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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或许吧。”


    谈之蕴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姚映疏唇边。


    她一口咬下, 含糊道:“既然不喜欢,那梁王为何这般维护寿光公主?”


    “也许,是为了掩饰他的企图, 抑或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姚映疏微微偏头,思索片刻, 诚实摇头,“听不懂。”


    谈之蕴笑了,“无碍, 梁王与我们无关,往后离他远些就是了。”


    姚映疏又咬一口糕点,眼睫上抬瞄了他一眼,小声道:“应该不行。”


    她解释, “梁王就是我们上京路上遇见的, 要杀大福那位王爷。而且……”


    压低嗓音, 姚映疏小声道:“储君未立,任何一名成年且有子嗣的王爷皆是太子的候选人,梁王也在其中。”


    如果晋王和梁王想争皇位的话, 那这位瞧着脾气不太好的王爷,怕是绕不开了。


    毕竟, 她现在也算是晋王一方的嘛。


    谈之蕴微怔,敛眉沉思。


    姚映疏就着他抬高的手吃完一整块糕点,歪着脑袋看他,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胡乱想想。”


    谈之蕴回神,温声笑道。


    “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姚映疏略显不满。


    “只是一些模糊的想法,等我理出头绪了再告诉你。”


    谈之蕴轻笑, 抬手摸了下姚映疏头顶。


    “别摸别摸!”


    姚映疏叫唤,扒拉下他的手,“你手刚拿了糕点,我今日特地抹了头油呢。”


    谈之蕴眉尾微扬,语调轻松含笑,“嫌弃我?”


    他故意把手放在姚映疏脸上,温热掌心与脸颊相贴,桃花眼脉脉含情,似水温柔。


    姚映疏被看得心脏狂跳,动作急促拉开谈之蕴的手,取出一张帕子,垂头细细为他擦拭,小声道:“对啊,就是嫌弃你。”


    谈之蕴安静看着她,轻笑一声。


    “大福,快下来,赶紧下来!”


    窗外,谭承烨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姚映疏和谈之蕴齐齐看去,大福不知怎的飞到了围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谭承烨,无论他怎么喊,始终不为所动。


    “大福,你快下来啊!”


    小福动作敏捷跑来,冲着围墙汪汪直叫。


    姚映疏停下动作,“咱们出去看看。”


    “好。”


    谈之蕴反手握住她,二人相携离开书房。


    站在檐下,姚映疏气沉丹田,高喊一声,“大福,马上给我下来!”


    “咯咯咯!”


    母鸡扇动翅膀,立马从墙上飞下,迈着小碎步躲到角落里。


    墙下几株白茶开得正好,它埋头钻进去,啄吃落在地上的花瓣。


    姚映疏拧眉,“这小混蛋,怎么我不在它就如此放肆?你们平时都不管它?”


    谈之蕴轻咳一声,默默挪开视线。


    吉福心虚垂头,“大福平时很乖的。”


    姚映疏翻了个白眼。


    “好了好了,别管大福了。”


    谭承烨招手,神情兴奋,“好不容易能歇一日,我们出去逛逛吧。”


    谈之蕴的目光落在谭承烨身上,迟疑道:“承烨……好似长个了,瞧着也不似之前那么瘦了。”


    “谈大哥你也发现了?”


    谭承烨惊喜,“我觉得最近饭量大了不少,读起书来都更精神了。看来练练功夫确实不错。”


    他瞬间得意起来,笑眯眯道:“我教你吧。”


    “教什么教,你谈大哥不需要你教。不是要去逛街?赶紧动身吧。”


    姚映疏一手拉着谈之蕴,一手拽着谭承烨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眨眨眼,回身看向身后,“你们去吗?”


    雨花笑,“我正好有东西想买,吉祥吉福,你们陪我去吧。”


    吉祥脑筋一转,立即领会,笑道:“行。”


    吉福:“可我想和少爷一……”


    话未说完,被吉祥一把拽住,“他和我们一起,少爷娘子,谈公子,你们快去,快去。”


    “好。”


    今日正好有马球赛,谭承烨嚷嚷着想去,姚映疏和谈之蕴只好随他。


    这小少年从坐下开始便激动不已,拉着两人猜输赢,“我压红队,你们压哪对?”


    “有彩头吗?”


    谭承烨想了想,咬牙道:“二两银子。”


    姚映疏笑,“行,那我也二两银子。”


    谈之蕴接上,“我也二两。”


    话音刚落,母子俩齐齐看向他,眼神惊异奇特。


    “怎么这么看着我?”


    姚映疏:“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谭承烨:“说得这么云淡风轻,谈大哥,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谈之蕴无奈一笑,自我调侃,“看来我一毛不拔的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


    又对谭承烨笑,“你猜。”


    谭承烨嚷道:“谈大哥,你学坏了!”


    姚映疏噗嗤一笑,“好了,快开始了,谭承烨压红队,那我压绿队吧。”


    “我也压绿队。”


    谭承烨叉腰,“你们输定了,今天这四两银子都是我的!”


    姚映疏耸肩,“那就拭目以待了。”


    马球赛结束后,谭承烨大摇大摆往外走,满脸骄傲自满。


    姚映疏和谈之蕴跟在他身后,瞧着他那六亲不认的步伐无奈。


    “这小子。”


    “难得见他如此高兴。”


    姚映疏点头。


    来到京城后,谭承烨最初一直闷闷不乐,即便外表看着无恙,但内心终究忧虑难耐。但自从寻回吉祥三人,又得知杨管家无碍,甚至一直在追查谭老爷的死因,他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能寻回些在河阳县的影子,但内心又比那时成熟不少。


    姚映疏感慨,“孩子长大了。”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似二八少女。


    谈之蕴失笑,缓缓伸手,接着袖子遮挡,轻轻握上。


    姚映疏偏头看他,眼睛弯起,形如月牙。


    “你俩好慢,快跟上啊。”


    谭承烨回头,招手招呼二人。


    “来了。”


    午时将过,一家三口早已饥肠辘辘,寻了个摊子吃饭,姚映疏看着对面的果饮铺子,支使谭承烨去买饮子。


    “对了,郡主带我去了个果饮铺,味道极好,待会儿我带你们去。”


    谭承烨问:“是你上回带回来的?”


    “对啊。”


    “行,我这就去。”


    原本不情不愿的谭承烨立马起身。


    “看来你与郡主相处得不错。”


    姚映疏点头,“郡主人极好,与寻常贵女不太一样,待我也一直尽心尽力……”


    说着说着忽然没了音儿,谈之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依稀瞧见一道婀娜背影。


    “怎么了?”


    “看见了一个人,郡主的表姐,尚家娘子尚岚玉。”


    姚映疏道:“她进了书铺,应该是去买书的。”


    谈之蕴对别的娘子没什么兴趣,闻言随意点了下头。


    “两位,你们的馄饨来了。”


    店家端了两碗馄饨过来,“还有一碗,两位稍等。”


    “多谢。”


    姚映疏道了谢,用勺子舀起馄饨吹了吹。


    等剩下那碗上来时,谭承烨正好买了果饮回来,“喏,热的。一人一份,趁热喝,否则一会儿就凉了。”


    “你的也上了,赶紧吃吧。”


    姚映疏吃了颗馄饨,随手选了杯用竹筒盛放的果饮。


    大冷天来一碗热馄饨,暖意从胸腔内漫出来,热乎乎的浑身舒畅。


    吃完馄饨,姚映疏小口喝着饮子,目光随意落在对面的书铺。


    尚岚玉正好从里面走出,手中空荡,就连身后侍女亦是两手空空。


    咦?


    姚映疏咬着竹管不解,不是去买书的?


    而且看那表情,似乎有些受挫?


    “我吃饱了,咱们走吧,去下一个地儿。”


    谭承烨放下碗,动作优雅地用帕子擦嘴。擦着擦着,想起还没喝完的果饮,他收起帕子,连忙把剩下的全喝进肚子。


    姚映疏慢悠悠的,“去哪儿啊?”


    谭承烨歪着脑袋,内心蠢蠢欲动,“要不……我们去书铺?”


    谈之蕴拆穿他,“想去买话本?”


    “嗯嗯。”


    谭承烨两眼放光,作可怜状,“可以吗?”


    姚映疏立刻来了精神,同样可怜巴巴望向谈之蕴,“可以吗?”


    谈之蕴无奈,屈指一人敲一下,“你们啊。”


    “行,今日破例,去吧。不过只能一人挑一本。”


    “太好了!”


    姚映疏和谭承烨激动击掌,“走走走,咱们快走。”


    眼见那两人飞快往对面的书铺跑,谈之蕴摇头无奈一笑,留下饭钱,快步追上。


    快到书铺门口时,姚映疏的速度慢了下来,等谈之蕴走近,她笑得两眼弯弯,与他一同进去。


    谭承烨已经没了影儿,姚映疏指着满满当当的书籍问谈之蕴,“你不挑一本吗?”


    谈之蕴:“替你挑?”


    “是你自己啦。快去快去。”


    将谈之蕴推过去,姚映疏背着双手走到离门口稍近的书架前,认真挑选话本。


    《风流寡妇俏书生》?


    这是什么书?


    姚映疏看着那几个字,忽然觉得有被影射到,默默挪开目光。


    《夜里忽梦小桃红》?


    这又是什么?名字还挺好听的。


    姚映疏伸手取下这本。


    尚未翻开,一道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掌柜的,方才那娘子的书写得那般好,咱们为何不收?”


    “你懂什么。”


    掌柜的回:“那娘子文采是好,可她写的大伙都不爱看啊。孤女寄身表亲府中,与表哥两情相悦,却自苦身份无法相守。现在的小娘子们都爱看美好大团圆结局,谁会看这种悲剧?”


    “这若是卖不出去了,砸咱们手里岂不是亏了?”


    “掌柜说得是,还是掌柜有见解。”


    姚映疏若有所思,那位娘子……说的该不会是岚玉姐姐吧?她不是来买书,是来卖书的?


    还有她那话本的内容……


    “选好了?”


    声音在耳边响起,姚映疏转头。


    谈之蕴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本书。


    “选好了,你买的什么?”


    “佛经。”


    谈之蕴堂而皇之将书封展示给她看。


    佛经啊,看来最近心不静,是在担心会试?


    姚映疏道:“看看佛经也好,多静静心,别胡思乱想,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谈之蕴双眼微眯,嘴角笑意有些意味深长,“这可是你说的。”


    姚映疏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


    谈之蕴轻笑,“去找找承烨吧。”


    “我在这儿,我也选好了!”


    谭承烨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溜烟往外跑,“走最后的结账!”


    姚映疏拿他没办法,翻了个白眼往外走。


    一扭头,却见谈之蕴默默走在最后。


    姚映疏伸手,在他掌心轻轻一勾,笑道:“变大方了啊谈公子。”


    谈之蕴一把握住她,嗓音含笑,“可不是?”


    从书铺出来,谭承烨嚷嚷着要去看杂耍,一家三口寻了家酒楼要了二楼的厢房,站在窗前瞧着下方杂耍。


    这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天逐渐转黑,三人才走出酒楼。


    两侧行人不减,周遭景象越发热闹,姚映疏目光随意一瞥,陡然一惊,拉着谈之蕴躲到身旁的脂粉铺子后。


    谈之蕴疑惑,“怎么了?”


    姚映疏靠近他,捂唇小声道:“我爹,他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谈之蕴偏头,的确看见姚闻远牵马走过闹事。


    他笑,“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见不得人的是我爹。”


    姚映疏轻哼一声,“万一他又指着你骂小白脸怎么办?”


    谈之蕴回忆,“他骂了吗?”


    迟疑道:“好像没有。”


    姚映疏也记不清了,但她可以肯定,她爹指不定在心里骂谈之蕴小白脸男狐狸精呢。


    “姚映疏,谈大哥,你们上哪儿去了?”


    谭承烨忽然回头高声喊叫。


    视线里,姚闻远仿佛听到了什么,偏头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来。


    姚映疏心头一抖,拉着谈之蕴往里躲,两人手臂挨着手臂,离得极近。


    幸好他只看了两眼便扭过头,牵着马走了。


    姚映疏松了口气,笑骂谭承烨,“这小子,差点让他坏事。不过……”


    她抬头望着谈之蕴的脸,白皙脸颊浮现两朵红霞,明亮双眼溢满兴奋。


    “这种感觉,还挺刺激的。”


    谈之蕴低头,放在胸口的书好似在发热,嗓音略低,“你喜欢刺激?”


    姚映疏认真思索,“很新奇,有点上瘾。”


    下一刻,眼前骤然一黑,周遭嘈杂声仿佛一瞬远去,唯有两颗心在剧烈的跳动声中逐渐靠近。


    还有……他的气息与温度。


    ……


    “你怎么了?”


    谭承烨奇怪问:“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你和谈大哥究竟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啊。”


    姚映疏保持镇定,“看见我爹了,去躲了躲。”


    “哦。”


    谭承烨信了,不再开口。


    片刻,他又转过头来,狐疑在姚映疏脸上扫视,看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了?”


    “娘子,少爷,到家了。”


    驾车的吉祥道。


    “好。”


    姚映疏逃似的跳下马车,快步往里走。


    原以为还有场硬仗要打,谁知道姚闻远并不在府中,得知他去了晋王府,姚映疏松了口气,叮嘱吉祥盯着谭承烨,子时前必须入睡,她匆匆回到自己院子。


    雨花去备水,姚映疏脱下外裳,触碰到硬物时才意识到自己还买了本书。


    她拍拍脸平复心情,将书翻开一眼。


    下一瞬,她烫手似的把书扔出去,捂住通红的脸无声尖叫。


    这是什么啊!


    “娘子,水好了,可以洗漱了。”


    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姚映疏吓一跳,她急忙捡起地上那本书,在雨花进来之前慌慌张张将之塞到枕下。


    “咳。”


    姚映疏低咳一声,将脸侧碎发勾至而后,“好。”


    雨花并未注意她故作镇定的动作,等姚映疏洗漱完便端水退下了。


    脱去衣物躺在床上,姚映疏裹紧被衾,努力入睡。然而刚才那副图画像刻在脑子里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辗转反侧许久,姚映疏裹着被子坐起,去拿了盏灯,将枕头下的书取出来,鼓起勇气翻开一页。


    也不知是地龙烧得太热,还是这被子太暖,姚映疏面上热度逐渐攀升,烧得她脑子晕晕乎乎的。


    迷迷糊糊地想,好像还挺……的……


    第122章


    “阿嚏!”


    “抱歉, 抱歉。”


    姚映疏偏头,捂唇打了个喷嚏。


    赵桐月拧眉,关心道:“这是着凉了?京城的冬又干又冷, 极易着凉,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熬碗姜汤驱驱寒。”


    姚映疏心虚摸鼻, 若不是因为那本书,昨夜她也不会熬了大半宿。也不知道那书铺为何会卖这种东西,还、还挺有意……哦不, 简直太下流龌龊了!


    但窗子都关着,屋里又烧着地龙,按理来说应当不会着凉才对。


    姚映疏谢过赵桐月,“多谢郡主。”


    赵桐月嗔怪道:“你我之间, 还用得着谢?”


    姚映疏不好意思笑笑, 低头的瞬间, 她在心里琢磨着,要不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她再去那家书铺看看?


    不不不, 这种东西有一本就够了,怎么能接着买呢?


    但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又在说, 买了又怎样?这东西既然存在,那就是给人看的。再者,她正值少年慕艾的年纪, 又有了心上人,对这种事好奇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止好奇,她还得……


    打住,赶紧打住!


    姚映疏低头,捂住瞬间通红的脸颊。


    天呐, 她刚刚在想什么?


    忘掉,快忘掉!


    “表姐,你怎么了?”


    赵桐月的嗓音落地,姚映疏瞬间吓一跳,连她口中唤的是谁都没听清,立即心虚抬头。


    目光在赵桐月脸上一掠而过,转而望向一旁的尚岚玉。


    “啊?没什么。”


    尚岚玉回神,“不是要教阿疏妹妹吗?”


