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虽然又一副柔弱模样倒地不起,但他质问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巴掌。
啪。
啪。
啪。
一下下拍打在诺亚的脑门后头，登时让她感到些许头晕目眩。
她,岩洞之中所有人现在遭遇到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们懒惰？
诺亚不是没被辱骂‘固执’‘愚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指责懒惰。
她不是,她的父母更不可能是！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年，她依旧记得父亲日日工作早出晚归。
她的母亲总是从早忙到晚，照顾她与十四岁的哥哥。
哥哥舍不得母亲操劳,即便每天念书到半夜,也必然要花上许多时间，替母亲分担家务,
“妈妈，你不用这么辛苦,我和诺亚也能帮你！”
母亲摇摇头，满脸慈爱地摸摸哥哥和她的脑袋，
“妈妈当然知道你们可以帮我，但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读书,只有读书才能帮助你们离开这里。”
诺亚不知道自己擅不擅长学习,她当时还太小，字都没认几个。
但她清楚地知道，哥哥的才智是被村子里所有人夸赞的。
可是，他没能等到机会参加学士考试。
王国卫兵强行带走了不愿出海的母亲,还对他们恶语相向，
“你们之所以住在如此贫穷的渔村之中,完全是因为你们不肯上进，懒惰无比。”
她懒惰的母亲出了海,有去无回。
父亲无法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依旧早出晚归，却不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妻子。
哥哥承担了几乎所有家务，再没时间念书，但他没有一句怨言，倒不如说，母亲离开之后他几乎不再开口。
王国卫兵又来了，他们对家里没有成年女人感到不满，当他们看见父亲之时，不满稍稍小了一些，
“你的妻子她不过是死了，但国王可是为他得不到的海之眼辗转反侧，赶紧拿起的武器勇敢地站出来为你们的国王分忧！”
她懦弱的父亲加入战场，杳无音信。
他们村子里的成年男人几乎死绝了，国王依旧觉得不够。
卫兵们必须完成国王的任务，最后竟然将主意打到当时未成年的男孩身上。
哥哥离开那天没有说再见，甚至还久违地绽放出笑容，因为在他心里，他们其实要不了多久必然会重逢。
到时候，他们一家四就能回到从前。
当时的诺亚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的诺亚偶尔会想，如若国王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造就了怎样的灾难，有没有可能有一瞬间心生慈悲。
他会不会道歉？
他会不会停止？
他会不会让世界不再如此糟糕。
他不会。
诺亚心中稀薄的期待，都在听到罗伯特话语的瞬间化为海上泡沫，都不需要等待日出，顷刻就能烟消云散。
她再也不费力忍耐怒火，只是将攥紧的拳头放在身侧，而是抬手对准罗伯特的脸重重挥去。
一拳。
两拳。
三拳。
她的动作比上一次更加用劲，梅丽森甚至能够听见罗伯特骨骼碎裂的声音。
“够了，你再这样下去会把他打死的！”
梅丽森使出全身力气也拉不住诺亚，她急得额头冒出一阵细密冷汗：“你看着这么瘦，怎么这么大力气啊，喂那个谁，别光站着啊！”
沙滩上只有他们四人，莫梨不需要思考就能搞清楚她喊得是谁。
她压根不在意罗伯特的死活，若说刚穿来的时候，还觉得罗伯特有可能只是对恋爱‘迟钝’，多少还算是个人，现在
她巴不得诺亚直接在这儿打死他，不单单是替天行道，还能帮她轻松完成任务。
以及，他从伤口中潺潺流出的鲜血，再次唤醒她体内嗜血的欲望。
她的舌尖轻轻卷起，牢牢抵在重新长出的尖牙之上。
如果不是莫梨清楚系统不会让她如此轻松完全任务，也清楚诺亚的行为会造成怎样的恶果，莫梨真想不管不顾。
她张开手掌轻松接住诺亚左边拳头，冲她摇摇头：“你不能打死他。”
诺亚双目之中满是血丝：“莫梨，你清楚岩洞之中的惨状，连你也觉得他不该打吗？”
莫梨说道：“该打，但不能打死。”
诺亚现在也不过是个没满十八的孩子，纵有满腔怒火能冲动将人打死，也不代表她能在清醒之后，还能因为仇恨大声说出‘我要杀死他’。
她垂下另一边拳头放在身侧，指甲掐进肉里鲜血坠入沙滩之中。
她和罗伯特的血闻起来是两种不同的香味
莫梨快速合上眼睛深呼吸。
梅丽森见她不说话，赶忙亲自开口继续劝阻：“我也觉得罗伯特该打，但如果你把他打死，事情的性质完全就变了，到时候女王根本无法向**国王交代！”
诺亚恶狠狠瞪着梅丽森：“女王为什么要向**国王交代？她的国土不比他少。”
莫梨松开她的拳头，转而换做按在她的肩头之上：“诺亚，你如若真信她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王，就该知道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诺亚毫不犹豫回答道：“她最想做的当然是杀了罗伯特父子。”
罗伯特扬起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大声道，
“你这个卖国贼，竟然向串通敌国谋害自己的君主，等我回到王庭之中，必然要将你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告诉父亲，到时候你和你的家人都将受到惩罚！”
诺亚咧嘴一笑：“好可惜哦，我的家人都被你爸害死了。”
罗伯特发出一声惊呼：“我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国王，他绝对不可能害死自己的臣民，你胆敢污蔑于他，这些谎言我也将一并——”
梅丽森撕掉脏兮兮的裙摆团成团，毫不客气塞进他的嘴里，她面无表情道，
“你知道我为了让你活命多努力吗？爸宝男你就少说两句吧。”
罗伯特坚持不懈扭动身躯，发出发出呜呜声响。
莫梨眼皮耷拉一半的同时，手刀也狠狠砸在他的脖子之上，罗伯特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梅丽森呼出一口气：“早知道我就直接打晕他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情。”
诺亚哼了一声：“我还是觉得应该直接杀掉他一了百了，指不定两国的战事都会因此直接结束呢。”
梅丽森伸出手指在她面前点了两下：“笨，他这样的人活着可比死掉有用得多。”
莫梨对此深表赞同：“倒不如说如果真想终结战事，只能让他活着。”
诺亚满脸写着不解：“为什么？”
梅丽森背对着诺亚摇摇脑袋：“如果杀死对方储君就能解决两国问题，我，我是说皇女，她也没必要学什么礼仪政治，直接去刺客团精修暗杀技巧得了！”
诺亚紧抿双唇：“我还是不明白，如果真有办法能杀死对方的储君，那敌国国王怕是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吧？”
梅丽森翻了个白眼：“你果然是个笨蛋，如果我们的皇女能够精修暗杀，那么帝国王子为什么不学呢？你杀我我杀你最后决出一个胜者，这和原始动物有什么区别。”
她叹了口气：“你难道没上过学——”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正好回头对上诺亚视线，他眼中的困惑并不是装出来的。
若是光看脸，对面男孩的年纪可能比她更大，但看身形，她又觉得男孩比自己年龄更小。
啊，他皮肤粗糙肤色深黑骨瘦如柴，如何有机会上学？
梅丽森小小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口不择言。
不过，这男孩与女人的组合倒是有意思。
男孩百分百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一旁的女人虽然穿着破烂，头发凌乱，却绝对是有钱人家长大的。
她与诺亚的肤色完全是相反色号，母亲总说容貌不能决定一切，所以她的漂亮可以忽略不计，真正暴露她身份的，是她的手指。
她与男孩方才简单握手，便能感受到他手掌上的大小老茧。
他身边站着高挑女人的手却截然相反，白皙漂亮显然就是没干过什么活。
以及，她的独特气质更是彰显她身份不凡。
梅丽森觉得她的声音和容貌都有些眼熟，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她收回目光，双手合十目光真诚地注视着诺亚：“抱歉，我无意冒犯于你。”
诺亚大多数时候都挺宽宏大量，她摇摇头，只想解除内心困惑：“我没读过书是事实，你不必为说出事实感到冒犯，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杀死罗伯特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梅丽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莫梨问道：“这位小姐，你对女王可能做出的选择有什么看法吗？”
她话语之中充满试探。
莫梨睫毛轻轻抖了抖，慢条斯理口道：“我的看法自然是女王也动过杀死罗伯特父子的念头，可她清楚这绝不是现在应该做的。”
诺亚以为她们的回答能够解惑，谁知问题越变越多：“莫梨你的意思是，女王也想杀了他们，但不能这么做？为什么啊，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梅里斯现在开始明白，她的老师教导她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头疼了。
她的手指又在空中点了两下，无奈道：“因为女王不想因为随性杀死他们之后，产生各种各样的连锁问题。”
诺亚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什么。
莫梨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她自己思考：“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我们杀死罗伯特之后，**国王会作何反应。”
诺亚可太了解她的国王了，不假思索回答道：“他肯定会无比生气，嚷嚷着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但是谁在乎啊？我觉得莉拉肯定和我一样高兴！”
她想到国王暴怒却无能为力的场面，就止不住露出笑容。
莫梨挑挑眉毛，再次发问：“你觉得国王会让‘所有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然是——”
诺亚的笑容与话语戛然而止。
梅丽森摊摊手掌，叹气道，
“他如果喜欢儿子胜过衣服，就会以给儿子复仇为理由继续出兵，顺便拿走海之眼。”
莫梨接道，
“如果他比起儿子更着迷于穿着打扮，那么他就会将为儿子复仇作为借口，继续向索菲亚女王出兵，直到获得海之眼。”
梅丽森和莫梨都惊讶于彼此的默契，她们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彻底陷入呆滞状态的诺亚，两人异口同声道，
“而真正为此付出代价的，并非高坐王庭指挥战事的女王与国王，而是——”
诺亚动动嘴唇，这一次，她亲自说出答案，
“而是无辜受到牵连的平民。”
第82章 第十九条鱼
梅丽森摆出一副正经无比表情啪啪鼓掌,
“让我们恭喜这位学生，总算理解了世界真理之最倒霉的到底是谁。”
十分清楚，放下仇恨总是比起奋不顾身复仇更难。
莫梨清楚诺亚关心岩洞里的每一个孩子,她不是一个为仇恨奋不顾身之人,如若真不管不顾杀死罗伯特,到时候最痛苦的依旧是她自己。
只是,放下永远比放纵更难。
她无法用‘一切都会好’的谎言欺骗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握住她的手，将力量传递给她些许。
“谢谢。”
诺亚垂下眼眸。
她知道怎么做对所有人更好,可是只要一想到岩洞里的孩子们,她的内心就绝无平静的可能。
即便愤怒散去，也会有绝望在顷刻之间取而代之。
她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都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颜色，它们就立马从她指缝之中溜走。
莉拉无父无母,被她的父母放在果篮之中飘进大海。
她还未拥有神智便进行过漫长旅行。
那位夫人提着篮子找到她的时候，告诉她，
“诺亚，如果你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就把她当成你的希望吧。”
很长一段时间,诺亚确实在照顾孩子之中找到快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哪，他们活下来了,他们没有死！
露露总说，
“我很幸福。”
她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未来有一天或许会好的，可是现在——
她亲眼见到岩洞之外的世界,发现一切远没有她想象之中简单，人们并非吃得饱就能轻松获得快乐。
况且，她想要吃得饱，竟然也显得困难重重。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躺在的脚边，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不甘心。
不，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即便付出一切代价，她都必须让希望活下去。
她向前迈了一步，松开握着莫梨的手，眼中又燃起新的希冀，
