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接到陈玲电话, 得知恢复新股发行时,叶薇刚从沪市电视台的领导吃完饭。
今年宝贝星球发展很迅速,截止到十月份,全国门店加起来已经超过二十家, 其中苏浙两省门店则各翻了一倍, 增长到了四家。
首都和羊城下半年也都各增了一家门店, 各自门店数量增长到了三家。
沪市也新开了两家门店, 虽然这里竞争相对大一些,但毕竟是大本营,宝贝星球知名度很高, 所以门店开起来后生意也很好。
其他已有门店的城市, 扩张速度相对缓慢,在那里叶薇更求稳, 所以基本是现有门店生意稳定后, 才会考虑新增一家门店。
但宝贝星球的店铺增长速度并不慢,毕竟国内很大,一座省会城市开一家店, 店铺数量也有二十多了。
当然,叶薇不打算每座省会城市都开一家店。
未来半年,宝贝星球的扩张仍集中在长三角、珠三角以及京津冀地区,同时也会在其他省份适当开一到两家店。
如今正在筹备,到选址定装修方案的,有中部两座省会城市, 以及东北三省省会。
店铺增长速度快的好处显而易见,首先店铺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宣传方式,只要它开在那里,就是免费的广告。
其次店铺多了后, 利润也会变多,去年这时候,宝贝星球在沪市的三家分店才刚开业,每月利润只有三四十万。
如今这个数目翻了好几倍,九月份各门店利润加起来,已经快两百万。
不过钱来得快去得也快,算下来,今年宝贝星球平均每个月都有两三家店开业,而一家两三百平的店,开起来至少要投入三五十万。
而宝贝星球利润破百万是近几个月的事,也就是说,上半年宝贝星球的财务报表一直都是亏损。
当然,这不代表宝贝星球账上没有钱。
开第一家店的时候,叶薇想法比较保守,相较于贷款,她更倾向于拿出存款投资。但随着店铺越开越多,她的想法慢慢发生了转变。
到现在,叶薇计划开新店时,虽然会看账上有多少钱,但账上的钱并不会成为她投入成本的上限。
现在她的投资上限,是由店铺还款上限决定的。
因此,虽然上半年宝贝星球的利润一直是负数,但账上流动资金不少。
等宝贝星球月利润破百万,当前的扩张速度带来的支出就不算什么了,所以叶薇觉得她在投资上的想法虽然有了变化,但整体依然偏保守。
虽然知道,但叶薇不打算改,她觉得做生意还是保守点好,太冒进容易亏得血本无归。
因为资金充足,所以电视广告宣传仍在继续,甚至相关投入在持续增加。
不过,虽然广告总投入在增加,但叶薇减少了和地方台的合作,而将宣传费用转到了央视。
没错,宝贝星球的广告上央视了。
但上的不是央视一套,如果说想上沪市电视台,需要和长三角的广告方竞争,那么想上央视一套,就要和全国的广告方竞争。
其中的竞争难度,可不只是翻倍增长。
这一年宝贝星球虽然有了些名气,利润增速也很快,但比名气,她比不上那些成立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品牌,比利润,那些国营大厂更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何况一秒上万块的广告费用,宝贝星球实在承担不起。
叶薇扩大知名度是为了赚钱,不想为了投广把自己搞破产,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央视其他频道投广。
虽然不是主频道,但央视的广告效果不错,毕竟它辐射的是全国,而沪、浙、苏三地的主要观众集中在长三角。
广告播出后,宝贝星球去外地开店都要顺利一些。
就一点,央视哪怕不是主频道,广告支出都比她之前在沪、浙、苏三地电视台投广更贵。
再考虑到三地语言和饮食生活习惯比较相似,电视台的观众重合率比较高,所以央视广告出效果后,叶薇就把和浙苏两省电视台的合作给停了。
和沪市电视台的合作虽然仍在继续,但不像刚开始那样狂轰乱炸,只每天在黄金时段播放一两次。
虽然电视广告效果不错,但叶薇不打算放弃其他宣传方式。
每次新店开业,她都会在当地发行量较大的报纸登几天广告,平时也会登一些小版面广告做宣传。
还有近年越来越流行的文学杂志,叶薇也会让宣传部门挑选合适的,定期在上面投广。
虽然这些杂志的受众大多是成年人,看起来和宝贝星球不是很匹配,但在宝贝星球付款的终究是孩子父母,而这些杂志受众或已经结婚,或以后会结婚,未来他们都有可能成为宝贝星球的顾客。
除了这些大众化的宣传方式,叶薇也在接触一些相对小众的宣传,比如电视剧植入。
其实国内电视剧植入广告的历史并不短,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九八零年播出的《敌营十八年》,但十几年过去,电视剧植入依然不多。
原因很好理解,拿着宣传费用在纸媒或者电视台投广,就算要等排期,十天半个月也能等到广告面世。而效果不说立竿见影,至少不缺能看到广告的人。
电视剧则不同,它的制作周期长,可能今年联系电视剧制作方投广,但一两年,甚至三五年后,广告才会播出。
而且电视剧植入需要的费用,通常和电视剧投资成正比,而电视剧的播放效果,往往和投资关联不强。
这就可能导致广告方花了十几万,在备受瞩目的电视剧中植入广告,结果剧播出后毫无水花,十几万也跟着打了水漂。
当然,也可能出现截然相反的情况,比如植入只花了几千块,但电视剧大爆,连广告商都跟着鸡犬升天。
但总的来说,在电视剧里植入广告效果好坏运气占比太大,除非宣传费用多得没处花,否则一般单位会谨慎选择这种方式。
而拥有弹幕的叶薇,在这方面很有优势。
她这一年也积攒了一些人脉,虽然宝贝星球广告的导演和主角,都只能说一只脚踏进娱乐圈,自身都难保,顾不上给她牵线。
但沪市电视台下面有电视剧制作社,叶薇和电视台合作,想在电视剧植入广告,给电视台送钱,条件允许的话电视台的人不会拒绝。
只是上半年电视台拍摄的几部电视剧,叶薇在提到时弹幕都没什么反应,因为植入费用不便宜,她郑重考虑后都放弃了。
直到最近一部叫《孽债》的电视剧筹拍,叶薇一提,弹幕就说这电视剧挺火,虽然是沪语播放,但播出后创下了42.62的收视记录。[1]
叶薇了解过,知道这部剧的拍摄背景是以返城知青子女来沪寻亲,也就是说,这是个同时代的故事,很方便植入。
再打听到这部剧投资不大,缺钱,叶薇更心动了。
几天前,叶薇联系老何,请他帮忙联系了《孽债》这部剧的导演吃饭,并在饭桌上提了想赞助的事。
因为叶薇要求不高,不管是增加剧情去宝贝星球拍摄,还是给小演员穿宝贝星球的童装,或者布置露出宝贝星球的玩具都可以。
费用开得也不低,宝贝星球相关的产品出镜一次一万块,如果去宝贝星球拍摄,费用更高,还能免费提供场地。
导演瞬间心动了,这时候拍摄一部电视剧,规模不大也没有知名演员参演的话,一部电视剧的成本也就几万块。
他拍的这部剧不能说不受重视,但他们制作社虽然隶属于沪市电视台,拍摄经费却需要自筹,资金实在有限。
所以他要拍的这部二十集的电视剧,制作经费不足百万。
如果他能让宝贝星球的产品出现十次,就能多十万块的制作经费,有了这十万,拍摄时布景就能再精致一些,演员和工作人员的伙食也能安排得更好一些。
但电视剧植入,和后期播出的特定时段广告不同,后者不影响电视剧呈现的效果,前者却可能需要调整剧情。
所以导演没有立刻答应,提出回去和制片人还有编剧商量一下。
商量过后,导演打电话告诉叶薇制片人没有意见,但能不能行,还要看上面领导的想法。
今晚这顿饭,就是为了这件事请的。
因为宝贝星球和电视台合作了快一年,虽然不是最大的客户,但能稳定投广,电视台领导也是比较重视的。
何况这次合作是叶薇给电视台送钱,所以除了价格上面有异议,其他都谈得很顺利。
而叶薇因为知道这部电视剧收视不会差,预算很高,只是考虑到太好说话,可能会让电视台的人贪心不足,所以饭桌上跟人拉锯了一番。
最终,双方以出镜一次一万一,且每次出镜不能少于五秒的条件达成了合作。
吃完饭,叶薇让司机将电视台的人送回去,自己则和黎欣还有宣传部门的负责人,坐在包厢里等着。
司机是年中请的,生意规模大了后,叶薇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国人喜欢在酒桌上谈工作,虽然叶薇为了安全会尽量少喝酒,但喝得再少开车也有风险。她不想做违法乱纪的事,临时打车又很难等,干脆请一个司机。
等司机的过程中,叶薇接到了陈玲的电话。
她很兴奋,电话一接通就喊:“能上市了!我们厂子能上市了!”
今年股市红火的时候,叶薇下场买了几支股票,因为从弹幕上知道了牛市结束的时间,所以及时抛售,赚了一笔钱。
但她买的数量不多,只投入了十万块,而且她在炒股方面其实没有太大天分,前两年能在股市赚那么多钱,靠的主要是弹幕。
这次虽然知道牛市截止时间,但她并不知道哪支股票涨得好,所以总体赚的不多,盈利将将够买房首付。
也因为这样,后面股市熊了,国债期货市场再火爆,她也没有入场的意思。一来这不是她擅长的,二来国债期货买进卖出需要一直盯着,她没有那个精力。
没有炒股和国债期货,又搬离了家属院,最近她已经很少听到相关消息,所以连信德电器要上市这件事,也快被她抛诸脑后了。
听到大哥大里传出的话,叶薇愣了下才说:“是吗?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今天的最新消息,相关部门要恢复发行新股了!”陈玲大声说,“我们厂的辅导期也结束了,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厂子年前就能上市!”
