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秋海棠◎
从云港城到定南村不算太远,先跨江再上高速,直奔着北边去。
出了繁华大都市,道路两边渐渐是另一副景象。
没了那些冲天的林立高楼,大片的青绿田地代替钢筋水泥做了底,再往前去,是分散开的农村自建房。
看导航,她们已经到了县城里,再过半小时便能到目的地。
“你回去有什么打算?”
一路无话,各怀心事。
棠斐此时骤然开口,吓了郁离一跳。
她是有些轻微晕车的,一路下来远不如棠斐这个司机有精神,整个人若不是有安全带扣着,早就跌下座椅了。
“到了吗?”
昏沉沉的脑子逐渐清醒,郁离抓握住身前的安全带,半开的车窗将微凉的风送进来,她深呼出一口气,才觉得胸口没那么闷。
继而,又想起棠斐的话来。
“不做什么,就……看一眼。”
细弱话语间含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迟疑。
郁离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她从前算得上目标明确,一路向上,哪怕是一株菟丝子也能攀爬上高墙。
但现在的情形和过去大不相同了。支撑着她的那口气散了,郁离的眼睛坏了,自认为已经是个残废,一点也想不起未来她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了。
车子开到加油站停下,棠斐侧眸目光落在郁离身上。
她看起来很难受,头发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紧紧贴在额上,脸也苍白许多,两只眼睛无神地望向窗外,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也看不见。
棠斐知道她痛苦,晕车嘛。
但她不得不承认,郁离这样恍若细雨海棠的脆弱感总是让她生出些不太好的想法。
譬如一张洁白无瑕的画纸上,任何一位拿着画笔的人都会选择在纸上留下痕迹的。
棠斐过分点,她想留下更多的痕迹,甚至是——将画纸据为己有。
“之后呢,总要有个去处。一直浑浑噩噩的,也不是个事儿。”
棠斐说着,凑过去,指尖撩开郁离紧贴住的头发,有意无意,她将郁离额角的红色胎记从刘海遮掩下释放出来。
郁离摇头,并不想说话。
棠斐也不勉强,只是关切问她:“还是很难受吗?要不要再吃一粒?”
她们来之前郁离已经提前半小时吃过一次晕车药了,加上中途吃了一次,现在是第三次。
郁离有些犹豫,勉力出声问:“到哪了,还有多远?”
她之前是半梦半醒着的,能听到导航的温柔声音,但不那么确定。
“到县里了,到定南村……”棠斐看了眼导航,“还要二十分钟吧。”
郁离点点头,脑袋面向窗口,又不言语了。
棠斐也识趣,知道郁离难受就没再开口,车子再度启动,汇入车流。
郁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她蜷缩在车里,有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夹杂着童年的特殊回忆,也许是墙根下凤仙花的花香,也许是这块土地的专属泥土腥气。
总之,郁离一下子就意识到她们到了地方。
“到了吗?”
出于谨慎,郁离还是问了下,但没有人回答她。
车子里空荡荡的,她在里面,能听到窗外的喧闹风声和家禽的鸣叫声以及远处大嗓门的壮实妇女说话的声音,却唯独听不见棠斐的回应。
那么一瞬间,郁离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小屋里。
整个人像是沉进了冰水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分明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还是忍不住往最坏的事上猜。
“棠斐?你在吗?”
棠斐也抛弃她了吗?