    “我们一起啊。”


    赵桐月道:“论琴棋,表姐不如我,但书画一道,却是我远不及表姐。”


    她弯眼笑,“我教阿疏妹妹琴棋,表姐教书画,如何?”


    “好。”


    尚岚玉起身。


    三人来到桌前,一名侍女在身旁伺候笔墨,尚岚玉将笔递给姚映疏,“我记得阿疏妹妹说过自己会写字,你先写两个字让我看看。”


    姚映疏点头,挽袖执笔,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赵桐月和尚岚玉低头看,“这字……阿疏妹妹是同谁学的?”


    “谈之蕴。”


    姚映疏垂首,看着“姚映疏”三个字,她自觉挺满意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尚岚玉浅笑道:“方才我还在想,待阿疏妹妹下笔后再让你学谁的字,如今看来却是不用了。”


    赵桐月赞同点头,“清逸隽秀,笔法灵活,阿疏妹妹还是跟着你夫君学吧,我们就不误人子弟了。”


    姚映疏瞬间红了脸。


    尚岚玉笑,“看来,我派不上用场了。小月,该你了。”


    “诶,琴棋这种东西,粗略学学应付场面就行了,咱们又不当琴师国手,学那么精作甚?”


    赵桐月挑眉笑,“我还是对阿疏妹妹的夫婿更感兴趣,上回话未说完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尚岚玉无奈,“你就是用这个借口,让姨母暂时按下为你择婿的心思的?”


    赵桐月摆手,“这个不重要。阿疏妹妹不说夫婿也行,快说说你那‘大儿子’,他是个什么性子?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她一口一个夫婿的,让本就心虚的姚映疏心跳骤快,心绪不平,便想弄些动静转移注意。


    落在桌上的手下意识一挥,将手边东西挥开,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她立马蹲下去捡。


    “这是……”


    看着眼前的东西,姚映疏面露好奇。


    “这……”


    看清那是何物,尚岚玉面色一慌,想伸手夺回。


    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咬住下唇。


    赵桐月看看她,又看看姚映疏手里的书,欲言又止。


    “郡主这是从何处买的话本?”


    姚映疏翻开一页,眼睛发亮,“言语精炼不赘述,用词精准,寥寥数笔间书中画面跃然纸上,这作者好文采。”


    尚岚玉一怔,微微松开被咬住的嘴唇。


    赵桐月意外,“阿疏妹妹喜欢?”


    “喜欢啊。”


    姚映疏笑,“郡主也喜欢看话本?”


    赵桐月弯唇,“当然喜欢。”


    看了尚岚玉一眼,她眸光一转,笑着邀请,“那我们一起看?”


    “可以吗?”


    姚映疏眼睛先是一亮,旋即迟疑,“不是要学琴棋?”


    赵桐月认真问:“阿疏妹妹可想学?”


    她老老实实回答:“其实,不怎么想。”


    “那不就得了?”


    赵桐月满脸是笑,拉着两人在榻上落座,“快快快,咱们一起看话本。”


    三个姑娘聚在一处,把话本放在中间之人腿上,脑袋凑在一处,聚精会神地看。


    这话本子并不长,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便结束了,姚映疏拿帕子擦眼泪,赵桐月亦是眼泪汪汪,唯有尚岚玉垂眼出神,怔怔看着最后一页,复杂情绪翻涌,化为潮水将整颗心吞没。


    耳畔落下轻轻的叹气声,姚映疏难过道:“他们真心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呢?”


    赵桐月的余光从尚岚玉身上瞥过,亦是一叹,“每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顾虑,可他们都是不愿心上人为难之人,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苦了他人。”


    姚映疏另有见解,“可一句不说便远走他乡,让心上人念了一辈子,何曾不是苦了他人呢?”


    尚岚玉一怔。


    仿佛有把斧头劈在心口,刹那间海浪翻滚,得见一瞬天光。


    赵桐月细细思量,“好像说得也对。表姐,你……”


    顾虑着什么,她并未把话说完。


    姚映疏随之偏头,“岚玉姐姐,这话本子是你写的吗?”


    “什么?”


    尚岚玉抬头,神色迷茫。


    姚映疏又重复一遍,“这话本子是你所写?”


    “你看出来了?”


    姚映疏笑,“这么说,那日去书铺的,当真是岚玉姐姐?”


    尚岚玉怔愣,白净面皮上瞬间泛起红晕,“你、你瞧见了?”


    “什么书铺?”


    赵桐月不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快说!”


    她故意板起脸,举着双手,“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姚映疏看向尚岚玉,得她同意后笑盈盈道:“那日在街上瞧见与岚玉姐姐极像的人进了间书铺,我后来跟了去,无意间听见掌柜的与小二讨论,为何不收方才那姑娘的话本。”


    尚岚玉垂头,面色暗淡,“是我写得不好,掌柜的不收也是应该的。”


    “诶,岚玉姐姐这话说得不对,你若写得不好,方才我与郡主为何两眼泪汪汪?”


    姚映疏解释,“是掌柜的不喜悲剧,这才给你拒了。”


    “可是……”


    尚岚玉迟疑,“我走访了许多间书铺,都不愿收我的本子。”


    姚映疏道:“这只能说明如今坊间书铺掌柜爱收喜剧话本,不能证明岚玉姐姐写的不好。再说了,他们是男子,这本话本的读者明显是娘子,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爱看什么?”


    “缠缠绵绵的爱情悲剧最能打动细腻者的人,岚玉姐姐这话本写得极好,你瞧,我现在眼睛里还有泪花呢。”


    姚映疏指着自己的眼睛。


    尚岚玉不自信问:“真的?”


    “嗯嗯!”


    赵桐月重重,“当然是真的。”


    “表姐,你文采出众,若是男儿身,说不定早就考个状元回来。你自信些,脑子里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只需要告诉自己,老娘写的东西就是好,老娘就是最厉害的,这不就得了?”


    尚岚玉被她逗笑,眼里有了笑意,“这话可不能让姨母听见。”


    “放心,她听不见。”


    赵桐月随意摆手,“不过表姐,你去书铺是想卖话本?”


    尚岚玉轻轻点头,“这本怕是不行了,我琢磨琢磨,再写本欢喜的。”


    赵桐月重重拍腿,“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表姐的话本子写得这么好,岂能埋没了?”


    脑筋一转,她道:“这样,我开间书铺,只收你一人的话本!”


    “啊?”


    姚映疏和尚岚玉齐齐惊住。


    “后来呢?”


    白雾上涌,清隽眉眼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谈之蕴倒了杯热茶递给姚映疏。


    她伸手接过,轻轻往茶汤内吹气,啄饮一口,“郡主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下定决心要开间书铺,不过只收岚玉姐姐一人的话本怕是不行,她不同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


    姚映疏噗嗤轻笑,“我怕郡主那书铺不到三个月就亏空了。”


    谈之蕴递过去一块桂花糕,笑道:“不止如此吧,你也掺和了?”


    “咳咳。”


    姚映疏清了清嗓子,先是一通夸赞,“呀,谈公子当真是聪慧过人聪明绝顶,一猜就猜中了。”


    中指曲起在姚映疏鼻尖一刮,谈之蕴笑,“少贫嘴。”


    对他眨了眨眼,姚映疏咬了口桂花糕,含含糊糊道:“我觉得这其中有银子可赚,跟着投了笔钱。”


    临川郡主开的书铺,传出去谁敢为难?


    郡主的名号打出去,那些小娘子们不得捧捧场?到时书铺不就热闹了?


    她们既然都到了,可不得买两本话本回去看看?只要话本子够精彩够打动人心,就能留住人了。


    要是某本话本子卖得好,或许还能请人画出两名主角的形象,做成扇子贴花之类的,那不更是一比收入?


    姚映疏回神,瞧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的谈之蕴,疑惑道:“怎么了?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谈之蕴摇头,笑道:“只是在想,我家欢欢好像很喜欢只给钱不做事的差事。”


    “做生意那么累,我好不容易才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日子,躺着收钱不好吗?干嘛要把自己弄得累死累活的。”


    理直气壮的语气把谈之蕴逗笑了,两指捏住她的鼻尖,“不错,好志气。”


    姚映疏憋气,“那当然了。”


    谈之蕴笑着拿开她手里桂花糕,缓缓喂到她嘴边,“吃吧。”


    姚映疏嚼了两下,思索着要不让他画两张图?转念一想,这事只是她的设想,还没和郡主、岚玉姐姐商量,还是以后再说吧。


    另外,年关将至,年节过后不久便是春闱,还是别给他添事了。


    “姚映疏,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谭承烨在外面喊。


    “来了。”


    姚映疏一口把桂花糕咬完,匆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她又折回来,一手捧住谈之蕴的脸,吧唧一下亲在他另一侧,笑眼弯弯道:“别送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谈之蕴笑着点头,“好。”


    姚映疏对他笑了下,蝴蝶似的飘出去,对谭承烨喊:“别催了,快走吧。”


    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谈之蕴坐在书房内,微微敛眉。


    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桂花糕香气,身侧暖香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消散。


    一声叹息从喉间溢出。


    下次见面,可就是年后了。


    ……


    “外面天马上黑了,都怪你一直磨蹭,这要是不能赶在外祖回去之前到家,指不定要被他骂成狗样。”


    谭承烨小声抱怨。


    姚映疏心情不错,“骂就骂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


    谭承烨朝她翻白眼,“说得轻巧。唉。”


    他忽然叹气,“谈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和我们一起住?”


    虽然在姚府住着也挺充实的,但谈之蕴不在,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姚映疏也跟着叹气,一手托着脸,“快了,还有两个月。”


    “两个月?”


    谭承烨掰着手指头数,“春闱的确是两月后,可加上放榜,还得三个月吧。”


    “我不管。”


    姚映疏一脸霸道,“我最多只能再等两个月。”


    让一个正值妙龄的年轻女子独守空闺,也不知老爹是怎么忍心的。


    反正等春闱一结束,姚映疏就把谈之蕴绑回家,管他老爹同不同意。到时候一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老爹能拿她怎么办?


    谭承烨朝姚映疏竖起大拇指,“佩服。”


    “那当然。”


    姚映疏朝他使眼色,“学着点,以后要是遇上喜欢的姑娘,指定用得上。”


    谭承烨无声呵呵。


    他要是敢这样,不得被女方亲长打断腿啊?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


    眼见天越来越黑,谭承烨鼻尖一动,问道浓郁的肉香味。


    “吉祥,停车。”


    “回去指定是迟了,我去买点外祖喜欢的卤肉。”


    “诶。”


    一个不留神,那小子就跟泥鳅似的跑了。姚映疏想了想,目光瞥见街边酒铺,当机立断下车。


    正往酒铺走,迎面走来一名男子,他似是没站稳,撞了下姚映疏肩膀,急忙道歉,“抱歉,冲撞了娘子。”


    谁料她目不斜视,大步往前,连个眼风都没露给他。


    男子不可置信瞪大眼,对身后侍从道:“她没瞧见我?”


    侍从:“……好像是。”


    男子更气,“我这么一个美男子站在她面前,她竟然当我是透明人?”


    “这姓姚的小娘子是眼瞎吗?”


    侍从连忙捂住他的嘴压声,“公子小声些,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


    “唔唔唔本公子纵横唔唔唔居然……”


    眼见将要走进酒铺的姚映疏有回头的动作,侍从连忙拉着自家公子转身就走。


    “方才……我是撞到什么人了吗?”


    姚映疏回头,望着空荡身后迟疑。


    雨花:“没有吧,娘子不是走得好好的?”


    那就是幻觉。


    姚映疏放下心,转身走进酒铺。


    “走吧,去给我爹打壶好酒。”


    丝毫未曾注意到对面街边一双愤恨的眼睛。


    第123章


    谢方意从未这般恼怒过。


    想他谢家九郎纵横情场多年, 无论是高门千金还是小户之女,贞洁烈女还是青楼花魁,皆折服于他的魅力, 拜倒在他身下。


    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 他竟然在一个乡下姑娘身上多次碰壁,引以为傲的美貌与魅力在她面前仿若空气,那姑娘更是连个正眼都不给他。


    第一次, 他信心满满,穿上新做的锦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出现在姚府门外, 等了整整一日也不见姚映疏的身影。


    谢方意铩羽而归。


    好, 不就是不爱出门吗?他时间多得是, 等得起!


    在姚府门外蹲守多日,终于等到姚映疏出门,谢方意信心满满, 准备了一出英雄救美。


    凭借此招,他成功俘获了数十名姑娘的青睐, 算得上战无不胜。


    可没想到,姚映疏居然临时改道,令他的心血付之一炬。


    很好, 不就是再一次失败吗?他败得起!


    据他观察,姚映疏每次出行,视线都会在精致漂亮的物件上多停留一瞬,且她那书生夫婿也生得文弱俊秀,似明月疏朗。


    再一次, 谢方意一身书生打扮,端的是温文尔雅,光明正大朝姚映疏走去。


    周围姑娘们隐蔽的目光令他心中得意,今日这身如此俊朗,不信姚映疏连一眼都不看他。


    出乎意料的是,姚映疏真的一眼都没看他。


    谢方意深吸一口气,或许是她今日并不喜这种素净的打扮,下回,他一定换!


    从那以后,但凡姚映疏出行,他必定人模人样地出现在她面前,可无论是丢东西、故意相撞、英雄救美、美救英雄,姚映疏纷纷不接招,甚至从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不是!她瞎吗?!


    这么一个丰神俊秀的美男子站在她面前,她真的一眼都看不到?!!


    谢方意受不了了。


    抓着侍从的衣领,一脸狰狞问:“我问你,本公子好看吗?美吗?”


    侍从惊慌失措,急忙道:“美,极美,在这京城内,没有比公子更美的男子了。”


    “那她为什么看不见我?她是不是瞎?!”


    谢方意咬牙切齿地问。


    他的皮肤光滑如蛋白,白皙细腻,一张脸美如画,别说京城第一,就算是大雍第一美男子,他也能当。


    谢方意绝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一定是那姓姚的小娘子眼瞎,她瞎!!!


    眼见自家公子马上就要发疯,侍从忙道:“对对对,她瞎,一定是她瞎。”


    听了这话,谢方意濒临崩溃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松开侍从衣领,他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袖子,声如温玉,轻笑道:“你说得没错。”


    眼瞎这毛病,他又不是第一次治,一个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的小娘子,就算一时心里有人,面对他的温柔攻势又能撑多久。


    谢方意重重拽了下外衫,“走,回府。”


    他要制定一份更详略的计划。


    他就不信了,凭他的美色,拿不下一个区区小娘子?


    可一直到年关将近,谢方意还是连话都没与姚映疏说过。


    从未有过的挫败席卷心头,瞬间将他淹没。


    谢方意恨恨看着姚府大门,咬着小手绢恨声道:“可恶,本公子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眼瞎的女人!”


    侍从小声道:“公子,许是最近运气不好,不然咱们去寺里拜拜?”


    “拜个头啊拜!”


    谢方意冷哼,“本公子不干了!”


    只要不说,谁能知道他谢九在一个小娘子身上栽了跟头?


    “回去告诉梁王,最近牡丹楼新来了个花魁,本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单不做了。”


    侍从:“啊?”


    可是……公子你钱都收了啊。


    这话尚未说出,侍从眼睁睁看着一道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人影举起木棍打在他家公子脑后,随后取出麻袋,一把将他家公子罩了进去。


    “公……”子小心!


    下一瞬,眼前蓦地一黑。


    ……


    “人都在这儿了?”


    “回将军的话,都在这儿了。”


    谢方意从昏迷中醒来,迷迷糊糊听见一段对话。


    晕倒前的记忆在脑海里回荡,他陡然明白过来,这是被黑吃黑了。


    “喂,你们谁啊,敢绑本公子,还不快把我给放开!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最初那道声音道:“谢方意,谢家老九,坊间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麻袋里的人扭成一团,“既然知道我是谁,那还不快把本公子放开!”