叶薇想到弹幕说信德电器是九五年一月份上市的,确实是在年前,便说:“肯定能一切顺利。”
“我也盼着呢!你不知道,今天消息出来,老周脸色‘唰’地变了,”说完好消息,陈玲忍不住和也为聊起八卦,“他肯定后悔卖掉股票了。”
叶薇并不同情,说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
“确实是,之前他炒股赔光了钱,他老婆要跟他闹离婚,后来估计是为了孩子,没离成。”陈玲说道,“这个消息出来,不知道他老婆会不会旧事重提。”
叶薇认识周荣老婆,但不怎么熟悉,就没发表意见。
陈玲也知道叶薇忙,八卦两句就说不耽搁她时间,匆匆挂断了电话。
结束电话,司机也差不多回来了,叶薇几人上车。
坐好后,叶薇让司机先将黎欣两人送回去,再送她回家。
叶薇现在住的房子是年初新买的,为了后面上班方便,所以看房时她没考虑通勤距离超过两公里的小区,精挑细选后才定下这套房。
小区不是很大,里面只有不到十栋楼,但环境很不错,尤其物业很好,早晚都有人定时巡逻。
叶薇在这里买房,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不知道是有钱了还是怎么回事,她现在挺怕死的。
房子到手后,装修花了三个月,然后通风到她从信德电器辞职,就直接搬了过来。
到了楼下,叶薇提着包下车,关门时交代司机不用费事,把车开回去就行。
和机械厂的房子一样,这套房也在二楼,但面积远比那两个单间大,有一百多平,是四室一厅的结构,这样叶兵叶芳放假回来也有地方住。
回到家,叶薇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洗漱,倒头就睡。
……
其实小众宣传方式除了电视剧植入,还有投资制作动画片,这是弹幕重点提到过的。
而且根据弹幕所说,宝贝星球投资的动画片非常火爆,甚至打造出了一系列IP,承包了很多人的童年。
为此,刚开始考虑其他宣传方式时,叶薇其实倾向于投资动画,但打听清楚费用后,她打消了这念头。
太贵了!
质量稍微高一点的2D动画,每分钟的成本都要几千块,动画片一集至少二十分钟,一集成本就要十来万。
她投资动画,肯定不可能只制作一集,就算要试水看观众反应,至少也要制作八到十集,费用就是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她不是拿不出来,但国内动画基本都是日播,就算一天一集,十集也只够播十天。
如果播出后效果好,制作新的一集却不止需要十天时间,肯定会断档。而断档,很容易导致热度流失。
要是对动画播出效果没信心,这么做情有可原,但弹幕都说动画能火,就没必要搞什么试水了。
叶薇打算等资金再充裕一些,能一次性投资制作二三十集动画再去考虑这件事,至于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将植入《孽债》电视剧的事情早点定下来。
所以隔天到公司,叶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人去电视台,和电视剧制作方坐下来,详细谈了植入内容,再签合同,将植入的事彻底定下来。
等这件事定下来,叶薇出了两次差。
出差回来再回到沪市,天气已经彻底冷下来,这一年也快到尾声。
十二月八号,中炬高新在沪交所发行上市,持续了四个月的暂停新股发行政策,至此宣告结束。
随着中炬高新上市,信德电器也结束了漫长的筹备期,到了排队上市阶段。
但信德电器还没上市,又出问题了。
十二月底的某一天,叶薇再次接到陈玲的电话。
这次电话是在厂里打的,电话那头也不止陈玲一个人,孙淑兰几人都在。
电话一接通,几人七嘴八舌,一分钟不到,话筒就在每个人手上都过了一圈,说的话信息也非常零碎。
叶薇整理了三秒钟,才搞清楚怎么回事,说道:“前段时间深市有一家公司上市后跌破了发行价,所以你们现在很担心,怕信德电器上市后也跌破发行价,对吗?”
“对对对。”
电话那头的人连忙说,紧接着陈玲的声音响起:“主要是我们这次才知道,原来今年跌破发行价的不止这一家公司,七月份那会,汾酒也跌破过发行价,差了一块多呢!”
叶薇一愣,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主要是刚进七月,□□就发布了《关于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决定》,当时她一心想着房子,真没怎么关注股市消息。
这事当时没在大院传开,估计也有这个原因,毕竟大院住户中仍有一批“顽固派”,不支持厂子上市。
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们肯定会大肆宣扬。
而新闻是有时限的,大家当时没有关注,后来除非特意去查相关报道,否则很难再知道这件事。
可话说回来,大家都不知道相关消息,又怎么会去查相关报道?
于是直到最近,深市证券交易所又有股票跌破发行价,消息传来沪市,恰好年底没有大新闻,又因为信德电器即将上市,厂里职工格外关注股市消息,所以报纸一刊登相关消息,大院住户就知道了。
知道后,不免去打听,越打听,知道的越多,于是七月份汾酒跌破发行价这件事就被翻出来了。
陈玲刚说完,孙淑兰就把电话抢了去:“这个汾酒在我们沪市都很出名,厂子规模肯定比我们厂大,它上市都能跌破发行价,我们厂要是上市了……”
显然,虽然最近跌破发行价的是在深市上市的公司,但让孙淑兰等人这么担心的,其实是汾酒跌破发行价这件事。
原因可能是深市离得远,也可能是最近跌破发行价的那家公司不出名,不像汾酒,既是大家知道的,又刚好在沪市上市。
理清楚后,叶薇问:“现在汾酒的股价是多少?”
电话那头被问住:“这……我也不太清楚。”
“股价涨回来了吗?”
孙淑兰不知道答案,问了旁边人一句,才不确定道:“好像是涨回来了,这是七月初的事。”
“那我认为你们不用担心信德电器也会跌破发行价。”
叶薇先说观点,再道:“七月初的股市,行情怎么样你们都知道,比现在都冷,跌破发行价在情理之中。”
孙淑兰说:“但深市那家公司是这几天刚上市的。”
“那家公司叫什么知道吗?报纸有没有说它跌破发行价的原因?”
话筒转到陈玲手里,她说了个公司简称道:“报纸上说这家公司下半年的效益不太好。”
“这就是了,它效益不好,才会跌破发行价,但信德电器效益很好,营收和净利润连年增长,我认为上市后跌破发行价的概率不大。”
叶薇分析说,“至于汾酒,你们刚才也说了,它的股价已经涨回来,说明下跌是一时的,而且受市场影响比较大。”
陈玲听完,附和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辞职了是没看到,今天消息出来,光厂办就有好几个请假的,都是想趁厂子还没上市,股价没有下跌,赶紧把股票出手的。看到他们抢着卖认购证,我就忍不住担心了。”
大哥大声音不小,弹幕上的人估计也能听到,痛心疾首一片:
【这些人可真是,发财的机会摆在面前都把握不住!】
【公司上市前夕抢着卖内部股,这都是怎么想的啊!我一个无关人士都要心梗了】
【每当这时候,我都很想替女主把他们的股票都收了】
【别吧,熟人之间买卖股票麻烦确实有点多,女主持股又不少,干嘛要蹚这趟浑水】
【没错,根据查到的资料,信德电器的股票发行价是五块五,上市后股票最高翻了三倍左右,女主持有的两百万股,马上就能变成三千三百万,何必跟这些人纠缠】
……
虽然叶薇早知道信德电器发展不会差,她持有的这些股票会变得很值钱。去年认购股票时,她也相信厂子上市后,她手里这两百万有机会变成两千万甚至三千万。
但涨到三千三百万,仍远超她的预期。
看着弹幕,叶薇脑海里小人在打架,一个告诫她冷静,说三千三百万是最高股价,迟早是会跌下来的。
另一个尖叫着说管它股价会不会跌,以后她就是千万富翁了!
尖叫声太大,叶薇觉得她现在有点飘。
第92章 三千万体验卡 一九九五年一月六号,星……
一九九五年一月六号, 星期五。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对持有信德电器内部职工股的人来说,这一天很不平常。
因为, 信德电器在这一天上市了。
如弹幕所说, 信德电器发行价五块五, 上市后当天开盘就跳涨到了七块八。
九二年牛市的时候, 两块三的跳涨幅度不算什么,当时新股上市日涨幅三位数都不稀奇。但现在是已经是九五年,过去的辉煌早已不可追, 现在的新股上市首日涨幅能突破两位数就算好的。
信德电器开盘能涨两块三, 就说明它是有潜力的。于是开盘价出来后,大家争相购入信德电器的股票。
上午十点, 股价突破两位数。
十点半, 股价涨到十二块五。
现在的股民和九二年那会不同,当时沪交所成立才两年,炒股正式广为人知, 也是从那年初发行的认购证开始的。再加上之前沪交所一直有涨跌幅限制,直到五月份才彻底放开。
所以九二年的时候,大多数股民炒股时间都不长,且对股市认知不足。
也因为这样,那年延中实业股价开始下跌时,大家都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甚至怀疑股市电脑出问题了。
直到延中实业股价一泻千里,大家才认识到,哦,原来股票不止会涨, 还会暴跌。
现在的股民,基本都在股市摸爬滚打好几年,很多人完整经历过三轮牛市熊市交替,所以他们现在炒股,远比当初要谨慎许多。
尤其去年上市的那些公司,股价能翻三倍以上的凤毛麟角,所以看到股价翻倍,很多谨慎的人选择出手股票。
但也有很多胆子大,或者经验没那么足的人,在这时候选择了购入股票。
虽然总的来说,购入大于卖出,但开盘一小时后,信德电器的股票增速仍不可避免地放缓了。
好在直到上午结束,股价一直呈上升趋势。
下午一点,股价再次跳涨,突破了十五块。
很多人认为信德电器的股价到了极限,他们这些炒股的,不说对在沪交所上市的每一家公司如数家珍,报纸上的相关报道肯定会看。
信德电器前几年经常上电视,外地人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沪市本地股民对它非常了解。
他们知道这是一家职工不足两千人的公司,哦,这两年效益好,也许职工数量已经突破两千了。
股本倒是不少,比一些四五千人的厂子都高。
生产的商品牌子也响亮,至少沪市本地人,家里都有一两件信德厂生产出来的家用电器。
但如今在股市里起起伏伏的,哪家厂子没有几千职工?哪家股本没有几千万甚至上亿?又有哪家生产出来的商品无人问津?