连她的车也不要了,把她和这台车一起丢下来,她一走了之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郁离自己也觉得她是个麻烦精,棠斐想远离也是对的。
没有人喜欢麻烦精,更何况是她呢。
负面情绪如潮涌般袭来,郁离扯开嘴角,有些自嘲。
车门在右手边,郁离摸索着去开车门,总不能一直待在车里。
但她找对了位置,按下去时却没听见一点动静,手肘碰过去时,车门没有丝毫移位。
试了好几次,依旧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郁离本能握住了拳,她被关在了车里,一如一年前的那个夜里,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棠斐心善点,给她开了半扇车窗。
不该是这样的,郁离想啊想,怎么也想不通。
她愣在车上,柔和的春风拂过面颊,也吹过她不知所措的空茫眼底。
一点征兆也没有,她坐在车里,被这台车困住,几番挣扎也打不开车门。
郁离微微张大嘴巴,先于叹息而来的是一滴清泪。
含着恐慌和无助,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接着一滴,直至耳侧听见些微响动。
她下意识转去声音的方向,马丁靴踩着水泥地面敲击发出的哒哒声不紧不慢,是她熟悉的,棠斐的。
她没抛下她!
眼泪忽然滚烫起来,成了郁离软弱的证据,她狼狈转回身捂着眼睛,掩耳盗铃般不愿叫棠斐看见她的懦弱。
偏偏心是另一种动静,鼓噪着,雀跃着。
直到松节油的气息贴近,好似恍如隔世,棠斐绝对想不到她离开的短暂时间内郁离到底想了什么。
这地方棠斐也是第一次来,对定南村不熟悉,车开进村子,轮胎碾着水泥地往四通八达的村子里去,好半天才看见人。
棠斐自然是不认识的,她将车子停下,没叫醒睡过去的郁离随手锁上车去跟村里人打听郁家的住宅地在哪。
问路费时不长,没考虑到郁离会醒来。
“我们到了。”棠斐说着要给郁离拉开车门,却敏锐发现郁离的不对劲来,她立刻紧张起来:“捂着眼睛做什么?眼睛疼?”
“没事。”郁离摇头,侧对着棠斐,隐约能从捂紧的指缝间窥见莹亮水光,声音细听之下有些颤抖。
棠斐马上就明白了。
“我刚刚是去问路了,这里是定南村,我们到了。”
她又说了一遍,轻轻柔柔的,配上金属质感的嗓音,像是在听一句掷地有声的诺言。
就好像是说——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郁离很是不好意思,她总是把人想的很坏,明明棠斐什么都没有做错。
“对不起……”
出口第一个词就是道歉,郁离抬起抽抽搭搭的小脸,秋海棠似的脸蛋上红了一片。
棠斐半眯起眼,正大光明盯着郁离勾唇笑起来。
灵感源源不断自心底涌现,画家克制住想要抚摸上缪斯泛红脸颊的手。
“所以是害怕我丢下你对不对?”
车门拉开,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温暖怀抱将郁离扯进去,她愕然睁大眼睛,本能想要推开,却在黑暗中不断沉陷了进去。
温暖的怀抱,满是阳光的味道,以及耳边的细语。
“我不会丢下你,我的缪斯,我的蔷薇花,我发誓,绝不会留你一个人。”
真的是承诺,虽然不知真假,还是扣动了女孩紧闭的门扉。
她困在苔藓的阴影下太久了,对光明的渴求几乎要刻烟吸肺。
所以哪怕是假的,也想要伸出手用枯瘦的指尖接住虚幻的光。
郁离迟疑抬手,回抱住棠斐,动作谨慎又小心,像是一只猫摇着脑袋判断眼前的蛇是否是合格的玩伴。
定南村不大,车子停在一处空地上,再往前不远,就是郁家新盖的住房。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几户人家烟囱里飘出青烟,棠斐和郁离站在紧闭的院门前,等着村书记送钥匙过来。
