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米油羹+糖瓜


    ◎愿天下人,好好吃饭,多多吃饭。◎


    《寻味》第二季毫无疑问地爆了。


    云岫山神庙,更是毋庸置*疑地火了。


    全国性的流量洪流席卷而来,即便是在呵气成霜的凛冬,山神庙前的人潮也冲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若说以前一百个郊市人里只有几个知道云岫山神庙,如今便是十个人里有八个在谈论,盘算着何时抽身来一趟。


    而不仅仅是郊市的食客,如今天南海北的游客也慕名而至。


    从冬至到小寒,山路和柏油路几乎从未冷清过。


    腊八这天,寒意颇浓,却挡不住汹涌的人潮。


    交警在进山的路口指挥着排成长龙的车队,而步行上山的青石路上,也是人挨着人,摩肩接踵,呼出的白气交织成一片薄雾。


    “嚯!这人真多!”一个裹着厚羽绒服的大叔搓着手,乐呵呵地左看右看。


    旁边挎着相机的年轻人兴奋接话,“那可不,《寻味》一播,谁不想来尝尝老板的手艺?况且今天是腊八,肯定喝腊八粥,我喜欢!”


    “哈哈,你们也看了《寻味》啊,这纪录片就是火,我闺女看了非闹着要来。”一位阿姨笑着搂紧身边的小女孩。


    喧闹的声浪在山路上滚动,充满了对美食的期待,然而,这热闹的声浪却在某段山路上,齐刷刷地骤然切断。


    行在这里的人群,目光皆震惊的投向石阶某处。


    那里有个女人。


    她并非随着人潮轻快前行,而是三步一叩首。


    “咚。”


    额头虔诚地触碰冰冷的石阶,起身,前行三步,再俯身叩首。


    冬日的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吹着她洗得泛白却整洁的棉衣,更衬她身影单薄而孤绝。


    在这座因美食而喧嚣的山道上,此刻只有一个女人以最古老、最卑微、也最震撼的方式,丈量着通往神明的距离。


    刚才还喧闹如沸的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震惊的、好奇的、怜悯的、不解的,都聚焦在这个三步一叩的瘦弱身影上。


    人们自觉地往两旁让开些许,为她留出一条通道,脸上嬉笑的神色褪去,代之以一种肃然的静默。


    “唉,是为家里人吧?”往前行进的人们压低声音,语气沉重。


    “希望是来还愿的……”旁边的人喃喃道。


    没人愿意去想,她若是来许愿的,那所求之事该是何等沉重。


    山神庙正殿内,瑾玉立在神像旁,目光穿透了庙门和熙攘的人群,落在了那个三步一叩首的身影上。


    其实,早在女人踏上第一级石阶时,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执念”便已如潮水般涌来,而后面,有好几拨食客用惊诧和怜悯的语气向她描述了这一幕。


    神明并未制止。


    早在之前,她曾说过,执念是危险的东西,容易引人沉沦,迷失自我,但她并未说过,这是绝对的负面之物。


    在生死大限之外,纯粹至深的执念,本身便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可以被神明感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等价交换的力量——念力。


    此刻,这团执念之火,正不顾一切地烧向她的庙宇。


    直到日头偏西,庙里的腊八粥香渐渐散去,喧嚣的游客大多带着满足和暖意离开,那个女人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以最后的力气,跪拜到了庙门前。


    瑾玉耐心等在主殿,等待女人蹒跚着走进来。


    “所求何事?”瑾玉声音温和,在空旷的大殿里轻轻回荡。


    女人抬头,露出清秀的面容,只是被愁苦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衣着整洁却掩饰不住经年的磨损与黯淡。


    她颤抖拜下,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信女耿霞……为女儿耿安安,求一道平安符。”


    瑾玉心中微动,忽而想起珍藏的那枚银脚镯,却不先说同意与否,轻声问:“你是看了《寻味》节目,得知山神庙的吗?”


    “我没心情看那些。”


    耿霞摇头,眼神空洞,“是那个美食博主,立冬发了视频,说自己感冒,喝了山神庙求的发汗驱寒汤,烧了符纸就转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其实我看那个视频,不是为了看汤……是那个庄博士,她分享自己熬过难关……我想找点力量,就看到了符纸……”她措辞破碎,尽显无措。


    瑾玉了然点头,又问:“孩子是什么病?可曾遍访名医?”


    山神娘娘素来相信真相,在她眼里,现代社会的人类医学,确实远比她们这些神鬼之道分析到位。


    耿霞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医院看遍了。说实话,其实要有半点办法,我也不会绝望到来上香求神……”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安安是罕见病,罕见到国内活着的病例,可能就她一个……医生说,这个病只能靠她自己的免疫力去抗争,药物只能辅助。可是,可是……”


    她努力让声音平稳些,却是更深的绝望,“可是自从带她去宿市求医,她突然就吃不下东西了!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得艰难!人都瘦脱了形……没有饭吃,没有力气,那‘免疫力’……它从哪儿来啊!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虚弱……”


    耿霞的泪水终究还是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宿市?”瑾玉秀眉微蹙。


    神思电转间,她立刻想起,那里正是幽兜君进犯过的地方,被他窃取地气、污染灵机,引发了不少人的生病。


    如今幽兜君被她以“五炊饭”镇压,由官方严加看管,拔除毒素赎罪。


    她追问:“宿市之前发放过针对那次污染的疫苗,没给孩子打吗?”