    “明面上看是这样,这暗地里嘛……”


    那声音接着道:“帮某些畜生勾.引自己并不喜欢,却无法拒绝的未婚妻,不仅糟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还将她们残忍杀害,到头来,还要给她们冠以水性杨花的名头,受人世人唾骂。是这京城里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


    谢方意听得一身是汗,“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是梁王。梁王以此事为把柄,将那些雇你之人牢牢攥在手里。虽说都是些没用的纨绔,但好歹也是出身名门,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


    谢方意头皮一阵发麻,“你到底是谁?!嗷!”


    那人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冷声道:“你不是想勾搭我闺女?怎么还不知道我是谁?”


    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谢方意瞬间疼得满头大汗,想起最初醒来时听到的那声“将军”,大惊失色道:“你、你是姚闻远?!”


    “正是你爷爷我!”


    姚闻远又往他身上踹一脚,骂道:“混账,畜生!就你还想勾搭我闺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土去吧你!”


    那梁王可真不是个东西,不就是拒绝了寿光公主吗?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对付他闺女。


    呸,要娶他怎么不自己娶?


    怂货,软蛋!


    “来人,打,给我狠狠得打!打死了算我的!”


    姚闻远一声令下,周围人瞬间围上来对谢方意拳打脚踢,一时间,屋内满是惨叫声。


    解气一哼,姚闻远大马金刀坐在椅上,目光冷冽地盯着那团扭曲的麻袋。


    闺女回来后,思及他的处境,姚闻远在府里放了不少人,也悄悄派人跟着她,负责她的安危。


    那小丫头还以为他不知道她往姓谈的那儿跑,实际上他连她每次待了多少时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毕竟……那姓谈的小白脸……


    思及那封写满谈之蕴生平的信,姚闻远叹了声气。


    也是个可怜的小子。


    但凭心来说,这种满是心眼子的蜂窝根本不适合乖女,但架不住那丫头喜欢,而且谈之蕴确实待她尽心尽力。


    算了算了,随他们折腾去吧。


    有他看着,料想那小子也不敢生出花花肠子,反正又不是不能离。


    不过这些想法就不用告诉闺女了,不然她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明个儿就把谈之蕴接回来了?


    不行不行!


    到时候,在闺女心里,还有他这当爹的位置吗?


    绝对不行!好歹也得等到春闱之后。


    收回思绪,姚闻远面无表情看了眼缩在一旁的另一个麻袋,大步走过去将之掀开,看着里头瑟瑟发抖的人冷声道:“去给梁王回信,否则老子现在就让你们去见阎王。”


    侍从一脸惊惧,声线颤抖,“回、回什么?”


    “在老子门外说的什么,你就回什么。要是办不到……”


    姚闻远从怀里摸出一瓶药,一把塞进侍从嘴里。


    扔开药瓶,他眯了眯眼,警告道:“小心你的小命。”


    侍从捂着嗓子咳嗽,“这是什么?”


    “穿肠毒药,你若是没回,那毒便会侵蚀你的肺腑,令你七窍出血,剧痛而亡。”


    侍从脸色苍白,全身颤抖,“是、是,小的知道了,一定,一定办到。”


    派人侍从送走,姚闻远盯着在地上痉挛的麻袋。


    若非发现这人对姚映疏不怀好意,命人暗中调查,发现他与梁王的龌龊勾当,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小娘子要遭受毒手。


    厌恶地别开视线,姚闻远冷声吩咐,“把他送到王爷府上。”


    “是。”


    两人夹起半死不活的谢方意,拖着他往外走。


    另外一人走到姚闻远身边,小声问:“头儿,你哪儿来的毒药?”


    “什么毒药?”姚闻远翻了个白眼,“一瓶糖豆就能把他吓成这样,还有胆子跟着谢方意做下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高啊头儿。”


    “别贫。”姚闻远道:“我现在去趟王府。”


    “是。”


    ……


    “什么?谢方意看上了一名花魁,跟人跑了?”


    “谢公子的小厮是这么说的。”


    长史怒而捶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王爷,咱们要不要把人追回来?”


    赵修诚坐于上首,双目紧闭,一手放在桌上,指尖轻敲。


    他刚要开口,忽然有人从门外跑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王爷,公主出事了!”


    赵修诚一惊,立马起身,“出什么事了?”


    “公主回府时惊了马,受……”


    还未听完,赵修诚已大步朝外。


    盯着他的背影,长史愤愤咬牙。


    每次遇见寿光公主的事,王爷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长叹一气,长史起身追上去。


    一路策马至公主府,赵修诚脚步不停,径直往寿光公主卧房而去。


    “凝儿,听闻你惊了马,可有受伤?”


    宫人们纷纷行礼,“王爷。”


    说完便要退下,坐在榻上的寿光公主道:“不必退下,你们就守在这儿。”


    她看向赵修诚,“五哥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赵修诚大步往里,在寿光公主对面落座,在她身上扫视一番,“可有受伤?”


    “五哥放心,一点伤也没有。”


    赵修诚这才松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惊马?”


    寿光公主避而不答。


    赵修诚拧眉,看向她身侧宫人。


    她斟酌回:“禀王爷,公主前阵子见过姚将军后便一直心中郁郁,奴婢们便劝公主出城散心。今日归来时,马车路过闹事,被街边小童的爆竹声吓住,这才惊了马。多亏了……”


    宫人看了寿光公主一眼,在赵修诚的目光逼迫下微微垂头,“多亏了一名回京述职的戍边将军相救,这才毫发无伤。”


    回京述职的……戍边将军?


    赵修诚霍地抬头看向寿光公主。


    她白皙脸庞不知何时染上红霞,眼中盛着羞涩之意,嘴角扬起,期待望向赵修诚,“五哥,他说他姓季,单字一个旭,早年丧妻之后忙于军务,至今未娶。你能否替我打听打听,他可有、可有续弦之意?”


    声音越来越低,寿光公主捂住发烫的脸,侧过脸去,“丢脸死了。”


    悄悄觑一眼赵修诚的神色,她小声道:“五哥若是不愿,我自己去打听也行。”


    “怎会?”


    赵修诚勉强勾唇,“只要是凝儿喜欢的,五哥都会帮你寻来。你放心,我回去就帮你打听。”


    寿光公主眸中神采大放,喜道:“多谢五哥。”


    寒暄后,赵修诚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告辞。离开公主府,他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红色一闪而逝。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先是姚闻远,后是季旭,难不成每一个救下她的将军,她都喜欢不成?!


    这么多年了,她为何就不能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王爷,那谢方意……”


    终于追上来的长史下马,快步迎上赵修诚。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本王手底下还差他一个不成?滚!”


    赵修诚突然暴怒,狠狠甩袖,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被当众骂了一通的长史面色羞红,尴尬到无地自容,回头看了眼公主府,在周边人的目光下掩面而逃。


    门外之事传进寿光公主耳中,她轻叹一声,“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我想歇会儿。”


    “是。”


    宫人关上门,呼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王爷怎么还不明白。公主自幼听着父亲的事迹长大,对杀敌卫国的将军格外崇拜,当初的驸马爷若不是武状元,公主怎会相中?


    王爷虽然风华绝代,但他既不精通武学,也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啊。


    外面的事对姚映疏而言毫无影响,她不仅不知有人曾经在暗地里悄悄打她的主意,也不知自己的行踪早就在老爹的掌握之下,此时正与谭承烨密谋。


    “什么?”


    谭承烨震惊,“你想让谈大哥和我们一起过年节?你不怕外祖生气?”


    “嘘。”


    姚映疏竖起手指,小声道:“我打听过了,除夕那日宫中设宴,老爹要入宫赴宴,他发现不了的。”


    谭承烨也不忍心让他谈大哥孤零零一个过年节,思量过后重重点头,“行,那就这么办。”


    大不了挨顿骂嘛。


    第124章


    太阳隐在云层后, 露出一道朦胧金影,雪花纷纷扬扬洒落,檐上、树梢挂上一层白雪, 清冽寒风吹进院子,梅花簌簌而下, 掉落一地。


    姚映疏推开门,仰头望着从天空飘落的雪花,“哇”了一声, 惊喜道:“下雪了。”


    雨花从她身后出来,为她披上一层斗篷,“昨夜开始下的,外面冷, 娘子多穿些。”


    姚映疏转头, 弯成月牙的眼里满是笑意, “这么大的雪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湖州天气不算冷,冬日下雪那是极少的事,有印象以来, 姚映疏见过的雪一手可数,更别说这么大的。


    雨花跟着笑, “听说今年京城的雪来得晚,往年早就开始下了,不过也算挑了个好日子, 来年定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除夕落雪,听着就好。”


    姚映疏笑,提着裙子走出屋檐,“咱们走吧。”


    雨花急忙将伞打开, “娘子等等,这雪太大了,好歹遮一遮。”


    姚映疏跑开,笑声在空中回荡,“我不冷,你自己遮吧。”


    未到正堂,刚好瞧见正往这边走来的谭承烨,一碰面,两张脸上皆是喜悦。


    谭承烨提议,“一会儿吃了饭,咱们去玩雪吧。”


    姚映疏给他使眼色,凑近压声,“你忘了我们待会儿要去做什么了?”


    对哦,要去找谈大哥呢。


    谭承烨挤眉弄眼,“那我们和谈大哥一起玩。”


    姚映疏点了下头,笑道:“进去吧。”


    堂屋内,姚闻远已经在上首落座,端着热汤慢悠悠喝着,瞥了两人一眼,“来这么慢,一会儿饭都凉了,赶紧趁热吃。”


    母子俩落座,拿着木筷用饭。


    姚闻远喝了口热汤,忽然出声,“乖女,你这阵子习武习得怎么样?”


    姚映疏咽下嘴里的包子,“啊?”


    “就、就那样啊。”


    因答应过谭承烨,这些时日不忙的时候,姚映疏都会陪他练武,没想到武先生看不惯她在一旁偷懒,强行把她拉过来扎马步。


    姚映疏拒绝不成,一肚子的苦水。


    “好像身上的肉扎实了不少,力气大了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姚闻远点头,“改日让你吴叔教你几招,小娘子学点防身术,若是遇上歹人也能自保。”


    姚映疏为难,“老爹,我能不学吗?”


    “不能。”


    姚闻远冷酷无情。


    视线扫过谭承烨,他道:“马步扎够了,年后你也该跟着学武了。”


    “我?”


    谭承烨指着自己。


    “没错。”


    姚闻远点头,“我给你挑了所学堂,年后就去进学。都是大小伙了,整日窝在家作甚?出去和同窗们聊天侃地打架喝酒松快松快。”


    “咳、咳咳。”


    姚映疏被呛住,赶忙喝了口水,“老爹,别的先不说,打架还是算了,你别教坏孩子。”


    姚闻远理直气壮,“有些人就是要打才能长记性,更别说这些京城里公子哥,一个个的满身傲气,得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才不会受人欺负。”


    “不用怕打架给家里惹事,只要不是打残打死,一切都好说。”


    两双眼睛齐齐落在谭承烨身上,小少年愣了片刻,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外祖,谢谢外祖。”


    被叫了这么久的外祖,姚闻远早就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点头,“嗯。”


    “对了,今日我要入宫,不能和你们一起吃团圆饭了。”


    姚闻远面色愧疚,“明日补上。”


    “我知道的爹。”


    姚映疏表示理解,“没关系,往后我们还能一起过很多个年呢,也不差这一个。”


    可毕竟是闺女回来后的第一个年,不陪着她,姚闻远总觉得心里难受。


    “闺女,你想进宫吗?”


    脑子里灵光一闪,姚闻远问:“要不你和爹一起去?”


    “啊?”


    姚映疏连忙摇头拒绝,“不不不,我就不去了。若是我礼数不周,给你丢脸了怎么办?还是下次吧。”


    姚闻远失望叹气,“行罢。”


    姚映疏松了口气,瞧瞧和谭承烨对了个眼神。


    还好还好。


    吃完早食,母子俩陪着姚闻远说了会儿话,等他一走,他们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快快快,咱们快走。”


    出门的路上遇上新来的郑管家,瞧见母子两人急匆匆的模样面露不解,“娘子和小少爷这是要去何处?”


    姚映疏反应极快,“听说城中雪景不错,我和谭承烨看景去,郑叔,你忙活你的去吧,晚上不用等我们吃饭,我们自己会解决的!郑叔新岁安康!”


    给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姚映疏拉着谭承烨就走。


    郑管家目送两人消失在门外,又看看手里的封口费,无奈一笑。


    吉祥早已将马车停在门外,姚映疏和谭承烨、雨花三人上去后,他立马一扬马鞭,哒哒哒驾驶马车离开。


    ……


    大福刚探出头,立马淋了一头的雪,它甩甩脑袋,又缩回去,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待在窝里。


    小福蜷缩着身子,睡在温暖狗窝上,嘴角轻轻上扬。


    “嘶,这天可真冷啊。”


    吉福搓手,对大过节的依旧待在书房的谈之蕴道:“谈公子,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做。”


    片刻后,谈之蕴从屋里走出,笑道:“这阵子辛苦你了,一会儿我来下厨。”


    “这都是我该做的。”


    吉福憨笑两声,又急忙摆手,“还是我与公子一起……”


    “汪汪!”


    小福忽然大叫一声,快速从狗窝里窜出去。


    吉福不解挠头,“小福这是怎么了?”


    哒哒马蹄声在耳畔回响,谈之蕴想到什么,疾步走向院门。


    猛地将门打开,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有姑娘跳下来指挥,“快,把东西都搬进去。”


    一回头,谈之蕴站在身后,姑娘眼睛弯成月牙,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欢欢。”


    谈之蕴喉头滚动,语气夹杂两分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陪你过年啊。”


    谭承烨跳到谈之蕴面前,声音嘹亮,“谈大哥,新岁安康。”


    谈之蕴眼眶微酸,完全不曾预料他们竟然在今日出现在他面前。呼吸略显急促,他压下内心激昂的情绪,伸手拍谭承烨肩膀,夸道:“不错,结实了不少。”


    “那当然了。”


    谭承烨骄傲,“这阵子我可是老老实实在练武呢。”


    小福围在脚边汪汪交个不停,姚映疏把它抱起,笑道:“好了,外面那么冷,还是进去再说吧。”


    “正好你出来了,快来搭把手。”


    谈之蕴扬唇,“好。”


    将东西搬进屋,姚映疏瞥眼冷冷清清的院子,轻啧一声,“这也太冷清了。”


    一点都没年味。


    幸好她早有准备。


    姚映疏招呼谭承烨,“快去挂灯笼。”


    “知道了。”


    谭承烨应和一声,拉着吉祥吉福一溜烟跑出门。


    姚映疏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副对联,笑盈盈对谈之蕴道:“我们来贴对联。”


    此时此刻的谈之蕴,与先前无所谓的态度全然不同,眉梢含笑,全身充盈喜气,“好。”


    他拿过对联,刷上浆糊,踩在凳子上按照姚映疏的指挥移动位置。


    “左,往左,诶诶诶,歪了歪了,再往右一点,对对对,就这个位置。”


    贴完对联,姚映疏又取出一张福字,郑重其事贴在门上,“福到了,明年一定是个丰收之年。”


    寒风吹拂,她颊边碎发随风而动,眉眼染上风雪清冷之意,眸中却蕴着火一般的暖意。


    谈之蕴凝视着她,手指将碎发别至耳后,“一定。”


    姚映疏偏头对他笑,“好啦,我还带了好多食材,咱们一起动手,热热闹闹做一桌团圆饭。”


    谈之蕴也笑,“好。”


    小院焕然一新,树上被谭承烨和吉祥吉福挂满灯笼,雪花一落,白中映红,好看得紧。就连大福小福脑袋上也戴上两朵红花,喜庆十足。


    门上红色对联鲜亮显眼,堂屋内被雨花摆上瓜果点心,此时此刻,看着才有几分过年的模样。


    姚映疏很是满意,扬声道:“谭承烨!雨花,吉祥吉福,该干活儿了!”


    “来了来了!”