郁离到了家门口就很沉默,棠斐挑了好几个话题她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再多些的,大概就是问棠斐新盖的房子怎么样。
“门前花花草草打理得不错,开得正盛。”
棠斐没法说,眼前占地面积本就不大的平房因为无人居住的原因显得很荒芜,倒不是环境多乱草有多长,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寒凉又寂静。
甚至因为郁离的母亲,这里平添了一份阴诡血气。
“真可惜,我看不到。”
郁离声音很小,她忽而蹲下,试图摸索着。
棠斐阻止得很快,她截住郁离的手顺势牵住,“地上都是泥,别摸。”
郁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想解释,又胡乱扯了一堆东西出来。
“我不常来的,这里以前是我阿婆住,阿婆走了之后,妈妈几乎不过来了。但是今年冬天的时候,她说要回老家翻修房子,还说要给我一个最好的房间。”
说到这,是很幸福的事,她那时还有妈妈,妈妈也想着她。
但其实,她记混了时间,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一个旁观者的评价并不重要,棠斐低望着郁离,不知不觉间眉眼柔和许多,她在一点点的了解郁离。
“她很爱你。”
爱,最难解的题。
想起来时窒息又甜蜜。
郁离摇摇脑袋,转而提起了阿婆,“阿婆不喜欢我,她总觉得是我耽误了妈妈,如果没有我的话,妈妈会走得更远。”
她害怕阿婆,从小就是。
甚至因为阿婆的缘故,她害怕来到这个地方。
但站在阿婆的角度她确实是郁蓉的拖油瓶。
棠斐认真地听,没有说些阿婆也许只是不擅长表达的垃圾话,她握紧了郁离的手,将自己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掌心里。
两个人那么蹲在一起说会儿话,来送家门钥匙的村书记很快就到了。
照例自来熟问候几句,在哪上学,结婚了没有,跟看自家孩子一样。
提及不幸去世的郁蓉,又是一阵唏嘘。
村里出资把翻修了一半的房子修缮好了,不过不是三层小楼,只是几间平房。
不然就那么一直放着,多不好啊。
因着砸死人的缘故,也联系不到郁离,没多少人敢来。
平时也只是在房子前的空地里堆放些杂物而已。
郁离垂着眼不作声,等村书记走了,发酸发紧的心脏立刻痛起来。
伤疤又被揭开一次,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几乎眨眼间,眼泪就滚落下来。
棠斐接了钥匙在指间把弄,看见她的眼泪,心情竟然也低落下来。
她是见过郁蓉的,虽然印象不深,只是觉得温柔。
但那样一个大活人消失在人间,总归是要感叹下死亡的无常。
“你今天哭了好多次,眼睛会不舒服。”她劝郁离,一点也不提起郁蓉,手却还牵在一起,方才村书记打量的目光落在她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上许久呢。
郁离不知道第多少次摇头,想说棠斐不懂,就是忍不住哭啊,坏情绪堆积在心头,连同对母亲的思念一起,到了家门口,触景生情,总要哭一场的。
好半晌,哭声渐渐止住,才发现棠斐居然一直陪在身边,郁离又不好意思起来,强撑着起身想开门,棠斐已经打开了。
是从没住过人的新房,自建成后除开村里人隔三差五来院子里除杂草外,便没有人踏足其中。
棠斐在房子里慢悠悠转了一圈,旧物堆放在角落里,也没盖着防尘布,手指摸上去厚厚一层灰,看起来是不能住人的了。
她回头,看向在院中呆愣住的郁离,问:
“要在这儿住吗?”
“嗯。”郁离反应了一会儿才点头,理由给得充分:“这是我家。”
哪有回了家不住在家里的呢。
自从进来之后她就变得有些呆呆的。
棠斐眉头拧起来,目光在满是灰尘的旧物上扫了一圈,又去看郁离。
“今晚去住酒店怎么样,家里太脏了,不打扫住不了人。”她跟她打着商量,想到什么,停顿一下,又说:“还是先去看看阿姨?”