    耿霞用力摇头,“不能打,安安的身体太弱了,承受不起任何一点额外的刺激,万一有个闪失……”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用祈求的目光望着瑾玉,“所以……平安符……”可话未说完,她自己先泄了气,眼神黯淡下去。


    求符,不过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连她自己心底深处,也未必真信这黄纸朱砂能救女儿性命。


    ——但谁让她求对门了呢?


    这里,是真的有一尊在上班的神明。


    山神娘娘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耿霞身上,“孩子身上的部件,有带着吗?”


    此言一出,耿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


    瑾玉眨眨眼,察觉到这话的歧义,尴尬轻咳一声,补充道:“嗯,我的意思是,孩子平时常带在身边的东西,比如她喜欢的玩具,或者首饰之类的小物件,带有她气息的。”


    耿霞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想了想,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磨损的塑料机器人,不舍地递过去。


    “这个是安安最喜欢的,发病前,睡觉都要抱着,现在,它很容易划伤她……”


    瑾玉接过那个小小的机器人,指尖触及塑料外壳,神力如丝如缕般探入,循着那微弱的气息,神目已然跨越空间,直达郊市,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重症监护室。


    神念所及,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痛苦紧锁着,呼吸费力。


    瑾玉心中微怜,神念化作手指拂过安安的额头,温和宁静的力量悄然注入,女孩紧锁的眉头舒缓了些许,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同时,神念深入洞察,绕开她还不甚了解的“罕见病”,锁定了那股缠绕着的,源于宿市地脉污染、阻碍生机运转的孽气。


    ——正是幽兜君污染的余毒,顽固侵蚀着她的生机,尤其破坏了脾胃之气,才导致她无法进食。


    病因明晰,瑾玉心中已有计较。


    幽兜君当初冒犯云岫山,被她斩下一臂作为惩戒,那截断臂被她封存,如今是一团被神力禁锢着的黑沉孽气。


    “以毒攻毒,正得其时。”


    她让耿霞稍候,自己回到静室,取出那团被重重封印的孽气。


    黑气翻涌,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阴冷邪异。


    瑾玉神色肃穆,指尖凝聚起璀璨的神光。


    神光如刀,一缕黑气被斩落,神光如笔,勾勒出繁复玄奥的符文。


    直至符文成型,化作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悍然压向分离出来的孽气。


    “以吾神名,敕令!云岫灵光,佑世镇邪!封!”


    金光大盛,霎时包裹住黑气,一层层烙印在翻腾的孽气黑雾之上,强行压制、引导、转化着其中狂暴的破坏力。


    最终,一张非纸非帛、材质奇特、符文由金黑二色构成的“平安符”在她掌心缓缓成型。


    符箓中心,一点纯净的金芒稳固地锁住了那桀骜孽毒。


    符成,瑾玉刚欲去找耿霞,脑海中又浮现出安安那瘪瘦如柴的小身体,不由脚步一顿,转身走向了香气弥漫的厨房。


    腊八节,本该喝一碗营养丰富的腊八粥。


    但安安久未进食,极度虚弱的脾胃,连最柔和的粥糜恐怕都承受不住。


    瑾玉略一沉吟,取来最上等的粳米,淘洗干净,加入足量清水,置于灶上。


    她并未用大火催熟,而是引动一丝来自灶神一脉的神灶火,让文火煨熬。


    神力的作用下,米粒很快在沸水中舒展、融化,最终凝出最精华的部分——那层浓稠如脂、晶莹剔透的米油。


    这最精纯的谷气精华,最是温和养胃,正是久未进食、脾胃极度虚弱之人重燃生机的起点。


    将温热的米油羹仔细装入保温饭盒,瑾玉又想起耿霞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裳。


    “救人救到底吧。”


    山神娘娘走到了自己的功德箱前——自从小饭馆开始盈利,能维持庙宇运转后,她就很少再动用这里的香火钱了。


    此刻,她打开功德箱,里面是花花绿绿的零钞硬币,面额从百元到一块,还有百余枚一毛五毛的硬币混杂其中。


    瑾玉耐心地将钱取出,一张张捋平,一枚枚清点。


    “一百,两百……一万……两万六千一百零三块,哦,还有二毛。”


    她将所有的钱仔细叠好,用一张红纸包住,压在了保温食盒的下面,这才拿着符纸和食盒,走向在角落蜷缩着等待的耿霞。


    “耿善信。”


    瑾玉将叠好的平安符和保温饭盒一同递给望眼欲穿的耿霞。


    耿霞愕然,“这平安符怎么……”她以为只是一张黄纸,没想到是这么大一包?