    谭承烨率先从屋里跑出来,搓搓手兴奋道:“我准备好了。”


    众人转道去厨房忙活,吉福负责生火,剩下的人打下手,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剖鱼的剖鱼,吵吵闹闹忙活了一下午,每人都下了厨,终于在天黑后做了满满一桌菜。


    姚映疏落座后左看右看,咦了一声,“我买的酒呢?”


    “哎呀,忘了取出来,我就这就。”


    吉祥急忙起身,抱着酒坛折回来,一人倒一杯。


    “今天是我们相识以来过的第一个年节,咱们一起干一杯。”


    姚映疏笑,“祝愿大家来年风调雨顺,心想事成。”


    谭承烨大声道:“干了!”


    数盏酒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姚映疏买的是果酒,并不烈,她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看向众人,“吃菜呀,等我作甚?”


    “吃,吃菜,娘子也吃。”


    吉祥动筷,乐滋滋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吃我家少爷做的菜。”


    谭承烨大言不惭,“那你小子可有福了。”


    今个儿是个好日子,姚映疏懒得说他,刚举起筷子,碗里已放下一块剔好的鱼肉。


    谈之蕴:“许久未曾下厨了,手艺怕是都生疏了,你尝尝味如何。”


    “好啊。”


    姚映疏笑着夹起鱼肉。


    还未放进嘴里,院门忽然被人敲响,她一怔,眉头拧起,“大过年的,谁啊?”


    “不知道。”


    雨花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吉祥匆匆看她一眼,“还是我去吧,你坐着。”


    三两口咽下嘴里的菜,他快跑出去,“谁啊。”


    下一瞬,门口忽然传来吉祥的尖叫,“啊!”


    “怎么了?”


    谭承烨抬头,一脸茫然。


    谈之蕴起身,“我去瞧瞧。”


    姚映疏跟在他身后,“我也去。”


    檐下灯笼在雪夜里散发出朦胧光影,两人一道来到门前,看清了站在门外,半边身子笼罩在灯光里的人。


    “爹?!”


    姚映疏大惊,“你、你不是入宫了吗?怎么在这儿?”


    谈之蕴亦是怔住,急忙俯身见礼,“将军。”


    姚闻远瞧了眼哆哆嗦嗦的吉祥,“怎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人见了就害怕?”


    “没,怎么会。”


    吉祥忍下惊慌,忙赔笑道:“将军是大雍的大英雄,我佩服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怕?”


    “那你抖什么?”


    “我、我冷,冷的。”


    吉祥干笑两声,指着空中飘落的雪花。


    姚闻远哼一声,没应话,视线落在姚映疏身上,“怎么,不请爹进去吃顿饭?”


    “哪能啊。”


    姚映疏笑开,走到姚闻远身侧挽住他手臂,“爹,今晚菜色可丰富了,我和谈之蕴谭承烨亲手下的厨,你一定得尝尝。”


    “是吗?”


    “那当然了。谈之蕴手艺可好了,绝对不输大厨。”


    姚映疏笑着看向谈之蕴,“你说对吧?”


    谈之蕴笑,“许久不做,手艺生疏了,将军见谅。”


    姚闻远瞥他一眼,“肯定不如我女儿好。”


    微怔过后,谈之蕴笑意渐深,“那是自然。”


    四人进了屋,谭承烨瞧见姚闻远大吃一惊,“外祖!您怎么来了?”


    “今夜梁王和魏王吃醉酒,惹了圣上不快,早早去歇息了,我瞧着没什么事,也提前离开。”


    姚闻远落座,阴阳怪气道:“谁知道回了家,竟然连个人影都不见,我一猜就是到这儿来了。”


    谭承烨干笑两声,忙道:“吉福,快去添副碗筷。”


    “是。”


    雨花道:“这酒将军怕是喝不惯,我这就去重新打一壶。”


    “诶,算了。”


    姚闻远挥手,“大过年的,还是别跑了。都是酒,有什么不能喝的?”


    他倒了杯尝尝,咂咂嘴道:“就是甜了点。”


    见他并无怒意,姚映疏心情大好,殷勤给他布菜,“爹,这鸡是我做的,你快尝尝。”


    姚闻远睨着谈之蕴,“哪道是你做的?”


    “这个。”


    谈之蕴给他夹了快鱼肉。


    姚闻远尝了口,勉为其难道:“一般吧,还有进步的余地。我闺女爱吃鱼,做成这种地步,可入不了她的眼。”


    谈之蕴笑,“晚辈记住了。”


    姚映疏一个机灵,老爹这话的意思是,他同意了?


    打量着姚闻远的神色,她并未问出这话,笑着招呼他吃菜。


    “爹,您快吃。”


    因着姚闻远并未摆架子,又有姚映疏和谭承烨活跃气氛,吉祥几个很快放开,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


    刚落筷,伴随着谭承烨的叫声,门外忽然一声巨响,“有烟花!”


    “哪儿呢哪儿呢?”


    众人齐齐涌出去,方一抬头,只见无数朵烟花在空中接连绽放,火星四射,将半边天空染成灿烂金黄色。


    与此同时,爆竹声在耳畔齐声炸响,依稀能听见小童的欢呼声。


    姚映疏忽然低头,看了眼站在身侧的谈之蕴和谭承烨,又回头去看坐在堂屋内的姚闻远,眼睛轻轻一弯。


    “我记得我们也买了爆竹,放在哪儿呢?”


    吉祥连忙道:“我知道,我去拿!”


    他快步跑回屋,取了一大包爆竹跑出去。


    谭承烨积极响应,“我来,我来放!”


    吉福叮嘱,“少爷要当心啊。”


    “嗐,放心,一个爆竹还能伤了我不成?”


    将爆竹放在院里,谭承烨小心翼翼凑过去,用火折子把引线点燃,转身跑得飞快。


    “砰!”


    爆竹炸响,瞬间引起尖叫声。


    谭承烨的脸在灯火映照下遍布兴奋,“再给我一个,我还要放。”


    吉祥忙把爆竹递过去。


    头顶烟花不断,院中爆竹声声,姚映疏站在檐下,悄悄伸手勾住谈之蕴的。


    他偏头,眸中映着一张灿烂笑脸。


    谈之蕴眼里含笑,手心逐渐收紧。


    笑声不断传入堂屋,姚闻远慢悠悠饮一口酒,摇头失笑。


    良久,他又斟了一杯,仰头饮尽,将叹息声堵在喉间。


    阿盈,倘若你也在,该有多好。


    第125章


    姚家在京城没有亲戚, 姚映疏除了跟姚闻远去晋王府拜年,便是招待老爹的同袍。


    不到大年初五,她便无所事事, 与谭承烨在府里闲逛。


    实在无事可做,姚映疏和谭承烨密谋去看谈之蕴, 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却和姚闻远撞上了。


    “你俩上哪儿去?”


    姚映疏脸不红心不跳,“在家里待着无聊, 去街上逛逛。爹你要去哪儿?”


    什么去街上逛逛,是去见姓谈的小子吧?


    姚闻远悄悄翻了个白眼,“去你许叔叔家喝两杯。”


    那位姓许的叔叔姚映疏见过,听说他家离寿光公主府不过几条街, 姚映疏好奇, “爹你不怕遇上寿光公主?”


    说起此事, 姚闻远瞬间红光满面,乐道:“公主看上了别人,这几日时常听说他们相约游园, 想来是好事将近了。”


    看上了别人?


    姚映疏震惊,这么突然?


    “去吧, 好好玩,爹先走一步。”


    姚闻远在姚映疏和谭承烨肩上拍两下,背着手哼着小曲, 乐滋滋走了。


    谭承烨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嘶了一声,“外祖看起来可真高兴。”


    “大抵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姚映疏耸肩。


    “外祖走了,咱们也快走吧。”


    谭承烨拉着姚映疏,快步往门外跑。


    “少爷!少爷!”


    吉祥迎面朝两人跑来, 谭承烨急急刹住脚,停在他两步之外,“不是让你备车?你怎么进来了?”


    弯腰喘了两口气,吉祥大声道:“吉、吉福来了。”


    谭承烨:“他怎么来了?”


    姚映疏:“是谈之蕴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谈公子好好的。”


    吉祥拍着胸膛,惊喜道:“是杨管家,杨管家回京了!”


    ……


    姚映疏知道谭家在京城有不少产业,但她从未踏足过,眼前的三层小楼装潢精致大气,光看牌匾便知其主财大气粗。


    她微微停步,目光落在门口。


    哪怕是大年初五,这间铺子依旧门庭若市,往来娘子皆衣着光鲜亮丽,头戴金钗玉饰。


    吉祥吉福站在两侧,“娘子,少爷,杨管家就在里面。”


    姚映疏点头,“好。”


    她偏头看向谭承烨。


    小少年面色紧绷,垂落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胸膛微微起伏,可见心绪不平。


    姚映疏伸手握住谭承烨手腕,“我们进去吧。”


    他一愣,手轻轻放开,深吸一口气,“嗯。”


    一楼摆满了珠钗首饰,姚映疏匆匆掠过一眼,在吉祥吉福的带领下上了三楼某间厢房。


    吉祥敲门,“杨管家,娘子和小少爷到了。”


    屋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哪怕已经过去快一年,姚映疏立马听出,这的的确确是杨管家的声音。


    吉祥推门,姚映疏拉着谭承烨跨过门槛,目光在装饰简单的屋内扫了一圈,缓缓落在负手立在博古架前的身影上。


    他转过身,比起离别时精神数倍,眸光熠熠,慈爱的视线凝在谭承烨身上,细细端详着他的模样。


    “少爷长大了许多,高了,身板也结实了。”


    杨管家侧身,含笑道:“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姚映疏微一福身,“杨管家。”


    “杨爷爷!”


    谭承烨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冲上去抱住杨管家,哽咽道:“杨爷爷,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杨管家眼眶湿润,一手轻拍谭承烨后背,嘴角带笑,“少爷不哭,杨爷爷这不是活得好好的?我还要看少爷金榜题名,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谭承烨泪流满面,一头埋进杨管家怀里,“杨爷爷……”


    这祖孙俩许久未见,皆是情绪难忍,抱在一处哭了好一阵。


    姚映疏低头擦了擦眼睛,正要转身关门,却见门扉早已被阖上。


    也是,吉祥向来机灵。


    杨管家拍着谭承烨安慰,“好了好了,少爷不哭了,你想知道什么,老奴今日都告诉你。”


    谭承烨退开,眼里依旧裹着泪,嗓音沙哑,瓮声瓮气道:“那杨爷爷你快说。”


    杨管家拍了下他脑袋,恭敬十足对姚映疏鞠躬,“少爷能遇见娘子,是他的福气。”


    “杨管家严重了。”


    姚映疏忙道:“照顾谭承烨是我的职责。”


    杨管家轻轻叹气,“倘若老爷还在,何必将娘子卷进来?”


    他转身倒了两杯茶,“娘子,少爷请坐。”


    姚映疏缓步走近,敛裙落座。


    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白烟模糊了杨管家的脸,他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缓声道:“事情还得从老爷入京说起。”


    “那年,京城的账册出了问题,老爷本想让我儿杨宏带人前去解决,后来思及多年未曾入京,他也一同去了。”


    “起初一切顺利,老爷不仅揪出了铺子里的蠹虫,将之逐出,还凝聚了人心。可没想到,灾祸竟发生在离开京城后。”


    谭承烨揪住衣裳,焦声追问:“我爹怎么了?”


    杨管家摇头,“我并未亲眼目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老爷口中得知。”


    “他说,他们在回雨山县的路上遇上一伙神秘人,看着像是镖师,却又比镖师纪律更加严明,每人皆是好手。他们押送了几口大箱子,行色匆匆往京城赶去。”


    “谁料路遇大雪,老爷与他们一行人皆被困住,只能暂居破庙。那些人沉默寡言,老爷便歇了寒暄的心思,只等雪停后启程。”


    “大雪渐止,那伙人与老爷一同离去,就在分别之时,一口木箱破裂,整整一箱金子撒得满地都是。”


    “金子?”


    姚映疏震惊,“他们押送的全是金子?”


    “是。”


    杨管家点头,“老爷不想沾身,带人欲走,那伙人的头领却不许他们离开,拔刀拦路,强行将金子拾回后才扬长而去。”


    谭承烨拧眉,“就这样?”


    姚映疏拍他一下,“你别急,等杨管家说完。”


    杨管家叹气,“他们走后老爷才发现,自己的足底竟然沾了一片金叶子。他拿着金叶仔细端详,越看越不对,便将之带在身上,带回了雨山县。”


    “等到老爷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那伙人已经寻到雨山县来,谋划着要取他性命。”


    谭承烨不解,“不过是遇上一行押送金子的人,也没什么寻常的,他们为何要杀我爹?”


    姚映疏拧眉仔细思索,脑子忽然灵光一闪,“难道,那些金子有问题?”


    杨管家浅浅勾唇,“娘子聪慧。”


    谭承烨焦急拉住姚映疏,“什么意思,你们别打哑谜了。”


    姚映疏:“若是寻常金子,大大方方押送有何不可?就算是怕走漏消息遇上山贼,也不必拔刀拦人吧?除非他们心里有鬼,除非那几口金子的来路有问题。”


    谭承烨思索,“难道是他们盗的?”


    杨管家摇头,“少爷何不大胆一些?”


    他敛眉,眸底锐色闪现,沉声道:“那些金子,是他们私采铸造的。”


    私采铸造?


    四个字仿若一道雷当头劈下,劈得谭承烨麻了半边身子。


    就算姚映疏心里隐隐有所猜测,听到这句话亦是惊得险些跳起来。


    “私采金矿在大雍可是重罪,要被处以极刑的!”


    谭承烨四处张望,捂着嘴小声道:“他们、他们怎么敢的?”


    “正因如此,他们才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定要老爷的命。”


    杨管家深深叹气。


    “有胆子做这种事的,不是出身豪族便是身后有依仗,老爷深知他们不会放过自己,在赴死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所以……”谭承烨哽咽,“所以杨爷爷才没把我爹的信交给我?”


    “少爷发现那封信了?”


    杨管家有些意外,旋即又了然。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老爷的死有内情,发现那封信也在情理之中。


    对上谭承烨含泪的眼睛,杨管家伸手,宽厚手掌在他头顶轻拍,温柔不已,“我怕他们连少爷也不肯放过,违背了老爷的遗愿,并未把信交出,可没想到,却是少爷自己发现了。”


    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谭承烨抽噎,“杨爷爷……”


    “少爷别怕,杨爷爷在呢。”


    杨管家嘴角带着温柔笑容,安抚道:“哪怕是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让害了老爷的凶手下地狱。”


    “杨爷爷!”


    谭承烨扎进杨管家怀里,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


    看着卸去坚强,满身脆弱哭泣的谭承烨,姚映疏有些心疼,慢慢挪过去,把他握紧的拳头轻轻掰开。


    “有件事我不明白,还请杨管家解惑。”


    杨管家松开谭承烨,用袖子擦去他眼角的泪,“娘子只管直言。”


    姚映疏道:“来到京城后我方知谭家如此富庶,按理来说,谭老爷应当也认识些许高官豪族,可为何他并未向人求救,反而是如此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将死的命运?”


    “谭老爷能打下这么大的家业,为何不堂堂正正显露出来,反而要龟缩在小小的雨山县?”


    杨管家怔愣须臾,闭口不言。


    谭承烨擦着鼻涕问:“这个问题杨爷爷很难回答?”


    其实他也挺疑惑的。既然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他爹不去府城,也不结交权贵?甚至从未想过要他继承家业,一门心思让他走仕途。


    杨管家轻叹一声,嘴角泛起苦笑,“我与娘子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抬起头,缓缓道:“老爷闯荡多年,打下硕大家业,除开他的确有做生意的天赋外,剩下的,要归功于他赚取的第一桶金。”


    “那桶金的来路,并不光明。”


    谭承烨拧眉,“这是何意?”