郁离却直接道:“我……还没打算好。”
在车上时棠斐就问过她回来的打算,那时郁离完全没有计划。
想着看一眼,起码要回到家看一看。可到了家里,本以为会在脑袋里自动出现的计划并没有出现。
事实上,郁离对这个家并不熟悉,岁月匆匆,从前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了。
而且,妈妈的味道也没有了。
只感觉冷冰冰的,院子里屋子里,都是一堆长久静止的死物。
想起来这些,郁离甚至会生出些荒谬的悚然感。
这根本不是她的家,是阿婆的,而阿婆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她只是曾经跟着母亲在这里住过几年,仅此而已。
“去住酒店吧。”大概想通了,郁离声音低下来,然后转过身去。
南向的客厅门被推开,棠斐从里面走出来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很是随意地抓过郁离的手,熟练地像是做过很多遍那样。
“好。”
村子到镇上不远,棠斐要求不高,她这样的艺术家是舍得吃苦的,所以只是在镇上找了间环境还可以的旅馆。
郁离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惊奇。
时间有一周吗,她们的关系好像已经默认下来,菟丝子和她的藤蔓,亦或者,再脆弱易扯断一些的,一场暴雨下便能轻易分开的藤丝,完全不牢固。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过,小镇的节奏却缓慢如溪水轻流,她们两个人居然决定留下来。
是郁离先起的头。
那个旅馆的深夜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时,棠斐未擦干的湿发垂落在她耳侧,郁离手指虚浮抓着那捋发丝,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如在这里住下来吧。
棠斐那时只是动作稍微停住,却肯附和她,“好啊,难得换个环境,兴许能让你的眼睛恢复。”
她话里话外是为了郁离,一副满心都是她的模样。
一路上她像只乖顺的缅因猫,对郁离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好像,她们之间某个时刻生出了爱,棠斐爱惨了她。
真假无从定论,郁离指尖用了些力气,将棠斐扯近了些,而后重重咬在她肩头。
她不常说话,牙齿却尖利,两三秒就咬出了一个齿痕。
棠斐轻轻发声,贴在郁离耳垂边,不似呼疼,反而是刻意勾引。
“嘶……小离,咬得好啊。”
又是一语双关。
下了那个决定的第二天,棠斐开着车拉着郁离进来超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清洁工具。下午就开始大扫除,行动力之迅速,到了晚上老屋就能住人。
其实郁离干不了什么的,棠斐腾出要个凳子给她叫她坐下,全屋是棠斐在打扫。
明显是用了心的,不然谁家大小姐肯做这样的事呢。
郁离想不明白,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在棠斐眼里是不一样的,照她说来,是什么艺术缪斯。
但按照郁离的理解,她只是棠斐的模特,一个能给她提供灵感的工具人而已。
好奇怪,谁会在意工具人的喜乐哀愁呢。
又或者说,她身上还存在未被榨取的棠斐想要的价值?
“棠斐,”
黑暗中,郁离听到棠斐挪动桌椅的声音,她蓦然叫出了声。
棠斐应声,她们之间相隔不远,十几步的距离,“嗯?我在。”
郁离抬头,不见气血的脸于厚重的刘海里暴露出来,双眼依旧是没有神采。
她很直接地问了出来:“为什么?”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时间段撕破脸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无论是生活还是经济上,郁离都得依靠棠斐。
但没有比现在更坏的了,郁离想,她不会再被伤害到。
郁离出声时棠斐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抹布朝着她过去,等郁离说完,她人已经到了郁离跟前。
她们一坐一站,棠斐敛眸凝目,突然觉得郁离像只团起来的小刺猬,努力张着刺,试图吓跑坏蛋的模样实际上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从始至终,棠斐的目的都很明确。
她缓缓开口,声线意外的冷静:“你。”
和郁离一样直接。
她俯身将郁离圈在两只手臂间,眼盯着她,将郁离脸上的复杂情绪看了个清楚。
郁离想说什么的,但棠斐出声截住了她,“我的目的是你啊。”
画家的头颅低垂下来:“想你做我一辈子的模特,一辈子的秋海棠,这个答案能不能让你有点安全感?”