    “做了些米油羹,”瑾玉温言解释,将饭盒塞到她手中,“若孩子戴上平安符后,身体有所好转,能吃得下东西了,可以先试着喂她这个。一次两三勺,温热的,小口慢喂。”


    耿霞双手颤抖地接过,感受着食盒的温度,她哽咽着,几乎语不成句。


    “谢谢……谢谢您!如果……如果安安能好……不,不敢奢望全好……只要她能吃下东西,身上能舒服一点……能多活一天……我都……我都心满意足了!我一定……一定包个大红包来还愿!我……”


    瑾玉微笑着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无需这些。若孩子好了,你想还愿,送我个她身上的部件——啊,咳。”


    耿霞这次反应极快,用力点头,泪中含笑:


    “我明白的,我明白。”


    郊市第三医院,重症监护室。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单调的仪器滴答声,构成了这个苍白空间的主旋律。


    耿霞换上无菌服,脚步放轻,走到女儿安安的病床边。


    小小的孩子躺在白色的被褥里,瘦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线条证明她还活着。


    耿霞心如刀绞,她拿出手机,颤抖着按下录像键——因为明白随时会失去,所以开始记录。


    镜头里,她看向女儿的眼神,俱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悲伤。


    她小心拿出那张淡金色的平安符,按照瑾玉的嘱咐,塞进安安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紧贴心口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贪婪地看着女儿沉睡的脸,似要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按照往常的规律,安安早该因为身体的不适而痛苦醒转,哭着喊妈妈,喊难受。


    但今天,她依旧沉沉睡着。


    耿霞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她看了眼时间,又看向安安,终于,她忍不住,用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推了推女儿的肩膀。


    “安安?安安?醒醒,宝贝?”


    睫毛颤动了几下,安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因为病痛而总是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竟透出一丝久违的轻松,她看到妈妈,嘴角努力地向上弯了弯,声音微弱却清晰。


    “妈妈……呼……我睡得好香呀……”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惊雷炸响在耿霞耳边。


    是符!是平安符起作用了吗!她激动得几乎要喊出来。


    然而,喜悦只持续了不到几秒。


    忽然,安安眉头紧锁,五官痛苦皱成一团,下一刻,她侧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黑水。


    “安安!”耿霞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按呼叫铃,“医生!护士!快来啊!”


    医护人员冲了进来,迅速检查、清理、查看监护仪数据。


    耿霞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难道符没用?还是起了反作用?


    “耿女士,”主治医生看着监护仪,眉头先是紧锁,随即快速示意助手记录数据,“奇怪,孩子的生命体征……心率、血氧……虽然还是偏低,但比之前稳定了一些,而且……”


    他指着屏幕上几条正在缓慢爬升的曲线,“这几个关键指标,还在微升好转。”


    耿霞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医生们也是面面相觑,很是惊奇。


    “像是体内某种顽固的阻塞被突然冲开了?身体的代偿机制开始恢复工作了,嗯,这个发现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旋即,主治医生看向耿霞,眼神复杂,“如果能尽快补充营养,恢复进食,情况可能会更好,只是……”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惋惜和无奈不言而喻。


    谁都知道,安安的生理性拒食简直是无解的难题,再看看耿霞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逐渐开始拖欠的医药费单据……唉,实话讲,这孩子拖垮了耿霞,但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母亲的决心,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耿霞却注意不到这些,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强烈的信念:是瑾玉给的平安符!是它起了作用!


    她倏而想起瑾玉另给的食盒,慌忙翻找出来,打开盖子。


    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米香温柔地逸散开来。


    这香不浓烈,不霸道,却十分纯粹、温润、熨帖,像初雪融化后第一缕渗入泥土的清泉,像冬日暖阳晒过的蓬松棉被,是生命本真的气息,顿时驱散了病房里冰冷的消毒水味和残留的呕吐腥气。


    而里面的米油羹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金色,质地细腻柔滑,看不到米粒,只有最精华的凝脂。


    “安安,想不想喝点这个?”耿霞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舀起一小勺,凑到女儿唇边,“闻闻看,香不香?”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


    一直对食物表现出极度抗拒,以至于闻到味道就会干呕的安安,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


    她因为呕吐而含泪的眼睛,茫然看向这勺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米油羹,几秒钟后,她竟然点了点头,张开了干裂的嘴巴。


    耿霞的手抖得厉害,屏住呼吸,将勺子轻柔送进女儿口中。


    温热的米油羹柔滑如丝,顺着舌尖滑入。


    没有预想中的恶心反胃,只有甘甜的暖流,包裹了安安枯竭的味蕾,缓缓熨帖到冰冷痉挛的胃里。


    “香……”安安吐出一个字,嘴巴又张开了。


    一勺,两勺,三勺……


    仅仅几小勺,对于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分量,却让整个重症监护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激动低呼。


    医护人员见证了一场复生,有的感动到眼眶发红,而耿霞,她似不敢置信,放下勺子后,就一直死死攥着瑾玉的包装袋,而后,她终于感觉到包装袋下层还有硬硬的东西。


    像逃避似的,她忙低下头,伸手进去摸索,掏一个用红纸仔细包好的厚纸包。


    熟悉的形状让她心有预料,却又觉得难以置信,她打开红纸——里面是叠放得整整齐齐、面额大小不一的纸币,还有叠在一处的几包硬币,还残留着一点香灰的味道。


    她死死咬住牙,颤着手开始清点。


    两万六千一百零三块二毛。


    不是两万,不是三万,是两万六千一百零三块二毛。


    “呜——!”