和它们比起来,信德电器没有特别的地方。
大环境如此,十五,也许就是它的股价上限。
选择卖出股票的股民进一步增加,信德电器股价上涨速度更加缓慢。
但上升趋势还在,下午两点半,信德电器股价涨到十六块五,叶薇持有的两百万股,价值也攀升到了弹幕所说的三千三百万。
大多数上市的股票,到高点后股价冲高或者下跌都是瞬间的事,但信德电器的股价在十六块五足足停留了八分钟。
八分钟后,股价开始下跌。
下跌速度也不快,这天的收盘价为十五块二。
第二天是周六,沪交所不开门,到了周一,信德电器的开盘价较上周五收盘跌了一块多。
股民很多时候是从众的,一支股票涨了,大家就一窝蜂地去买,跌了,就一窝蜂地卖出。看到开盘价跌了,大家纷纷卖出信德电器股票。
到这一天收盘,信德电器股价已经跌破十块。
次日开盘,继续跌,但整体跌幅小了很多。
又过一天,股价止跌,并小幅度上涨,到这一周结束,股价终于回到了两位数。
后面一周,股价起起伏伏,没有明显的涨势,但也没跌,一直在十到十一之间上下。可以想到,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未来一段时间,它的股价可能都会在这个范围内波动。
而叶薇持有的那两百万股,在短暂的三千万体验卡结束后,也迅速跌到了她预期中的两千万。
虽然两千万也不少,但短短一周蒸发一千三百万的感受,着实有点酸爽。
不过蒸发一千三百万,是仅针对她持有的两百万股内部股而言,单论股票亏损其实没有这么多。
因为信德电器上市那天,叶薇买入了三百万信德电器的股票。
她是十块的时候买入的,所以三百万差不多买入了三十万股,涨到十六块的时候卖出,扣掉印花税、佣金等费用,赚了一百七十多万。
盈利她没有再投入股市,直接提了出来,但本金留在了账户里,等股价十块左右,开始陆续买入股票。
因为信德电器股票跌破过十块,所以同样的三百万本金,这次买到的股票比上次多不少,有差不多三十二万股。
话说回来,虽然叶薇通过炒股,将“亏损”降到了一千一百多万,但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
如果不算股票,叶薇全部身家也不见得有一千一百多万。
几天蒸发这么多钱,再清楚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股价以后还会涨回来,看着到手的钱一点点流走,也实在让人郁闷。
所以信德电器上市,股价飙升当天,叶薇无数次幻想过在高位抛售持有的两百万股,再在低位的时候买入。
但公司上市前的内部员工股是有锁定期的,在期限来临前,无法上市转让。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她可以去自由市场买卖股票,那里限制没有这么多,只要卖家能拿出股权证明,买家也愿意出钱,交易就能成功。
另外亲戚朋友之间相互买卖的情况也不少,甚至因为是熟人,觉得对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必担心有后续问题,通过这种方式买卖未上市公司股票的情况更多。
只是这类行为并不合法,就算交易过程中,顺利交割了股权证明,但转让程序能否顺利完成是未知数。
如果转让手续无法完成,买方到手的股票,可能在公司上市且过了锁定期后,依然无法进行交易。
截止到今年,已经发生过好几起这样的案例。
但因为这类行为危害性比较小,所以上诉后双方基本不会因为这个坐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转让行为无效,买卖双方一个需要退还股权证明,一个需要退还相关款项,再共同分担起诉费用。
也就是说,所以最后交易不成,双方除了诉讼费用,其实没有其他的损失,所以就算有案例在前,自由市场里求购和转让未上市公司股权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周荣还有信德电器大多数没等公司上市,就急急忙忙卖掉股票的人,都是在这种背景下完成的交易。
但他们持股数量少,信德电器发放的股权证又是一百股一张,很方便私下转让,所以出手很方便。
可叶薇持有两百万股,就算分批卖,数量这么多几个小时肯定卖不完,说不定卖不到百分之一,股价就跌了。
而且这事到底不合法,她一个人在自由市场兜售两百万股权,阵仗大了没准会把公安引来。
总的来说,这事费时费力还容易惹上官司,很容易得不偿失。
所以去自由市场卖股票这件事每次刚冒出来,就被叶薇按了下去,直到她眼睁睁看着价值三千三百万的股票缩水到两千万,才算彻底打消念头。
……
随着信德电器股票起起伏伏回归平静,春节的脚步又近了。
这一年宝贝星球的人员架构已经搭起来,很多事叶薇可以放开手,所以年底她没有那么忙。
不止她,宝贝星球各店铺的工作人员也没有那么忙了。
一是因为有了去年的经验,过年需要多少人,各店负责人已经有数,早一个多月就在招寒假工。
这时候暑假工已经陆续入职,人员反而比平时多,工作量被分担,员工自然没有那么忙。
二是今年其他城市还好说,沪市的儿童乐园店铺可以说遍地开花,宝贝星球因为名气大,连锁店多且可以畅玩,生意一直不错。
但同类型店铺多了,竞争难免增大,宝贝乐园日接待量虽然没有明显下降,可想和去年海选比赛直播刚结束时比客流是不可能的。
而在其他城市,这类型的店铺虽然没有到遍地开花的程度,但宝贝星球也确实不再具有独特性,客流难免会受影响。
因为人手充足也没那么忙,今年宝贝星球的年会比去年早了两天办,相应的假期也提前了两天。
二十八号,叶薇就开始休息了。
自从叶薇参加工作,过年就没这么早放过假,这时候国营厂都是年二十九放假,虽然九一年下半年,机械厂效益就开始不好,但过年那会厂里领导还在强撑,机器依然开到了年二十九。
到九二年过年,叶薇既要上班,又要筹备新店,就算是过年,也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忙,就忙到了今年。
难得提前放假,叶薇不是很想在家待着,但离年三十没两天,去其他地方旅游又不方便,盘点一圈,带着弟弟妹妹去了锦江乐园。
锦江乐园八五年开业,到今年正好十年。
但叶薇和弟弟妹妹从来没来过,当时她妈身体已经很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他们姐弟三个又在念书,家庭重担全压在了她爸肩头,日子难免过得拮据。
叶薇妈妈去世后,家里日子渐渐缓了过来,但好不容易攒点钱,她爸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虽然家里存款加上抚恤金有一万多,但叶兵叶芳都要上学,再加上当时物价飞涨,叶薇根本不敢乱花,更不会带弟弟妹妹来这种花钱的地方。
后面家里有了钱,叶兵自己也能挣钱,倒是和同学来玩过,但叶薇和叶芳都是第一次来。
两人都有点兴奋。
不过叶芳表现得更明显,她虽然比同龄人要早熟,但毕竟是最小的妹妹,一直生活在兄姐的羽翼下,吃的苦最少,相对来说会更喜形于色。
叶薇脸上表情则淡定许多,只能从明亮的眼眸看出她心情不错。
姐弟三人胆子都不小,进园后直奔云霄飞车。
这一年,锦江乐园的门票依然是五毛。
但进来后,游玩项目依然要另行买票,票价最贵的项目要一块钱,最便宜的项目是四角。
而云霄飞车,是最贵项目其中之一。
所以入园的人虽然很多,但云霄飞车前排队的人并不多,三人买票后很快上去。
锦江乐园的云霄飞车是前进后退往复式的,速度很快,尤其后退的时候,整个人会有种失重感,心脏仿佛悬在了半空,又“咚”地落地。
很爽,也很刺激。
唯一的缺点是冬天坐太冷,叶薇以为自己穿得已经够厚,结果从项目下来时,感觉人都快被冻成了冰棍。
但项目还是很好玩的,而且不止云霄飞车这一个项目好玩,其他的如缆车、漂流,体验感都很不错,也难怪锦江乐园开了十年,仍能吸引游客流连忘返。
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早上出门前叶薇只想好好放松放松,可一圈项目玩下来,只剩下不断地比较。
比较完,她只觉得宝贝星球的路还有很长,心中顿时充满干劲,恨不得立刻回到公司加班。
但出了锦江乐园,叶薇就冷静下来了。
晚上三人去了南京路,因为白天玩得有点累,他们逛的时间不久,各挑了一身衣服,找了家饭馆填饱肚子就回去了。
隔天叶兵叶芳两人去采购年夜饭的食材,叶薇则去找了杨倩。
这两年愿意在穿着打扮上花时间的人越来越多,杨倩的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好,理发店已经开到第六家。
她不像叶薇,投资比较保守,欠银行钱会让她很有压力,所以她名下的理发店,完全是靠流动资金开起来的。
也因为这样,虽然理发店单间店铺投入比宝贝星球少得多,但她的店铺增长速度比不上叶薇的。
不过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烦恼,在她第三家分店开起来时,她爸妈又想起了她这个女儿,花钱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
虽然叶薇第一时间告诉了杨倩,但她的事业在这座城市,不可能为了躲避他们关掉店铺,所以他们不出意外地找了过来。
杨倩要做生意,没办法完全不在乎名声,不管他们,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她早已不再软弱。
她会按照法律规定的赡养费定期给她们打款,时不时也会买一些看起来大但并不贵的礼物提回家,对于他们提出的一切不合理要求,则会一口拒绝。
所以他们虽然会时不时来烦她一下,但对她的生活造成的困扰并不大。
年二十九,杨倩的理发店仍在营业,而且顾客很多。
但杨倩并不忙,她这两年也去进修过,理发技术越来越好,相应的她的理发费用也越来越贵,大多数顾客在选择理发师时,会优先选择相对便宜,技术又和她相差不大的理发师。
不过叶薇没有这样的顾虑,她现在不缺钱了。
而且她有折扣,事实上,杨倩更愿意给她免费理发,是她非要给钱,只好退而求其次给她打折。
这天过来,还是杨倩给她做头发。
叶薇上次剪短头发是九二年夏天的事,之后烫发时修剪过,但没大动。到现在,她的头发也已经长过胸口。
发型也基本是在大波浪和羊毛卷之间变换,她个人其实没有特别偏好卷发,但和直发比起来,卷发相对来说会比较显成熟。
就像杨征明生意做起来后,会将头发梳上去扮成熟一样,她在应酬多了后,也会将自己往成熟打扮。
叶薇上次烫发在去年年底,一年过去头发长长不少,她想烫成大波浪。
这是杨倩拿手的发型,她对叶薇的头型也很熟悉,听完好友的想法后,心里很快有了方案,带着她去洗头。
洗头的过程中,杨倩问起张江明:“他女朋友你见过吗?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这事叶薇还真比杨倩知道得清楚些,说道:“他们是相亲认识的,谈了有半年多,现在结婚,其实不算太突然。”
虽然进了九十年代,男女关系方面的风气开放不少,男女朋友谈几年不结婚都很正常。但相亲一般是冲着结婚去的,谈的时间会短很多,半年都算是久的了。
至于见没见过杨征明女朋友,叶薇回忆着说:“我搬出来前碰到过两次,看起来挺斯文内敛的一个女孩,和江明应该挺互补的。”
杨倩想象不出来,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我们不久前还在玩泥巴,现在张江明都要结婚了。”
张江明结婚确实算早的,他比叶薇大一岁,今年刚满二十五。沪市近些年发展很快,他们这一代人普遍晚婚,男的拖到二十八、九都正常。
但他这也不算早婚,至少法律上不算。
所以叶薇听说这消息时惊讶,但又不算意外,她睁眼从下望着杨倩,问道:“你呢?现在身边有合适的对象吗?”