染着油污的指尖一点点靠近郁离脸颊,却在距离最近时骤然停下,棠斐眼底忽然认真起来,继续道:“换个说法,我们是各取所需。我的目的很简单,而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情感寄托,我照顾你,我来爱你,我来做你的家人。”
“现在有个网络流行词叫“阿贝贝”,意思是成长过程中因为缺乏安全感而用来充当安抚物的物品,或许你可以把我当做那种东西。”
她说了好多,像是场精心策划的浪漫告白,她说爱,说家人,说情感安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郁离那颗冷冰冰的心。
棠斐停顿住,眸光扫过郁离颤动的羽睫,她期望着郁离能回应。
“阿贝贝?”
而郁离也只是跟着重复了一遍那个新鲜词,长睫扇动又停下,连仰起的脸都低下去。
她游疑不定,明晃晃的拒绝,又或者是在自问,为什么。
棠斐不管,仍旧说:“我来给你安全感,你只需要做我的模特,只需要让我看见你的笑脸,仅此而已。”
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在我面前就好。
融化一块冰并不是难事,更何况是眼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她曾经被伤害被利用,她没了家人,她无依无靠,所以,才更*显得出棠斐的可贵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然而意想之中的感动并未出现,郁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来,她掀起眼皮,空洞的眼睛望着棠斐,问:“这算什么?”
语气很轻,却冷得吓人。
她生气了,因为棠斐说的那些话,一些画家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实际上却不着边际的无用话语。
但不可否认,没有人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郁离心尖颤动着,她是矛盾的结合体,自以为清醒,但身上还带着天真的学生稚气。
“我是什么待价而沽的东西吗?”她继而发问,试图用冷脸吓退棠斐。
棠斐莞尔否认:“不,我说得还不够明白,我们是各取所需,我对你有渴求,有欲望,我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身边,相应的,我会……”
她看她是难寻的神女,命定的缪斯,而非是唾手可得的物件。
然后话未说完就被打断,郁离看起来更生气了,声音随之加大:“你是要我做你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吗?”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郁离想起了之前,棠念意对她也是这样,偏偏她们都说得大义凛然,真爱一样。
该说不愧是母女吗,连话术都很相似。
“当然不是。”棠斐矢口否认,如果不是郁离说了出来,她完全没有想到情人上面去。
可郁离生起气来整个人都鲜活不少,眉目扬起,倔强又可爱。
棠斐住了嘴,随后问她,“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话题忽然扯开,郁离茫然眨了下眼,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个之间究竟有多少根线扯着,才能到如今的地步呢?
郁离想不通,从前还在棠家时她们的关系也只是通过一个棠西维持着,现在呢,她们夜里睡在一起,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个遍,连白天也待在一处,而且马上,她们就要住在一起,这已经算是同居了。
那么,她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郁离也答不上来了。
她合上眼,视野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棠斐在她身前,松节油的味道已经染上了她的头发。
她能怎么办啊,她是一个人,她只能妥协,哪怕妥协的结果是被一点点侵占,然后拆吃入腹。
“我们是……各取所需,对吧?”
发虚的声音随着光下慢散的尘埃颗粒递过来,棠斐眼瞳些微柔和下来,她默默盯视着郁离,将她被风吹开的发丝看个分明。
“当然。”
生活好像安定下来了,她们住在村子里,有什么需要就开着车去镇上。
棠斐甚至还把她的画具通过快递邮了过来,闲暇时在院子里支着画架,一副要长住的做派。
要是放在以前,郁离哪敢想啊,她的未来不是和妈妈一起,而是和棠斐绑定在了一起。
简直——不可思议。
又过了几天,棠斐抱过来一只幼猫。
小小的一只,连一个月都没有。
小猫在郁离掌心里喵啊喵啊的呜咽着,身体小声音也小,周身却是暖热的。
她不由得抬头寻摸着棠斐的方向:“谁家的猫?”