    大悲大喜之下,耿霞再也无法抑制,她握住女儿有了些许温度的小手,将脸深深埋进女儿瘦弱的肩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绝望、恐惧、委屈、感激……所有复杂汹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声声撕心裂肺、却又饱含希望的嚎啕大哭。


    病房外,与她之前同样麻木绝望的病人家属循声看来——毕竟这样的哭声在重症监护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亡,二是新生。


    “希望是好事。”


    人间的喜怒哀乐在时间面前,终成过往,小寒悄然走至大寒。


    “腊八过了是小年,祭了灶王到新年……”


    云岫山神庙,瑾玉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心情颇好地将一个有些磨损的塑料机器人拿在手里。


    机器人的身体残留着孩子微弱的念力,和其母亲坚然卓绝的信念,瑾玉感知着,笑着摩挲了一会。


    而后,她打开自己房间的多宝格展柜,珍而重之地将这个小机器人,放在了那个锃亮的银脚镯旁边。


    一镯一机器人,安静躺在柔和的灯光下,无声诉说着母亲们跨越时空却同样深沉的祈愿与爱。


    放好信物,瑾玉回到正殿。


    她右手捻决,神龛上手托向天的神像微微一颤,一枚似女体的山神印,飘至她手里。


    “‘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吾也需述职归位了。”


    她举起山神印,在一份以云纹为底、字迹端庄的述职文书末尾,郑重钤上鲜红的印鉴,随后,把这份文书供奉在主神案中心位置。


    “搞定,该去准备祭灶的吃食了。”瑾玉拍拍手,打算去厨房大展身手,制作祭灶的糖瓜。


    刚迈出正殿门槛,就撞上匆匆而来的山君。


    山君高大的身躯杵在月台下,神色古怪,手里还提着一杯某知名连锁奶茶店的招牌波霸奶茶。


    瑾玉挑眉,“你也爱上喝奶茶了?”


    “甜甜的是很好喝,”山君傻笑,然后猛地一激灵,“不对,这是给您的。”


    瑾玉纳罕接过,“给我的?”


    “严格说,是给山神娘娘的。是这样,我去送外卖,那客人神神秘秘的把这个塞给我,说他最近没空上山来上供,所以请咱们庙的骑手把它捎回来,供奉给神明。”


    瑾玉:?


    “为什么要特意供奉给神明?”山神庙的绝大部分客人都是冲着美食来的,这也是她之前询问耿霞为何来此的缘由。


    疑惑之际,她接过那杯还温热的奶茶,插上吸管,吸了一口。


    嗯,珍珠Q弹,奶香茶香混合得不错哦。


    “不知道啊,”山君郁闷,“可能是我体型太大,那人躲门后边,说完就关门了。”


    “兴许是突发奇想吧。”瑾玉没当回事,抿着奶茶走下月台。


    可没走几步,就撞见了翠鸟。


    这丫头更夸张,两手各抓着一个不同品牌的茶饮袋子。


    “娘娘!娘娘!又有供品啦,是特意上供给神明的哦!”


    瑾玉:???


    她真有点迷惑了。


    翠鸟察言观色,眼睛一亮,“娘娘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我知道!”


    八卦兼大喇叭的翠鸟兴奋道:“是耿霞!安安的妈妈!她一直在网上记录安安的情况,是个小有名气的抗病博主,好多好心人都关注着呢。前几天她把安安情况好转的视频放出来了,可把大家激动坏了。”


    “原来如此,”瑾玉恍然,“但缘何要送供品?”


    “是那些往功德箱里塞过钱的网友啦,他们有部分也关注了耿霞,发现耿霞感谢这笔功德钱,一个个在网上嘚瑟的不行,说什么‘功德+1’,其他网友一看他们这样,也不甘人后。”


    “可他们离得远,庙里又没收款码,怎么办呢?有人灵机一动——点外卖,给山神娘娘上供!最适合的当然是奶茶啦,离得近的,就自己点外卖送过来,顺带吃饭,离得远的,就点跑腿或者像山君大人遇到的那样,托咱自己的‘骑手’往回捎!”