“没有。”
“这么肯定?”
“我现在进入了一个怪圈,每次有异性接触我,我都会拿他们跟我爸还有大哥二哥作对比,比他们好,我不觉得满意,比他们差,我都会觉得自己多想不开,才会和连他们都不如的人谈恋爱?”
杨倩离开那个家以前,最怨的是她妈,因为她是直接压迫她的人。但当她从那个家跳出来,在回忆起家庭关系时,有了新的想法。
她开始觉得她妈妈其实只是一个傀儡,而摆布这个傀儡的,是这个家庭里的男人。
而更可怕的是,像她爸爸和哥哥这样的男人,数不胜数。和很多男人比起来,他们甚至还有优点,他们不赌博,也也不家暴,还有乱搞男女关系。
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有一个统一的称呼,那就是——老实人。
他们都是“老实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杨倩就知道她这辈子和婚姻无缘了。
感觉叶薇握住了自己的手,杨倩转移话题问:“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叶薇闭着眼睛,想了想说,“可能会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事业再稳定一些吧。”
……
虽然结婚还早,但今年过年,叶薇和杨征明是一起过的,还有叶兵叶芳一起。
两人是去年过年前夕确定的关系,但今年上半年,他们见面的频率并没有因此提高,依然是半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明明是同城,却谈出了异地恋的效果。
直到叶薇进修班毕业,又从信德电器辞职,两人才从半个月见一次,变成了一周见一两次。
叶兵和叶芳都在沪市读书,没有特殊事情,周末都会回家。
叶薇不觉得和杨征明谈恋爱这件事需要藏着掖着,也懒得给周末约会找借口,就跟两人挑明了有对象的事。
有时候杨征明送叶薇回来,会一直送到楼栋下面,所以他和叶兵叶芳都打过照面。
大概三个月前,杨征明说家里房子老龄化太严重,总出问题,打算换个住处。在征得叶薇同意后,来她所在的小区买了一套房。
为了避免让叶薇误会他想登堂入室,他没有在同楼栋选房,而定下了旁边一栋的三居室。
他的房子面积比叶薇买的小,装修风格偏极简,他找的工人有多,叶薇装修花了两三个月,他一个多月就搞定了。
因为用的都是好材料,装好通风一个月就能入住,所以他已经和叶薇做了半个月邻居。
恰好他前脚住进来,后脚叶兵叶芳就放学了,三人本就因为叶薇碰过面,如今频繁遇到,自然要打招呼,一来二去就熟了。
叶薇父母都已经去世,杨征明有爸妈跟没有一个样,两人又是男女朋友,还住得这么近,一起过年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邀请杨征明上门一起过年前,叶薇询问过叶兵和叶芳的意见。
叶兵倒是想反对,虽然和杨征明已经算得上熟悉,但他看人没顺眼过,什么家里房子老龄化严重总出问题,什么小区物业安保好住着放心……
借口!在他看来这些全是他想登堂入室的借口!
然而——
房子是大姐买的,她想邀请男朋友来过年,他跳出来表示反对有点太没眼色。而且大过年的,他连个能一起吃顿饭的亲人都没有,确实有点可怜。
到最后,反对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等到年三十当天,杨征明提着礼物上门,放下东西撸起袖子就开始忙活,那眼力劲,就算叶兵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挺勤快。
又想,他好像确实是来过年的?
这个念头仅在叶兵脑海里持续了一个小时,当他因为酱油用完,去了趟外面小卖部回来,上楼看到叶芳在门口贴福字,心里就有了预感。
推门进屋,还没转弯,就听到了从厨房传来的,杨征明低沉而黏糊的声音:“放心,他们没有那么快进来。”
随之响起的窸窣声音,让叶兵瞬间僵住。
直到叶芳进门,诧异问他站在玄关干什么,两人才陆续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姐脸蛋有点红,嘴唇……更红。
叶兵看了一眼没好意思再看,抬头狠狠瞪一眼杨征明。
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居心叵测,来势汹汹,今天上门肯定没憋好屁!
第93章 新年 虽然叶兵很不想承认,但杨征明确……
虽然叶兵很不想承认, 但杨征明确实是他姐的男朋友,而男女朋友会接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算杨征明心机深沉,故意把他和叶芳支出去, 但别说他没证据, 就算有证据, 也不好在年三十的今天, 对着仍是客人身份的杨征明发脾气。
于是他只能学杨征明,撸起袖子进厨房帮忙,并把他姐支出去和妹妹一起贴窗花对联。
叶薇虽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 但和男朋友接吻被弟弟发现, 确实也挺尴尬,所以没有反对叶兵的安排, 和小妹一起去了外面。
不得已, 杨征明只得独自面对小舅子。
杨征明脸皮不算薄,但看着因为发现他和女朋友接吻,而冷遮脸的小舅子, 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
但他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只不自在了小一会,很快就跟没事人一样问:“你拿手的有什么菜?我给你打下手准备食材。”
叶兵斜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虽然他不肯说,但杨征明这一年下厨和往年比起来, 相对频繁,很有些钻研,一看他拿出的主食材,心中就出现了几道菜, 再一样样拿出食材,试探着朝他看去。
见他抿着唇,却没有说不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切着菜,杨征明找话题问:“我听你姐说你今年毕业,最后一学期是不是要实习?你们这一届,毕业是包分配还是自主择业?”
一九八五年,为了解决教育经费的不足,高校开始实行双规制度,即同时招收自费生和公费生。
所以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学同专业同一班级的学生中,自费生和公费生并存,且前者高考分数可能比后者低十几分。[1]
这也导致自费生经常被人误解是花钱买分,此外因为学生成绩基础相差过大,有的专业在教学上可能会出现问题。[2]
为了解决这一系列问题,去年,也就是一九九四年,教委下发文件,不再按照国家任务招生计划,和调节性计划分别两条划定录取分数线,实行统一录取分数和收费标准,即双线并轨。[3]
同时,学生毕业后,也不再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而开始推行毕业生自主择业。[4]
虽然不论并轨还是毕业生自主择业,目前仍处于试验阶段,暂时没有明确规定。但有的学校已经开始相应政策,小范围的让毕业生自主择业,杨征明不清楚叶兵学校的规定,所以才会这么问。
叶兵不是很想搭理杨征明,但见他盯着自己看,不得不回答说:“我们这届的毕业生,基本都包分配。”
杨征明唔了声,又问叶兵的分配下来没有。
叶兵眉头微皱,没有回答。
杨征明以为他的分配还没下来,便安慰道:“现在时间还早,也许开年去学校,你的分配就下来了,好事多磨,多等一等未必是坏事。”
听出他的意思,叶兵说:“我分配下来了。”
“哦?”杨征明闻言并不觉得尴尬,很自然地问,“是哪家单位,国营还是私营?你刚才不想说,是分配的岗位和专业不匹配?”
叶兵说了公司名:“是国营企业,岗位和我学的专业也没有不匹配,但……”
公司名里带了省份,是外地企业,杨征明接话说:“你不想去外地?”
“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原因是?”
叶兵知道杨征明大学也是学建筑的,虽然他们专业方向不一样,杨征明学的是设计,而他是施工,但也算是同一行业了。
他还知道杨征明毕业后进规划局工作过一两年,才下定决心跳出来做生意。
所以说到这里,叶兵想也许杨征明能给他一些意见,便问:“你觉得在规划局工作的那一两年,是浪费时间吗?”
杨征明诧异地看了叶兵一眼,问道:“想自己做生意?”