棠斐笑着点了点小猫的脑袋,说:“隔壁李奶奶家的,她家的大猫生了好多小猫,都被人要走了。”
她有些骄傲:“这是最后一只,最好看。”
郁离却担心起来:“这么小的猫,我们能养活吗?”
棠斐笑眼将目光从小猫挪到郁离脸上,开玩笑道:“那我把大猫也要来?我们养它们母女两个。”
郁离:“……别闹。”
其实照李奶奶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土猫好活的,随便给点什么东西吃,总不会饿死。
但毕竟是一条小生命,总不能让咪咪也跟着她们受苦。
为此,两个人上网做了攻略,购置了一系列幼猫专用猫粮猫砂等物品。
但也许是不习惯新的环境又或者是离开了大猫,小猫的情绪不太高,猫粮也吃不多。
小猫趴在门槛上,尾巴偶尔动一下,喵呜喵呜地叫,听得人心快化了。
郁离是舍不得小猫受这样的苦的,“我们把它送回去吧,叫的怪可怜的。”
它一定是想妈妈了。
棠斐不解,在她看来小猫只是给郁离解闷的工具而已,“留下它陪你不好吗?小猫喜欢你呢,很亲你。”
郁离歪着头,手指点在小猫没精打采的尾巴上,有些稚气道:“但小猫更喜欢它的妈妈,也更亲它的妈妈。”
无论是人还是小猫,只要离开了妈妈,她们都不快乐。
棠斐还想再劝劝的:“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它很快就会忘记妈妈,只认你这个主人。”
郁离却说:“棠斐,它不快乐。”
她说这话是仰头望着棠斐的方向的,明明眼睛看不到东西,棠斐偏偏觉得被她盯着,目光灼热,满是对她不尊重生命的谴责。
棠斐心头松动了些,她走到郁离跟前蹲下身体,然后问:“那你呢,如果把小猫送回去,你快乐吗?”
郁离飞快地眨了眨眼,抚摸小猫的手收了回来,状似无意道:“我想回去了,要是不送回去的话小猫就没有人养了。”
有些事其实很容易就能看清,只是不说而已。
或许棠斐一直在等着她的这句话。
但棠斐依旧坚持:“我们可以带回去养。”
郁离只是摇头,孩子应该回到母亲身边,哪怕只是一只小猫。
有时候人真得很感性,一点很小的事就能触发心底某处。
直到棠斐有些紧张的声音落在耳畔时,郁离才意识到脸上一片湿润,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到小猫背上,惊出了一声尖细的喵呜。
“我送回去,晚上就送回去,别哭,别再哭下去了……”
不,不是为这哭的,她没那么脆弱。
郁离想解释的,但张了嘴,声音好半天都发不出来。
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她去看过妈妈了。
在村子里安定下来的第二天就去看了她。
她们这儿没有公墓,各家各户都是田地,死了人火化后便埋在自家地里,堆个土包,讲究的就在跟前立个碑。
阿婆和妈妈两个人是埋在一块的。
青青的麦苗间是一座新坟,妈妈的;旁边一座,是长满了杂草的旧坟,阿婆的。
村里人指给她们看,叫两个人自己过去。
棠斐并没有陪她走到最后,最后有点路是郁离自己走过去的。
也许冥冥之中妈妈真的在看她,到了地方,膝盖不自觉弯了下来,眼角也酸涩起来,心里觉得委屈,觉得难过,还有痛苦。
眼泪掉下来的瞬间,才惊觉得妈妈真的不在了,不是一推开门就能看见的鲜活人影,也不会聊天软件上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晚上吃什么。
她的妈妈啊,真的离开她了。
委屈之后又开始反思,她两手空空的来了,连点香烛纸钱都没带,她不孝顺。
郁离想,她对不起妈妈。
所以在下定决心离开时,心里想的依旧是对不起妈妈。
她没待下去,因为这里的回忆少得可怜,甚至于回想起来都是不快乐。
将小猫送回去后,棠斐陪着她坐在门边,很认真地问:“决定好了吗?”