    瑾玉:“……”


    她看着手里喝了一半的奶茶,再瞅瞅翠鸟脚边的两杯,再联想到近期了解到的网络跟风,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山神娘娘的直觉向来精准。


    仅仅半天功夫,原本肃穆庄严的正殿供桌上,画风突变。


    琳琅满目的奶茶杯、水果茶杯占据了半壁江山,红的、绿的、黄的、棕的,贴满了各种标签:“七分甜加仙气”、“去冰三分糖求保佑”、“芋泥波波娘娘爱喝吗”、“杨枝甘露供神明”……五花八门,蔚为壮观。


    奶茶的甜腻香气甚至隐隐压过了殿内原本的檀香。


    瑾玉吸完手里的芝芝莓莓桃桃果茶,又拿起一杯满杯红柚果茶,努力消耗,但远比不过还在陆续补充的。


    “这样可不行……唔,红柚的味道很独特……不不,真的不行。”


    她思考一会,找来了计欢欢,作为和山神庙捆绑的知名美食博主,计欢欢代替着山神庙在网络的发言。


    “快,发布个视频,就说,嗯……就说多谢各位善信,你们的心意,山神娘娘收到了,但是这奶茶实在太多,神明都喝不完,再这样下去,灶王爷的糖瓜奶都没地方放了。大家的心意娘娘心领,不用再点啦。”


    计欢欢忍着笑去剪辑视频,走时还被瑾玉塞了几杯奶茶。


    而瑾玉又戳开一杯新送到的桂花乌龙奶茶,清雅的桂花香混合着乌龙的醇厚,顶上绵密的咸奶盖……她满意的又吸溜了一大口。


    “这个也好喝。唉,还好我喝得下。”


    于是,在制作糖瓜的过程里,山神娘娘悬浮着奶茶,咬着吸管,挽起了衣袖。


    她揭开木桶盖,舀出昨夜浸透的麦粒,指尖拨开粘连的湿麦,倾入石磨顶端的凹槽,握住磨柄,稳稳推动。


    磨盘碾轧,饱满的麦粒在石齿间碎裂、挤压,乳白的浆汁汩汩淌出,汇入下方承接的陶盆。


    等磨完,滤布绷紧在木架上。


    瑾玉端起陶盆,把浑浊的麦浆缓缓倾注。


    麦浆撞击滤布,细密的浆液渗透而下,流入下方更大的瓦瓮,留下粗糙的麸皮。


    她提起滤布四角,手腕拧转,挤出最后几滴精华,留下滤过的麦浆在瓮中沉淀。


    大锅架在灶上,等待引火,瑾玉不曾用引火器,而是打了个响指,继而,一株火苗无声燃起,温顺地伏低在灶眼。


    “糖瓜还是用神灶火更合宜。”山神娘娘吸干奶茶底,旁边桌上的芋泥波波奶茶飞起,顺滑替代,送入嘴里。


    “芋泥软糯,牛乳醇香,这个搭配也甚好。”


    瑾玉大吸一口,手上动作不停,将沉淀好的麦浆上层舀入锅中,只取最纯净的部分,使文火慢煨。


    长柄木勺在手里转个圈,瑾玉用勺底贴着锅底,不疾不徐地搅动。


    起初,浆液稀薄,勺过无痕。


    渐渐地,锅沿泛起细密的白沫,用木勺边缘贴着锅壁刮过,将浮沫聚拢,撇出,弃入旁边水碗。


    撇沫需耐心,一遍,又一遍,等待锅里的浆液在搅动中变化,色泽由乳白转向浅黄,质地也稠厚起来,木勺搅动时开始留下清晰的涡痕。


    水汽蒸腾,麦芽甜香越来越醇厚,浆液越来越粘稠,瑾玉搅动的频率略增,勺背感受着阻力。


    等浆液从“鱼眼泡”变成绵密的“珍珠泡”,咕嘟声变得低沉粘滞,再提起木勺,不再是滴落,而是拉出绵长透亮的糖丝,在灶火映照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挂旗了。”她低语。


    撤火,瑾玉立马将滚烫的糖膏倾入抹了薄薄一层熟油的石槽,粘稠滚烫的琥珀色糖膏在石槽里摊开,表面微微起伏,热气蒸腾。


    关键的拉糖开始了。


    瑾玉再换一杯生椰拿铁,指尖蘸一点冷水,无情铁手捏住糖膏边缘尚软的一角,手腕发力,向外一扯。


    滚烫的糖膏极具韧性,被她拉出尺余长,悬在空中,她把拉长的糖条对折,双手握住两端,插入固定在墙上的粗木桩钩环,身体后倾,再次向后一拽。


    琥珀色的糖条再度拉长、变细,空气被慢慢充斥其中。


    糖条在拉伸中温度下降,颜色由深琥珀向浅黄、再向乳白转变,瑾玉吸溜一口椰奶味浓郁的拿铁,不曾停歇,将对折处再次挂上木钩,依旧发力后拽。


    拉、挂、拽,每一次拉扯,糖条都在空气中冷却、变硬、变白,同时裹入更多空气,质地由粘稠变得酥松,逐渐变成蓬松雪白的糖坯,洁白如雪,内部充满细密的孔洞,充斥着纯粹的甜香。


    “成了。”