    杨管家敛眉,略显苍老的低沉嗓音在屋内回荡,“年少时,老爷曾发现一座小金矿。”


    姚映疏霍地抬头。


    谭承烨张大了嘴。


    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他哆哆嗦嗦道:“杨、杨爷爷……你、你的意思是我爹他、他……”


    咽了口唾沫,谭承烨难以置信,“……他也私下开产金矿了?”


    杨管家点头,“没错。”


    他面露回忆,低低道:“那座金矿并不大,我和老爷忍着恐惧,一点一点将之挖开。可看着金灿灿的金子出现在眼前,我们内心又控制不出地狂喜。”


    “官府制造的金子上刻有专属印记,起初我们的手法并不高明,幸好那段时日先帝病重,朝堂不稳,几位皇子为了争夺皇位急需金银,我们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那些金子给老爷带来了数不清的钱财,可他日夜忧心,生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后来,为了掩盖此事,老爷开始经商。他极为擅长此道,不到十年,便走出湖州,将生意做到京城。”


    “可老爷心里始终不安,他怕太过高调会引来灾祸,便一直待在雨山县,外面的生意,打得也始终不是他自己的名号,他甚至不愿与高官往来过密,也不愿少爷继承他的衣钵。”


    杨管家长长一叹,“我想,他逼着少爷念书,怕也有此原因。”


    “起初,老爷也想过寻人求助,可思来想去,竟寻不到一个靠得住的官员,只好打住念头,安排好后事。”


    原来如此。


    姚映疏没想到,谭老爷的发家史竟然如此跌宕起伏动人心魄。


    怪不得她觉得谭家奇奇怪怪的,明面上家产是被她败光了,可一会儿这儿有铺子那儿有宅子的,原来是狡兔三窟啊。


    转念一想,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谭老爷有过私铸金子的经历,所以才看出了那片金叶的不对?从而招惹了杀身之祸?


    杨管家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今日之事,还请娘子和少爷走出这道房门便忘个一干二净,永远别再提及。”


    姚映疏点头,“兹事体大,我知晓分寸,杨管家放心。”


    谭承烨还没从杨管家所言中缓过神来,心里飘飘忽忽的,充斥着惊慌与惊异。


    一听这话,他猛地惊醒,重重点头,“杨爷爷放心,我记住了,绝对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杨管家欣慰一笑,“少爷真是长大了。”


    谭承烨勉强牵了牵唇,“对了杨爷爷,那你这次出京是做什么去了?”


    杨管家:“手底下的人疑似发现有人在开采金矿,我去确认。”


    谭承烨急忙追问:“那杨爷爷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


    杨管家失落叹气。


    谭承烨抿唇。


    姚映疏见状安慰,“既是开采金矿,那必然需要人手,还是不能泄密的人手。”


    她灵光一闪,“有没有可能,那些人是被强行掳走,或是无缘无故失踪的?”


    这种事,各地官府应该都有卷宗吧?


    一桩两桩不算稀奇,但开采金矿,怎么也需要几百人,这么大的案子,不应该不受重视才对。


    杨管家眸里锐光闪烁,“娘子说得对,我马上派人去查。”


    脚步一顿,他又折回来,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这是老爷留给娘子的。”


    “留给我的?”


    姚映疏一头雾水。


    将盒子打开,看清里面东西的瞬间,她惊得瞪大眼。


    满满当当的,全是房契和地契。


    第126章


    “怎么了, 还在想刚才的事?”


    回家的马车上,见谭承烨心不在焉的,姚映疏摸了下他头, 小声问道。


    谭承烨偏头,绞着手指神色不安, “我没想到,我家的产业……”


    “嘘。”


    姚映疏急忙捂住他的嘴,“说好了的, 这事不许再提了,你快忘掉。”


    谭承烨连忙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姚映疏这才松开手, 小声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连皇位都换了个人坐, 只要咱们自己不说,谁能知道事情原委?你别再多想了,年后安安心心进学去, 其他的有我们在呢。”


    谭承烨扁起嘴,脑袋靠在姚映疏肩膀上, 瓮声瓮气道:“嗯,我知道了。”


    姚映疏摸他头发,笑话道:“这次居然没吵嚷着要找仇人报仇, 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不是你说的吗?”谭承烨闷声,“就算是有血海深仇,也不能让自己被仇恨淹没,成为复仇二字的傀儡。”


    “小爷我可是谭承烨,将来要清清白白考状元的, 怎么可能成为那种行尸走肉。”


    “不错不错。”


    姚映疏笑,“真是为娘的乖儿子,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了。”


    谭承烨朝她翻白眼,哼哼唧唧两声不撒手。


    姚映疏知道,这小子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坐着没动,任由他挽住自己手臂。


    思绪飘到那盒子房契地契上。


    她没想到,杨管家竟然当真把谭家一半的家产都给了她,但姚映疏已经有了几十万两银票,她自觉已经足够了,何况她根本不善经营,那些东西给了她也没用处,便并未收下。


    杨管家便道,每月他会将铺子里的营收都送到府上去,也不管她是拒绝还是接受。


    那么多的房契地契,想来数目定然不小,姚映疏暗自叹气。


    她也没做什么,白得人家这么多银子,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眼睑低垂,瞧了眼抵着她下巴的毛茸茸小脑袋,心道还是给这小子收着吧,等他及冠再说。


    马车徐徐驶往姚府,搭着雨花的手下了马车,姚映疏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细密雪花从空中飘落,她出神想着,也不知道月桂姐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她寄回去的年礼可到了?


    “娘子,雪大了,咱们快进去吧。”


    青色油纸伞遮挡住了姚映疏的视线,她回神,对雨花笑了笑,“好。”


    几人走入姚府大门,鹅毛般的雪花飘落,模糊了身影。


    白雪落于院墙,化为雪水往下流淌,“滴答”一声掉落青石板上。急促脚步声遽然响起,青布鞋踩过水珠,有人快跑而来,跑动时勾起的风吹得身侧桃树嫩叶摇晃,枝上雨水沙沙掉落。


    “娘子,车备好了,小少爷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那人快跑进院。


    雨花打帘而出,应道:“知道了,再等片刻,娘子还在梳妆。”


    小丫鬟笑盈盈点头,“好。”


    雨花对她笑了笑,转身进屋,将一支桂花步摇簪在姚映疏发间。


    铜镜内映着一张芙蓉面,姚映疏左看看右看看,从妆奁盒里取出一支蝴蝶银簪,簪在另一侧。


    指尖从银簪上轻拂而过,她满意笑道:“就这样,咱们动身吧。”


    雨花笑,“好。”


    主仆俩到大门口时,谭承烨正在候在马车边上,见了她催促道:“快些,不然赶不上接谈大哥了。”


    姚映疏:“时辰还早着呢,来得及。”


    她拎着裙子,与谭承烨一道上了马车。


    今日格外热闹,街道两侧人来人往,好似摆摊的铺子都比以往要多些。


    谭承烨掀开帘子往外看,“好多人啊。”


    姚映疏回:“今个儿是春闱最后一日,当然人多。”


    十年寒窗苦读,就在今日了。


    她舒了口气,想到此时仍在贡院的谈之蕴,内心颇为期待。


    两个多月以来,姚映疏不是跟着赵桐月学礼赴宴,商讨铺子的事,就是往谈之蕴那儿跑。


    听吉福说,他只有她和谭承烨去的那日,才会从书房出来透透气,其余时候,不是读书就是读书,要么就是在写他看不懂的策论。


    知道他为了春闱付出了多少精力,姚映疏心疼的同时又不免盼望他得偿所愿。


    如今总算能熬出来了,她怎么能不为他感到高兴?


    离贡院越近,路越堵,周遭皆是来接学子的亲友。


    马车实在进不去,姚映疏和谭承烨只要弃了车步行。


    吉祥和雨花去停车,两人站在人群里,踮着脚尖往里看。


    “娘子,少爷,这儿!”


    熟悉的声音落下,姚映疏偏头,拉着谭承烨一并过去,“吉福,你来这么早?”


    吉福憨笑挠头,“反正在家里也待不住,只好先来这儿等着。”


    他占据的位置还不错,地势高,视野开阔,姚映疏一眼望过去,将紧闭的贡院大门与门外守卫森严的护卫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天气不错,一缕亮光倾斜而下,落在大门上,“嘎吱——”一声,大门陡然开启,四周顿时响起潮涌般的喧嚣声。


    “出来了,出来了!”


    “我儿子呢?当家的,你看见咱们儿子了吗?”


    “爹!我在这儿!”


    “少爷!”


    谭承烨立马踮脚够着脖子看,“谈大哥呢,谈大哥在哪儿?”


    姚映疏:“才刚出来,应该还得再等一会儿。”


    虽是这么说,但还是用一双滴溜直转的眼睛寻找谈之蕴的身影。


    目光陡然一定,姚映疏瞬间笑起,招手大喊:“谈之蕴!我们在这儿!”


    谭承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上也扬起笑,“谈大哥!”


    人群里的谈之蕴依稀听见熟悉的声音,往四周巡睃一圈,寻到母子二人的身影,笑着抬步朝他们走去。


    谭承烨立马迎上去,“谈大哥,怎么样,饿不饿,累不累?”


    “还好。”


    谈之蕴拍他脑袋,“今日不是还要进学吗?怎么也来了?”


    “我告了假。”


    谭承烨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得亲自来迎接谈大哥了。”


    谈之蕴笑,“不怕落了功课?”


    “半日而已,能补回来!何况今日是马术课,我早就已经会了!”


    谈之蕴险些忘了,姚闻远给谭承烨报的学堂,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还得习礼乐射御书数。


    “好了,别寒暄了,瞧你一脸疲惫,先回去歇着吧。”


    姚映疏插话。


    目光在她发间的蝴蝶银簪上停留一瞬,谈之蕴眼里笑意加深,“好。”


    一行人找到吉祥,回到车上,姚映疏立马吩咐,“吉祥,咱们回去。”


    “好嘞。”


    “等等。”


    谈之蕴刚坐好,一听这话忙问:“回哪儿?”


    姚映疏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姚府了,春闱都过了,你不跟我回家?”


    谈之蕴摇头,“再等等,等我休整好了,再携礼上门拜访。”


    可她汤都炖好了,现在就在灶上炖着呢。


    姚映疏满心不情愿,刚想开口反驳,可看着谈之蕴一脸倦色,只好把话咽回去,“行,那就先不去。”


    见两人商议好了,雨花将车门开了条缝,轻声告诉吉祥去处。


    一到家,谈之蕴连话都没与姚映疏说上几句,就被她赶去歇息。


    等他回了屋,姚映疏撩起袖子,准备给谈之蕴炖汤。


    去厨房转了圈,她满意点头。


    该准备的吉福都备好了,她只需要下厨即可。


    谭承烨也进来帮忙,舀了盆水蹲下洗菜。


    姚映疏瞥他,“你不回学堂?”


    小少年边洗边道:“这不还早着呢么?午食吃了我再回去。”


    姚映疏随他。


    忙活一上午,弄了一桌子好菜,谈之蕴却没醒来的迹象。


    姚映疏拍板,“我们先吃,他的那份放在灶上温着,等他醒了再吃。”


    动筷时,她睨了谭承烨一眼,警告道:“你少吃些,不准吃多了,当心又坏肚子。”


    前些时日谭老爷一年丧期已至,谭承烨不必再茹素,馋了一年的肉,他没忍住吃多了,当天夜里便闹肚子,折腾了好几日才痊愈。


    谭承烨知道分寸,连连点头,“我知道,一定不多吃。”


    闹肚子是什么感受他可不想再体会了。


    吃过午食,陪大福小福玩闹两刻钟后,吉祥送谭承烨去学堂。


    今日无事,姚映疏便守着谈之蕴醒。


    她翻找出针线,安静坐在院里。


    绣帕上刚浮现出小狗的轮廓,院门陡然被人敲响。


    “吉福在家吗?”


    听出是乐娘子的声音,姚映疏放下绣帕,满脸是笑迎上去开门,“乐姨!”


    乐娘子惊喜,“欢欢回来了。”


    “是啊。”


    姚映疏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今日谈之蕴考完,我回来陪陪他。”


    “好,好。”


    乐娘子连说两声好,笑道:“考完了便好,如此你们夫妻就能团聚了。”


    姚映疏笑意更甚。


    算起来,乐娘子也好几日没见姚映疏了,一看见她,她就能回忆起这阵子不断出现在梦里的小女孩,心里既暖又酸。


    她曾想过,那个小女孩可是自己夭折的孩儿?可阿蔚一口咬定她唯有他一个孩子,从未有过女儿,乐娘子只好按下遗憾。


    许是她见过欢欢后太想有个女儿了,在梦境里幻想出来的吧?


    “乐姨,愣着作甚?快进来坐。”


    姚映疏的声音唤回了乐娘子的思绪,她笑着走进去,将手里端着的小盅递出,“这是我为小谈炖的汤,预祝他旗开得胜。”


    “劳累乐姨了。”


    姚映疏笑着接过。


    吉福从屋里端了根凳子出来,上前端过小盅,转身跑进厨房。


    两人入座,乐娘子小声道:“小谈还睡着?”


    “是啊。”


    姚映疏点头,“一到家就睡了。”


    乐娘子再度压低声音,“考了这么多日呢,定是劳累了,得好生补补才是。”


    “乐姨放心,不管我爹应不应,等他醒了我就带他回去。”


    乐娘子笑,“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和乐姨说。”


    姚映疏笑,“乐姨放心,我绝对不会客气的。”


    乐娘子忍俊不禁,“对了,我那儿还有些花茶,我这就去拿。”


    “诶,乐姨……”


    未及阻止,乐娘子已跑出院门。


    姚映疏无奈,心里又暖洋洋的,乐姨长得好看,人又好,真羡慕阿蔚有这么好的娘亲。


    不一会儿,乐娘子去而复返,将两罐花茶一并塞给姚映疏,


    “一罐菊花,一罐桂花,喝完了只管寻我要,我那儿多得是。”


    姚映疏面露赧然,“总是白拿乐姨的东西,下回我都怕让您进门了。”


    乐娘子佯怒,“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再说这话,下回我可不给了。”


    姚映疏噗嗤笑开,“我的错,我的错,乐姨莫怪。”


    乐娘子这才满意,点着那罐菊花茶,笑音调侃,“败火的,你爹若是发怒,正好让他去去火。”


    姚映疏笑声越发大了,顾及到屋里正睡着的谈之蕴,勉强忍住笑音,眸中含笑,“那我就先替我爹写过乐姨了。”


    乐娘子温柔眸光里泄出狡黠,“不客气。”


    在姚家坐了一个时辰,乐娘子告辞离开。


    她走后,姚映疏将花茶交给雨花,嗓音里还带着笑,“一会儿记得带回去。”


    乐姨的一番心意,怎么也得让她爹尝尝才对。


    心情愉快地低下头,姚映疏继续绣帕子。


    谈之蕴一直睡到酉时才醒,听见屋里的动静,姚映疏立马让吉福备水给他送去,估摸着时辰,将灶上温着的饭菜摆上。


    余光扫到谈之蕴带着水汽从屋里出来,她笑着转身,“饿了吧?饭菜都摆好了。”


    年轻男子擦着微湿长发,嘴角笑容温柔松快,“好。”


    姚映疏给他盛了碗汤,“这是乐姨特意给你送来的,趁热喝。”


    谈之蕴拿起瓷勺,慢慢喝了一口。


    坐在他身侧的姚映疏双手捧脸,弯眼问道:“好喝吗?”


    “好喝。”


    她又给他夹菜,“快吃吧,在贡院里待这么久,我瞧着你都瘦了。”


    谈之蕴失笑,“哪有这么夸张?”


    “我说瘦了就是瘦了,你不许反驳。”


    姚映疏霸气开口,又往他碗里放下一块肉。


    谈之蕴纵容,“好好好,我不反驳。”


    将他的碗堆成小山,姚映疏这才落筷,看着年轻男子从容的姿态,嘴角不由上扬。


    “一会儿你就随我一起回去罢。”


    谈之蕴动作停住,抬睫看她,“今日?”