“大一那会,我和同学搭伙做过生意。”叶兵略过和同学闹掰的事,三言两语解释完自己做生意的始末,并修饰道,“上大二后为了能专心学习,我没再跟同学合伙,直到今年毕业分配,同学又来找我。”
来找叶兵的是之前合作过的女同学,大二开学后,知道叶兵不打算继续做生意,她很失望。再加上男同学锲而不舍地邀请她合伙,她犹豫几天,最终还是答应了。
但他们的合作并不顺利,三人合作的时候,因为出钱和把控大方向的是叶兵,而他又没那么锱铢必较,所以过程中他们没有就分成比例发生过争吵。
可只剩下她和男同学两个人时,他们经常为了分成吵架。
虽然他们合伙时各出了一半钱,她还负责选款,而且她自己比较会打扮,能吸引到更多女性顾客,销售上更有优势。
但男同学觉得他是男人,力气大,去进货的时候能扛更多东西,就总觉得五五分成不够,想要分更多利润。
其实如果只是吵架,女同学也能忍,她又不是吵不过对方。
可有天男同学不知道受了哪路神经病的点拨,开始跟她玩暧昧,甚至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
她早看清这人了,要不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其他合作对象,早在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就跟他拆伙了,跟他谈恋爱?除非她脑子进水了!
当即跟他吵了一架,又提了拆伙的事。
结果男同学不但不同意,还表现得被她欺骗了感情一样,学校里和两人有关的谣言越来越盛,她跑到他们班跟他吵了一架,才勉强澄清谣言。
之后她不敢再找男生合伙做生意,找了女生合伙,却没想到男同学记恨上了她,也可能是知道她眼光好,总之她进什么饰品,男同学就跟着进什么,还总在她附近摆摊,价格也总是比她的低个一块五毛,搞得她生意没法做下去。
她没办法,只好去其他地方摆摊,后面再进货碰到男同学,也会立刻收摊回家,继续更换摆摊地点。
原本这办法有用,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这办法就失灵了。
男同学不但能预判她去哪里摆摊,还没有看到她的货,就能进到一样的饰品。刚开始她很纳闷,后来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跟她合伙的朋友和男同学谈上了恋爱。
好有背刺比男同学带来的阴影更大,知道真相后她心灰意冷,就收了做生意的心思,开始专注学业。
而她的好友,却在真相曝光后,直接和男同学做起了生意。
因为她们是一个宿舍的,所以她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也知道两人生意做得没有之前好,却也没有很差,月入一两千是有的。
原本她还能调节,但临近毕业,她才知道他们学校能留在沪市的寥寥无几,大多是分配回老家工作。
他们只是大专生,就算回老家,分配的单位也不会很好。
她的成绩只能说中上,既没有关系,又没有沪市户口,自然没希望留在沪市。但要不要回去,她迟迟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沪市的平均工资在六百左右,而她老家在中部小县城,月工资能有四百都算高的,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她偶然听到了背刺她的朋友和其他人聊天,得知对方打定主意不回去。而且她和男同学这几年虽然一心做生意,荒废了学业,但他们做生意攒了两三万存款,再攒一攒,说不定毕业就能凑足首付款,在沪市安家。
她的心态瞬间失衡,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没有被背刺,生意能做下去,是不是她也能留在沪市。
得知叶兵虽然是沪市人,但被分配到了外省单位,想到他也被男同学背刺过,她就找上了他,提出合伙做生意。
和男同学闹掰这件事,其实早在叶兵这里翻篇,他并没有在意他们。
他有沪市户口,在本地也有房,虽然不大,但他之前做生意攒了点钱,卖掉大院的那间屋子,凑一凑想买套两居室并不难。
他对房子,没有女同学那么渴望。
但女同学有句话让他动摇了。
她说:“我们合伙做过生意,生意最好的一个月,每人分到了一千不止,而那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尝过赚钱的滋味,再听从分配去单位上班,一个月拿四五百块的工资,你真的不会有落差吗?就算现在没有,以后呢?你真确定自己有一天不会后悔,不会觉得自己去单位工作这几年是浪费时间吗?”
叶兵不敢确定,所以他犹豫了。
杨征明听完,边切菜边问:“你们还是打算做饰品生意?”
叶兵犹豫了下说:“她有这个想法,但我没有想好要不要跟她合作。”
杨征明了然,停住动作,沉思片刻说:“我在规划局工作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但现在回头看,我认为这段经历带来的好处多过坏处。”
“怎么说?”
“因为在规划局工作过,所以我对沪市未来的城市发展,比一般人了解得更清楚,这也是我在沪东盖楼的底气。另外,我做房地产经常要和规划局等部门打交道,那一年认识的人,现在都成了人脉。”
杨征明解释完说道,“如果你打算继续做饰品生意,确实没有必要去建筑公司工作,但如果你以后想做建筑行业相关生意,去相关单位做两年很有必要,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决定去哪里,你应该先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虽然谈话开始前,叶兵很不爽杨征明,但听完他的话,不得不承认他是真心在为自己考虑。
而他们之间的连接只有叶薇,所以杨征明愿意说这么多,估计都是看在他姐的面子上。
因为喜欢,才会爱屋及乌,为他考虑。
想到这里,叶兵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想他之前也许不该冲杨征明甩脸子。又觉得自己应该道谢,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
正犹豫着,叶兵听到杨征明说:“如果你想从事相关行业,但又觉得学校分配的单位太远,我可以帮你找找人,或者你不嫌弃我公司是私营企业,也可以直接过来上班,攒两年经验。”
叶兵听得愣住,连忙摇头:“不用了,学校分配的单位挺好,虽然在苏省,但离得不远,坐火车回来也只需要一两个小时。”
想到杨征明后半句,又解释说,“我不是嫌弃你公司是私企,只是、只是……”
杨征明和他姐虽然在谈恋爱,但别说现在,二十年前未婚男女因为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谈过对象又分开的也不少。
让杨征明给他找工作,甚至直接去他公司上班,不平白让他姐矮人一头吗?
但他这么想也就算了,说出来就生分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和杨征明也没那么熟,可是……总之不太好说出口。
支支吾吾后,叶兵说:“谢谢你给我建议,但我现在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找工作就不用了。”
杨征明没别的意思,但听叶兵这么说,没有强求,说道:“那等你想好再说。”
……
这一年,沪市燃放烟花炮竹的管制更加严格,小区又离市中心近,所以没人敢放烟花。但临近六点,炮竹声音不断。
叶薇不是很讲究这些,能放鞭炮她就买,不能放就算了,今年没准备这些,到时间就着外面的鞭炮声开了饭。
刚开始,她还担心饭桌上气氛僵硬。
她又不傻,自然能看出叶兵心里别扭,尤其是在他买完酱油回来后,脸色更加僵硬。
但让她把事情拎出来和叶兵解释,有点尴尬,只能装聋作哑,当自己没有察觉。
谁想开饭后,桌上氛围并不差,杨征明和叶兵说话时,后者虽然不是很自在,但态度看着比之前好了不少。
叶薇心里有些惊讶,疑惑看向杨征明。
他回了个“已解决”的眼神,说完祝酒词后,带头把杯里的饮料干了,又起身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几个盒子,里面是给他们姐弟三人的礼物。
给叶兵叶芳的是手表,叶兵马上要参加工作,所以给他买的手表相对成熟,是机械款。叶芳则刚进入大学,开始在穿着打扮上花心思,给她的手表则比较时髦,是颜色明亮的电子表。
手表价格不算便宜,上了三位数,但叶家已经不同以往,虽然钱是叶薇挣的,可她没有亏待过弟妹,给他们准备的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生活费也比一般家庭的孩子高一些。
两人拿到手表,并不觉得惶恐,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收。
杨征明准备礼物前征询过叶薇的意见,她并不觉得意外,见两人迟疑,说道:“收着吧,记得谢人。”
于是两人收了手表,又向杨征明道谢。
杨征明说客气,又拿出给叶薇的礼物,是一条项链。
他很喜欢送叶薇首饰,以前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倒是克制,去年这时候,送她一条手链都有些踌躇。
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怕她不喜欢。
后来看叶薇总戴着那条手链,就有些克制不住了,经过什么首饰店,都要进去瞄两眼。
而且这一年,他送叶薇的首饰价格也越来越贵。
刚开始,他送的主要是大众品牌的首饰,其中金饰居多,也有珍珠等。随着名下公司开发房产卖得越来越好,送的首饰也越来越贵,近半年倒是送珠宝比较多了。
像他今天拿出来的这条项链,就是火彩的,盒子打开里面宝石亮闪闪,绚丽得很。
其实这种珠宝是整套的,除了项链,还有耳环,手链和戒指,但在珠宝品牌的营销下,如今戒指和求婚联系紧密。
杨征明倒是想求婚,但他知道叶薇没做好准备,戒指送出去,万一她把这当成逼婚,好事说不定要成坏事。
所以斟酌过后,他还是把项链单独拿了出来,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她。
叶薇很喜欢这条项链,当时就让杨征明给她戴上,然后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去年过年她只收礼没送礼,但今年杨征明提前问过她叶兵叶芳喜欢什么,她想想也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东西没有杨征明送她的项链贵,但是她亲自挑的,所以杨征明拿到新钱夹,当场就把旧钱夹里的东西换了个位置。
送完礼物,吃完年夜饭,杨征明和叶兵去洗碗,叶薇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央视一套看春晚。
杨征明以前不看春晚,因为他是孤家寡人,看不得这种主题是团圆的晚会,也因为他对每年举办春晚的那座城市没有好感。
其实长大后,他也知道城市是无辜的,那座城市里生活的人和其他城市居民也没什么区别,他这样,不过是恨屋及乌。
也是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母亲出国前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天,她看了他很久,她的眼神那样复杂,似恨非恨,似爱非爱,像是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什么都没说。
她只留下了那张存折,和那句平淡的叮嘱。
看着电视上欢庆的舞蹈,杨征明闭了闭眼睛,将恍惚出现在眼前的片段清除,又伸出手去捏叶薇的。
手被握住的瞬间,叶薇动作微微僵住。
然后第一反应是去看叶兵叶芳,确定他们注意力都在电视上,悄悄松了口气,头转向杨征明,用口型说:“有人。”
同时左手用力,想从他手里把手抽回来。
但他没有放手,同样用口型说:“他们在看电视,不会注意到我们。”
边说话,边将手指插入她的手指,和她十指紧扣。
叶薇还想说什么,但杨征明已经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转向电视,并恶人先告状道:“看电视,看我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叶兵和叶芳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被弟弟妹妹盯着,叶薇再次僵住,被扣住的左手五指弯曲,指甲在他手背留下浅浅的印子,假笑着说:“谁看你了。”
杨征明没有和她争辩,顺从点头:“嗯,你没有看我,你在看电视。”
这回答还不如和她争辩。
下午发现他们偷偷接吻,叶兵还想今天说什么都不能给他们独处的机会。但此时此刻,听着他们的打情骂俏,叶兵只觉得这个客厅他待不下去了。
他扭头对叶芳说:“你下午不是想去放炮吗?”