“我们现在并不在索菲亚女王的领土之上，如果他真死在这而，国王应当找大主教报仇才是，教国是光明女神信徒的净土，就算是**国王也不会随意得罪女神的。”
莫梨哎呀一声：“你突然变聪明了嘛。”
诺亚哼哼一声：“是啊。”
她点头才觉得不对：“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笨？”
梅丽森单手按着脑袋表情无奈：“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诺亚咧嘴笑道：“倒不如说我现在心情变得十分不错。”
梅丽森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之上，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心情不错个鬼啊。”
她眯着眼睛看向莫梨，不满道：“你还夸她聪明，我看真是笨得让人头晕眼花，还是说我看错了你，你其实也是个笨蛋？”
莫梨笑道：“如果光论智力，我不否认我是个笨蛋。”
负数的智力呢，除了她还有谁？
诺亚捂着被打疼的位置，不满道：“我看你才是笨蛋，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梅丽森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指了两下，愤愤道：“你们知道有什么用？在**国王压力，傻子罗伯特就是在‘索菲亚女王’手里。”
诺亚啊了一声：“为什么？”
梅丽森刚想解释，莫梨直接说出她心中所想：“自然是因为梅丽森在他真实身份之后，第一时间就将一切禀明她的王。”
她有些诧异她竟然连着都猜到了，但并未打断她的话，只是轻轻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诺亚小声道：“女王知道也没什么的吧？”
莫梨摇摇头：“如若知道一切的只有女王与梅丽森，杀掉泄愤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于女王来说，发挥罗伯特的全部价值，远比她放纵一次的心情愉悦来得重要，所以她必须将罗伯特在她手上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国王。”
“什么价值？”诺亚问道。
莫梨问道：“你上过赌桌吗。”
诺亚摇摇头：“没有，但我知道怎么玩。”
莫梨嗯了一声：“你觉得赌徒为什么在意桌上的筹码？”
诺亚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筹码能变成钱。”
她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女王将罗伯特当做她和**国王谈判的筹码？”
莫梨朝她竖起大拇指：“不错，这次的答案完全正确。”
梅丽森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莫梨双手环胸再次开口，
“没错，而女王手里的这张筹码，只有活着才能发挥效用，死掉则会成为罪证。”
诺亚彻底搞明白了，她开始举一反三，
“你的意思是，如果让他活着反倒有可能终止战争？”
梅丽森使劲拍了两下手，感动地只差一点眼角就划下两滴眼泪：“孩子终于明白妈妈的苦心了。”
“谁是你孩子？”诺亚没好气道。
梅丽森朝她做了个鬼脸。
莫梨抿抿唇，笑道：“其实就算不杀死他，我们也有别的办法整他们父子。”
“什么？”两双好奇眼睛齐刷刷看着她。
莫梨眯起一只眼睛，
“**国王喜欢新衣服，我们就送他一件不一样的新衣服呗。”
*
莫梨提出的‘皇帝的新装’，得到诺亚与梅丽森一致好评。
不过她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远在天边的**国王，而是近在眼前的大主教。
梅丽森看着罗伯特变成猪头的脑袋，后知后觉想起，交一具尸体不行，还一个面目全非的猪头更不行。
她抓抓头发，有些暴躁：“大主教又要罚我祷告了，男人真的好麻烦啊，明明光明女神绝不会因为我做对的事情而生气。”
莫梨凉凉道：“你别告诉我，你刚才打他的时候没想到这个问题。”
梅丽森眨巴两下眼睛满脸无辜，抬手对着罗伯特红肿的脸颊又是一巴掌：“反正打都打了，多打几下又怎么样？他的臣民也以定想这么做。”
民本人严肃点头，然后抬手对着猪头又是清脆地两巴掌。
莫梨倒是没打猪头的习惯，而是趁着两人不注意，又抬脚踹了一下地上滚来滚去的史莱姆。
“咦？”
史莱姆莫名被踹一脚，露出颇显呆滞表情。
呵呵，蛇鼠一窝的东西。
梅丽森像极了某些熊孩子，犯错的时候义无反顾，等到要挨训前期又开始忐忑。
诺亚倒不在乎是不是被大主教惩罚，满脑子想的都是，应该如何给傻子父子一点颜色看看，又不挑起更大的战乱。
她们两人的问题莫梨已经想好如何解决。
梅丽森的问题最为简单，罗伯特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如何证明他的伤是谁带来的呢？
他醒来之后或许会说出真相，如果不仅不说，还替他们作证呢？
别忘了，她可是无所不能的海巫女，完全可以用魔法扰乱他的心绪。
莫梨完全没打算理会地上的史莱姆，三人合力扛起猪头一齐前往教国中央的修道院。
教国之中皆是光明女神的信徒，而她的信徒远不止于教国之中，他们遍布世界各地，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到教国之中朝拜。
简单地说，就是——教国极其有钱，所有建筑用的材料都是最高规格的，甚至还有部分墙面上头竟然涂了金粉。
远远望去，由各式涂成金色尖塔组成的繁复建筑已经足够精美。
然而修道院却并非教国最为出名的建筑，真正作为标志物的，自然是修道院正中央巨大的，足足有五十米高的纯白光明女神像。
五十米在现代或许不出奇，但在这个只有一层楼的时代，她出奇的高大让人不免想起海市蜃楼。
莫梨上次见到她还是夜里，全然没感受到她到底有多弘伟，如今远远一见，饶是她，也必须夸上一句巧夺天工。
她的存在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中的金字塔，没人知道人们是如何建造出她的。
不，或许是她自己降落到人间的呢？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她方才因为鲜血差点失控的情绪，在与她‘对视’之中变得愈发猛烈，她死死抓住胸口衣摆方才成功停下。
她凭借自己的惊人视力，并不难看清石像真容，然而强光正正好笼罩女神的面庞，奇怪地是她即便看不真切，内心深处依旧涌现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可能见过她。
但是在哪里呢？
她们推开修道院的大门，阳光穿过彩绘玻璃，眼前一切都变得五彩斑斓。
梅丽森托着猪头后脑勺走在最前头，带领她们穿过长廊直入修道院中心花园，路过的修道士并不因为她们‘奇装异服’感到诧异，不问来处，只双手合十朝三人轻轻点头。
诺亚从未受过如此‘公正’对待，登时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想要空出双手依样画葫芦的回礼，若非莫梨在中间托着罗伯特的腰，怕是他还得再摔一下。
花园正中央便是女神像所在位置，花团锦簇将石质双足包裹其中。
大主教站在石像正前方，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他的表情虔诚无比。
梅丽森路上还大声嚷嚷几句，这会儿倒出奇安静下来，将罗伯特平放在地上之后，便一直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大主教知道后头有人，依旧慢条斯理完成整套祷告，方才回头看向几人。
他除却低头看着罗伯特之时，神情稍显惊恐之外，与其余修道士一样，并未对她们的出现感到太多惊奇。
他甚至朝着她们露出和善笑容，
“虔诚的信徒啊，你们也是来朝拜光明女神的吗？千万别拘谨，今夜就住在这儿吧。”
诺亚刚想开口否认，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莫梨用力拽着她的衣角，抢先一步对着大主教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冒昧叨扰一晚。”
第83章 第二十条鱼
梅丽森一听她们打算住下,连忙道：“住一晚好啊，正好明天我们一定要一起走！”
她抓着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表情严肃无比：“但可千万别和那群无趣的修道士一样,睡一觉醒来就死活不肯离——”
大主教不悦的眼神落在梅丽森身上：“梅丽森,注意你的措辞。”
梅丽森松开两人吐吐舌头,双手合十仰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女神像,严肃道：“光明女神在上，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和我一般计较。”
她完全不给大主教说话的机会，开口语速飞快无比：“大主教,女神的旨意就是你的心意,所以你不仅不能责怪我，明天我和我的朋友打算离开的时候,您也绝对不能再反对了。”
“明天，你带着他们一起走？”大主教说道。
梅丽森问道：“不可以吗？”
大主教看向她们之时,面上又挂上笑容：“我还以为两位想要留在教国，竟然明日就打算急匆匆离开？”
莫梨耷拉下一半眼皮，笑道：“多谢大主教的美意，我们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大主教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光明女神的安排,二位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告诉我。”
他唤来外头修道士,吩咐道：“带两位小姐去沐浴更衣，之后，一并带来餐厅。”
修道士弯腰点头：“是。”
梅丽森倒吸一口冷气，大声道：“两位小姐？！”
诺亚也跟着大喊道：“对啊哪来的两位小姐,我是男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男人。”
她嚷嚷完又看向莫梨，希望她帮自己作证,却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她睁圆一双眼睛：“你你你，你早就知道？”
莫梨轻轻点头，又丢出一个重磅炸弹：“不单单是我，布莱尔也一早就看出你的性别。”
诺亚像是一只受惊的鸟雀一般猛猛后退：“她怎么会看出来的？”
莫梨实话实说：“她对性别的敏锐不完全靠外貌。”
动物有自己分辨性别的方式，甚至，在她眼中的穿着本身就无男女之分。
梅丽森双手捧着脸颊，硬生生把自己扭成一幅世界名画：“天哪我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梅丽森看不出来并不奇怪，诺亚的伪装十分完美，她并非把女扮男装当成一场扮演游戏，所有的伪装为的都是能够让自己活下去。
倒是大主教，不知为何竟然一眼能够认出，一旁的修道士半点都不奇怪。
大主教像是看出她内心困惑，笑着解释道：*“莫梨小姐，一切都瞒不过光明女神之眼。”
*
修道士将二人一同待到浴池外头，他止步在外，旁的修道士将两套准备好的衣物双手奉上。
莫梨手指划过上好布料，笑道：“谢谢，我不喜欢穿别人给的衣服。”
修道士似乎有些焦急：“阁下，是对布料不满意吗？您喜欢什么样的，我马上去给你准备。”
她眨巴两下眼睛，笑道：“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就是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平白无故欠个人情，不是吗？”
修道士转而看向一旁诺亚：“阁下，您”
诺亚和莫梨动作一致，毫不犹豫推回衣服摇头道：“我们不过借宿一晚，新衣服大可留给更需要的人。”
修道士无法反驳，于是悻悻退下。
莫梨原本以为的沐浴，顶多就是打两盆热水，然后她们简单冲洗一下。
万万没想到，她推开帘子便是一条悠长笑道，两人顺着小路向里头走去，最里头竟然是海边露天温泉。
稍高的地势之中，还冒着热气的温热水源被乱石围绕齐中，石头之上还摆放着整齐地洗浴用品。
莫梨随手拿起香皂放到鼻子边上一嗅，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她眼前登时冒出一堆金星，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脑袋向下栽进水里。
诺亚连忙扶住她，问道：“你没事吧？”
莫梨摇摇头，她便松开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香皂，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将香皂放在鼻子边上一嗅，也同样露出分外嫌弃表情。
莫梨双手按着膝盖，抬头问道：“你也觉得很难闻？”
诺亚点头道：“这么冲的花香味，能不难闻吗？我头都有点晕了。”
“花香啊”
莫梨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诺亚满脸疑惑：“难不成不是花香？”
她又把香皂放在鼻子边上试图仔细分辨，可头晕的实在厉害，连忙将它丢远。
她使劲吸了两口海水的味道，呼出一口气：“搞不懂有钱人，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种东西。”
莫梨抬手按了两下太阳穴：“有钱人一般可不用这个。”
诺亚好奇问道：“有钱人用什么洗澡？难不成真和传说里一样，贵妇人都用处//女的血保持青春。”
莫梨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你这说的可不是贵妇人，是恐怖传说。”
诺亚摸摸鼻子：“也对，贵妇人只是有钱，又不是灭绝人性。”
她说完便蹬掉鞋子，坐在石头上小心翼翼伸出脚，脚趾刚触碰到水面，她便因为从未感觉到过的温暖猛地瞪大眼睛。