    “是啊。”


    姚映疏点头,“会试都结束了,你还一个人住这儿作甚?我和谭承烨都在姚府,你当然是要与我们一道。”


    谈之蕴放下碗筷,郑重其事道:“欢欢,今日我不能去。”


    “为什么?”


    姚映疏拧眉,“你是在担心我爹?不用怕他,他就是个纸老虎,我……”


    “欢欢。”


    谈之蕴唤她,声音轻而温柔,桃花眼缱绻深情,眼下小痣仿若淌过春水,轻轻一动,便是一幅灿烂春景。


    “我想正式向你爹提亲,重新与你成婚。”


    第127章


    “回来了?”


    姚闻远负手而立, “漫不经心”路过大门不远处的小径。


    姚映疏意外抬头,“爹,你怎么在这儿?”


    仗着此处光线昏暗, 姚闻远低咳一声,语气听不出半分异样, “散步,刚好散到这儿来了。”


    身后的郑管家偷偷觑他一眼,也不知是谁早早的就在这儿候着了。


    姚映疏自然不清楚老爹在说谎, 闻言点了点头,“那您散吧,我就先回了。”


    她一动,借着大门下的灯光, 姚闻远看清了站在自家闺女身后的人。


    只有那名叫做雨花的侍女, 并没有设想中那人。


    他嘶一声, “你一个人回来的?”


    还以为闺女会把那姓姚的小子也带回来。


    “当然是我一个人啊,不然爹以为还有谁?”


    姚映疏挑眉,好以整暇问道。


    “没谁, 没谁。”


    姚闻远摆手,“既然回来了就快回去吧, 这天还冷着呢。”


    “好啊。”


    姚映疏应道:“那爹,我就回去了,您散布别散太久, 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诶,好。”


    姚映疏对他一笑,脚步轻快从老爹身旁路过。


    看着她的背影,姚闻远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回事?这闺女今日不仅没把姓谈的小子带回来,怎么瞧着还这么开心?


    不应该啊。


    “闺女。”


    姚闻远出声将人叫住。


    姚映疏停下脚步, 疑惑回头,“怎么了老爹?”


    清了清嗓子,姚闻远故作随意问:“你今日又去见那小子了?”


    姚映疏大大方方回:“是啊。”


    这么坦诚?


    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姚闻远又问:“今天貌似是会试结束的日子,他咳、他考得如何?”


    姚映疏弯眼,笑得一脸狡黠,“想知道啊?爹你自己问他呗。”


    话落,她一蹦一跳地走了。


    嘿,这臭丫头。


    姚闻远在背后叮嘱,“好好走,路上滑,当心摔了!”


    “知道了。”


    姚映疏的声音逐渐远去,姚闻远在原地静立片晌,轻哼一声。


    不管这丫头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等着看就是了。


    回了屋,雨花急忙吩咐人备水,一转身,姚映疏坐在妆台前,哼着小曲取下发间银簪,在手中轻抚片刻,满脸是笑地将之放在妆奁内。


    像是被她的好心情感染,雨花脸上也露了笑,“娘子今日心情极好。”


    姚映疏笑着取下桂花步摇,语调轻快,“谈之蕴说,他会堂堂正正向我爹提亲,明媒正娶,与我再成一次婚。”


    雨花微讶,旋即笑意爬上脸颊,“那感情好,上回娘子成婚我并不在跟前,这次可算是赶上了。”


    “是啊。”


    姚映疏打散发髻,用木梳通发。


    上回成婚,唯有他们和谭承烨,那时的仪式是真的,喜悦也是真的,却并非嫁与心上人的喜悦,不过是有了一个全新身份的安心。


    这回谭承烨在,老爹在,雨花吉祥几个都在,姚映疏自然高兴。


    只是可惜,月桂姐和封婶子他们怕是来不了了。


    雨花走到姚映疏身后,接过她手中木梳,担忧道:“将军那边……”


    “不用担心。”


    姚映疏笑,“我爹有我搞定。他拗不过我的。何况,我看他也不是真心不想要这个女婿,方才不就在问吗?”


    雨花失笑,“我观将军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怎么会真的忍心娘子不能与心上人相守。”


    “是啊,他就这脾气,这么多年也没改过。”


    否则当初也不会被爷奶忽悠着替大伯上战场了。


    姚映疏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弯起眼睛。


    ……


    知道谈之蕴打算的姚映疏安安心心在家里等待他的到来,然而第二日他没来,第三日也没来。


    第四日……依旧不见人影。


    姚映疏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走动,“谈之蕴做什么去了?他怎么还不来?”


    走着走着,她猛然停住,“他该不会反悔了,不来提亲了吧?”


    雨花见她越想越离谱,急忙劝慰,“娘子想到哪儿去了?谈公子不来向您提亲还能向谁提亲?兴许他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您再等等?”


    也是,说不定是参加学子们的宴会去了。


    姚映疏勉强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可谈之蕴一日不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一日不能放心。


    沉沉叹了声气,她只好道:“你让吉祥去趟翡翠楼,问问杨管家事情怎么样了。”


    翡翠楼便是姚映疏去过的首饰楼,杨管家查了两个月那座私自开采的金矿在何处,却始终没有进展。


    其实在她认识的人里,晋王明显比杨管家更适合去查此事,可那人如此胆大包天,姚映疏无法保证他和晋王是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万一打草惊蛇,那他们可全都完了。


    但晋王公正严明,看着又实在不像那种人……


    何况,若是让晋王帮忙……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会因为一片金叶子,便满大雍寻找一座不知在何处的金矿吗?


    对晋王有恩的是她爹,又不是她。


    姚映疏泄气一叹,还是慢慢来吧,先找到那座金矿,或者寻到其他的线索,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她爹和晋王。


    比杨管家的回复先到的,是谈之蕴上门的消息。


    今日休沐,恰好姚闻远和谭承烨都在家。彼时母子俩正在后院辟出来的小演武场和武先生学招式,听到雨花来报,她当即收势,满脸惊喜笑意,“他来了,我这就去!”


    “吴叔,我今日有事,明日再练。”


    话落,姚映疏掉头就跑。


    谭承烨见状,也急忙放下手里长枪,快步追上去,“等等我,我也要去!”


    谈大哥来提亲,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在?


    雨花微一福身,提裙匆匆跟上。


    “嘿,两个臭丫头臭小子。”


    吴叔看着空荡荡的演武场,顿时吹胡子瞪眼。


    嘟囔道:“跑得还真快。”


    今日风大,姚映疏跑得极快,冷冽寒风吹在脸上带来轻微刺痛,她仿佛感受不到,提着裙子往正堂跑去。


    小径两侧栽种的桃李已发了芽,绿芽好似感受到她的喜悦,在寒风中轻颤。


    “爹!”


    姚映疏一口气跑进正堂,嘴里喊着爹,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坐在下首的年轻男子身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长衫,长发如瀑,眸色清湛,干净温润。


    温柔桃花眼轻轻转向姚映疏,眸色一软,嗓音温和,“欢欢。”


    “你来啦!”


    姚映疏快步朝谈之蕴走去,脚步轻快,面带笑意,连飘散在空中的头发丝都带着喜悦。


    看着桌上活雁,她惊喜道:“你这几日不见人影,就是去捉它了?”


    谈之蕴弯眼,“是。”


    姚映疏眸光越发灿烂,心里滋生喜意,微微偏头看着谈之蕴。


    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两人身上交缠,收束,欲将他们裹入其中,沉入洒满桃花瓣的湖中。


    “咳、咳!”


    姚闻远以拳抵唇,用力咳嗽两声。


    这两人含情脉脉的,看着怪碍眼。


    姚映疏被咳嗽声一惊,立即回过神来,脸上浮现明媚朝霞,笑着对姚闻远道:“爹……”


    刚说一个字,姚闻远便吩咐,“去泡壶茶来。”


    姚映疏不满,“为什么要我去?我得留下来。”


    “你留下来作甚?”


    姚闻远摆手,“我有话和这小子说。”


    “可是……”


    “没有可是。”


    姚闻远打定主意要把闺女支开,“赶紧的,快去。”


    “哦。”


    姚映疏不满瘪嘴,没再坚持,看了谈之蕴一眼,得到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依依不舍地走了。


    走到堂外,她一个旋身,扒在窗前偷听。


    刚走到窗下,眼前蓦地落下一道身影,姚映疏一抬头,谭承烨食指放在唇上,对她“嘘”了一声。


    姚映疏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谭承烨眉尾一扬,难掩兴奋,“听说谈大哥来提亲,我当然要来了。怎么,外祖把你赶出来了?”


    都看见了,还废什么话?


    姚映疏郁闷地睨他一眼,指了指屋里。


    下一瞬,母子俩不约而同趴在窗边,竖起耳朵认真听。


    可惜,也不知是这厅堂太大,窗子离得太远,还是两人的说话声太小,姚映疏什么也没听见。


    谭承烨也没听见,皱着眉头嘟囔,“说什么呢,怎么什么也听不着?”


    姚映疏站直身子,轻轻“嘶”一声。


    怎么忘了,刚才老爹让她泡茶来着。


    泡好了总要送上去吧?这样不是能光明正大听了?


    眼眸亮起,姚映疏拍拍手笑,“我先走了,你就在这儿听罢。”


    “诶诶诶,你做什么去?”


    “泡茶。”


    ……


    端着茶走进厅堂,姚映疏竖起耳朵,认真听里面的动静。


    等她走到两人面前时,说话声已经停了。


    她纳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暗戳戳打量。


    她爹坐在上首,表情正常,看不出异样。谈之蕴坐在下首,面色含笑,与寻常一般无二。


    这是什么意思?


    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姚映疏想不通。


    把茶放在谈之蕴桌前,她抬头,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眼。


    意识到什么,姚映疏眸光一亮,启唇无声道:答应了?


    谈之蕴眼睛一弯。


    真的答应了!


    哎呀,老爹果然是个好爹!


    姚映疏乐滋滋地转身,放下托盘,双手捧着茶递到姚闻远面前,脆声道:“爹,喝茶!”


    姚闻远冷哼一声,“把你脸上的笑收一收。”


    “忍不住嘛。”


    姚映疏不仅没收,反而笑得越发灿烂,“我开心啊。”


    简直没眼看。


    姚闻远嫌弃地看她一眼,心里酸溜溜的。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闺女,还没焐热呢,就被猪给拱了。


    可怜,他真是太可怜了。


    “爹,愣着作甚,快喝啊。”


    姚闻远没好气道:“急什么急?又不是敬公婆。”


    他端过茶杯,放在嘴边喝一口。


    茶水入口的刹那,仿佛有山体在耳畔坍塌,整个世界天崩地裂。


    姚闻远心尖一颤,震惊、狂喜、不可置信……各种各样的情绪糅杂,心脏剧烈跳动,一声一声,振聋发聩。


    动作急躁抓住姚映疏手臂,姚闻远急声追问:“这茶你从哪儿来的?”


    第128章


    “老、老爹, 你怎么了?”


    姚闻远这幅激动不已的模样让姚映疏不明所以,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回复道:“这是乐姨送我的。”


    “她姓乐?叫什么, 现在在哪儿?”


    姚闻远紧紧攥住闺女的手腕,迫不及待追问。


    “老爹, 你先告诉我,这茶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要找乐姨。”


    姚映疏冷静下来。


    她爹现在胸膛激烈起伏, 眼眶泛红,面部肌肉抽动,连带着表情都狰狞了几分,明显情绪不平。为了保证乐姨的安全, 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是啊姚叔。”


    谈之蕴也明显察觉到不对, 上前几步握住姚闻远手腕, 不动声色用力,令他松开姚映疏的手。


    “这茶是乐姨自己做的,我和欢欢喝了许久都没问题, 姚叔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腕上力道松懈不少,姚映疏松了口气, 动了动被捏疼的手腕,眼睛盯着姚闻远,余光却从谈之蕴身上一瞥而过。


    好嘛, 都叫上姚叔了,看来刚才谈得还不错。


    姚闻远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的手不断抖动,声线不稳,“闺女, 你没尝出来吗?”


    姚映疏茫然,“什么?”


    “这茶、这茶……”


    眼角有泪光闪烁,姚闻远闭眼,声音很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而来,飘飘忽忽,却又重重砸在姚映疏心上。


    “与你娘当娘做的,一模一样。”


    “铛——”


    好似有钟声在姚映疏耳畔敲响,余韵一圈圈传出,宛如数之不尽的落石砸落湖泊,瞬间激起惊涛骇浪。


    姚映疏后退一步,站立不稳,不可置信地看着姚闻远,声音发飘,“……爹……老爹,你、你说什么?”


    她娘不是早就已经遇难了吗?


    巨大的震惊与茫然袭上姚映疏心头,她身子一晃,身旁的谈之蕴眼疾手快将人搂住,尽管心中也充斥着难以置信,却很快冷静下来,拧眉瞧着姚闻远手中茶杯内晃荡的茶汤。


    姚闻远睁眼,将茶杯放在桌上,迫不及待道:“闺女,这茶既然和你娘做的一模一样,那你那位乐姨,定然和你娘有关。”


    “她在哪儿,我要去见她。”


    姚映疏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她就住在谈之蕴隔壁。”


    话音甫落,姚闻远一刻也等不了,大步往外走去。


    “你、你方才听到我爹说什么了吗?”


    姚映疏攥住谈之蕴的衣袖,结结巴巴道:“我、我爹……乐姨……她、他们……”


    谈之蕴将她抱紧,安慰道:“别急,想知道她是不是你……咱们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清润舒缓的嗓音冲散了姚映疏心中的茫然,她定了定神,坚定道:“咱们走。”


    两人牵着手走到门口,速度太快,险些撞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谭承烨。


    “诶,你们怎么了?”


    小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脑袋,疑惑看着他们。


    两人谁也没心思搭理他,越过谭承烨快步往外。


    “你们去哪儿啊?等等我!”


    姚映疏明显魂不守舍的,一定出事了。


    谭承烨当机立断,飞快追上去。


    三人速度再快也追不上姚闻远,到门口时只能看见他骑马狂奔的身影。


    姚映疏立即道:“郑管家,备马!”


    ……


    袖子被风吹得鼓起,寒风打在脸上,带起一片刺痛。


    姚闻远却像察觉不到似的,紧紧攥住缰绳,将掌心勒出痕迹。


    狂喜和茫然充盈着他的内心,阿盈的手艺,他绝对不会认错。


    可他又怕。


    怕当初阿盈也曾将制茶的手艺传授给他人,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空。


    毕竟,他当初在冰冷的河水中找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尸体。


    他也曾妄想过,或许阿盈没死,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等着他找到她。


    可滔滔不绝的水浪,一次又一次扑灭他的希望。


    姚闻远深深吸气,手中力道不觉加重,咬紧后槽牙,目光坚定锐利地盯着前方。


    因为姚映疏的缘故,他自然知道谈之蕴的住处,一路狂奔到巷口,姚闻远将马栓到巷口旁的树上,借此平复心绪。


    他在马前站了许久,站到身子僵硬,这才一步步往巷内走去。


    找到乐娘子家,姚闻远站在门前,静静凝视关闭的大门。


    与此同时,姚映疏一家三口也追了上来,瞧见姚闻远的身影,她立马追上去,“爹。”


    谈之蕴及时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谭承烨没听见当时的对话,一头雾水道:“外祖来这儿作甚?”


    谈之蕴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出声。”


    见他面色严肃,谭承烨哦了一声,“知道了。”


    谈之蕴略一点头,一手一个,拉着姚映疏和谭承烨上前。


    僵立许久的姚闻远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手,屈指敲响大门。


    “笃笃、笃笃笃。”


    一声又一声,仿佛敲在姚映疏心上。她捂住胸膛,生怕心脏会跳出来。


    敲门声仍在继续,没多久,轻微脚步声缓缓靠近,姚映疏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嘎吱——”


    门开了。


    “谁啊?”