“啊?”
叶芳愣住,想她什么时候说想去放炮了?再说她都多大了,才不会这么幼稚,玩小朋友的玩具。
但叶兵没等她开口,就把她拉了起来,并对叶薇说:“姐,我带芳芳去买炮,你们慢慢看。”
说完不等叶薇应声,就拉着叶芳急急忙忙地走了。
到玄关换好鞋,突然给他们留出空间可以,但时间不能太久,便又扯起嗓子说:“姐,我们买完炮就回来找你们一起下来放啊。”
叶兵说完,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快响起。
两人一走,杨征明就把叶薇拉到了怀里,低头去咬她的唇,声音含糊地说:“现在不用怕有人了。”
“你还好意思说。”叶薇抬眼瞪他,语气有点凶,但眼神是软的,又羞又恼,“小兵刚才肯定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了,我们又没做什么。”杨征明边说,边亲叶薇,“而且他今年是二十一,不是一十二,肯定见过身边朋友和女友牵手。”
叶薇边躲着他的亲吻边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虽然是姐姐,也做不到长嫂如母,但亲去世时叶兵才十五,叶芳更小,他们就是她带大的。
就像很多父母亲热时会刻意避着孩子,她可以将杨征明介绍给叶兵叶芳,可以和他一起过节,但让她在弟弟妹妹面前跟他腻歪,她心里总觉得很尴尬。
杨征明不是很理解这种想法,但表示尊重,并说:“他们现在不在。”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放心,小兵进来前会敲门的。”
叶薇闻言心生疑惑,想问他怎么知道,但话还没问出口,杨征明的唇就印了下来。
而杨征明也确实猜对了一半,叶兵回来给两人提了醒,但不是上来敲门,而是在楼下喊:“姐!我们买了好多摔炮,你们可以下来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叶薇赶紧推开杨征明,匆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两人再一起下楼。
楼下放炮的孩子很多,叶兵叶芳站在其中非常显眼。
但叶兵觉得一起下来的两人更显眼,他们两个,身上外套一黑一红,颜色冲突又和谐,相貌又都很出众,一出现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不过眼下,楼下的小朋友们更眼馋叶兵手里提着的一大袋摔炮,而他本人则更在意叶薇比下午更红的唇。
算了算了,他们毕竟是男女朋友,情之所至,亲两下也正常……而且亲得这么激烈,下来得还这么快,他们肯定没干别的。
第94章 王瑞珍 和去年比起来,今年登门拜年的……
和去年比起来, 今年登门拜年的人多了不少。
毕竟过去一年宝贝星球的发展速度很快,店铺已经增长到了二十多家,广告宣传也没有停过,不管是对电视报纸, 还是供应商, 它都是大客户。
他们想要宝贝星球的订单, 过年自然要找机会来宝贝星球的老板, 也就是叶薇这里拜个年。
比如王瑞珍工作的制衣厂郑厂长,上门时尤其殷勤。
近两年制衣厂日子不好过,早些年提起服装厂聚集地, 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深市, 那里的衣服款式新颖价格便宜,每年出的新款都能掀起潮流。
但深市距离太远, 过去需要边防证, 去一趟很麻烦。而且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能不能找到服装厂是问题。
就算找到服装厂, 进货量小了人家可能也不会搭理,只能退步去找批发商。而批发商往往看人下菜碟,能不能进到真正物美价廉的衣服,要看个人眼光和口才。
所以早些年,从深市进来的服装虽然给本地的服装制造业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但这冲击其实有限。
是, 有些国营服装制衣厂受到冲击破产了,但也有很多服装制衣厂活了下来,比如王瑞珍所在的沪市第三制衣厂。
其实第三制衣厂的厂长脑子算是比较灵活的,知道厂里入职多年的设计师都在混日子, 设计出来的东西也过时了,就从外面招新的设计师。
知道厂里生产出来的衣服款式老旧,运到百货商场无人问津,就接来料加工,这样既能增加收入,也不用承担销售风险。
但大多数国营厂,混子多是整体风气导致的,大家都在混,一个不混的人进去,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排挤。
所以仅从外面招聘设计师,并不能解决设计部门的根本问题,除非领导有铁腕,把延续了几十年的风气整一整。
而现实是,大多数改开后混的不上不下的国营厂领导人,并没有那个铁腕。
所以第三制衣厂改革的第一条路,从一开始就没有走通。
第二条路倒是通过,所以九零年前后,第三制衣厂迎来了再一次的辉煌,在沪市同类型国营厂濒临倒闭的情况下,它扩招了员工。
但近几年,浙省的服装行业发展很快,私营服装厂可以说遍地开花。
如果说和深市的服装厂比起来,第三制衣厂有距离近,运输费用低廉的优势。那当竞争对手变成浙省的服装厂时,第三制衣厂可以说优势全无。
是,对本地的服装品牌来说,同城的第三制衣厂运输成本可以降到仅付油费。但浙省服装厂成本更低啊,两地离得又不远,省出来的运输费用,可未必能覆盖两地服装厂相差的成本。
于是这两年,第三制衣厂的业务量开始下滑,效益一天不如一天。
年前,第三制衣厂又失去了一个比较大的客户,厂长为此头疼不已,让销售部门抓紧拓展客源的同时,也打上了从宝贝星球争取更多订单的主意。
刚开始和宝贝星球合作的时候,郑厂长其实并不怎么看重宝贝星球的订单。
他们厂是生产女装的啊!
就算这几年为了增加收入,开始接来料加工,接的也都是女装。
童装用料少,这就导致单件成本比较低,偏有些款式工艺并不比女装简单,在郑厂长看来,做童装不怎么划得来。
何况当时宝贝星球在沪市虽然搞出了不小的声势,但说到底也只开了四家店,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客户。
可谁让制衣厂这两年效益不好呢?
为了活下去,订单再小,利润再低,他们也得咬牙把订单接下来。
当时谁也想不到,才一年,宝贝星球的店铺就从四家,增长到了二十多家,给他们的订单也越来越大。
因为知道叶薇和王瑞珍时进修班的同学,甚至宝贝星球的订单,也可以说是王瑞珍拉来的。
所以来之前,郑厂长把她也叫上了,想打感情牌。
叶薇在家里接待了两人,但听完郑厂长的来意,她没有直接答应,问道:“我可以给你们厂更多订单,但你们厂能给我什么?”