“好舒服啊”她发出一声赞叹。
莫梨扭头看着她笑道：“你可以下去洗洗，我保证不会偷看。”
诺亚双手环胸满脸警觉：“我从来没和别人一起洗过澡。”
莫梨哈哈笑了一声，本也没打算强迫她，只和她一起坐在浴池边上泡着脚。
海边浴场的温度，对于现在身为‘人类’的莫梨来说还算合适，热水促进血液循环，让她的脑子都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双手按在岸边石头上，仰起脖子看着天空，不过眨眼的功夫，一旁的诺亚竟然有几次都差点闭上双眼。
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方才重新找回神智。
她小声嘟囔道：“哥哥看的故事书里总写，人们洗澡的时候经常会睡着，我还以为是瞎写呢，原来是因为我太穷。”
莫梨嗯了一声，把脚从池子里抽出过了一会，方才感觉神智清明不少。
诺亚也跟着莫梨一起把脚放在池子边，她的脚丫子也是古铜色的，不过比起风吹日晒的脸颊还是稍微浅些的。
莫梨问道：“你不想再泡会儿？”
诺亚摇摇头：“我不喜欢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莫梨抬手薅了一把她的头发，笑道：“在有钱人眼里，这叫金钱带来的享乐感。”
诺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现在和我一样穷泡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劝你也别沉迷其中的好好。”
她说完便一咕噜站起身子，迈开腿顺着小径刚走两步，结果就撞上迎面走来的修道士。
他表情不似方才平淡，竟然显得有些错愕，他连忙补救自己的莽撞行为：“抱歉两位阁下，我忘了二位还在沐浴之中。”
诺亚就算是白泡的脚，心中也生出些许不愉快：“不是你亲自带我们来的吗，怎么这都能忘？”
修道士发出一声哂笑：“是我的疏忽，方才在门口祷告一不小心就忘记凡尘的一切。”
莫梨用岸边的毛巾擦干脚丫，表情颇有些无辜：“哎呀，你这是在怪罪光明女神，害你忘了事情吗？”
修道士连忙道：“自然不是，光明女神如何会有错？是我的脑子不好使。”
“这样啊，我原谅你了。”莫梨大方道。
诺亚见莫梨没有意见，她自然也放下脾气，只是轻哼一声：“反正也没真出什么事情。”
他见莫梨和诺亚没追究的打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小心开口问道：“二位是觉得水温不合适，所以没有沐浴吗？”
莫梨舌头抵在上颚之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我们倒是庆幸还好没有沐浴，不然你记性差可能刚做什么错事转头就能忘，我和我的朋友就要留下心理阴影咯。”
修道士挠挠脸颊，表情比之前更加尴尬，这下是真的不敢再提沐浴的一事：“十分抱歉，两位若是不想沐浴便跟我来吧，也到该用餐的时候了。”
诺亚嗯了一声，问道：“梅丽森在餐厅等我们吗。”
修道士摇摇头：“晚膳只准备了两位阁下与大主教的。”
诺亚表情略显惊讶，她就算对礼仪一窍不通，这会儿也不会意识不到反常之处：“大主教单独与我们用餐，这不合适吧。”
修道士又摆出初见时高深莫测表情，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阁下不必太过紧张，光明女神对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安排。”
诺亚直觉告诉自己，肯定有哪里不对，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能扭头看向莫梨，见她依旧一副眉眼弯弯愉快表情，她悬着的心又快速放了下来。
*
修道士直接将她们带到大主教专用的餐厅，里头的装潢与修道院风格相似，所有家具都不遗余力散发着典雅气息。
最先入目的，是一张巨大的红木长桌，一长排白色蜡烛被一并点燃，火光摇曳之中，又是一股刺鼻味道传入莫梨鼻腔之中。
大主教坐在长桌的首座之上，他仰起脸朝她们露出和蔼笑容：“你们来了？坐吧。”
诺亚不知道作为排布又什么说法，一屁股坐在他的右边，见莫梨久久不动，她才察觉到反常。
莫梨直勾勾盯着大主教：“主教大人，我们坐在主座左右是否不妥？”
大主教摇摇头，竟然直接起身替莫梨拉开位置，迫切的希望她坐下：“俗话说光明女神的信徒没有身份高低之分，坐在哪里都一样，怎么会不合适呢？”
“这样啊。”
莫梨‘听话’坐在位置上，看向重回座位的大主教问道：“所以，平日里如果有其他难民到访，您也这样安排吗？”
大主教面上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他调整好情绪，又是一副和蔼小老头模样：“自然，我总会亲自招待他们。”
莫梨哦了一声：“看来教国的事务实在不多。”
大主教疑惑道：“阁下何出此言？”
莫梨眨巴两下眼睛，笑着问道：“我实在想不到您是如何有空亲自招待难民的，以您给予我们的帮助来看，难民应当络绎不绝踏破教国门槛，所以只能归结于您太闲，才能亲自招待每一个难民。”
大主教咳咳两声改了口：“我的意思是，我会亲自接见每一个难民，亲自与他们一同用餐的少之又少，至于为什么今日与两位一起，自然是因为光明女神的安排。”
他拿起共用的勺子，大方地将食物一个劲塞进莫梨与诺亚碗中，催促道，
“还请二位不要愧对如此珍馐，尽情吃吧。”
起初，诺亚还有些拿不准是否应该吃，又该怎么吃才不会太失礼，便学着莫梨慢条斯理的动作，小心往嘴里塞了一口。
好饿。
她吞咽一口口水，再也控制不住想要暴食的欲望。
好饱。
想吃。
好撑。
想吃。
直到一头栽进面前碗里，她手中依旧紧紧握着叉子。
第84章 第二十一条鱼
自父母兄长离去以来,诺亚从未做过一个好梦。
她享受美味的餐食，温热的洗澡水，柔软的床铺,入梦之时不再需要恐惧卫兵半夜找来,她满怀对明天的期待沉沉睡去。
梦里,父亲母亲一左一右拥抱着她,兄长一下下拍着她的脑袋，像是从前一样给他讲故事。
当黑夜结束之时，他们笑得依旧温柔,
“诺亚,明天见。”
当太阳升起之时，她不再需要思考,
今天应该如何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
她坐在柔软床铺边缘双手合十：“感谢光明女神的恩赐。”
她将赤足伸进绵软的新鞋起身之时，脚底像是踩到棉花一般,身子轻飘飘的向旁侧一歪，若非莫梨眼疾手快托着她，怕是她的额头将与额头来个亲吻。
“谢谢。”
她重新站稳之时，肚子发出咕噜叫声,她却像浑然不觉一般,挺直脊背目视前方，迈着步子向着盥洗室走去。
洗漱完毕，她拿起衣架上挂着的修道服慢条斯理换上，末了,她缓缓转头对上莫梨本就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歪下脑袋视线却不偏不倚，
“莫梨,我们该去祷告了。”
莫梨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好啊。”
诺亚见她半点没去换衣服的打算，瞳孔微微放大,直到她离开卧室，她又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跟上她的步伐。
走路的姿势，与她们昨日见到的修道士一模一样。
*
光明女神修道院并无单独的礼拜堂，几乎每个早晨所有修道士都齐聚在光明女神像脚下。
大主教一眼就看到跟在诺亚身后的莫梨，他眉头紧皱面露不满，
“你为什么不穿修道服？”
莫梨眨巴两下眼睛，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穿修道服。”
大主教面色一变：“你”
莫梨面带与其余修道士一样的标准微笑：“主教大人，请不要因为我耽误祷告时间，您说呢？”
大主教雪白的两根眉毛拧在一起，神情略显困惑，他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莫梨问道：“主教大人，您说什么。”
他轻咳两声压下腹中情绪，恢复威严表情抬手指着队伍末端说道：“看在你头一回祷告的份上，今日就不追究你的错处，赶紧去队伍后头站好。”
诺亚微微弯腰，低着头向前迈开步子，莫梨双手抱着后脑勺笑嘻嘻跟在她身后。
大主教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皱紧，但想到祷告时间不容推迟，便只是不悦瞪她一眼，当他面向光明女神之时，便又是一副大主教该有的敬畏模样。
祷告过程冗长无比，包括诺亚在内的所有修道士，都能流畅的背出所有祷告词。
莫梨听得昏昏欲睡，闻着海峰携带而来的花香，竟无端又生出一股子困意。
她耷拉着眼皮，刚张嘴准备打哈欠，一旁诺亚便因为不悦推她一把，她朝她摇摇头。
莫梨舔舔嘴唇不管不顾打完哈欠，又朝她露出一个无辜笑容，开口道：“我很困。”
诺亚脸色一变，在旁侧修道士齐刷刷射来目光之前，她连忙捂住她的嘴，朝他们露出尴尬神情。
她又瞪她一眼，再次摇头。
莫梨学‘乖’了，装模作样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拿出读书时候练就的神功，嘴唇上下翕动，口中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诺亚用手肘撞了一下莫梨，第三次摇动脑袋。
莫梨依旧笑吟吟地，嘴唇翕动频率与方才一致，目视前方，喉咙里却开始发出声响：“你打算告发我吗？诺亚，大主教一定会惩罚我的，我好怕哦。”
诺亚觉得自己应该告发莫梨，但奇怪的是，她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她，
“诺亚，她是你的朋友，你不能如此对她！”
祷告结束之后，大主教先行离去，一众修道士便各奔东西，主动干起自己被分配到的活来。
诺亚见莫梨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催促道：“莫梨大主教是女神最信任之人，他与女神一样全知全能的，方才你自以为是糊弄祷告，不过是侥幸没被发现，现在竟然还想故技重施的偷懒吗？”
莫梨走到女神脚下，堂而皇之将手按在石像之上，
“你既然说他全知全能，为何他却不知道我方才偷懒？”
“因为——”诺亚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话语卡了壳。
“因为女神没有告诉他，对吧。”莫梨笑眯眯地。
诺亚抿抿唇，直接跳过这个问题：“好了莫梨，别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不会告发你，但你也该认清现实，与我一同去做女神分配的活了。”
莫梨眨巴两下眼睛：“你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
诺亚一副古怪表情：“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大主教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吗。”
莫梨笑眯眯问道：“什么时候，又说了什么。”
诺亚知道一切，可话到嘴边，她竟发现自己好像一无所知。
她表情有些慌乱：“不对”
她吞咽一口口水，再次选择逃避问题，用力拽着的衣袖莫梨走向长廊，一面走还一面说：“莫梨赶紧跟我一起来，我不想看到你受惩罚。”
莫梨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因此受罚呢？诺亚，你是不是还知道我们要受什么惩罚呢。”
诺亚皱着眉头，扭头不快道：“莫梨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非要惹得女神不快，亲自降下神罚吗？”
“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回事！”
这次阻拦诺亚向前的并非莫梨，而是梅丽森。
她一把抓住莫梨的手向后一扯，挡在她的面前恶狠狠瞪着诺亚。
诺亚眼皮快速眨了两下，竟然没有像是昨日一般与她争吵，而是恭恭敬敬弯腰：“殿下。”
梅丽森一肚子子火被塞回腹中，全都转为诧异：“你干嘛这种态度，等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大主教告诉她的，对吧诺亚。”莫梨笑眯眯说道。
诺亚双眸有片刻失神，喃喃道：“对，一切都是大主教告诉我的，因为大主教全知全能，而我而我，我是光明女神最忠诚的信徒，我永远不会背叛大主教。”
梅丽森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一夜的时间，你怎么也变得和那群人一样了？诺亚，你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要离开，现在就心甘情愿，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儿了吗？”
诺亚疑惑反问：“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留下的，怎么算是被困呢？”
她突然握住她的手，眼神有些瘆人：“您也是心甘情愿侍奉女神的，不是吗？”
梅丽森打了个激灵，快速抽出手后退两步：“你——”
她连忙拽住莫梨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莫梨你看着并不想留下，如果她执意如此，我们就别管她自己走吧，好吗？”
莫梨只是微笑不说话。
梅丽森又抖了两下，崩溃地双手抓着头发：“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分明只差一点就能回家，但你们却总是突然变卦，教国到底有什么好的？”
莫梨问道：“殿下，其实你独自离开也不过路上孤独一些，为什么非要找人结伴而行呢？”
梅丽森摇摇头，眼眶竟然顷刻变得湿润：“你不明白，如果我想要独自离开，他会——”
她吞咽一口口水，话语在此时戛然而止。
罗伯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跳了出来，脸上的伤口竟然在一夜之间好个干净，就连断裂的腿骨竟然也彻底痊愈。