    出乎意料的是,一道沉闷男声响起,身量略瘦的少年站在门口,纳闷地看着眼前高大英武的男子。


    “你找谁?”


    姚闻远看着眼前的小子,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眼里的锐色令乐蔚头皮发麻,竟有股被猛兽盯住的错觉,他面色微白,再度问道:“你是谁?”


    “阿蔚,是谁来了?”


    轻柔的嗓音自门内响起,姚闻远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望向声源地。


    衣着朴素的女子坐在竹亭下,疑惑向他投来视线。


    两侧山茶花已在枯萎,零星两朵挺立枝头。风一吹,掉在盆中的花瓣轻微晃动,动作很小,却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女子缓缓站起,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山茶花前,清澈眸光看清姚闻远的脸时,她仿佛怔住了,一眼不错地看着他,神情恍惚。


    “你……”


    只一个字,便令姚闻远忍了许久的泪掉下来。


    他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地踉跄一步,嘴唇发颤唤她,“阿盈……”


    阿盈。


    阿盈。


    阿盈……


    脑海深处仿佛有封印许久的东西破碎,一道又一道声音从里钻出来,不停唤着她。


    那声音时而爽朗,时而欣喜,时而发闷,其中蕴含的尽是情意。


    无数片碎片般的画面钻出,蝴蝶似的从她眼前掠过。


    抬眼时,已是泪眼朦胧。


    ……


    姚映疏呆呆蹲在门前,听着屋里老爹情难自已的哭声,缓缓伸手环抱住自己。


    谈之蕴在她面前蹲下,温热指腹在她脸上摩挲,温声道:“怎么了?找到娘亲不是应该开心吗?”


    姚映疏抬头,呆呆问道:“谈之蕴,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在做梦,否则她和老爹怎么会找到本已死去多年的娘亲?


    找到老爹已是奢侈,现在娘亲也回来了,她的运气有这么好吗?


    听出她话里的茫然,谈之蕴心头一酸,扬唇笑道:“当然不是,我们欢欢苦了这么多年,现在苦尽甘来了,老天开眼,把爹娘都送回了你身边。”


    “真的吗?”


    姚映疏喃喃。


    “当然是真的。”


    谈之蕴捧住她的脸,额头与她相抵,声音温柔到极致,“我们欢欢啊,现在是有爹娘疼爱的小孩。”


    泪水从眼眶掉落,姚映疏鼻头发酸,一头栽进谈之蕴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泪水很快将他胸前衣料打湿。


    她哭的声音并不大,断断续续的,语无伦次道:“谈之蕴,我、我有娘了。”


    “不对,不对,是我娘回来了。”


    “谈之蕴,我爹娘都回来了,我再也不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我有爹娘,我爹娘回来了。”


    谈之蕴听得心疼,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对,欢欢爹娘都回来了,不哭了好不好?”


    一听这话,姚映疏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抱着谈之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一旁呆愣愣的谭承烨被哭声惊醒,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脑海里回荡着方才发生的事,他终于反应过来。


    姚映疏的亲娘没死!不仅没死,她还是住在隔壁的乐娘子。分别这么多年,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谭承烨的第一反应是为她感到高兴,可听着姚映疏的哭声,他不知为何鼻头发酸,不知不觉掉下泪来。


    摸了把眼角,小少年走上前去蹲在谈之蕴身边,别别扭扭安慰,“喂,这不是件好事吗?你干嘛哭得这么惨?”


    说着说着,他又红了眼。


    姚映疏从谈之蕴怀里稍稍推开,泛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一把捞过谭承烨的脖子,母子俩挤进谈之蕴怀里嚎啕大哭。


    一开始只有姚映疏一人的哭声,可哭着哭着,或许是想到自己冤死的老爹,谭承烨也忍不住大哭,一手抱住姚映疏,一手抱住谈之蕴,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谈之蕴:“……”


    他无奈安慰一妻一子,“大喜的日子怎么应该笑才对,怎么眼泪越来越多了。”


    能感觉到,胸前衣料都被这母子俩哭湿了。


    姚映疏啜泣,“我忍不住。”


    谭承烨哽咽,“我就是想哭。”


    “好好好,想哭就哭,不过今天过后可不能这么哭了。”


    谈之蕴没办法,只能哄着。


    大喜大悲之下,这么哭下去可会损伤身子的。


    母子俩点了点脑袋,再度拱进谈之蕴怀里,哭得一耸一耸,像两只将脑袋埋进沙里的松鼠。


    看着怀里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谈之蕴眼里闪过无奈,将下巴抵在姚映疏头顶,嗓音温柔地哄。


    直到脚麻了,他才把母子俩拉起,动作轻柔地擦去两眼脸上泪水。


    两人差不多一个模样,眼睛红肿,满脸泪痕,发丝凌乱,可怜兮兮的,让人瞧了心中发软。


    谈之蕴眸色温软,撩开贴在姚映疏脸侧的湿发,听着屋里的动静已经消停了,温声道:“进去吧,别让娘亲等急了。”


    姚映疏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嗯。”


    “我、我也要去吗?”


    谭承烨指着自己,面色发慌。


    虽然和乐娘子从前便已熟识,可当时不过是个热心肠的温柔邻居,如今变成了姚映疏的亲娘,他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她会不会嫌弃他是个拖油瓶?


    哪怕是当初面对姚闻远时,谭承烨都没这么慌张过。


    “当然要去。”


    姚映疏坚定道:“咱们是一家人,你不进去站在外面吹风吗?”


    她一手一个,拉着两人往前走,“走,带你们去见丈母娘和外祖母。”


    门一开,姚映疏第一时间往里看去。


    姚闻远差不多已经平复下来了,起码哭声没方才那么大,坐在媳妇身边一抽一抽的,那眼睛看上去比姚映疏的还要红肿。


    乐娘子,哦不,楚盈坐在姚闻远身边,温声安慰着丈夫。听见动静,她偏头看过去,眸色一瞬温柔,出声的刹那嗓子颤抖。


    “欢、欢欢,快到娘亲这儿来。”


    刚刚才止住的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姚映疏拉着谈之蕴和谭承烨上去,一头扎进楚盈怀里,放声大哭,“娘!”


    “诶,娘在这儿,娘就在这儿。”


    楚盈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姚映疏,抖着嗓子道:“欢欢不哭,对不起,是娘亲不好,往后娘亲都不会离开你了。”


    “是娘不对,欢欢不哭,不哭……”


    “娘!”


    姚映疏抱住楚盈,哭到险些窒息,脑袋发晕。


    还是谈之蕴看出不对,急忙把她从楚盈怀里拉出来,抱着她在一旁坐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闺女怎么了?!”


    姚闻远大惊失色,连忙抹了把泪。


    “没、我没事。”


    姚映疏深呼吸,在谈之蕴的帮助下极力平复情绪,又喝了口谭承烨递过来的水。


    茶水早已冷透,划过喉咙时令她打了个颤,好一会儿姚映疏才缓过来,见爹娘和谭承烨都盯着自己,脸色瞬间红透了。


    丢脸死了,竟然哭到险些喘不过气。


    不想大家再关注自己,姚映疏急忙转移话题,“娘,既然您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甚至都认不出自己。


    难道娘也失忆了?


    这个问题令楚盈沉默了。


    泪珠从颤抖的长睫上滚落,她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少年。


    第129章


    姚映疏第一次见到乐蔚的时候就觉得他和乐娘子不像, 如今知道她是自己亲娘,这才恍然大悟。


    不是亲生的,当然不像了。


    与楚盈熟识后, 姚映疏自然也得知了乐蔚的年岁,今年刚满十九, 比她大了两岁。


    虽不知他为何成了娘亲的儿子,但这么多年下来,母子俩相依为命, 乐蔚对楚盈的好,姚映疏也看在眼里。


    因此,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她还是肿着一双红眼, 对乐蔚轻轻点了下头。


    乐蔚并未看她, 攥着手颤巍巍看向楚盈, 紧张唤道:“娘。”


    楚盈愣了下,“先坐下吧。”


    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和缓,乐蔚勉强勾了勾唇, 寻了张空椅坐下,心却不断下沉。


    刚刚, 娘没有应他。


    楚盈喝了口水,润了润哭得沙哑的嗓子,这才道:“当年, 我被水冲走,多亏被一户姓乐的人家所救,这才活了下来。”


    “醒来后大夫说我落水时撞到石头,颅内有淤血,导致失去记忆, 乐家婶子见我无处可去好心收留,我便住了下来。后来她去世,我带着尚且年幼的乐蔚来京城谋生,这一住便是十年。”


    姚映疏拧眉,抓着谈之蕴的袖子小声嘀咕,“怎么我爹我娘都失忆了,该不会往后我也要失一次忆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


    谈之蕴拇指轻抚姚映疏泛红的眼尾,引得她小小嘶了一声,“疼。”


    哭了这么久,当然得疼。


    谈之蕴小声回:“回去用热鸡蛋滚滚。”


    “嗯嗯。”


    这头的两人轻声耳语,那头的姚闻远听得眼泪汪汪,握住楚盈的手,“阿盈,这些年你受苦了。”


    楚盈仰脸对他笑笑,弥漫水雾的眸里盛满柔情,“日子虽然清贫,但有阿蔚相陪,也不算苦。”


    姚闻远看向乐蔚,诚恳道:“多谢你家祖母当年的救命之恩,你既是阿盈养子,往后便也是我的儿子。你放心,我会将你当成亲生儿子疼爱。”


    便宜大外孙都有了,再来一个便宜儿子也算不得什么。


    乐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见此,姚映疏立即意识到不对,按理来说,养母找到丈夫有了依靠,他不应该高兴才对吗?为何是这般神色?


    眼睛微眯,姚映疏用天真又炫耀的语气道:“阿蔚哥哥还不知道吧,我爹现在是正四品大将军,执掌京畿玄风卫,连晋王殿下都将他封为座上宾,可威风了。”


    姚闻远拧眉瞟了闺女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乖女平时也不是炫耀的性子,今个儿说话怎么这么欠揍。


    谁料这一瞟,他瞬间瞪大眼,握着楚盈的手瞬间收紧。


    混账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抱什么抱!简直、简直……


    楚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仿佛这才发觉姚映疏一直窝在谈之蕴怀里,眼神恍惚了一瞬,片刻后唇畔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回握姚闻远的手。


    他们的眉眼官司姚映疏一概不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乐蔚。


    方才听她说完话后,少年便身子一抖,脸色越发苍白。


    姚映疏越发觉得他心里有鬼。


    余光无意间瞥见门外竹亭,她蓦地想到一事。初识她娘时,他们曾在那座竹亭里聊过天,当时听她娘的话音,怎么听都是个寡妇独自拉扯儿子长大。


    且观她娘对待乐蔚的态度,用心到不像是养子,说是亲生儿子都不为过。


    当然,或许她娘就是把乐蔚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看着他此时面色惨白的模样,姚映疏怎么看都觉得这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思及此,她板着脸,直白道:“你抖什么?”


    乐蔚猛地一颤,垂头绞紧双手。


    姚映疏:“白得一个当官的爹,你不该高兴吗?怎么看着倒像是害怕?”


    此话一出,屋内氛围瞬间变了,在一旁忐忑不安的谭承烨直直看着乐蔚,点头赞同,“对啊,你怕什么?”


    谈之蕴凝着人若有所思,姚闻远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什么。


    乐蔚许久都没开口,脑袋像是要垂到胸膛里,姚映疏猛地提高音量,“说话!”


    这一声将乐蔚吓得一抖,霍然抬头,露出一张泪痕斑驳的脸,“对、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流出,像是被吓住了。


    姚家四口像是被他吓住了,谭承烨呆呆道:“也没说什么啊,哭什么哭?”


    熟料这话一出,乐蔚眼泪流得更多了。


    “娘,他……”


    姚映疏有些心慌,偏头去看楚盈。


    好歹也是她娘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言不发把他吓哭,她娘会不会怪她?


    楚盈轻轻叹气,温柔道:“无事,与欢欢无关。”


    她松开姚闻远的手,走到乐蔚面前,同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泪,温声道:“好了,不哭了,我从未怪过你。”


    乐蔚抬头,眼里夹着紧张慌乱。


    “阿盈。”姚闻远沉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乐蔚的泪水跟决堤似的,哗哗往下流,楚盈舒出一口气,拍拍他肩头,“我来说吧。”


    她垂下长睫,轻声道:“当年,我醒来后,乐家婶子骗了我。”


    “她说,我是她儿媳妇,丈夫早逝,只留下一个幼子。”


    姚映疏霍地站起身,眉头紧拧,一脸怒相,“她为什么这么骗你?”


    楚盈道:“我不知道。但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想清楚了。乐家婶子……”


    她轻轻一叹,“我醒来后没多久,她便撒手人寰,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与阿蔚离开,去别处生活。我想,她应是清楚自己身患重病,却害怕在自己死后无人照料小孙子,便扯了这么一个谎。”


    姚映疏愤怒不已,指着乐蔚道:“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知道我娘不是你亲娘,却从始至终都在瞒着她,不让她寻找自己的亲人?”


    “对不起,对不起!”


    乐蔚捂脸痛哭,哭声从手指缝里传出来,“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娘,奶奶说,只要不告诉别人,往后她就是我娘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一个娘……”


    姚映疏指着乐蔚的手都在抖,方才她听了,楚盈被救的地方就在隔壁县,原来多年前,娘亲曾经离他们这么近,可因为这个谎言,乐蔚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母亲,她却没了娘。


    眼里涌出泪意,姚映疏转过身子。


    温暖怀抱将她裹住,谈之蕴环着姚映疏的腰,无声安抚着。


    姚映疏忍不住,揪住他腰间衣料,小声啜泣。


    “你太过分了!”


    谭承烨跳出来,气得脸颊通红,对着乐蔚大声指责,“你想要娘,我娘就不想要娘吗?当年你们若是把她交给官府,说不定他们一家就不用分开,我娘就不用背负克亲的恶名!”


    克亲?


    楚盈和姚闻远心中一震,齐齐看向埋在谈之蕴怀里的姚映疏。


    她紧紧抱着面前的男子,像是抱住唯一的依靠,肩膀不断耸动,哭得伤心不已。


    楚盈的泪一瞬就涌出来了,“欢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乐蔚大哭,连滚带爬来到楚盈面前,紧紧抱着她的腿,“娘,我知道错了,你们一家受的苦,往后我会用一辈子偿还,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抬起脸,惶惶不安,哭声颤抖,“能不能别离开我?”


    楚盈深吸一口气,如幼年时般抚摸少年发顶,温声道:“阿蔚,他们是我的丈夫和女儿,之前不知道便也罢了,可我现在想起来了。失去他们这么多年,我想回到他们身边,他们也想与我团聚,从此往后,我不想再让他们经历家人离散的痛苦。”


    乐蔚眸光一晃,眼泪涌出来,嘴唇不断颤抖,“娘……你不要我了吗?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在楚盈的眸色下,他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楚盈眸色温柔,“你和乐婶子虽然骗了我,但也救了我的命,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母子情也不作假。可欠下恩情的是我,与我的丈夫和女儿无关,他们无需向你付出。”


    “往后我会常来看你,家里的钱财都留给你,你的婚事我也会上心,我们就当寻常亲戚往来,不过这声娘,却是不必了。”


    话落,楚盈往后退了一步。


    乐蔚瞪大眼,伤心欲绝大喊:“娘!”


    楚盈弯眼,温柔笑道:“你也长大了,往后要学着理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相处这么多年,乐蔚知道楚盈是什么性子,她虽然看着温柔,但骨子里却有股倔劲,决定了的事绝对不会更改。


    一行泪从脸颊淌过,他哽咽道:“我知道了……娘……楚姨。”


    胸膛像是空了一块,巨大的茫然将他贯穿,泪眼朦胧中,乐蔚看着楚盈对她温柔一笑,与身侧高大威猛的男子一道离去。


    乐蔚趴在地上,任由眼泪落下。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娘了。


    ……


    回到姚府,姚映疏尚沉浸在悲伤中,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窝在谈之蕴怀里不出来.