    瑾玉把变得温热的白色糖坯从木钩上取下,置于撒了炒熟糯米粉的案板上,取过一根枣木短棍,压在糖坯中央,手腕下压,向前滚动。


    糖坯在木棍和案板间被压成扁平的长条,她调整角度,继续滚动、碾压,糖条越来越规整,厚度均匀,开始切糖。


    取过宽背厚刃的菜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噌噌”蹭了两下,寒光闪烁。


    瑾玉左手按糖条,稳住位置,右手握刀,刀尖对准糖条一端,垂直压下,只听“嚓”一声轻响,一段约莫寸许长的糖块应声断开,断面整齐。


    “嚓、嚓、嚓……”节奏分明的切割声里,糖块在案板上微微弹动,形似饱满的小瓜,两头略尖,中间滚圆。


    这便是“糖瓜”,祭灶必备。


    切好的糖瓜,洁白中透着温润的米黄,表面裹着一层防止粘连的熟糯米粉,瑾玉用竹夹子把它们一个个夹起,在细箩筐里滚上一圈,抖落多余的粉粒,码放在铺了红纸的大瓷盘里。


    一盘圆滚滚的糖瓜,只待夜幕降临,焚香祷告,供奉于灶君神前。


    瑾玉满意点头,顺手扎开一杯牛油果鲜奶茶。


    “牛油果的味道,和鲜奶也很搭,好喝。哎呀,人类怎么这么会研发美味。”


    “所以,你就喝了这么多奶茶?”裴雪樵推开飘着麦芽甜香的厨房,一眼就看到摆了一桌子的空杯奶茶。


    瑾玉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在制作糖瓜的过程,居然不知不觉喝了十来杯奶茶。


    “因为就是很好喝嘛……”山神娘娘讪讪道。


    “幸亏你是神明,喝这么多没关系,”裴雪樵轻叹,开口转移她的窘意,“话说,怎么今天早早喊我上山?”


    瑾玉嚼了嚼嘴里的牛油果碎粒,指指新鲜出炉的糖瓜,又指了指厨房新设的一个贴着“东厨司命定福灶君”神位的木质神龛,解释道:


    “因为祭灶要一家人都在可以哦。”


    “一家人”三个字,让裴雪樵好像直接塞了一盘糖瓜,甜得多巴胺疯狂分泌,他清清嗓子,不让爱人瞧见他的害羞,以免再被调侃。


    “那个,之前听你所说,你就是灶神一脉,难道不需要……嗯,单独弄个偏殿什么的?”


    毕竟是“上司”嘛。


    瑾玉正把一块糖瓜递给他尝,闻言眨眨眼,一脸无辜。


    “为什么要单独设殿?我是因为喜欢做饭,才‘挂靠’在他老人家这一脉下的,方便借点‘通晓人间灶火、调和五味’的本事,你说上司?哈哈,严格来说,我也没有上司,倒是长辈……”


    她摇摇头,没在多言。


    裴雪樵见她如此,也笑了笑,接过糖瓜,咬一口,香甜酥脆,粘牙不腻人,满口都是温暖的甜蜜。


    “好吃。”


    暮色四合,山神庙厨房内灯火通明。


    灶神的神龛里,新请的灶神画像慈眉善目——去年祭灶节的时候,瑾玉还未苏醒,没赶上请灶神,便少了换灶神像这一步。


    而龛前供桌上,摆放着瑾玉精心准备的祭品:几样寓意吉祥的小炒;一碗粒粒晶莹的白米饭;还有必不可少的糖瓜。


    对了,山神娘娘摸摸下巴,噙着笑,又往上摆了几杯花花绿绿的奶茶。


    “也来尝尝人间新兴的东西吧。”


    当然,她摆放的是基础款,还有她喝过的口味——其他没尝过的味道,她还要品鉴呢。


    准备罢,瑾玉净手焚香,神色庄重而不失温煦,裴雪樵作为“家属”立在一旁,随着瑾玉清越的祷祝声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维癸卯年腊月廿四,云岫山主瑾玉,谨以清酌庶馐、糖瓜香烛,致祭于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尊神位前:


    伏以——


    时值小年,新岁将临。感念尊神,监宅佑民。调和鼎鼐,司掌灶薪。驱邪避秽,福泽常臻。


    今备薄礼,聊表寸心。祈望尊神,上天言好,下界降祯。阖家康泰,火旺食馨。云岫烟火,永续长存。


    尚飨!”