“这……”
郑厂长当了这么多年一把手,自然能听出叶薇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觉得成本高了,想压价。
但也正因为她想压价,他才犹豫,苦笑着说:“叶总,我们厂给你的价格已经很低了,再低,我们厂子都要活不下去了。而且合作这么久,您应该也知道,我们厂生产出来的衣服,质量绝对好,我们厂的工人,手上都是有技术的,跟那些私营厂可不一样。”
郑厂长强调的这点,确实是叶薇愿意和他们合作的原因。
决定做宝贝星球自己的品牌童装时,叶薇在沪市深市各联系了一家工厂,位于沪市的就是第三制衣厂,而深市那家是主做外贸的。
做外贸的,服装质量通常不差,所以成本相较于普通服装厂要高一些。
但叶薇想把品牌做起来,当然不会在意高的这点成本,不过是少赚一些而已。何况薄利多销,最后盈利未必会低。
质量差则不同,这等于是自砸招牌,一旦宝贝星球服装质量差的印象深入人心,这门生意她也不用做了,才是把路走绝。
因为打板寄来的样衣质量不错,所以叶薇很快和深市的服装厂签订了合同。
谁想衣服做好后,做工差了一截。
好吧,差了一截有点夸张,衣服剪裁倒是没问题,但走线明显不如样衣,而且线头很多。
要不是叶薇在合同方面一直很谨慎,特意找律师咨询过,条款约定比较全面,说不定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但就算合同有约定,事情处理起来也比较麻烦,叶薇亲自飞了一趟深市,才跟他们谈好返工,以及一定比例的赔偿。
后面叶薇没再和这家服装厂工作,换了一家新的服装厂,新的合同约定更细致,并把丑话说在前面,才没有再次发生类似事件。
和深市那家服装厂比起来,第三制衣厂确实要省事很多,生产出来的衣服和样衣差别不大。
但说实话,现在能做到这一点的服装厂很多。
何况这两年,私营服装厂都在打价格战,第三制衣厂去年却以人工成本增加为由涨过两回价。
沪市物价高,人工成本涨得快,她能理解,所以第三制衣厂首次提出涨价时,叶薇答应了。
毕竟涨价幅度不大,第三制衣厂生产的衣服质量也确实不错。
但叶薇也留了个心眼,制衣厂那次涨价后,她很快去了趟浙省,考察了当地的服装制造行业,和两家中等规模的服装厂达成了合作。
到去年下半年,苏浙两省及以北地区的分店,都由这两家服装厂供货。
第三制衣厂和深市服装厂的订单,则主要供给沪市及以南地区,所以这一年宝贝星球门店翻了几倍,但给第三制衣厂的订单却没怎么增加。
果不其然,过年前两个月,第三制衣厂又一次提出了涨价。
第三制衣厂这次涨价倒不是只针对宝贝星球,基本所有客户都涨了,这也是她们年前市区长期合作的大客户的主要原因。
而如果第三制衣厂铁了心要涨价,未来会失去的肯定不止这一个大客户。
比如叶薇,也打算过完年后逐步减少给他们的订单。
说完见叶薇不吭声,郑厂长给王瑞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着说说情。
王瑞珍心里不太高兴。
外人对制衣厂的印象都是女人多,但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在百分之七十都是女性员工的制衣厂,领导层中其实男多女少。
厂里有五个车间,却只有一个女车间主任,而且这个车间,还是厂里最不受重视的。
而王瑞珍,就是这个最不受重视的车间出来的。
王瑞珍进厂十来年,工作一直勤恳,甚至被人称作“拼命三娘”,原本早就应该有机会参加进修,但因为厂里领导隐隐偏心,名额一直没有轮到他们车间。
前年她车间的主任实在忍不下去,在厂办闹了一场,才为她争取到这个名额。
这也是王瑞珍一力促成和宝贝星球合作的主要原因。
厂里的大客户,都被另外两个车间把持着,她所在的车间只能生产自己厂里,和一些小订单。
她相信宝贝星球的发展会越来越好,只要能把握住,有朝一日她肯定能成为厂里的大客户,到那时候,她所在的车间就能翻身了。
此外,在进修班上了几个月课后,王瑞珍也开始从新的角度分析制衣厂面临的问题,她觉得厂里只生产女装太单一了。她希望和宝贝星球的合作能成为突破口,让厂子慢慢拓展商品类型。
她知道车间主任一心为厂子奉献,所以特意登门,跟对方说了自己的想法。车间主任听后觉得她的想法可以一试,就努力去说服了厂里领导,答应和宝贝星球合作。
接下订单后,厂里领导觉得童装利润低,而且宝贝星球的第一笔订单金额不大,所以他们直接把订单交给了王瑞珍所在车间。
而她车间的主任因为她的那些话,对这笔订单很重视,生产出来的衣服不论版型还是质量都很好,于是合作进行了下去。
随着宝贝星球生意渐好,交给第三制衣厂的订单越来越多。又因为宝贝星球名气大,童装质量过关,这一年陆续又有不少童装品牌下订单。
半年时间不到,王瑞珍所在的车间,就成了厂里效益最好的车间。
王瑞珍自己,进修班结业回到厂里后,也在车间主任的力排众议下,被提拔当上了车间副主任。
刚当上副主任时,王瑞珍心里是激动的,她以为她们终于能够凭借实力,在厂里站稳脚跟。
但工作干起来她才发现,就算她所在的车间一跃成为了效益最好的车间,厂里那些男领导,依然不怎么能听得进她们女人说话。
他们先是在订单上动手脚,将童装订单更多地分给其他车间,宝贝星球这边是因为知道她和叶薇是同学才没动。
等那些订单因为质量问题被要求返工,厂里领导更是直接盯上了车间主任的位置。
她车间的主任已经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纪,原本对方说想过两年再退休,这样她能攒两年资历,到时候有对方的推荐,她升上去的概率很大。
但种种原因,主任不得不提前退休,虽然退休前推荐了她,可厂里以她资历浅为由拒绝了,从其他车间调了个副主任来任主任。
新主任上位后,她很快被架空。
就像年前这次涨价,她极力反对,却没一个人听她的,还说她头发长见识短,什么都不懂。
想到这些,王瑞珍露出了个茫然的表情,疑惑问:“厂长,您冲我眨眼是?”
郑厂长脸色微沉,但顾忌着叶薇在,仍扯出笑脸说:“童装订单主要是小王她们负责,有没有利润,她最清楚,叶总您跟她是同学,您不相信我的话,总应该相信她说的,小王你说对不对?”
王瑞珍敷衍点头:“啊,对对,厂长说得对,我们厂开的价格确实很低了。”
见她还算听话,郑厂长心里满意几分,一脸为难地对叶薇说:“叶总您看,真不是我不肯给你们便宜。”
在进修班时,叶薇和王瑞珍关系处得不错,结业后因为有合作,一直没有断联。所以她愿意给王瑞珍面子,但前提是不影响公司利益。
何况王瑞珍的敷衍那么明显,叶薇跟她又不是刚认识,自然能看出来。
但大过年的,她不想让场面太难看,便打哈哈说:“我当然相信郑厂长的话,但你也知道,我们宝贝星球的衣服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你这价格一涨,我实在很难办。”
郑厂长心想,我们出厂价六十的外套,到你们店里就要卖一百多,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走薄利多销路线。
但这些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不好说出口,脸上便仍是一副为难表情,听着叶薇继续说:“这样吧,年后开工我开个会,和下面员工讨论一下,具体的到时候你安排人去我公司谈。”
郑厂长特意叫上王瑞珍过来,是希望能得叶薇一句准话的,听她把事一杆子支到年后,连忙说道:“叶总。”
叶薇脸上笑意淡去,提醒道:“郑厂长,今天才年初二,我忙了几年,今年是真的想好好休息休息。”
她都这么说了,郑厂长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
但心里仍不死心,离开前没让王瑞珍跟自己走,说她们是同学,平时都忙,不如趁着过年好好聊聊。
王瑞珍也不想看他那张脸,顺势留了下来。
郑厂长走后,叶薇给王瑞珍面前的茶杯续上热水,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
两人关系虽然不错,可要说密友,远到不了那程度。只是有些话,她实在不好对别人说,就算是丈夫,也不是很理解她。
她被架空,丈夫是能跟她同仇敌忾,但每次都会说上一句,她是个女人,当上副主任就够不错了,没必要那么要强。
几次后,王瑞珍就不想和丈夫说工作上的事了。
有些话,她在心里憋了太久,这会听叶薇问起,便再也止不住,眼眶一红说:“不顺利。”
说完前因后果,王瑞珍愤愤不平道:“我就不明白了,我是个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一定比他们男人差吗?如果不是我,没有廖主任,三车间能被盘活?能带动整个厂子效益增长?当时谁也看不上这一块,现在童装做起来了,就都来摘桃子了!”
说到这里,王瑞珍抹了把眼泪,“小叶,我真不甘心!”
在郑厂长面前,王瑞珍和叶薇打招呼都是喊“叶总”,但这会没外人,就又喊回了之前当同学时对她的称呼。
叶薇抽了两张纸巾给王瑞珍,略有些突然地问:“你愿意跳槽吗?”
道了声谢正准备擦眼泪的王瑞珍顿住:“跳槽?”她脑子里转了一圈,试探着说,“沪市的国营服装厂效益都一般,很少招工,我能跳到哪里?”
叶薇不跟她绕弯子,说道:“我想开一家自己的服装厂,你有没有兴趣?”
“开服装厂?”王瑞珍一脸震惊,“你怎么突然想开服装厂?”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找人代加工成本压得再低,也不可能低得过自己的服装厂。”
但这话并不绝对,毕竟服装厂投资不小,品牌能做起来,服装厂能长久地开下去,自然能降低成本。
可如果品牌没做起来,服装厂又接不到其他订单,轰轰烈烈开起来,没多久又轰轰烈烈地倒闭,可能不但无法节约成本,还会增加投入。
叶薇不想太冒进,所以才会选择代加工,如今宝贝星球这个童装品牌已经有了一定名气,宝贝星球店里的童装销量也持续走高,建厂这事就提上了日程。
心里这么想,叶薇说的时候却修饰了一番,道:“去年宝贝星球的重心在扩张上,我实在没有精力。现在公司发展稳定,后面就算开分店,也不需要我事事亲为,所以今年我打算把重心放在服装厂的筹备工作上。”
如果叶薇什么都没有,突然说自己建服装厂,还问自己感不感兴趣,王瑞珍肯定会摇头。
但叶薇名下的童装品牌小有名气,更有二十多家直营店,她要开服装厂,生产出来的童装肯定不愁销路。
而且早在刚认识的时候,王瑞珍就知道叶薇很有钱,何况宝贝星球生意火爆,她肯定不缺开店资金。
只是,叶薇只问她感不感兴趣,却没有说让她过去当领导。
虽然她被架空了,但怎么说也是个车间副主任,手下管着两百来号人。要是叶薇请她去当普通职工,她还不如在这里干着。
正想着,王瑞珍便听叶薇说:“只要你愿意来,我就让你当厂长。”
“厂长”二字一出,王瑞珍心里瞬间愿意了大半,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她克制着激动问:“你这个服装厂,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
“当然不会。”
叶薇笑了,又诚恳道:“不过厂子现在确实什么都没有,其实厂房和设备还好说,有钱都能搞定,麻烦的是人,做衣服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厂子要办起来,至少要有一批熟练工撑场面,但我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人脉。”
如何招到一批熟练工,对叶薇来说是个难题。
但王瑞珍往上两代都是制衣厂工人,住的也是制衣厂分的房子,身边亲戚朋友,十个有九个是做这方面工作,招一批熟练工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她心思一动,问道:“前期你打算招多少熟练工?”