郁离点头,随后道:“我还是准备待在江家。”
其实也没地方可去,图南市是一定不能回去的,只好去江家,回那个只短暂停驻过一段时间的二层独栋小楼里。
她的未来是没有棠斐存在的,所以规划也没有她的影子。
偏偏棠斐自己挤了进来,她捧着郁离的脸,语气比在床上哄郁离时还要柔,“那我呢?小离,我去哪?”
声音那么轻,完全不像是来讨要说法,像是情人耳鬓厮磨间的呓语,说爱你,说想要,说不分开。
郁离的心却在这时候冷硬起来,如同一枚石子:“我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
她垂下眼睫,掩住脸上的心虚,想继续说些什么话来补充时,棠斐却直接捏着了她的下巴。
再然后,冰冷但柔弱的唇覆了上来,常年握画笔的手揉上后腰……
“你打算抛弃我?”似爱侣间的呢喃声在耳边响起,低低的气音,却是实打实地控诉郁离始乱终弃。
像只没化形的女鬼,一味地缠着郁离,专门要吸她的精气。
“别这样说,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郁离仰颈和她分开一点,下一秒又被棠斐掐着腰扯进怀里,完全没办法反抗。
“那是哪种关系?”
细密的吻如雨点般落在面颊上,有些气的棠斐捏着郁离薄薄的耳垂,声音忽然放轻:“主人,说不养就不养了吗?”
她总是这样,床上的话也能搬到这里来说。
郁离红了脸想挣开,身体却因为棠斐的动作变得无力,颤着身想躲开她的吻,反而让棠斐贴得她更紧了,完全……躲不掉。
所以,还是养了,只不过是散养,棠斐国外国内几头跑,而郁离则窝在江家,聚少离多,感情反而好了许多。
这次回来是因为江晚舟的成年礼,毕竟是江家下一代里唯一的小辈,总要给点面子。
棠斐匆匆忙忙来的,她的画展出了点问题,场馆被人砸了。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某些人的极端行为而已。
她先前在一档访谈节目里提了一嘴自己画上的少女其实是已经确认关系的爱人,没想到还会有接受不了她恋爱的“粉丝”专程来到画展场馆里砸了好几副画。
损失不少,索性有监控作证,但后续处理还是浪费了一些时间。
棠斐只在晚会上露了一面又急急赶到小楼下,一眼就看到了墙角下蹲在的郁离。
那么一瞬间,心里所有的烦躁都烟消云散。
“那么久不见,你一点也不想我吗?”
棠斐朝着郁离撒娇,那么大一只偏偏要缩进郁离的怀里,小孩子一样问她。
郁离总担心有人在看她们,声音刻意压低,敷衍得很。
“一点想,我们进去吧。”
进了房子,关起门来便开始做,棠斐直白又热烈,喜欢你爱你一句接着句完全说不厌烦。
郁离从来不说那些,心脏却也跟着跳动起来。
好似皮肉紧贴之下的两颗心抵在一起,也生了根长了芽,成了一个生命体一样。
就像此时此刻,两具身体交缠着,便是一体的。
郁离想,她是有些爱棠斐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重度拖延症患者用了一个月终于写完(双手合十),超级感谢一路追过来的朋友,爱你们[害羞][加油]
嘻嘻,下一本打算写古恐《恶梦》,九月左右开文,文案放在下面啦,跪求收藏[害羞]
沈姝家道中落,为了不早早嫁人才投奔到青城的姨母家。
然而不曾想姨母早逝,宴家落到了一个病秧子小姐手里。
沈姝想在宴家安稳待下去,必须得谨小慎微,讨好那位阴郁病弱的宴小姐。
只是来到宴家的当夜,她做了个噩梦……
不,是恶梦。
梦里她看见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宴小姐。
如恶鬼缠身,叫她插翅难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