他站在梅丽森面前，深情地望着她：“梅丽森你不要害怕，只要你答应我的求婚，马上就能离开这儿！”
诺亚啪啪鼓了两下掌：“公主殿下，请答应王子的求婚。”
莫梨右眼皮跳了两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罗伯特瞪了莫梨一眼，不悦道：“你这女人露出的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以为我会对你网开一面吗？我告诉你，昨夜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告诉父亲，你完蛋啦！”
莫梨笑道：“嗯，我好怕哦。”
罗伯特哼了一声。
梅丽森一把推开罗伯特，重重握住莫梨的手，再次问道：“莫梨，只要你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们立马就能离开，算我求你了，快说吧。”
莫梨快速回握梅丽森的手，就在她面露欣喜之时，她轻轻一握将她的手掌攥成拳头，下一秒又立刻松开。
“抱歉。”
她摇摇头。
梅丽森有一瞬失神，攥紧的拳头放在身侧愈发紧握，低着头笑容有些苦涩，
“我知道了。”
她快速转身，大踏步顺着回廊离开此地，罗伯特紧跟她后头试图与她说话，但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
诺亚说，她们今天的任务是施肥，将散发着恶臭的木桶，全都倒进花园的土壤之中。
一桶，两桶，三桶。
猩红色的肥料在触碰到花朵的瞬间，瞬间被花瓣吸收，艳丽的花朵散发出愈发浓烈的香味，将整个修道院笼罩其中。
直到天色渐黑她们才成功完成任务。
餐厅之中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莫梨只在一旁看着，等待诺亚吃完回到房间倒头呼呼大睡。
莫梨走到她的床边，看着她鼓胀的腹部，摇摇头：“半夜肯定要难受。”
洁白手指按在她的腹部之上轻轻一划，从下到上，一堆细沙竟然从她喉咙划出落在地上。
梅丽森刚推开房门就见到这惊人一幕，她满脸惊恐：“你你你，她她她——”
“关门。”莫梨头也不回的说道。
梅丽森熟练地关门上锁，快步走到她身边问出一堆问题：“你喊我来就是让我看这个的，这是什么玩意，你在做什么？等等，你是女巫？”
莫梨摇摇头，咧嘴露出一口尖牙：“对啊我是。”
梅丽森惊恐后退两步，拿起一旁烛台对着她：“你想做什么？！”
莫梨看着熟悉的烛台，莫名表情柔和几分，她当着梅丽森的面收起尖牙，笑道：“听说人类超好吃，我想把你们都变成我的盘中餐。”
她说完便背对着梅丽森，继续抽出诺亚腹部细沙。
梅丽森盯着她的背影半晌，见她对待诺亚的动作实在是温柔。
她心中悬着的大石头逐渐放下，小声嘟囔道：“你一个会巫术女巫吃人还要用牙齿咬？骗鬼呢。”
莫梨哈哈笑了两声：“实不相瞒，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真就是打算骗鬼。”
梅丽森眉头紧皱：“你打算做什么？”
莫梨眯起一只眼睛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出她想好的计划。
第85章 第二十二条鱼
诺亚睁眼的时间与昨日分毫不差,行动轨迹也完全一致。
她今日甚至没多看坐在床边的莫梨一眼，任由她盯着自己的全部动作，只管完成她的‘任务’,结束便进入下一个副本。
当她左脚踏出房门之时,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突然同时向上扬起,双手在腹部交握，迈着与‘同伴’一致步伐径直向花园走去。
莫梨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慢慢吞吞套上床边鞋袜,刚推开门就撞见匆匆赶来的梅丽森。
她不受束缚的模样,与设计好的一切截然不同。
她今日并未穿公主长裙，而是一身骑马时候才会穿的套装,不过有些不合身，当道路遇见未曾预料的障碍之时,肢体的不协调会让她非常容易亲吻地面。
莫梨按住她的肩膀，表情有些无奈：“不是约好在你房间等吗。”
梅丽森仰着头看她：“我怕诺亚拦着你，到时候被抓住祷告可就麻烦了。”
诺亚根本不会拦着她。
现在的她就像是机器，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走,而这其中必然不存在‘如果我的舍友今天不想祷告,我应该如何处理’这一项。
她看着梅丽森说道：“我就算被缠住也肯定有办法脱身。”
梅丽森脑海之中快速闪过昨夜场景，她好奇的目光根本藏不住，死死盯着莫梨紧闭嘴唇。
莫梨双手环胸表情有些无奈：“你就算这么看着我，我也不会再变一次给你看。”
梅丽森咳咳两声,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问道：“所以你真的是女巫。”
莫梨挑挑眉毛，说了一句大实话：“我是你心心念念的人鱼。”
鲨鱼人也是人鱼,没毛病。
梅丽森快速摆了两下手，一副不信表情：“别开玩笑了,传说之中的人鱼容貌漂亮，声音甜美，你——”
莫梨满脸无辜，故意夹着嗓子，嗲得能够让人手臂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她靠得梅丽森很近：“皇女殿下，我是长得不够漂亮，还是声音不够甜美呢？”
梅丽森穿着小皮鞋，快速向后退了几步，双手环胸满脸戒备：“你离我远点，我是绝对不会被你引诱到的！”
莫梨：？
她只是试图装可爱恶心人。
梅丽森却好像因此，有些信了莫梨真是人鱼，她上下打量着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表情：“所以人鱼不止一种类型的美女，而是各式各样都有。”
莫梨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皇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人鱼都会用巫术吗？”
她视线向下吞咽一口口水，红着脸说道：“我能看看你的尾巴吗？”
莫梨面无表情道：“皇女阁下，您有没有觉得您现在的行为，有点像是进行性骚扰的痴汉。”
梅丽森扭了两下身子：“我母亲也经常这么说我，可人家真的想再见人鱼一面嘛，上次天太黑都没看清。”
莫梨微笑婉拒：“殿下或许还记得，我们今天得做一些重要事情。”
梅丽森还是很难从她的双腿上挪开目光：“你都是巫女了，直接把大主教绑起来，逼他说出一切的真相不行吗？”
莫梨毫不犹豫否决她的想法：“当然不行。”
梅丽森问道：“是因为你不够强，打不过他吗？”
莫梨身为海巫女还是头一回被质疑实力，额头冒出两根青筋，反问道：“你觉得你妈不打罗伯特他爸，是因为她不够强吗？”
梅丽森吐吐舌头：“母亲有很多事情需要考量。”
她伸出手指使劲戳了两下皇女的额头：“我没有吗？我和大主教打起来谁输谁赢不好说，但这儿的修道士显然都是被迫留下的，到时候殃及无辜怎么办？”
梅丽森惊讶道：“他们都是被迫留下的？”
莫梨摇摇头无奈道：“不然你以为呢？”
她摸摸鼻子悻悻笑道：“我还以为他们沉溺于美酒佳肴，所以不愿离开呢，毕竟他们原来都是些”
她话到嘴边觉得有些不尊重那些人，于是又咽了回去。
莫梨皱着眉头严肃道：“你大可说出来你的真实想法，他们是难民，在外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修道院之中什么都有，他们抛弃自己的家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这么久才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是不是？”
梅丽森别过脸，表情尴尬地抱着半边手臂：“抱歉。”
莫梨耷拉下一半眼皮：“留着你的抱歉，到时候亲自对诺亚说吧。”
她抿抿唇，垂着脑袋似乎真的心有愧疚：“我会的。”
莫梨抬手在太阳穴位置按压两下，她摇头道：“算了，我也不该用这种语气责怪你，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梅丽森摇摇头，发自内心感到羞愧：“母亲把我送到这儿来，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设身处地接近平民，理解他们的难处，可我只想早点回家。”
莫梨惊讶道：“女王是为了让你理解他们，才把你受到这儿来的吗？”
梅丽森点点头：“如果不是御前首席拦着，她原本想直接把我送进贫民窟呢。”
她咳咳两声清嗓子，模仿着自己母亲的语调说道，
“一个无法理解百姓的皇女，是无法继承皇位的，在大主教认为你学会之前，就一直待在修道院里吧！”
她眼中没有埋怨，反倒全是对母亲的崇拜：“我以前理解不了她为什么非要我吃这个苦，现在听你一说，才发觉我竟然因为偏见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莫梨语气柔和不少：“现在想到也不晚。”
梅丽森握着拳头在空中挥了两下：“嗯，我们一直找到大主教的罪证，到时候我回家也能和母亲说，我不仅学到很多，她也未必全对。”
*
根据梅丽森长时间的所见所闻，再加上莫梨昨日的观察，她们不难得出这座修道院绝对不寻常的结论。
无论难民从何处前来，到这里希望寻求的到底是什么帮助，只要住上一夜，第二日一定更改口径，
“我自愿留下侍奉光明女神，将我的一切乃至生命奉献于她。”
之后，他们便阵像得到什么神谕一般，十分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莫梨靠在门框之上，垂眸道：“我很确定大主教没有告诉诺亚，她应该做什么，但她就是知道。”
梅丽森猜测道：“莫梨你知不知道那种魔法，就是可以饶过你直接用心声交流。”
“我知道。”
系统就会用呢。
“那会不会——”
莫梨直接否认了她的猜测：“我昨天和她确认过，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莫梨抬手指着海平面方向。
梅丽森面露惊喜：“难道诺亚也是人鱼？”
莫梨用抬起的手指戳了两下她的脑门，面无表情道：“你脑子里除了人鱼还有什么？”
皇女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妈妈！”
海巫女翻了个白眼，强忍住直接用魔法轰飞眼前少女的打算，她直接坦白她们到这儿来的目的，将岩洞里的一切全盘托出。
皇女双手叉腰使劲跺了一下脚：“罗伯特父子俩都是**！”
莫梨深表赞同：“我也觉得。”
皇女在原地踱了两圈，愤愤不平道：“钱和食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甚至你想把孤儿都接来我都能安排地方。”
莫梨也这么想过，但那些孩子又瘦又小，想来是熬不过海上旅途。
至于魔法通道，她能用海巫女设置好的，却实在不知道如何做个新的。
她抿抿唇，眼神有些惆怅：“总之，诺亚很清楚那些孩子离了她，绝对无法活命，所以她不会一声不吭就做出这种的决定，我觉得是精神控制。”
梅丽森问道：“你看不出来是什么魔法吗？”
莫梨摇摇头：“魔法是看不见的，大多数时候就是一种感觉。”
“好抽象啊。”梅丽森吐吐舌头。
莫梨看着她不合身的衣服，决定让她亲自感受一下。
她手指动了动，指尖跳跃出的光点顷刻将她笼罩其中。
梅丽森看不见光点，但却感受到自己身上起了些许变化。
人类向来会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感到恐惧，可莫梨不同，她见到她第一眼，熟悉感便油然而生。
她说不出为什么，昨夜知道她可能是个女巫之后，竟然心底也只是——
“难怪她这么厉害，原来是巫女。”
梅丽森想，她的牙齿可比魔法可怕多了。
魔法是温暖的，像是母亲的双手一样拥抱她，将她不合身的衣裤变得贴合。
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又跳了两下，发出一声惊呼，
“好厉害。”
莫梨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还有一个礼物。”
她有对着磨脚小皮鞋打了个响指，黑色漆面瞬间变为柔软布料。
梅丽森眼睛睁得老大。
莫梨哈哈笑道：“可惜不是水晶鞋，也不是黄金做的鞋。”
梅丽森满脸严肃：“我们又不参加舞会，布鞋最好了。”
变装结束，她们也该出发寻找真相，免得祷告结束修道院内又变得到处是人。
莫梨走在前头，梅丽森紧跟其后。
她挑选的第一站自然是大主教的卧室。
祷告之时，是整个修道院之中难得空荡荡的时间，他的卧室更是无人把守。
莫梨双手按在没上锁的门板上，推开之前扭头问道，
“你以前就没想过看看里头有什么吗？”
梅丽森理直气壮，
“老头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
好有道理的反驳。
她笑着摇摇头，十指用力将门向里推去，随着合页发出的嘎吱声响，真相也在随之展示在她们眼前。
门不过推开一条缝，莫梨便感受到魔法带来的‘阻力’。
难怪他不上锁，原来是用的魔法结界。
她缓缓闭上双眼，将魔*力向指尖送去，对抗大主教设下的结界。
嘎吱。
嘎吱。
嘎吱。
砰。
莫梨最后一下用的全力，让门板狠狠撞击在卧室内侧墙面之上。
然而，入目的却并非梅丽森想象之中的奢华，扑面而来的味道，是与修道院到处散发花香格格不入的腥臭味。
梅丽森捂着嘴：“好臭！”
她实在是忍不住反胃干，拔腿反方向狂奔，站到树丛边上猛地开吐，结果刚一张开嘴，见到眼前场景的瞬间喉咙里只能发出尖叫声。
莫梨缓缓将目光从屋内挪开，再次转身之时，修道院内部的景象倒是与屋内融为一体。
太阳消失了。
光明女神的石像变得破败不堪
这一次，她看清曾经朦胧不堪的面庞，在此刻变得清晰无比，空洞的眼眶之中划下两道鲜红血泪。
第86章 第二十三条鱼
修道院内的世界在以极快的速度褪色,天空中的白云变成黑压压一片。
梅丽森无法看清五十米高空的石像真容，也没有心思抬头看远处事物，近在眼前的一切就足够她感到头皮发麻。