    姚闻远实在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还没成亲呢,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


    “还没成亲?”


    楚盈差不多缓过来了,一听这话立马问道:“不是早就已经成了?”


    堂内没人接这话,谭承烨还在担心新鲜出炉的外祖母不喜欢自己,谈之蕴不好触老丈人霉头,姚闻远就更不会说了。


    还是姚映疏主动从谈之蕴怀里出来,一本正经告状,“原是成了的,但我爹不同意,谈之蕴只好重新上门提一次亲。”


    楚盈想起来了,当初她还是乐娘子的时候就听姚映疏说过,她新认回来的爹不同意她和谈之蕴的婚事,甚至把她接回了姚家。


    想到这儿,她瞪了姚闻远一眼。


    小谈这么好的女婿,他作什么作?


    姚闻远在闺女面前理直气壮,在楚盈面前却有些气短,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楚盈又问:“那现在可同意了?”


    “同意了,同意了。”


    姚闻远立即道:“去寻你之前,我们正说着闺女的婚事呢。”


    他拉住楚盈小手,笑得跟朵花似的,“之前她悄无声息就把自己给嫁了,现在好了,我们都在,正好热热闹闹办一场,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都不留遗憾。”


    想到自己错过了女儿成婚,楚盈心中酸软,点头应了。


    眼下是不适合再谈论婚事了,姚映疏拉着谭承烨上前,“娘,这是谭承烨,我儿子。”


    谭承烨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肩膀,抿抿唇唤道:“外祖母。”


    楚盈自然知道谭承烨是谁,见他面色不安,轻轻摸了摸小少年的发顶,笑道:“乖,外祖母现下没体己,一会儿拿你外祖父的私房钱,给咱们小承烨包个大红封。”


    语气温柔,没有丝毫勉强与嫌弃,甚至对外祖母这个称呼接受良好。


    谭承烨瞬间直起腰杆,扬唇笑道:“好。”


    楚盈笑了,又摸了摸他脑袋。


    她听了些谭承烨的身世,知道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女儿又真的把他当成儿子看待,自然毫无芥蒂。


    一家人刚刚团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天黑说到天亮,直到下人传饭,才移步饭厅用膳。


    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天色已黑,谈之蕴起身告辞。


    姚映疏当即拉住他,“你要走?这么晚了回去不安全,就在府里歇一晚吧。”


    姚闻远哼哼,“他留下睡哪儿?”


    “府里那么多屋子,哪儿不能睡?再者,不是还能和承烨挤一挤吗?”


    姚映疏振振有词。


    姚闻远一噎。


    “没事,我还是回去罢。”


    谈之蕴刚想伸手摸姚映疏脑袋,余光瞥见老丈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又把手放下了。


    他笑道:“我们都不在家,大福小福该闹腾了。”


    福身在姚映疏耳畔说一句,“等我来娶你,往后光明正大。”


    谈之蕴没说完,但她知道那最后两个字是“留宿”。


    面上微烫,她抿唇笑,“好。我送你出去。”


    “爹娘,我送送他。”


    话落,姚映疏立马拉着谈之蕴离开。


    谭承烨放下筷子,一溜烟跑了,“我也去!”


    原本热闹的饭堂瞬间空荡,姚闻远深深叹气。


    女大不中留啊。


    幸好他媳妇回来了。


    放下筷子,姚闻远抱住身侧女子,埋进她怀里哭,“阿盈。”


    楚盈无奈,将手放在他头顶,轻声安抚着。


    寒风拂动,灯烛摇曳,地面两道影子相依相偎,亲密无间。


    仿佛时隔多年,终得圆满。


    第130章


    好不容易寻回爹娘, 姚映疏在父母身边腻了好几日。


    当然,姚闻远忙着军务,她大部分时间都守着楚盈, 细声细气说着她不在的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她隐去了受到的大部分委屈,着重说了和谈之蕴谭承烨相识后的事, 听下来倒是挺有趣。


    姚映疏本意是不想让楚盈心疼,然而她的避重就轻皆被楚盈看在眼里,抚摸着女儿背上秀发, 眼眶微红道:“这些年来,欢欢受委屈了。”


    姚映疏立即把脸埋进楚盈另一只手里,瓮声瓮气道:“没关系,就当是用那几年的苦来换后半辈子的平安喜乐了。”


    楚盈笑了, 长睫沾染点点泪珠, 眸色熠熠, “我们欢欢啊,往后定会幸福安康。”


    姚映疏眉梢染笑,喜气十足抬脸,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姚闻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须臾,两道影子一前一后进了屋,谭承烨乐滋滋上前唤了声“外祖母”。


    他之前便与楚盈相处得不错, 这几日关系不说突飞猛进,但比之前却是亲近不少。


    楚盈莞尔,“你们爷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姚闻远摆手,“在门口碰上了。”


    他端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口饮尽,“你们娘俩刚才说什么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姚闻远最近逢人便是三分笑,生怕别人不知他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妻子。


    楚盈和姚映疏对视一眼,母女俩齐齐笑出声,“我和欢欢说悄悄话呢,可不能让你知道。”


    姚闻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偏头和刚坐下的谭承烨说话,询问他最近在学堂的表现。


    谭承烨正襟危坐,一五一十回答。


    聊了片刻家常,下人送上饭菜,一家四口挪步到餐桌旁,热闹温馨地吃了顿饭。


    快到尾声时,楚盈忽然想起一件事,“二哥,欢欢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已经听了这个称呼好几日,但姚闻远依旧恍了神。


    许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楚盈便是唤他“二哥”。后来成了婚,声音里的拘谨赧然变成了温柔缱绻,就如当下一般。


    心情大好的姚闻远听了楚盈的话,竟没表现出不情愿,悠悠道:“怎么也得到殿试后吧。”


    殿试后?会试刚结束不久,那岂不是还有一两个月?


    谈大哥还有这么久才能回家吗?


    谭承烨失落垂头。


    虽然有外祖父外祖母在,但谈大哥就是谈大哥,替代不了的谈大哥。


    小少年闷闷不乐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姚映疏也觉得有些晚,他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干嘛这么讲究。


    她对着楚盈挤眉弄眼。


    娘,帮我!


    自家闺女的表情楚盈自然看见了,温声细语道:“太晚了,他们小夫妻分开这么久,不如提前些,就在殿试前定下吧。”


    姚闻远不赞同,“那怎么能行?他不考个好名次回来,我怎么能就这么把闺女交给他?还有件事我忘了和他提,我准备让他和闺女婚后都住在家里。”


    刚把闺女找回来,实在舍不得她嫁出去。读书人自视清高,定然不愿成婚后和老丈人住在一起,这事还有得掰扯,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


    楚盈压眉,笑得温柔无害,“二哥,我看小谈那孩子非池中之物,若是等到殿试后再成婚,怕是晚了。”


    “什么晚了?”


    姚闻远往楚盈碗里夹了片肉。


    嗯,不是肥的。


    楚盈勉强满意,眉头略微舒缓,唇里轻轻吐出四个字,“榜下捉婿。”


    “啪叽。”


    姚闻远筷子上的鸡腿掉了,反应迟钝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


    楚盈振振有词,“小谈学问好,长得又好,说不准放榜的时候就会被哪家小娘子看去,当场入洞房。到时候咱们闺女怎么办?我刚认回来的闺女,定是不愿见她伤心落泪的,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愿,让她早日和心上人成婚,到时派个小厮去看榜,他们小夫妻和和美美的不好吗?”


    姚闻远下意识觉得有哪儿不对,刚要开口,楚盈忽地放下木筷,双睫一垂,面色失落,“已经错过了女儿的成长,我想早些见她成婚,二哥不愿满足我吗?”


    姚闻远见不得她落泪,忙放下筷子哄,“好好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


    楚盈抬起蒙了一层薄泪的眼睛,“真的?”


    “真的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姚闻远揽住妻子肩膀,“闺女的婚事都由你做主,咱们家你说了算。”


    楚盈破涕为笑,“二哥真好。那小谈和欢欢的婚房……”


    “再商量商量。”


    姚闻远没把话说死,重新给楚盈夹菜,温声道:“你喜欢的,快尝尝。”


    “好。”


    看着夫妻俩如胶似漆地一同吃饭,谭承烨叹为观止,悄悄给姚映疏竖起大拇指,面色钦佩。


    外祖母可真行啊。


    姚映疏回了个眼神。


    那是。


    ……


    “初八?”


    赵桐月算了算日子,惊讶道:“那可就只剩二十来日了,这么匆忙?”


    姚映疏笑,“对高门大户来说匆忙,但在乡下可算不得什么。”


    尚岚玉罕见打趣,“我看啊,是阿疏妹妹巴不得快些把谈公子接回家了。”


    姚映疏脸上发烫,耳尖通红,旋即大大方方点头承认,“对,我就是猴急。”


    赵桐月笑了,“好啊,那我就等着在婚仪上见见这位谈公子了,看看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把咱们阿疏妹妹的魂儿都勾了去。”


    姚映疏面色羞红,快步往前,避开赵桐月揶揄的眼神。


    她们今日是来看书铺的,郡主雷厉风行,说要开铺子,立马着手准备。


    晋王府家大业大,在京城有不少产业,其中不乏书铺,晋王妃本想让赵桐月从中挑一间试手,但她思来想去,拒绝了母妃的好意。


    那些铺子的经营模式早已固定,她不想去掺和,决定重新盘下一间铺子,按照她和姚映疏、尚岚玉的喜好重新修缮。


    好不容易选定铺子,如今已修缮得差不多了,三人便相约着巡视。


    “阿疏怎么了?”


    赵桐月和尚岚玉追上姚映疏,却见她目光发直地盯着某处。


    “没、没什么。”


    姚映疏回神,缓缓摇头,语气不确定道:“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熟人?”


    “不算熟。”


    姚映疏道:“好像在哪儿见过。”


    尚岚玉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人头攒动,无法准确捕捉姚映疏目之所及。


    “他是何模样?”


    姚映疏沉吟片刻,迟疑道:“没看清,依稀觉得是个粗犷的人,穿了靛蓝色窄袖长衫,衣着不算富贵,但也挺讲究。”


    和赵桐月相处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姚映疏对衣料也颇有研究。


    赵桐月想了想,“倒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说不定你曾经在何处见过。”


    有可能。


    姚映疏点头,一手拉住一个,笑盈盈往书铺走,“不说这个了,咱们快进去看看。”


    赵桐月莞尔,“好啊。”


    尚岚玉嘴角微掀,眸里涌动着期盼光芒,轻轻点了下头,“嗯。”


    ……


    从书铺回去后,姚映疏撞上了归家的姚闻远。


    他像是专程来找她的,可惜扭扭捏捏半晌也不说话,姚映疏看不下去,直白道:“老爹,你有事吗?”


    姚闻远咳嗽一声,“有。”


    姚映疏搞不懂他为何这么别扭,“那你说啊。”


    姚闻远面色扭曲了一瞬,下颌线绷紧,咬牙道:“明个儿让那姓谈的小子来家里一趟。”


    姚映疏隐隐察觉到是为了什么,嘴角轻轻上扬一个弧度,偏生要和她爹装傻,“让他来作甚?”


    姚闻远瞪她一眼。


    死丫头,偏要他把话说明白是吧?


    “让他来商量婚事!”


    话落,姚闻远像是气得不轻,怒而拂袖。


    姚映疏看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转身往外。


    恰好又遇上归家的谭承烨,小少年瞧着她满脸的笑不明所以,“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喜事。”


    姚映疏随口敷衍一句,对吉祥道:“你现在去告诉谈之蕴,让他明日来府上。”


    现在让谈之蕴进府,除了婚事不做他想,谭承烨眼睛一亮,急忙催促吉祥,“你快去,快去。”


    吉祥喜气洋洋应声,“好嘞。”


    翌日,因着谈之蕴要来,姚映疏起了个大早,等她匆匆忙忙赶到正堂时,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坐在了父母下首。


    她眼睛发亮,唤了声爹娘后便在谈之蕴对面落座。扬起笑,对他笑得灿烂不已。


    谈之蕴也回之一笑,眸色熠熠,似有粼粼波光藏于眼底。


    姚闻远哼哼唧唧,在妻子的瞪视下,把不满咽下。


    楚盈不觉有什么,正好让女儿听听,心下也有个数。


    对谈之蕴温柔一笑,她开始商议婚事的具体事宜。


    姚映疏竖起耳朵认真听,当她听到谈之蕴准备买下隔壁宅子,打通院墙时霍地站起,惊得双目瞪圆,活似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你、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


    姚闻远放下茶盏坐直身子,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向坐在下首从容不迫的年轻男子身上。


    这小子若是敢胡作非为,别管他是不是女婿,他也绝不会包庇!


    谈之蕴面色从容,嘴角含笑,温声解释,“赚来的。”


    “赚的?”


    姚映疏疑惑,“你一直在准备春闱,哪儿来的工夫赚银子?”


    谈之蕴笑意温润,“不费什么工夫,只是画几幅画而已。”


    “画?”


    想到谈之蕴精湛的画技,姚映疏双唇微张,目色呆滞,“你、你是说你凭借几幅画,卖了几千两银子?”


    谈之蕴沉吟片刻,纠正道:“是一万两千两。”


    这下不说姚映疏,便是姚闻远和楚盈也惊了。


    几幅画就卖了一万两千两?!


    这小子又不是什么大家,怎么做到的?


    迎着三人不可思议的视线,谈之蕴谦逊道:“用了点小计策,但岳母岳父放心,这钱来得堂堂正正。”


    他微微抬头,清隽面庞自信又矜傲,“我也不会用脏钱用作迎娶欢欢的聘礼。”


    姚映疏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唤醒了她飘飞的神志,眼珠子在谈之蕴脸上来回转悠,像是要看出花来。


    片刻后,她坐回椅上,鼓起腮帮子直溜溜盯住谈之蕴。


    好气哦,她投出去那么多银子,到现在还没回本,而谈之蕴轻轻松松就赚了那么多,真是、真是让人意难平。


    人与人之间差距可真大!


    转念又想,谁让谈之蕴画得好呢。


    哎呀,这么能挣钱的人是她的丈夫,想想就让人开心。


    姚映疏乐滋滋的,脸上又带了笑。


    谈之蕴笑看她一眼,诚恳道:“岳母岳父若不放心,大可去打听祁云先生。”


    “祈云先生?”


    “就是谈之蕴啊。”


    姚映疏回:“他字云祁。爹,你就别问了,还是赶快商量婚事吧。”


    姚闻远瞪她一眼,这臭丫头当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恨不得明天就把自己嫁出去。


    他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楚盈无奈看了父女俩一眼,与谈之蕴继续方才的话题。


    商量完后,留谈之蕴用了饭,姚映疏送他出去,兴致勃勃拉着男子的袖子追问:“你快告诉我,是怎么把画卖出高价的?”


    谈之蕴眸底含笑,“想知道?”


    “嗯嗯。”


    姚映疏一个劲点头,鹿眼晶亮。


    谈之蕴思忖片刻,轻轻叹气,“手段不算光彩,不太想让你知道。”


    “哎呀,什么光不光彩的,我不在意,你快说,快说。”


    姚映疏拉着谈之蕴的袖子撒娇。


    他顿了顿,视线下滑,缓缓落在那张粉嫩柔软的唇上。


    姚映疏脸上发烫,警觉性十足地四处看了眼,旋即踮起脚尖,在谈之蕴唇上落上一吻。


    她耳后根羞红,倏地垂头把脑袋埋进谈之蕴怀里,一个劲地催促,“好了,你快说。”


    谈之蕴心满意足,垂首在她耳畔低语,离开时双唇在她耳尖一掠而过,宛如蜻蜓点水,留下浅浅涟漪。


    姚映疏心尖一抖,更不敢抬头了。


    闷笑声在头顶响起,一声一声,好似鼓槌砸在心上,温热大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男子的嗓音略微沙哑,如美酒醇厚,低沉勾人。


    “欢欢,再等几日,我就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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