    祷祝完毕,瑾玉将三炷清香插入香炉。


    青烟袅袅,盘旋上升,带着凡间的祈愿,似乎真的在沟通了冥冥之中的存在。


    接下来便是“人神共飨”的时刻。


    瑾玉将供桌上的糖瓜、菜肴分给裴雪樵和在外等候的精怪们,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糖瓜酥脆香甜,麦芽的焦香混合着芝麻的浓香,在口中化开,甜得纯粹而幸福。


    几样小炒或清爽或浓郁,搭配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吃得众人额头冒汗,心满意足。


    精怪们更是毫无形象,山君一口一个糖瓜,咬得嘎吱作响;玉京子临近冬季,神色恹恹,化成小蛇抱住比她脑袋大的糖瓜,小口小口舔着;其他精怪吃得不住“唧唧”“嗷嗷”“咕咕”直叫。


    而祭灶节也是小年,是阖家团聚的日子,除了不出门恭贺亲友,和过年无异,所以瑾玉也备了许多烟花爆竹——这时候,就要庆幸云岫山偏远,不在禁烟花爆竹的范围里了。


    吃饱喝足,精*力过剩的精怪们就嚷嚷着要去放鞭炮,庙门口的空地上,挤挤挨挨地为了一圈或毛茸茸或冰冷光滑的精怪。


    可当摆出鞭炮,精怪们敏锐的嗅觉就闻到了火药味,源于天性的恐惧,一时让人,啊不,精怪无一上前。


    居然要靠他吗?


    裴雪樵作为在场唯一人类,忍着笑出列,展开鞭炮包装,拿一根线香,点燃了引线。


    “燃了燃了!”


    小精怪们吱哇乱叫,大精怪则默默竖起了灵力屏障。


    “噼里啪啦——”


    鞭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惹得小精怪们又是一阵仓皇逃窜,可等它们窜到树上/房顶/地下/天上,瑟瑟发抖好一阵,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它们战战兢兢从树上/房顶/地下/天上探头,就看见鞭炮燃尽,仅余一摊余烬。


    “好像,没有危险……”


    “怂!”


    山君大大哼了一声,把灵力撤走,佯装无事般重新竖起耳朵,捏着根“窜天猴”,对着天空“咻”地放出去。


    小精怪们也不害怕了,看着绚丽的烟花一阵惊呼,翠鸟甚至兴奋地追着冲天而起的烟花飞,叽叽喳喳地叫着,追逐那些转瞬即逝的光华。


    这下子,所有精怪都放开了,自己去挑选喜欢的烟花去玩,哪怕有的因为笨拙,正面接了一发,可不惧怕后,皮糙肉厚的它们可不怕。


    连银杏也忍不住探出根须,抓了一大把“仙女棒”,悉数点燃后,一根须抓一个,欢快摇摆,远远望去,像挂了一树闪烁灯串。


    瑾玉也拿着一根“仙女棒”,帮裴雪樵点燃了他手里的,然后含着笑看精怪们嬉闹。


    “差一个新春晚会,就像过年了。”裴雪樵声音清润。


    瑾玉新奇看着色彩缤纷的烟花,闻言笑道:


    “二十四,祭灶神;二十五,扫房子;二十六,割下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沤邋遢;二十九,洗脚手;三十日,门神、对联一齐贴;再一日,就把新年过了。时间很快的。”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鞭炮声渐歇,夜色已深,精怪们欢笑着遁入后山,瑾玉和裴雪樵二人开始送灶的最后一步。


    瑾玉把供在主殿的盖着山神印的述职文书取下,又准备了一匹用彩纸和金箔扎成的纸马,以作焚烧,给灶神当坐骑上天,再把最后的糖瓜备好上供。


    裴雪樵看着糖瓜,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传说灶王爷每年腊月二十四上天庭,向玉帝禀报人间一家善恶,百姓怕他说坏话,会用又甜又粘的糖瓜供奉,粘住他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不糊上吗?”


    瑾玉正整理着文书和纸马,听到这话,不由莞尔。


    “糊嘴,是凡人担心的过失被灶王爷告状,但我不同。我身为神明,该上奏述职书,阐明云岫一地,一年来的烟火人间事,当然,前提是天庭的秩序已经恢复,众神苏醒。”


    说罢,她走到院中特意准备好的焚化盆前,将文书和纸马一同放入,继而指尖一弹,一缕金色的神灶火点燃了纸角。


    火焰跳跃升腾,迅速吞噬了纸张,在火光中,那文书和纸马化作了点点金芒,乘着青烟,袅袅向着深邃的夜空飞去,直至消失不见。


    裴雪樵仰头望着消散的金芒,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天庭述职……这世上真的有天庭存在吗?”


    “有的。”瑾玉肯定道:“这一次的灵气潮汐超乎往常,大神的复苏是注定的。”


    裴雪樵的眉头微微蹙起,想象着超越凡尘的神明世界,语气复杂。


    “如果那些传说中的存在,天庭、地府、各方神明……都像你一样,有一天彻底复苏,行走于世间……如今的人类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想到科技与神力的碰撞,想到秩序的重构,想到可能发生的混乱与冲突,心下忧虑。


    瑾玉轻轻摇头,夜风吹拂着她的鬓发,神色坦然。


    “不知晓。未来如同迷雾,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想大多数存续至今仍愿庇护一方的神祇,其根本愿望是相通的——都希望这世间能变得更好。只是……”


    在裴雪樵的担忧视线里,她捏捏他的脸,语气温柔。


    “只是‘更好’的定义,每个神明心中所念,或许大不相同。”