她胃里的翻江倒海,并没有因为远离屋子而消失,反倒因为靠花丛太近,被迫吸入更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
她出于属于皇女可有可无的素质,随地大小吐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度。
她看看烂掉花丛，又看看大主教的卧室，最后选择仰着头捂着嘴,在原地跳了两下。
莫梨看她的动作有些想笑,无端想起留在岩洞之中的布莱尔，她们二人虽然脾气截然相反,但相同的地方可远不止容貌。
莫梨没有着急跨国门槛，手伸进空间袋掏出一瓶奶白色药剂,打开盖子放在梅丽森鼻子前头晃悠两下。
“喝。”
她言简意赅。
梅丽森问都不问那是什么，举起药剂瓶对着嘴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药剂味道比她想象中美味一千倍，喝下肚中之时，周遭难闻的味道瞬间消失殆尽。
她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砸吧两下嘴回味道,
“你自己熬的魔药吗，怎么感觉像是海鲜浓汤的味道？”
莫梨挑挑眉毛，说道，
“实际上就是用海鲜熬成的汤,只加上几味草药，除却功效之外,最重要的是它们能够提鲜。”
梅丽森缓缓朝她竖起大拇指：“你和我想象之中的女巫完全不一样。”
莫梨问道：“你想象之中的女巫，难不成是那种在森林里玩虫子吃人的吗？”
梅丽森舔掉嘴上的残留物,发出嘿嘿笑声：“不能怪我刻板印象，传说之中你们最大的爱好就是饲养虫子，玩弄人类，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喜欢熬海鲜浓汤的好女巫。”
莫梨指着自己，露出一个和善微笑：“好吗？我是海巫女，本体是鱼。”
梅丽森咳咳两声，快速改口：“总，总之身为人类的我觉得，比起那些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类，还是你这个海巫女更讨人喜欢。”
莫梨双眸半闭：“如果他们依旧是人类，那倒是好办了，但我觉得他们凶多吉少。”
她抬手指向大主教屋内。
梅丽森方才甚至来不及匆匆一瞥，因为气味就忍不住呕吐，这一次将里头景象彻底看个真切，腹部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以更迅捷的速度席卷全身，还带出不少鸡皮疙瘩。
化作倒置六芒星形状的干涸血液，以及正中央的‘大主教’的尸体。
满头白发的老人躺在屋子正中央，双目紧闭，神情安详，留存于世的笑容弧度，竟然与外头所有修道士一模一样。
梅丽森洁白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愈发得多，她强压下恐惧向前迈了一步，再次看向地上尸体的脸庞确认身份：“如果他是大主教，外头那个又是什么东西？”
梅丽森需要忍住恐惧，莫梨需要忍耐的则是鲜血带来的弑杀欲望。
她强压下鲨鱼嗜血本性，身体抖动的频率与梅丽森完全一致，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按在他的脖颈侧面动脉之上：“他死的很彻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开始腐烂，但已经死了很久。”
梅丽森分明不喜欢大主教，可此时胸口莫名有些堵：“他是怎么死的。”
莫梨摇摇头：“调查之后才能知道死因。”
“你能让尸体自己开口说话吗？”梅丽森目光有些呆滞。
她倒是想，可惜海巫女的魔法书里没有死者交谈术，所以她只能使用最质朴的方式。
尸检，但魔法版。
魔法化作透明手臂能够得到比仪器更精确的数据，有些甚至直接转化成结果。
他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身上并无受折磨留下的痕迹，也没有任何魔法残留。
她将大主教的尸体翻了个面，却在他左肩胛骨位置，发现一个直径巨大，直穿骨骼的巨大血洞，而另一个洞则是在他的小腿位置。
刑具？
不对。
梅丽森已经逐渐习惯阴暗环境，双手按着膝盖俯下身：“好像牙印，可谁的嘴巴会这么大？大主教好歹有一米八几，没可能被人一口咬住，还留下从小腿到肩膀的牙印。”
莫梨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人类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牙齿。”
梅丽森摆摆手：“说明大主教不是被人咬死的。”
莫梨垂眸道：“你就这么肯定凶手是人吗？”
梅丽森又抖了抖：“你你你，你的意思是，杀死大主教的不是人？”
莫梨嗯了一声：“普通人类也无法控制教国。”
梅丽森因为害怕，几乎把脸贴在莫梨肩膀上：“所以，凶手为了控制教国，一口咬死了大主教？”
莫梨表情有些无奈，摇摇头：“你不要这么快下定论，我们线索都还没找齐呢。”
梅丽森哦了一声，就算被‘教育’，也坚决不挪开搁在莫梨肩膀上的脑袋。
她收起魔法之手，问道：“梅丽森，你得回忆一下，大主教是什么时候开始性情大变的？”
梅丽森面露些许羞愧：“实不相瞒，我以前总嫌弃他烦，一天到晚拿着长辈姿态说一堆大道理，所以经常躲着他。”
眼前这位皇女在某些事情上的脱线，也和布莱尔如出一辙
她抬手按着一抽一抽的太阳穴，这些嗜血的欲望是真的压下去了，转而生出一股辅导小屁孩写作业才会有的无力感：“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一个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竟然完全发现周围全是丧尸的家伙，提供重要线索。”
梅丽森惊恐道：“什么丧尸？”
莫梨眯起眼睛：“皇女阁下觉得人长期吃沙子会发生什么？”
梅丽森语气理所当然：“当然会死！”
她想起昨夜看见的场景，莫梨用魔法把诺亚腹部的沙子抽出，又给她灌下能够补充营养的食物，如果旁的修道士也经历了和她一样的事情，却没人帮助他们
她想到这里，身子抖了抖：“你的意思是，在修道院里到处走的全是尸体？”
莫梨轻轻点头。
梅丽森赶忙把手按在肚子上，惊恐道：“我该不会也满肚子沙吧？”
莫梨忍无可忍，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额头上猛地一戳：“你是笨蛋吗，吃沙子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活蹦乱跳？而且，你没发现诺亚来这里之后，精神都不正常了吗，但你却一点没事。”
梅丽森吐吐舌头：“我吓坏了嘛，你要原谅我。”
莫梨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有特殊待遇，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要么是没打算杀你，要么就是杀不掉，但肯定不会让你离开教国。”
梅丽森推测道：“难不成，幕后真凶不想得罪我的母亲。”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或者，在他需要达成的目的之中，活着的你比死去的你能够发挥更大的价值，所以分明没有，他还是大费周章制造出幻境。”
莫梨推测道。
她额头贴着莫梨的后背欲哭无泪：“我宁可凶手把我抓起来暴打，也不想活着待在这个可怕地方。”
莫梨完全能理解梅丽森的恐惧，有时候绝望的苟活，真不如干脆死掉。
当然，但凡有一丝能逃出生天的希望，也不该放弃就是了。
梅丽森嘴上说归说，行动却彰显着她一点也不像死。
莫梨没有推开这个粘人精，指挥魔法之手将尸体恢复原状。
在各种能够探索的RPG游戏之中，无论是什么样的角色，游戏制作人总会以各种方式留下线索，日记本便是最常见的设定。
她起身走到大主教桌前，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想要的东西。
她刚翻开牛皮日记本，梅丽森就踮起脚将脑袋越过她的肩膀，双眸紧紧盯着泛黄纸张催促道：“快翻。”
莫梨没好气道：“你话在这么多，我一会就把你一个人锁在屋子里。”
梅丽森惊恐道：“你果然是女巫，好坏！”
日记本恰好从梅丽森来到修道院开始。
X年5月3日
女王殿下将皇女托付于我，拜托我必然要改掉她身上所有坏毛病，还得让她明白百姓的疾苦。
光明女神在上，我一定会好好教导皇女阁下。
X年5月5日
哎，梅丽森和普通任性孩子没有区别，竟然还挑食。
厨师天天都要准备难民的吃食，哪有空做什么蛋糕？
我只能亲自动手，结果她还嫌我做的难吃，真是个任性的孩子，我早晚有一天会让她明白粮食可贵。
X年8月18日
梅丽森试图逃离修道院，我觉得阻拦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勿入贫民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偷偷跟和她保护她，肯定不会出事的，正好，她如果不亲眼看看，永远不会明白她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于旁人来说有多么可贵。
X年8月19日
我知道她能懂。
X+1年7月16日
梅丽森竟然主动为难民提出分发食物，她没有拿出皇女的架子，扮做普通修道士，只因为她想这么做。
我就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X+2年5月13日
一转眼，梅丽森已经来了两年有余，她如今在外人面前，倒真有女王的风范，想必过些时日女王亲眼看到她必然会欣慰无比。
哎，我倒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会舍不得她离开。
梅丽森看到这儿，眼眶愈发红润，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天天骂我，我还以为他不喜欢我呢，他为了做了这么多事，我却连他死掉都不知道。”
莫梨安慰道：“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梅丽森抿抿唇，认真道：“他从前总告诉我，身为皇女要理解所有人之痛，无法感知他的痛苦，就是我的错，所以我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最重要的是——”
她目光落在外头破败的修道院之上，表情坚定无比，
“无论幕后黑手是人是鬼是鱼，我都要查出真相，将教国变回原来的模样，我怎么能让那些寻求帮助的难民扑空呢？”
梅丽森的手越过莫梨身侧，主动将日记翻到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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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女神在上，我们的**终于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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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们*****？我们*****！难道所有人都要*****？
最后一页所有字迹清晰可见，
光明女神啊，您为什么不来拯救我们？
难不成，你在害怕祂。
第87章 第二十四条鱼
“祂是谁？”
莫梨和梅丽森同时说出心中疑虑。
首先,没人会用‘祂’来称呼一个人类，所以日记本之中包括光明女神在内，至少涉及两位非人类选手。
祂是好是坏,莫梨暂时没法下定论。
但看着外头非常掉san的场景,莫梨觉得祂是正面角色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说好真善美的童话世界,怎么画风一变成了克苏鲁神话呢。
“不是克苏鲁哦。”
沉默多时的史莱姆在此时突兀开口。
它的声音在阴暗房内显得有些瘆人,还故意用黏糊糊躯体蹭着它的小腿，然而莫梨压根不怕，甚至偷偷用魔法之手一抓一抛,史莱姆在空中划出一道丑陋抛物线,最后被迫糊在大主教尸体上。
抱歉了大主教。
莫梨心道。
史莱姆发出一声尖叫：“你最该说抱歉的难道不是我吗？”
莫梨抖抖眉毛，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笔记本上,心里的嘲讽却是向着系统的，
“你莫名其妙把我拉到你的副本里来,我对你有怨气不是应该的吗。”
史莱姆声音愈发尖利：“你可以走啊！”
莫梨心声语调无辜：“拜托，我落荒而逃不显得我怕了吗？而且白拿的钱为什么不要。”
史莱姆无法反驳，只能伸出两只透明绿色爪子，拥抱自己圆润的身体。
莫梨翻了个白眼,打心底觉得它脑子有点毛病,
“别自己抱自己了，赶紧解释一下，说好没有暗黑//童话的，为什么现在外头会是这幅场面？”
系统就算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无法不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它语气颇有些郁闷与委屈,
“宿主，我们的主线的确不涉及任何,会导致小孩产生心里阴影的剧情，可您现在将女主角丢在千里之外的岩洞中，触发的是完全不会出现在主线中的隐藏剧情哦。”
她眉头紧蹙，
“梅丽森和罗伯特难道不算主角吗，你之前说要反刻板化就算了，但现在剧情都飞成啥样了。”
史莱姆继续道，
“他们当然算主角，但海的女儿中小人鱼是绝对主角，罗伯特和梅丽森无论在主线之外做什么，只要最后还是达成主线‘结婚’的结局，就不算飞剧情哦。”
她好像有点懂系统的逻辑了，根据现在发生的事情来看。
梅丽森和罗伯特或许不会死，但如果按照梅丽森原本性格，必然不会同意这桩荒唐婚事，所以修道院内发生的事情，反倒成了促成联姻的合理事件。
梅丽森受控，自愿嫁给罗伯特。
如果这边已经‘两情相悦’，布莱尔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恋爱失败的结局，虽然她不曾与她签订契约，可任务既然是‘阻止布莱尔化成泡沫’，按照系统的德性，绝对会在别的地方做文章。
