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胜澈的ktx抵达大邱时,周吾也到家了。


    除夕当天他行程排得还挺满,回家放了行李箱就出门和住同一社区的同龄朋友去商场吃饭。


    见到周吾,一个个闹腾得跟见到失散多年、毫无血缘的亲兄弟似得。


    率先冲上来的胖少年是周女士口中“学编程结果带一群人打游戏”的伙伴之一,张开的臂膀被周吾一下拨开,索抱不成,他改用肩膀撞人:“吾哥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要留在那儿了。”


    嫌弃归嫌弃,周吾看他眼里真含着泪光,皱了下眉:“你被人欺负了?”


    胖少年抹了抹眼:“不是啊,你走了压力全给到我身上,好惨啊。”以前好歹有周吾陪着,他妈和周女士同病相怜,有个心理安慰。周吾走了,没了安慰,开始每天对他耳提面命,月考结束就问“你这点分能上什么高中”。


    他真的好想周吾。


    “…”


    周吾好想让他滚蛋。


    反正,对于周女士把周吾扔韩国这事,有人羡慕“唉不用期末考试真好”,有人担忧“那你中考怎么办”,总之无人奇怪。


    但放假说学习,就跟假期聊工作一样不愉快,聊两句等菜上来就转了话题。


    初中生的快乐很简单,放假和不写作业,其他随便,连过马路碰到被主人如同拿手包一般夹在胳肢窝下的柯基都能让他们乐呵很久。


    吃完饭,看电影,去周吾他家打游戏,结束后又在小区打了两场篮球,到下午有家长陆陆续续下班,过来喊他们回家准备吃年夜饭了,少年们才依依惜别。假期估计也见不着,初一拜年,初二走亲戚,初三一般待在家里,但周吾初三就要走了。


    ……


    以往周吾家年夜饭是两家人聚在一起吃。周爸是70年末少有的独生子,周女士进门后,两家老人一商量,今年都去你家,明年都来我家,本就都姓周,三百年前是一家,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


    今年不是。


    去岁老太太(奶奶的妈妈)走了,今年,周吾要叫大爷爷(奶奶的哥哥)的那位长辈就想着兄弟姐妹几大家子一块过年,热闹热闹。其余长辈也觉着,本来就不常来往,小辈们互不熟悉,再这样下去,关系该断了,于是都应下。所以由他家做东,早早在饭店定了位置。


    周吾抱着篮球回家的路上碰到下班的周女士,本来穿过花园小径就快到了,结果他妈让他上车,又在地下车库溜达了一圈。


    “年夜饭六点,我们五点出发,还要去接爷爷奶奶。新衣服挂衣柜了,你洗完澡换上。”周女士进门就换下大衣,将及肩微卷长发束到脑后。她个子高挑,长相再温婉不过,但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她性格强势,做事雷厉风行。


    周吾哦了声,站在玄关擦球:“我爸呢?”


    “你爸晚点从医院直接去,吃完饭还得回去。”她走过开放式厨房,忆起方才一瞥而过的客厅景象,又退回来,“洗完澡把客厅收拾了。”


    同龄朋友们走时,把外卖零食的垃圾都收干净了,但茶几沙发还乱糟糟的。


    “知道了。”


    “有时间帮我把红包包了,现金在包里。”周女士说了个数,其中几个给长辈的要多放些。


    “哦。”


    周吾把球放储物间就先去客厅整理了。


    周女士以为还得跟他掰扯几句,没想到,人乖顺得异常。那双和儿子一模一样的偏圆凤眼略带吃惊地瞥去一眼:“周吾,你生病了?”


    说着,非要走过去探探周吾的额头,和自己的体温比较比较。


    “没病啊。”周吾蹲在地上,只觉得她莫名其妙。他扫了眼电视柜上摆放的电子时钟,反去催她,“四十分钟你来得及伐?”


    ……


    周女士只用了三十五分钟,剩下五分钟清点红包数量,核准无误后载着周吾去接爷爷奶奶。


    老人家心疼孙子,但从不插手小家庭的事,包括孩子教育。到了饭店更是和许久未见的亲戚们火速聊上,介绍完周吾,就让他上一边玩去。


    林晏和一桌子长这么大没见过几面的表哥表姐坐一块,快无聊透了。见到周吾,眼睛噌地亮了,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扬手道:“周吾!”


    她声音清脆,他们这桌又安静得很,一嗓门下去,给周吾惹来不少瞩目。


    他长得好,周女士也爱买衣服打扮他。棒球棉服内搭连帽卫衣,配宽松运动裤和球鞋,一下把青春期窜个子而显单薄的身形衬得高大起来。不笑时脸挺冷,笑起来又好像很好亲近,把这年纪应有的阳光体现得尽致。


    这哪家弟弟?


    林晏丝毫不知道自己和周吾被同桌打量了好几眼,她像终于等来救星,殷勤招呼周吾坐下。


    这个表姐,正是和尹净汉眉眼有几分相像、生日发红包的那位,比周吾大五岁。要论亲戚,不远不近,是周吾奶奶亲妹妹家的孙女,只不过老姊妹俩关系好,连带着子辈、孙辈也常有来往。


    周吾一来,林晏话闸子就打开了。


    开饭前,都是她叽叽喳喳在说话,她追星,从sj那会儿就入了s.m家的坑,对韩国艺人如数家珍,多年下来,跟百事通差不多。以往大多自娱自乐,知道周吾被周女士扔去pledis后,除了一丁点对弟弟的同情外,兴奋更多点。


    桌上陆陆续续开始上冷菜,周吾起身拿了壶装橙汁,给林晏和自己各倒一杯,他挺不解:“那你干吗不去韩国留学?”