    裴雪樵被捏着脸,疑惑“唔”了一声。


    “比如,执掌草木丰茂的神明,祂心中的‘好’,是希望这世间再无荒芜,处处绿意盎然,花开遍野。”


    “而司职一方水土安澜的水官,祂们所求的‘好’,也许是江河安流,万物各得其所。”


    “至于那些执着于杀伐征战的神祇……”


    瑾玉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祂们所理解的‘好’,可能是以雷霆手段涤荡污浊,重塑一个理想中的‘秩序’世界,哪怕过程……充满毁灭。”


    她说完,望向裴雪樵,“你看,同样是‘希望世间更好’,路有千条,道有万法,有时甚至背道而驰。神明之道,远非一条途路。”


    裴雪樵听得入神,末了,他凝视着爱人的侧颜,声音软软的发问。


    “那么你呢?山神娘娘,你的愿望是什么?”


    瑾玉微微一怔。


    厨房里残留的糖瓜甜香,菜肴余香,混合着院中未散的鞭炮烟火气,丝丝缕缕萦绕在她鼻尖。


    她眼前闪过食客们满足的笑容,精怪们嬉闹的场景,裴雪樵始终守护的身影……人间百味,烟火悲欢,望之无边。


    她缓缓扬起唇角,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庭院里,如同最温暖的祈愿,落进每个人的心底:


    “我啊……”


    “我愿这世上,人人灶台有炊烟,餐餐碗中有热饭。吃得饱,睡得安,身无沉疴心无烦。”


    “愿天下人,好好吃饭,多多吃饭。”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山神娘娘朝大家挥挥手:


    正文的故事就是这样啦,在这里,要非常感谢所有消费支持过的客人们,毕竟之前的千年,也是这般一日一日度过,却不曾有客人们的支持,故事无从讲起。


    另外,由于故事是什么来着,哦,是“倒v”,所以一开始就前来的客人可能无法评分,但你们的支持我都铭记在心哦~


    之后还会更新一些“番外”,诸如除夕啦、新年啦、元宵啦,甚至可能有我千年前的故事哦,客人们可以凭自己喜欢前往观看。


    唉,有些不舍呢,千言万语在心口,娘娘我还是那句话:


    没有我的监督,大家也要好好吃饭,身体健康呀!


    想起我可以来看看,我一直在哦。


    ——还有,隔壁新的故事也即将开始了,客人们若可移步看看是否合眼缘哦~


    下一本:《欢迎光临██客栈》


    烛在迷雾里开了间客栈,记忆尽失,满脑子只想玩经营小游戏。


    第一批客人惊恐推开门,心如死灰:“完了,又进副本了。”


    烛头也不抬:“副本?听不懂,我们这只有天字号、地字号房,还有特惠大通铺,住店吗?”


    于是玩家们小心翼翼打量着环境——


    柜台上,一团蠕动肉块衔着枚晦暗铜钱。


    玩家A如坠冰窟:“《吞金窟》的[噬宝魔君]?!”


    烛拨着算盘:“哦,这是招财金蟾。”


    厨房中,三米高的巨人剁着不知名巨骨。


    玩家B牙齿打颤:“《血宰场》的[屠夫]?!”


    烛翻着账本:“那是厨子,剁排骨呢。”


    回廊里,垂头女人双脚悬浮,裙角滴着黑水。


    玩家C腿软跪地:“《幽灵绞刑架》的[徘徊者]?!”


    烛皱起眉来:“这是保洁。让让,你挡着她拖地了。”


    看着遍地走的副本boss,玩家们彻底绝望:“我们怕是出不去这副本了……”


    话音未落,一道颀长身影从旁边路过,银发垂肩,冰眸含星,指尖虚划间,半透明数据流无声闪烁。


    玩家ABC狂喜伸手:“是大佬吗?!救……”


    烛护住男人,顺手撸了一把:“我的猫,不许摸。还有,到底住不住?”


    玩家们面面相觑,看着门外翻涌的绝望迷雾,又看看客栈里……至少灯是亮的?


    “……住!”


    然后,玩家们真香了:


    《永夜迷宫》终极暗杀者[影妖],成了夜间巡逻的安保,睡觉再也不用握刀。


    《纺织厂》团灭无数玩家的[蛛女],开了家服装店,防护服终于能换成休闲装。


    《熔岩之心》的暴君[焚化者]熬煮着香飘十里的火锅,《蜂巢》的[蜂后]递来甜到发颤的奶油蛋糕,五花八门的美食代替压缩饼干。


    至于玩家?玩家只需布置自己的小房间,摆满毛绒玩具和鲜花,被窝全是太阳晒过的味道。


    ——直到烛的记忆徐徐归位。


    迷雾之上,神明裙下蜿蜒出亿万触手,如母亲拥抱孩童般裹缠客栈;额间垂落莹白灯盏,照亮怀中万千门扉。


    污染与神性在呢喃声里回荡着:


    “欢迎回家。”


    这是人类最后的,会呼吸的避难所。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