所以如果隐藏任务失败，且不提再也完不成的《皇帝的新装》支线，主线任务要么加大难度，要么就直接面临失败。
梅丽森见她动作定格，担忧问道：“莫梨你表情好严肃啊，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奇怪东西？”
皇女完美诠释什么叫自己吓自己，又开始花容失色，躲在她身后已经不足以维持她的安全感，干脆与她并肩而立，抱着她的手臂严肃道：“我学过几年剑术，你别怕，真有什么怪物我一定保护你。”
莫梨皮笑肉不笑：“谢谢。”
梅丽森知道自己被她看穿，但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甜模样，甚至还夹着嗓子开始撒娇：“哎呀不用和人家客气，只要事后给人家看看鱼尾巴，人家就满足啦~”
好家伙，精明皇女竟然连吃带拿。
莫梨没打算戳穿，也没有推开她，手指在日记本上扣了两下，声音一如方才平缓，
“你对祂的身份有什么看法。”
梅丽森眨了两下眼，如实回答：“我觉得祂不管是好是坏，肯定不是人类……”
莫梨与她意见相同，微微颔首再次发问：“梅丽森，地上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我想知道你们人类是不是都只信奉光明女神。”
梅丽森点点头又摇摇头：“教国之中只信奉光明女神，我与我的母亲，甚至罗伯特父子也是如此，但总归有些人不知一百五十年神降之事，自然会信奉旁的神明，光明女神大度，不在乎祈祷者是否是自己的信徒，也会帮助他们。”
莫梨抓住话里的重点，问道：“一百五十年前的神降是什么事情？”
梅丽森考虑到莫梨住在深海，不知道陆地上的事情也很合理，所以她并不惊讶，耐心解释道，
“约莫一百五十年前，我与罗伯特的国家，因为国土归属所以大打出手，打仗嘛，肯定民不聊生，听说一派饿殍遍野惨状，但两位王都不甘愿认输。”
莫梨猜测道：“女神降临结束了战乱？”
“没错。”
梅丽森提起光明女神，心里的恐惧也少了不少，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祂从太阳之中诞生，代表着万物皆不可缺的光明。”
“她降临世间之日，乌云不再蔽日，荒凉土地开出漫山遍野的鲜花。”
“祂说，愿世间没有饥饿。”
“于是花杆变为粮食，花朵流出汁液，平等的惠泽每一个人类。”
“祂说，愿万物生生不息。”
“于是，两国边界巨树平地而起，将两边彻底隔开。”
“祂说，愿世间没有战乱。”
“于是两位王同时对准树林方向朝拜，停下自己荒唐行为。”
莫梨听完她的故事，已经彻底将女神真容与没变黑的石像划上等号，这才是真正的神女爱世人。
只是现在真相还不明朗，她必须做出所有假设，
“梅丽森我并非不信任你，但有没有可能一百五十年前的神降，只是两国之王为了巩固皇权，所以将谈判美化呢。”
“没有可能。”梅丽森否决的干脆。
她抬起脚踩了两下地面，看着莫梨说道：“因为教国就是在女神恩赐之下，一夜之间出现的止战之地。”
莫梨惊讶道：“一夜之间出现的？”
梅丽森点点头：“妈妈说她奶奶的奶奶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的皇女，亲眼见到教国平地而起，建筑倒是能作假，可你也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女神像了，凭借人类之力根本无法建造。”
莫梨喃喃道：“你说得对。”
她完全是用麻瓜的思维思考雕像是如何来了，忽略在魔法世界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为什么非得是谁造出来的，不能是女神自己变出来的呢？
梅丽森继续道，
“所以明知道罗伯特在这儿，我的母亲不会派人强抢，他的父亲也不会担心他受到伤害，因为教国是女神亲自设下结界的绝对止战之地。”
莫梨嗯了一声，又将日记向前翻到最初带有血迹的那页，念道，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相，那么‘我们的祈祷终于得到了回应’，很有可能是大主教将一些现象，认定为女神再次降临。”
梅丽森发出一声惊呼，突然想到一些她习以为常的事情，或许就是教国发生变化的征兆。
莫梨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梅丽森拧着自己大腿，十分责怪自己的迟钝：“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如果我早点发现，或许大主教——”
莫梨打断她的自怨自艾，摇头道：“梅丽森，我们只有将教国变回原样，大主教才能安息，不是吗？”
梅丽森重重点了两下脑袋：“对。”
她说道，
“教国一直以来都用尽全力接纳需要帮助之人，但教国土地狭小，并不能长出太多粮食，所以从来都是由我与罗伯特的国家运输而来，可自从**国王痴迷于海之眼引发战争之后，两国粮食一度进入紧缺状态，大主教对此无能无力，只能加倍努力祷告，希望女神再次降临，直到有一天——”
莫梨说道：“粮食突然出现在大主教屋子里？”
梅丽森无奈地看着她说道：“粮食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它们只能从地上长出来呀。”
莫梨：。
可恶，这个魔法世界怎么像是半成品，女神都能降临了，但是粮食为什么不能凭空出现？
梅丽森说道，
“**国王接二连三送来不少食物，说是女神赠予的。”
莫梨微微眯起眼睛：“我觉得事情有猫腻。”
梅丽森点头道：“我也觉得有猫腻！！！可是当时灾民都快挤破修道院的门槛了，我们哪有时间顾忌其他，只管分发粮食，大主教还念叨一定要亲自感谢**国王。”
莫梨说道：“本来大家会挨饿就是他的错，他大可直接收下，然后拒绝任何回报。”
梅丽森耸耸肩膀：“我是没啥意见，可大主教道德感高着呢，后来他知道国王派亲儿子出海接受光明女神馈赠的食物，感动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呢。”
莫梨稍稍眯起眼睛，问道：“你说，一国王子亲自出海，为的是取光明女神送给灾民的粮食？”
问题大了。
首先，罗伯特为什么要亲自去？
其次，光明女神给的馈赠为什么是从海里来的。
梅丽森嗯了一声：“一直是他亲自去的，然后某次不慎遇到暴风雨，差点淹死在海里，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狗屎运，竟然被人鱼救下，刚好遇见善良的我。”
莫梨突然想起，她刚穿来的时候，小人鱼说她在暴风雨夜也在水平面之上，才不慎被木板砸晕，现在看来海巫女出现在那儿并非巧合。
不对，如果这一切她是罪魁祸首，那么假大主教应该认识她才对，她只整了牙，容貌可是半点没变。
再者，如果她是凶手，那这个副本又变成easy模式了。
莫梨猜测道：“梅丽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祂就是赠予粮食之人。”
梅丽森喃喃道：“如果是祂赠予粮食，那么日记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能解释。”
假设大主教知道一切，那么幕后黑手将他杀死，为的就是怕他告诉别人真相，而替代者，要么是黑手本人，要么就是值得信赖之人。
除此之外，修道院之中还有另一个真正的受益者，也是最容易出现变数之人。
她扭头看向梅丽森之时，她显然也与她想到了一起。
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去找罗伯特。”
国王是最终受益人，绝对知道粮食的真相，而王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如果他知道这里是个火坑，怎么会把他留在这儿呢？
如果他的目的是让两国联姻，好方便他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就能解释，为什么梅丽森现在还神志清醒，完好无损。
他需要的是活着的，清醒的皇女，理由与梅丽森需要罗伯特活着一模一样。
一个清醒的皇女，才能拥有与女王谈判的资格。
二人向着罗伯特的房间狂奔而去，万万没想到，竟然在半路撞见落荒而逃的王子。
他身上的伤口竟然又回来了，他拖着一条瘸腿，脸肿成一个猪头，却依旧以最快的速度狂奔。
他大喊着，
“救命啊！！！”
第88章 第二十五条鱼
罗伯特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光明女神小肚鸡肠,竟然半点没有容人之量。
他顺着长廊一路狂奔，一路呼喊，在看见梅丽森与莫梨之时,他好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彻底无视断腿带来的疼痛,再次加快迈开的步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活人的温度，却被莫名其妙的障碍物拌倒在地，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一定是光明女神的错,竟然让他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如此丢脸！
他攥紧拳头抵着地面，刚想仰起脸解释一二,见到梅丽森下意识后退的时候，他立马慌了神。
他发誓,平日里身边少不了漂亮女孩追着他，求他娶她们，他现在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认定了梅丽森是他的真爱,绝没有旁的原因！
对,他爱梅丽森，所以才对她的不端行为诸多容忍。
他相信只要足够有耐心，等到举办婚礼之后，她一定会改变的。
*
罗伯特不管什么时候都穿着一身纯白西装,胸章是金的，袖口的链条也是金的,就连腰带都要用金子和宝石点缀。
至于白衣服会不会脏，这可不是王子该考虑的问题。
要么穿了就扔,要么就扔掉洗不干净的下人。
所以，即便他肿成一颗猪头，梅丽森也不难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他摔倒的时候，她紧抿唇角憋住笑声，往后退了两小步，尽可能语气平稳，
“你是王子，我是皇女，我们都是一个国家的继承人，你见到我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谁知道猪头突然抬起脑袋，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他的大腿，大喊：“梅丽森你在关心我吗？我也很开心看到你还活着。”
莫梨开始憋笑，她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他说完之后还打了个嗝，唇上的鼻子吹出一个大泡，当其中灌入气体到临界值之时，砰得一声不需要风吹就破了个彻底。
梅丽森看着裤腿上沾染的污渍，竟然开始觉得一旁腐败花草都顺眼不少。
她眉头紧皱想要踹开他，可他抱得实在是太紧，她单脚太过用力，怕是要害得自己也摔上一跤。
她安慰自己，本来就要找他问个明白，自己送上门还免了她们费力寻找的麻烦。
她忍着头皮发麻的恶心感，开口道：“你的腿不是好了吗，怎么走起路来又一瘸一拐的。”
罗伯特又打了个嗝，表情古怪：“我的腿什么时候好了？”
“就是——”
莫梨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朝她轻轻摇摇头，压低声音言简意赅：“装傻。”
梅丽森身为皇女，要学会的第一项技能就是与贵族虚与委蛇。
她抿抿唇，面上流露些许恐惧：“抱歉，我被这场面吓傻，竟然都开始说胡话了。”
说到吓傻，罗伯特自然能够感同身受。
但他可不会承认自己被吓坏，即便趴着，也要拿出一副上位者姿态：“梅丽森你别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的表演欲望压过恐惧，多少开始为这古怪姿势感到尴尬，他连忙坐起身子给自己找补：“你也清楚我在海难中受到多么重的伤，本来就没好透，后来又自己摔了一跤，现在行动多少有些不便。”
梅丽森表情有些古怪：“你后来又自己摔了一跤？”
罗伯特指着脸露出苦笑：“不然你以为，我这张英俊的脸是如此毁掉的。”
莫梨发出尴尬咳咳，小声道：“你知道的，我当时觉得，有些事不该让大主教知道。”
言外之意，她偷偷篡改了罗伯特的记忆。
梅丽森缓缓朝她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罗伯特没懂他们在说点什么，额头上冒出两个问号，左看右看，最后朝着梅丽森伸出手：“梅丽森，可以扶起我吗？”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露出自以为帅气的招牌王子灿烂笑容。
梅丽森盯着他手掌上的污渍，又看着他的猪头脸蛋，拒绝的语气分外干脆：“不能。”
罗伯特瞬间感到心灵受伤。
梅丽森假惺惺抹抹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哭腔道：“我如此柔弱，怎能扶得起一个健壮青年呢？”
罗伯特特别吃这套，歉疚道：“抱歉梅丽森，我忘了你是个柔弱女子，怎扶得起一个如此健壮的英俊男子呢？再说，我身为一个健壮的英俊男子，我应该自己起来才对。”
他说完，便双手用力支撑地面，额头都冒出青筋了，还是很难凭借双手力量起身，他仰头想要求助，但对上梅丽森微笑的双眼。
“加油！”
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莫梨憋笑憋得辛苦万分，扭头看向梅丽森，用口型道：“你老公。”
梅丽森顿时笑意全无，花容失色：“是你老公！”
*
罗伯特累得满头大汗才好不容易起身，他连忙坐在一旁长椅之上，一下下拍着胸脯平稳气息，末了，才扭头看向梅丽森，装作压根没费什么劲一样，灿烂笑道：“梅丽森，多亏了你的鼓励。”
梅丽森微笑：“不客气。”