    林晏很现实地叹气:“回国不太好找工作。”


    行吧。


    周吾才十五,离进社会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现实问题似乎离他很遥远,不太能理解林晏这种“喜欢,但还是放弃”的做法。


    一个大包厢,四桌人,席间一片觥筹交错,谈时政、说见闻、讲讲这几年经历,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但热闹显然是他们的,跟周吾这桌无关。


    虽有亲戚关系,都沾着点血缘,但心里多少觉得,根本没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亲近。


    “你叫周吾是伐?吃吃吃,够得着伐?”


    “要不要再叫点饮料?”


    “别客气啊。”


    “…”


    大家礼貌地维持场面。要真这样,单纯聚一聚吃顿饱饭也挺好。


    然而,就忽听身后一阵哄闹,林晏下意识回头,周吾也跟着望了眼。是一个舅舅或叔叔之类的中年男子起身敬酒,面色通红,眼里已然有了醉意。


    “不是吧。”看到他劝酒的对象,林晏脸都黑了,“我爸酒精过敏,什么叫多喝喝就没事了,这谁啊。”敬酒没问题,劝酒真有毛病。林晏出国后,脾气没从前软绵,要不是看到周爸进来拦住,她都想说脏话了。


    矛头一下对准周吾他爸,说了什么周吾也没听清,他爸自始至终冷淡脸,快凑到鼻尖的酒杯接是接了,转手就放到一旁,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和他碰了碰,算意思一下。


    大概自觉没趣,又或是周爸的冷脸令人发怵,他去了长辈那桌,完了就晃去妈妈们那桌。


    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林晏赶紧让周吾拿手机出来,好借助网络世界逃离现状。


    周吾心说不至于吧,认都不认识的人还能逮着你说话?


    事实证明能的。


    问有工作的“女朋友谈了伐?”


    问有女朋友的“什么时候结婚啊,舅舅一定要来喝你这杯喜酒的。”


    问结婚了的“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哪壶不开专提哪壶。


    “…”


    周吾看到对面尬笑着敷衍完的男生,下一秒就扶额翻了个白眼。


    “哦哟,这是林晏吧,过完年就21了吧。”


    他搭上椅背,浓郁酒味扑面而来。这本来是林晏的位置,但上菜口不方便,周吾和她换了个地儿。


    林晏顾及着场面上不好顶撞长辈的传统,呵呵傻笑,嗯了声。


    “不小了,你在美国什么大学?赶紧找一个,毕业了带着一起回来,岁数大了不好找。”


    林晏继续呵呵,没搭话。隔壁桌林母出言维护:“我们晏晏还小呢,就别问了,孩子面皮薄。”


    他大言不惭:“我做舅舅的也是关心关心呀。”


    周吾觉得这话挺搞笑的,就真嗤笑出声了。


    刚上小学那会儿,他爸跟他说过,只有被开玩笑的人感到好笑的,才叫玩笑话。同理,令人不快的关心算哪门子关心。


    他玩着消消乐,头也不抬问林晏:“姐你过生日才20吧?”


    林晏这会儿是真心笑了:“嗯。”


    “留学是为了去找对象?”


    “怎么可能。”


    周吾眉骨像他爸,眼睛和他妈如出一辙,亲戚看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家孩子。


    “这是周吾吧?都长这么大了,你不知道,我们国内都算虚岁。”他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的周吾的消息,此刻就像是嗅到鲜肉的鬣狗,端起副长辈的架子,立马转移目标,“听说你去韩国了,是准备在那里上高中?”


    这事林晏略有耳闻,连她妈都问过她,“是不是吾吾考不上高中,准备去国外上学?怎么没听他妈提起啊”。


    就离谱。


    这时,周女士微微侧了侧身,面朝周吾那桌,笑得很得体:“你可能听错了。是孩子小,心没定下来,今天喜欢这,明天喜欢那的。他说想学跳舞,正好他爸有朋友在韩国,就送他去学…”


    “小孩子不能惯的,你们看看都惯成什么样了!”他摆摆手,看都没看周女士一眼,粗声粗气打断,“舅舅今天要告诉你,富,是过不了三代的。你爸妈不可能跟你一辈子,以后还是要靠自己。”


    他凑得很近,吐息间皆是酒气,周吾蹙眉抬眼,对方也耷拉着眼皮看他。


    话是没错,但自称舅舅的人,眼神挺不屑,暗藏一种看好戏的心态。仿佛一眼看到他不学好、成为一滩烂泥的未来。


    周吾被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寒。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外人是这样看他的。


    周女士看他脸色不好看,又一向奉行在外给足孩子面子的教育方式,一点都没被打断话的不快,笑意反倒加深:“吾吾?”


    周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周女士冲他眨眨眼:“不要听舅舅瞎说,没关系,妈妈有钱。”


    林晏:“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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