囊中物。


    她抚摸着匣子里的千余两灵金,思绪飘远。


    她的父亲乃当朝一品殿阁大学士,而她曾是京中贵女的生活在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一日,大学士府来了个白胡子老道,竟是天剑宗副宗主天璇师尊。


    天璇郑重提及一场人间大劫将至,破解的机缘在于她。


    纵有万般不舍,父母在一番思虑后令她随天璇前往天剑宗修行。


    临别之际,父亲用沙哑的声音叮嘱她:“到了剑宗,不比在家中万事有我和你娘。此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若有一日临万难抉择,宁儿,当以己、以家为轻,以黎民、以大义为重!”


    母亲抱着她,哽咽说道:“宁儿,娘舍不得你……牛鼻子说,破金丹境前不得返家,不可通书信,以免扰你道心……还好,可以捎钱……牛鼻子瘦得像竹竿,剑修素有穷名,恐是那里常年吃不饱。我跟你爹商量好了,往后每年给你送三百两灵金,到了那劳什子的仙山,一定要吃好喝好!”


    五岁的胞弟一双小手攥住她的袖摆:“阿姐,爹娘说,等你造出了个金子做的大丹,就可以骑着一柄会飞的剑回家……呼呼……你不许偷懒,每天都要去挖金子,赶紧捏出大金丹,回来带我玩……呜呜……阿姐不要走!”


    她泪别家人,入了仙山。


    天璇任她随缘而行。一个娇娇女,拜了个佛系的吃货师父,最初两年道心松懈,修炼进度明显落后于其他亲传弟子。


    而她除了思念家人,倒觉得在此处混日子也不错。


    室友与她一见如故,整日说不完的知心话,更让她心喜的是,她结识了一位小师兄。


    那人便是早她一个月入山的越桓泽。


    初见那日,她怔了一瞬,心道世上竟有生得这般好看的少年。眉目如画,玉骨冰姿,一身墨色短打竟被其穿得比其他人的白衣飘飘更清逸出尘。


    还未等她回神,越桓泽已走到跟前,执起她的手,指尖轻触她腕间那根红绳,唤她道:“小粉团子。”


    此后两年,他俩交往甚密。


    十岁那年的一日,她独自上了玉芝峰,采了一捧灵花,给越桓泽做礼物。


    可那日的玉芝峰没有成全她的心意。


    当她趴在泥泞里,抬头只看到那几人高高扬起的下巴时,她方才懂得,原来这世上有种灾,叫无妄之灾!


    有些恶意,不需要她做错什么。只要她弱小,亦无人相助,便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踩在她的背上!


    那一日,越桓泽将她视为弃子,眼睁睁看她被人欺辱,最后更是弃她而去。


    她望着越桓泽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墨点,最终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蹒跚而去。


    此后,那个曾经娇滴滴的小贵女,即使被丹炉烫得手臂内侧出了一串燎泡,也要哈着气在第一时间启出一炉丹。


    她屡屡独自练剑至深夜,曾不慎被一式“劈山”反噬,右臂骨裂。


    她软垂着手臂去找师父,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师父探查出她臂骨上的裂痕,惊问:“宁儿,此般痛楚,你怎生忍得不哭?”


    她什么苦都能吃,吃多大的苦都未淌过泪,一年后,赶上了一众亲传弟子的步伐,两年后,在宗门考核中次次名列前茅。


    她曾有多年对越桓泽视而不见,直到两年前,为了购买一套灵药臼与药杵,她方才与他恢复了往来。


    两人如今的交情不过法器买卖,那日越桓泽是如何对她的,她至今不忘!


    沐宁关上柜门,低头思考。


    所谓大劫究竟为何?又如何与自己有关?


    八岁入剑宗至今已有九载,这些年来风平浪静,再无人提及此事,或许它已悄然平息。


    再过三个月就到了每十年一度的测灵大典。


    眼下当务之急,乃精进剑道、淬炼丹术、磨砺身法、提升灵力。


    大典过后,便能踏入试炼山,甚至有机会出宗历练。


    届时,斩凶兽,炼兽丹,纳化灵丹,当全力破境。


    待金丹大成,便可归家。


    沐宁目光坚定:“爹,娘,弟弟,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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