她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一派腐烂景象问道：“王子殿下，您对修道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什么头绪吗？”
她问到这个问题，罗伯特陡然想起方才的恐惧，身子忍不住抖了两下。
他嘴唇抖了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莫梨换了个问法：“王子殿下是如何发现修道院变了样的呢？”
罗伯特攥紧双手，开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昨天睡得很沉，梦里一直感觉自己被人暴打，怎么都醒不过来”
莫梨眼神闪躲，这口锅就好好扣在幕后黑手头上吧，别还给她了。
梅丽森也咳咳两声，问道：“然后呢？”
罗伯特继续道，
“一股极其难闻的臭味将我从睡梦中拽出，我还以为什么办事不利的修道士，让野猫野狗溜进我的卧室留下秽物，结果一睁眼却发现，桌案上放着的水果与花卉竟然全都腐烂！”
他咬着牙咒骂道，
“该死的大主教，我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粮食，他们竟然用这种东西糊弄我，简直罪大恶极！我想要去找他理论，推开门却看见这幅景象。”
他抬眼望着浑身漆黑的光明女神像，身子都懂得愈发离开，低声道：“一定*是光明女神恼怒，所以降下神罚，想让我死在这里！”
梅丽森和莫梨快速对视一眼。
莫梨开口问道：“殿下为什么觉得女神会想要杀死你？”
罗伯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表情瞬间变得慌乱无比：“是，是啊，女神为什么想要杀我？哈，哈哈，女神怎么可能杀人呢，我也和梅丽森一样吓坏了，竟然说这些胡话！”
“胡话啊”莫梨似笑非笑，拍拍王子的肩膀笑道，“殿下感到恐惧也正常，神明高高在上，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们，当然，光明女神向来和善，如果殿下确定自己没做对不起女神的事情，她定然不会责怪于您的。”
罗伯特抖得像是个筛子，牙齿都开始打颤：“我，我也觉得。”
梅丽森转过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踩了两下，声音有些困惑，
“我觉得女神肯定没有生气，如果她真有所不满，为何还会赐予殿下食物呢？”
她脚尖用力快速转身，笑吟吟看着罗伯特：“殿下，您说是吗？”
罗伯特虽然点头，但他下意识收缩的痛苦不会骗人，他绝对问心有愧。
她无法肯定光明女神是否赐予食物，但罗伯特带到修道院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将食物从深海中带来，难不成，答案也在海里？
一旁的梅丽森显然与她想法一致。
她不明说，可脸上的兴奋根本掩盖不住：“哎呀，要去哪里找答案，好难猜啊。”
莫梨嘴角装作不知道她的意思，说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找大主教问个明白啦！”
罗伯特一拍大腿，连忙表示认同：“对，当然是去找大主教问个明白，女神的馈赠竟然变得面目全非，必然是大主教不够虔诚，所以女神才收回恩赐，对，一定是这样的！”
莫梨若有所思想道，看来王子对大主教的事情也一无所知啊。
按照平日里祷告的时间长短，此时祷告应该早就结束，可今日的‘修道士’门依旧围着‘大主教’站在‘女神’脚下。
他们躲在‘大主教’看不见的位置，小心伸出三个脑袋。
漆黑的石像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型，上身还勉强是人类模样，下半身已经变成一条丑陋鱼尾，而正下方站着的‘大主教’，则彻头彻尾都是鱼型，但又不像是普通的鱼，头部与颈部皆覆盖着丑陋骨骼，倒更像是泥盆纪出现的恐鱼科。
它每一次开口，都会吐出浓稠腥臭的黑水，可这却并不影响它口齿清晰的呐喊，
“一切都将属于利维坦！”
莫梨嘴角抽搐的厉害。
说好的童话快穿，怎么连利维坦都出现了啊？！
该不会哪天海里突然出现一个提亚马特吧。
别说什么改变女主剧情了，直接大家一起拿起武器打怪兽得了。
系统眼神闪躲，小声道：“宿主不用担心哦，利维坦与提亚马特的建模太过耗费经费，所以公司没有制造呢。”
莫梨：。
行，这个理由她不得不信。
丑鱼军团就不耗经费了吗？！
系统这次没机会回答她内心吐槽，因为鱼主教好像听得见它的声音，僵硬扭头四下寻找，见不到系统的身影，它便再次机械重复，
“一切都将属于利维坦！”
它每喊一句，底下的‘修道士’就跟着重复一遍。
上头浑身浑脑都是鱼，下头的原本的确是人，可现在大部分都已经看不出人样。
莫梨想象之中的丧尸并未出现，因为他们——正在被同化成鱼。
顺序从前到后，为首的修道士浑身布满厚重苔藓，完全是丑鱼模样。
诺亚是最为格格不入的，她面色依旧红润，但双目无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被什么东西包围，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与他们一同重复呼喊口号。
罗伯特抖得愈发厉害，实在是无法战胜恐惧，放弃自己装出来的王子气度，拔腿就想逃跑。
莫梨半点也不客气，抬腿横在他的面前，导致他又是一摔，弄出的巨大声响直接吸引鱼主教与鱼道士的目光。
百来条鱼同时咯哒咯哒扭头，异口同声道，
“是谁，在，那里？”
罗伯特发出一声尖叫：“你们这群怪物不要过来啊！”
他踉跄爬起立马想要离开，可下一秒，‘大主教’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咧嘴朝他露出阴森笑容，
“王子殿下，你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思从我为你编织的美梦之中醒来呢？”
第89章 第二十六条鱼
鱼主教弯下身子的动作十分缓慢。
罗伯特却因为恐惧,僵硬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然而他嘴上还是不甘示弱，
“你这丑鱼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告诉你,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鱼主教大脑袋上长着一双极小的绿豆眼,豆子睁得圆圆的：“钱？殿下,您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钱,况且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们已经签订交易契约，你是不能反悔的。”
它鱼尾看似笨重,但向前划动竟然像蛇一样灵活,它腰弯得弧度更大，头部骨骼几乎贴在罗伯特的额头之上。
它一开口,罗伯特鼻腔之中充斥的腐臭味愈发浓烈，他抑制不住胃中翻滚的酸液,趴在地上竟然开始干呕。
鱼主教紧绷的脸上竟然出现些许嫌弃，它快速后退两步，摇头道：“王子殿下，据我所知在人类社交活动之中,对着别人呕吐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王子捂着嘴大声道：“你一条丑鱼,还好意思要求人礼貌，我和你说——”
鱼主教轻轻摇头，莫梨竟然从他的绿豆眼中看出失望。
他抬起的手落下之时，王子动作瞬间定格,仰着脖子身子僵直，恐怖的是,他的眼珠子竟然还能转。
鱼头转动的速度奇慢无比，扭头看向她之时,胸口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导致她控制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梅丽森压根没见过这场面，无暇顾及身侧莫梨反常，目不转睛盯着眼前鱼主教，颤抖的手连忙从腰间拔出匕首，强压下头皮发麻之感，大声道，
“我警告你别过来，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鱼主教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预期之中有些埋怨：“皇女阁下，看在大主教的份上我本想饶你一命，你竟也如此不珍惜性命，虽说你们人类拥有永恒的灵魂，可死亡并不好受呐。”
梅丽森握着匕首的洁白的手背爆出数根青筋：“你什么意思？”
鱼主教下颚骨咔嚓动着，像是在笑：“皇女阁下觉得，若非大主教用心甘情愿去死，换你的生路，我还有别的理由放你一马吗？”
梅丽森身子抖得愈发厉害，眼眶瞬间通红。
刚才是因为恐惧，现在实打实是因为愤怒。
她牙齿咬着下唇，恶狠狠瞪着鱼主教。
它脑袋没动，巨大脸上的狭小眼珠子斜向下，语气似乎有些惋惜：“他好歹知道送些贡品换取物资，女王大人可是小气得紧，眼盲心瞎，费尽心思供奉一个连自己都无暇顾及的神明。”
所以国王让子民前仆后继去海里寻找珍珠之前，就知道有他们之中有大部分人，必然会命丧大海。
她微微张嘴想要发问，可不知为何，喉咙里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史莱姆的声音颇有些幸灾乐祸，
“宿主，动物之间的食物链压制是无法抵抗的哦~”
莫梨缓缓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没有一丝犹豫便使尽全力握紧拳头，任由指甲陷入掌心之中，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流下之时，她成功用嗜血欲望压制恐惧。
她快速抬手，使出一个自认攻击性最大的法术，精准无误向鱼主教的脑门砸去。
然而鱼主教竟然没有闪躲，只是歪歪脑袋，任由漆黑法球砸在坚硬的脑壳之上，法球非但没让他头破血流，竟然完完全全被吸收殆尽。
他猩红色的眸子之中似乎是有些困惑，定定落在莫梨身上半晌，方才恍然大悟道：“我早觉得你眼熟，原来是你啊，海巫女。”
莫梨并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回瞪。
鱼主教下颚骨又咔哒两声，下一秒，竟然直接瞬移到两人面前。
梅丽森眼前陡然出现一张丑陋大脸，她吓得直接向鱼主教胸口刺去，然而鱼主教抬起依旧长着鱼鳍的左手丝毫避讳刀刃方向轻轻一拍，匕首非但没在它身上留下伤痕，甚至碎裂的动作十分干脆，反倒持匕首之人的手腕骤然一痛。
皇女发出一声惊呼，身子轻微摇晃，再次重新站稳，举起两个握紧的拳头摆在胸前：“你就算恐吓，我也不会认输的！”
动物说话总是比人类更加直白，鱼主教错愕之余声音竟然变得有些愉快：“你比王子勇敢。”
莫梨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她脑子之中，竟然出现一个熟悉声音使劲重复‘快跑，你打不过它的’。
她别说反抗了，脚尖向外只差一点——
要么跪下求饶。
要么抛下同伴跑路。
史莱姆黑豆双眸竟然变成爱心形状，显然它现在心情十分不错
“宿主，其实你不用太过害怕，你知道我们公司不包含暗□□，你们都是主线人物，不会随意死掉的哦~”
**的。
他们的确不会死，但最后完成的故事，到底是否遵循他们本心可就不一定了。
她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海巫女的智力能浮动如此之大，该死的魔法世界，对手一个法术就能让她失去所有理智。
史莱姆用冰凉黏腻的身子蹭她的脚踝，又开始忽悠，
“宿主~你打不过深海之主，归根结底的原因是没有买商城的说明书，你现在还来得及选择透支积分购买哦。”
系统为了让她贷款还真是不遗余力，竟然用出让新手打究极boss的招数，纯属黑心厂家的骗氪行为。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次透支积分买下，下次就不会有不需要透支的项目了。
而且，一旦她开始欠下系统的债，必然会丧失在副本之中的主动权，到时候别说把自己搭进去打白工，梅丽森诺亚的悲惨结局她百分百只能看着。
她绝对不能上当。
她再次心一横，抬手猝不及防用出一个魔法屏障，而非攻击用发球，鱼主教的智商到底还差点，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反应过来。
莫梨趁着这个间隙，拽着梅丽森就像海边跑去，路过诺亚之时，一人一只手挽着她的手臂，即便她极力挣扎，也无法挣脱两位力气比她更大的女士。
梅丽森更是找准机会就直接把她敲晕，免得她耽误她们跑路。
莫梨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查看鱼主教的位置，没想到它半天没有动弹。
莫梨觉得，他打算故技重施，等到猎物以为自己安全，再用瞬移直接来到她们面前。
然而直到她们一同来到岸边，鱼主教竟然也没追上来的意思。
梅丽森拍拍胸口，说道：“它没追上来肯定是好事，接下来怎么办？”
莫梨指着暴风雨夜才有的汹涌海水说道：“去海里。”
皇女惊讶道：“它不是鱼吗，在海里岂不是更危险。”
莫梨刚想解释，陆地上的女神不一定出现，但海里的海王肯定不会任由它作乱，结果海的女儿率先出场。
当然，不是故事里熟悉的女主角，而是女主角的姐姐。
阿米娜探出一颗脑袋，朝她们伸出手催促道：“海巫女你赶紧下来，一会儿深海之主追过来就麻烦了。”
梅丽森瞪着她的鱼尾发出一声惊呼：“真的是人鱼！”
人鱼看到梅丽森连忙向后缩了缩，戒备道：“人类我警告你，你会经历此难完全是因为不知死活与深海之主做交易，是你们咎由自取，我不会同情你们的！”
莫梨一面从口袋里掏药剂一面道：“别管同不同情，你就说会不会看着她去死吧。”
阿米娜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声：“我鱼好，不计前嫌。”
莫梨好不容易从空间袋里掏出两瓶变鱼药剂，这药原本是给她和布莱尔准备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得给梅丽森用了。
她将药剂递到梅丽森面前，语速飞快：“先把脚放进水里，然后一口气喝了。”
梅丽森回头望了一眼修道院，低喃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头也不回踏进海中，一口饮下成分不明的药剂。
双腿变成鱼尾并不需要经历一分为二的疼痛，只是想要适应用尾巴游泳并不简单，她呛了好几口水也没能学会平稳身子。
莫梨知道人鱼不会淹死，干脆没有管她，而是看向一旁还在陷入昏迷之中的诺亚，药剂只有两瓶，她肯定不能变出人鱼。
“人类进入深海一定会死。”阿米娜说道。
“她留在这里也是死。”莫梨回道。
阿米娜紧张地望着修道院方向：“我们时间不多，你打算怎么办？”
莫梨抿抿唇，决定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她将诺亚推进水里之前，先变出一个魔法泡泡将她包裹，这样便能让她不至于在水里窒息。
三条人鱼头也不回推着一个泡泡潜入海底，压根没注意岸上发生的变故。
鱼主教拖着一身藤蔓姗姗来迟，它鱼尾用力一甩试图跳入海中，可身后光明女神突然发出强烈光明，直接将教国笼罩其中，而鱼主教拼尽全力无法突破。
它正恶狠狠瞪着光明女神像：“一个已经被污染的神明，竟然还妄想阻拦利维坦的大计。”
女神周围的乌云破开的速度很快，她嘴角竟然扬起一丝笑意，随后——一个僵硬地人被直直抛入海中。
*
‘暗器’向三条人鱼砸来之时，她们下意识散开躲避。
‘暗器’越过三条鱼下坠的速度飞快无比。
梅丽森嘟囔道：“海里怎么这么危险。”
阿米娜翻了个白眼：“我在海里活了这么多年都没遇见过，你怎么不反省自己倒霉呢。”
梅丽森对人鱼脾气很好，嘻嘻笑道：“没错，是我倒霉。”
莫梨定睛一看，惊恐道：“坏了，是罗伯特！”
阿米娜丝毫没有动的打算，嘟囔道：“罗伯特是谁？”
梅丽森干脆直接背过身：“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就让烦恼自由的坠落直至消失吧。”
阿米娜点头道：“既然你不喜欢他，就让他掉进深海之壑吧，我保证他不会再回来。”
梅丽森面露惊喜：“还有这种好事？！”
莫梨其实也不大想管罗伯特是死是活，但如果不管不顾，剧情又完全不再她的控制之下，她虽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快速向下，将还没坠入底部的罗伯特捞起。
阿米娜看清罗伯特的真容，满脸写着惊恐：“天哪，人类雄性竟然长得如此之丑吗？！”
梅丽森连忙道：“不不不，男人虽然下头，但长得好看的也是有的，只是他丑的比较有特色。”
阿米娜伸手在胸口处拍了两下：“还好还好，如果布莱尔对着这么丑的东西都能心动，我真的会怀疑她脑子坏掉了。”
莫梨：
很遗憾，他就是你家布莱尔喜欢上的猪头。
第90章 第二十七条鱼
莫梨双手托着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的罗伯特,但这块石头比较麻烦，才潜入水中没多久，脸颊竟然都变成绛紫色。
“抱歉诺亚。”
她道歉的并不真诚,毫不犹豫将他丢进方才制造出来的泡泡之中。
随着罗伯特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梅丽森面颊反倒挂上些许遗憾,嘴里发出一声轻啧,小声嘟囔道：“狗屎运。”
莫梨挑挑眉毛，笑道：“你之前对诺亚说的时候一套套的，现在就不觉得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梅丽森并不否认自己的错误：“我承认我有点双重标准,但情况和当时还是有点差别的,现在他要是死了，这口锅怎么都扣不到我们头上,而且我最多算是见死不救，和亲手杀人还是两码事。”
“你说的倒也没错。”
她也希望诺亚不要让双手沾满血腥。
假设罗伯特真要死,她倒是不介意帮忙动动手。
梅丽森对自己的观点自信无比，双手叉腰开口的同时，尾巴也向两边轻轻晃动：“况且，我原本只觉得他们两父子自私自利,稍微吃点苦或许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现在看到修道院的惨状，我只觉得他们无药可救。”
她又瘪瘪嘴，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水中出现一连串的小泡泡,她注意力很难不被转移，没忍住重复吹泡泡戳泡泡的活动。
阿米娜若有所思盯着梅丽森的侧脸,想要开口，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梅丽森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动作无聊,她咳咳两声，再次正色道：“莫梨你也不用劝我，刚才我的确有些不顾后果，现在仔细想想，没什么比终结两国毫无意义的战争更加重要。”
阿米娜好奇问道：“什么是两国之间毫无意义的战争？”
莫梨解释道：“你爸和我抢一样都想要的东西，最后搞得两边海族全都死光光。”
阿米娜坚定摇头：“没有鱼会这样做的，大家都清楚这世上没有比自己族人更要紧的东西。”
她抬手指着莫梨，严肃点头：“是的，我觉得就连你这样的烂鱼，也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
好好好，难怪鱼主教会挑中**国王做交易，因为他的道德就连海巫女都比不过啊。
莫梨觉得，想要终结战争，一定要打好罗伯特这张牌，所以他必然不能死，也不能让他随意逃跑。
海底不能久留，修道院也无法回去，她能想到最合适的下一步，就是尽快回到岩洞之中，与布莱尔会和。
她看向阿米娜问道：“你最近还有去布莱尔那边吗？”
阿米娜眼神闪躲：“偶，偶尔。”
可以，她们离开不到七天，她这随便去去估计约等于天天去。
她又问道：“她和岩洞里的孩子还好吗？”
阿米娜歪歪脑袋：“她和露露莉拉相处的不错，说起露露，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
她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到，立马开始猛烈的咳嗽，随后扭过脸尴尬道：“谁知道那些孩子怎么样？我只关心我的妹妹！”
梅丽森本来就深谙水性，现在已经基本掌握尾巴用法，好奇的将身子放平，脑袋钻进两人中间仰着脸看她们：“所以布莱尔也是人鱼，而且现在在人类堆里？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海里不待，要去岸上啊。”
阿米娜语气有些不快：“她对人类雄性一见钟情，之后便吵着要去岸上寻觅真爱。”
梅丽森表情变得惊恐无比：“你妹疯了吧！”
阿米娜连连点头：“对吧对吧，我也觉得她疯了，但是根本劝不住啊。”
梅丽森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哎呀女孩子就是这样，不吃点苦是不会长记性的，等她自己受点苦，”
莫梨想，她要是知道布莱尔爱的是罗伯特，会不会觉得她也无药可救啊。
阿米娜嗯了一声：“她有时候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自己不撞墙是不知道疼得，不过，她现在好像已经忘了上岸的初衷。”
梅丽森眼睛一亮，问道：“难不成她想开找到更好的了？那这么看来，她玩腻就会回海里了。”
阿米娜看向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你们人类玩得这么开啊，我们人鱼一般爱上对方，就一辈子都不会转变对象了。”
梅丽森满脸惊恐：“如果对方不是好人呢，你们岂不是一百年都要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阿米娜歪歪脑袋：“一百年？我们人鱼除非出现意外，否则寿命是无限的。”
梅丽森觉得一百年都久得夸张，更别提千年万年。
她习惯性倒吸一口冷气，一不小心呛下一大口水，捂着喉咙猛烈咳嗽的同时，另一只手缓缓竖起大拇指，待到能吐出言语，定定看着阿米娜认真夸奖
“厉害。”
她接受的教育与人鱼完全不同。
女王大多数时候忙于政务，但偶尔也会放松一下，找个新鲜帅哥玩玩。
王国之中迷恋她的数不胜数，只是她从未有过固定的伴侣，向来秉持着下一个更乖的原则。
梅丽森是索菲亚唯一的孩子。
她幼时十分纠结生父到底是谁，总是抽空就在王庭内各色痴恋母亲的单身贵族身上，寻找他们是否可能是生父的证据，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女王直接对她坦白，
“别白费力气了，我也不知道你爹是谁，你能找得到。”
她反问，
“妈妈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女王当时看她的表情古怪万分，
“我为什么要好奇这种事？无论你爹是谁，你都是我的孩子，也是王国唯一的继承人。”
梅丽森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和母亲一样的女王，随着年龄增长，她看过太多太多家庭，也逐渐感到年幼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当至少有一半家庭的爹，不如从未出现过之时，再拘泥于世俗定义的一家三口，沉湎于男强女弱的继承制，世界是必然不会进步的。
强弱本就不是由性别决定的。
她实在无法理解人鱼的真爱论，虽然她不否认专一是美德，可必须专一却必然是一道枷锁。
她晃晃鱼尾，水的阻力让她有些寸步难行，刚成为人鱼就开始怀念岸上的自由。
好吧，她其实一早就清楚，能海里游玩最大的益处是有助于开阔眼界，陆地才是她真正的家。
她稍稍收起玩乐心思，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该在乎的事情上头。
她单手托着腮看向阿米娜问道：“不过我觉得比起狗男人，你应该更担心你妹妹受到修道院丑鱼的危害。”
“你是说深海之主吗？”阿米娜问道。
梅丽森点点头，说道：“据我所知，它与邻国的国王达成了什么协议，怕是很快就不止步于糟蹋教国了。”
阿米娜抿抿唇，点头道：“嗯，祖母说放任不管，海洋与大陆都将遭受一场浩劫。”
梅丽森看向她问道：“你祖母是海里的女王吗？”
阿米娜皱着眉头摇摇脑袋：“大海没有真正的主人，就连海洋女神也不能拥有它。”
梅丽森有些好奇：“所以大海之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海王？”
阿米娜表情有些许无奈：“你是哪儿听来的称呼？我的父亲，虽然拥有海洋女神亲自赐予的三叉戟，但也只是奉海洋女神之命守护大海罢了，只有深海之主那样的家伙，才会自立为王。”
她拧紧眉头，好不掩饰对深海之主的深恶痛绝。
梅丽森了然：“懂了，鱼主教是海中版图怪。”
阿米娜表情有些无奈：“你们人类哪来这么多奇怪的形容？不过你这么说也对了一半，通常我们都称深海之壑中的物种为怪物。”
她朝着莫梨扬扬下巴：“你可以问问她，海巫女在大海之中的风评已经足够差，但依旧有人愿意找她做交易，因为她虽然可恶，但依旧遵循等价交换原则，不会随意杀死寻求交易之人。”
她压低声音，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万分：“深海之壑中的怪物是截然不同的，它们将杀死所有见到的物种，而且它们信奉的也并非海洋女神，而是——”
梅丽森和莫梨异口同声道：“利维坦。”
阿米娜嗯了一声：“没错，它们信奉利维坦，虽然我听说它早被海洋女神亲手杀死，可深海之壑中的种族并不相信，自己信奉的怪物早就死去，它们还指望利维坦带领他们重新称霸深海。”
梅丽森摸摸下巴：“还有陆地。”
阿米娜点点头：“祖母说我们必须阻止它。”
莫梨看着阿米娜，直接问道：“你刚才到岸边来找我们，也是奉你祖母的命令？”
阿米娜并没有隐藏，直接承认道：“是，不过她只告诉我，岸边有需要帮助的人，并未说是你。”
看来，阿米娜的祖母十分清楚修道院的内部情况。
她觉得自己应该和她谈一谈：“阿米娜，你能带我去见你的祖母吗？关于岸上的事情，我觉得我需要和她探讨一下。”
她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她都让她的孙女来接应她了，必然愿意见她。
谁知道阿米娜拒绝的十分干脆。
她对上莫梨的双眸，似乎带着些许惊讶，
“祖母说你一定会提出想见她。”
莫梨也跟着微微张嘴。
阿米娜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句复述祖母对她说的话，
“她说她其实很期待见到你，可现在不行，所以让我转告你‘莫梨，我们早晚会重逢，但一定不是现在’。”
莫梨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明明得到线索更多，谜团却莫名变得愈发巨大。
好吧，其实没有关系。
比起总是不安好心，用弱智办法阻止她的系统，她真心认为故事变得越来越有趣。
她必然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一如既往。
她扭头看向梅丽森，表情笑吟吟地，问出其实已经知晓答案的问题，
“皇女阁下，看来海里得不到更多答案，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我和阿米娜送你安全回家，让你回到母亲的怀抱哭诉，第二个，你可以在海里玩到畅快。”
梅丽森挑挑眉毛，
“我最讨厌就是选择别人准备好的答案。”
莫梨眨了两下眼睛：“看来你想选的是隐藏答案咯。”
梅丽森继续选择出乎意料。
她久违高傲的扬起脑袋，雪白的脖颈像是天鹅才有的，坚定地目光几乎穿越超过五十米的水深，直达天上太阳，
“我不选任何人准备好的答案，只做我想做的事。”
她说，
“我是索菲亚女王的亲生女儿，是国家唯一的继承人，如果身为皇女的我都玩物丧志，又或者因为害怕落荒而逃，我便不配享受我从小到大获得的一切，也辜负妈妈与大主教的教导。”
“我要成为让母亲引以为傲，让子民值得信赖，让大主教不会后悔保护的存在，所以，我会欣然前往名为危险旋涡之中，直到终结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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