“越多越好。”
叶薇知道这回答有些宽泛,想了想又说:“前期我打算先招一百人,厂子办起来后,再视情况扩招员工。在制定出完整的带教制度前,我不打算招太多没有经验的人,熟练工的数量最好能在八十到九十之间。”
王瑞珍面露吃惊,制衣厂发展到现在,职工也不过一千出头。很多私营的小服装厂,职工只有二三十人。一来就招一百人,在她看来有点冒险。
但想到那些二三十人的小厂,老板不扩大生意规模是因为没那么多订单,而非不愿意挣钱。
宝贝星球出货量大,叶薇这厂办起来,就算招上百名员工,也不一定能吃下全部订单,又觉得她这决定其实算慎重了。
王瑞珍淡定下来,继续问:“那这厂子,你打算办在哪里?”
“我现在只是有想法,厂址在哪里现在还不确定,但我个人倾向于郊区。”
事实上就算是郊区,租金也比周边省市贵得多,但第一家服装厂,叶薇倾向于办在眼皮子底下。后期厂子发展起来,要建分厂,倒是可以开到外省去。
叶薇倾向郊区的原因显而易见,王瑞珍没有开口询问,只皱着眉说:“厂子办在郊区,熟练工可能没有这么好招。”
“不好招,不代表招不到,”叶薇意有所指道,“而具体要怎么做,是厂长需要考虑的问题。”
换言之,如果王瑞珍应邀,这问题就是她需要考虑的。
她邀请王瑞珍当厂长,也不单因为她们是同学,她更看重的是她的能力。如果王瑞珍连招工都解决不了,叶薇又何必找她?
但如果这厂子能办起来,不仅待遇优厚,叶薇也可以最大限度地给她放权,以后这个服装厂,她说了算。
明白这一点,王瑞珍心潮澎湃,但最终还是没有一口答应,提出回去考虑一段时间。
等过完年,制衣厂开工不足一周,王瑞珍便打来电话,说她愿意跳槽。
第95章 办厂 接到王瑞珍的电话后,叶薇跟她约……
接到王瑞珍的电话后, 叶薇跟她约着见了一面。
见面地点在一家咖啡厅,近几年沪市喝咖啡的人越来越多,在咖啡店谈事情也渐渐成了潮流。
王瑞珍来得比约定时间早,叶薇到时她已经坐了许久, 点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半。
叶薇见到, 便说让她久等了, 王瑞珍连忙笑道:“我也才刚来, 没等多久。”
因为两人是在进修班认识的,所以后来就算合作,王瑞珍看待叶薇时也是朋友大于客户, 和她说话时态度自然, 不卑不亢。
但想到今天的事如果能谈成,叶薇以后就是她老板了, 态度里不免多了几分殷勤客气。
看出她的客气, 叶薇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说,直接招手喊服务员, 又笑着问王瑞珍点了什么。
王瑞珍说:“卡布奇诺,服务员说这个甜。”
“我也喜欢喝甜的。”叶薇说完,等服务员过来也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等咖啡的过程中,叶薇问起王瑞珍:“你打电话给我,和宝贝星球没有增加订单有关系吗?”
年前失去了一个大客户,第三制衣厂的领导本来就挺着急, 谁想过完年刚开工,又有两个长期合作,又到谈后续订单的客户终止合作。
郑厂长更加着急,赶忙带着人来了宝贝星球, 继续谈合作的事。
这一次,郑厂长终于松口降价,但降价幅度只有百分之二,离叶薇预期相去甚远。
于是双方继续磨了三天,然后不欢而散。
王瑞珍是叶薇的同学,年初郑厂长上门拜年,又特意带上了她。所以叶薇想过,这次合作没有谈成,郑厂长保不齐会迁怒她。
虽然这迁怒毫无道理,但郑厂长显然不是多么讲道理的人。
王瑞珍确实被迁怒了,谈判结果出来,郑厂长就把她叫去批了一顿。
批完她,郑厂长又说宝贝星球是她拉来的客户,现在增加订单不成,宝贝星球还打算终止合作,应该她去解决。
王瑞珍一听就火了,她觉得凭什么?
订单多效益好的时候就架空她,订单减少效益差就说是她的问题。
要是她没有出路,也许就忍了,可叶薇刚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她当然不愿意背这口锅,也不想替人去解决问题。
为厂子尽心尽力,最后却被过河拆桥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
她直接说不去,郑厂长一听,顿时问她是不是不想干了,让她不想干趁早滚蛋。
第三制衣厂是国营厂,王瑞珍又没犯错,所以她完全可以把郑厂长的话当成耳边风。但她觉得这工作再干下去挺没意思,就真收拾东西走人了。
回到家,王瑞珍就和丈夫提了辞职的事。
她丈夫很不理解,觉得厂长让她想办法,她就想想办法呗,只要她尽了力,就算事情没成,厂里领导也不能把责任推她身上。
这可是车间副主任,不看权力,看看工资也不能就这么把工作丢了啊!
虽然他不指望她事业上有多大发展,但从国营厂车间副主任变成无业游民,差距是不是太大了?
让她去给郑厂长道个歉,继续回去上班。
王瑞珍没有答应,说自己不是无业游民,有人愿意请她去当厂长。
她丈夫听后哈哈大笑,说她初中毕业就进了制衣厂,要不是运气好得到了进修名额,怎么可能被提拔当上车间副主任。
就算当上车间副主任,她在厂里也不受重视,和领导关系都搞不好,谁那么想不开让她去当厂长?
让她不要折腾,就在制衣厂干着,不管这副主任能不能干下去,至少是个正式工作,免得因为贪心不足而鸡飞蛋打。
后来见她打定主意,又请了她爸妈兄嫂轮番劝她。
他们都在告诉她,说她不行,不要折腾了,但她在这些劝说中越来越逆反,原本只有七分决心,到她来找叶薇时,已经打定主意。
不过对着叶薇,王瑞珍没提这些糟心事,说道:“是我自己不想干了,你之前给我的许诺,现在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
叶薇笑着说完,简单提了下目前的进度:“我已经安排人在看场地,你什么时候离职?如果有时间,我希望你能参与进来,毕竟厂子以后是你在管。”
王瑞珍说:“我已经离职了,随时都有时间。”
“行,明天你去一趟公司,我带你认认人。”叶薇说道,“我会从公司调一个人给你当助理,后续有什么事你可以安排她,对这个人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按照要求给你选人。”
王瑞珍虽然是车间副主任,但远没有到能用助理的级别,闻言一时没什么头绪,又想厂子是叶薇的,便说:“您安排就行。”
“行。”
次日,王瑞珍到了宝贝星球总部。
两人一碰头,叶薇就带着她去认人,虽然厂子还没办起来,但她已经将称呼改成了“王厂长”。
认完人,叶薇组织大家开会,让他们汇报工作进展
开年刚上班,叶薇就说了要办服装厂的事,并将工作分配了下去。但时间太短了,各项工作的进展都不大。
比如负责看场地的,至今只看了两个地方,都不太合适,但他手头还有几个正在联系的场地,计划接下来几天跑一跑。
叶薇听后便说:“后面你去看场地前先联系王厂长,你们一起去看。”又问王瑞珍有没有问题。
王瑞珍连忙说:“没有。”
然后是负责联系生产设备的,目前也处于初步接洽阶段。
这次王瑞珍听后,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消息:“第二制衣厂近几年效益不好,我听说他们服装厂打算出一批设备。他们制衣厂八七年前后大规模更换过设备,当时他们从引入了全新的电动工业平车、自动裁剪机、高速平缝机等。”
王瑞珍说着喝了口水,才继续道:“据我所知,近十年国内服装行业的设备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更新换代,就算买全新的设备,也基本是这些,所以我想,不如跟他们谈谈,接手这批设备?”
叶薇对服装行业不是很了解,但她相信王瑞珍不会在这方面说谎,便问:“消息确定吗?第二制衣厂没有找到买家?”
“第二制衣厂想让第三制衣厂接手这批设备,但第三制衣厂前几年扩招员工时,已经大规模更换过设备,如今厂子效益虽然比第二制衣厂好一点,但想吃下这批设备,难。”
王瑞珍顿了顿说,“而且,郑厂长对第二制衣厂的开价不太满意。”
虽然两家制衣厂是兄弟单位,但亲兄弟明算账,第三制衣厂自身都难保,当然不可能花大价钱接手第二制衣厂的设备。
也因为第二制衣厂找过第三制衣厂,王瑞珍才会知道这件事,换句话来说,这消息肯定没有问题。
叶薇继续问:“都有哪些设备,每种设备多少?第二制衣厂开价多少你知道吗?”
“知道。”
接手设备这么大的事,郑厂长不可能自己做决定,所以接到第二制衣厂厂长的电话后,他立刻组织了会议讨论这件事。
王瑞珍在第三制衣厂虽然不受重视,但参加会议的资格是有个,她不但知道第二制衣厂的报价,还知道第三制衣厂的心理价位。
因为合作谈崩了,所以第三制衣厂的心理价位,也可以说是第二制衣厂绝对无法接受的价格。
得到这一信息,叶薇让负责联系设备的人,试着联系一下第二制衣厂。
其实她更倾向于让王瑞珍去做这件事,她是第三制衣厂出来的,亲戚朋友又遍布沪市各大制衣厂,由她去联系,成功的概率更大。
但王瑞珍刚从第三制衣厂出来,就拿着在那里得到的消息,为新单位谋福利,消息传出去对她不太好。
如果两人以前不认识,叶薇可能不会有这层顾忌,但她们是朋友,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不过会议结束后,叶薇也问了王瑞珍,如果事情谈的不顺利,她愿不愿意出面。王瑞珍知道叶薇当厂长,除了看中她的能力,也有部分原因是她深耕服装行业多年,人脉宽广。
做人不能只想得好处,而不付出,所以她没有犹豫,说道:“只要厂子需要我,我都可以。”
……
这次会议结束后,服装厂的筹备工作推进速度快了起来。
最先确定的是场地,王瑞珍跟着看了半个月场地后,圈了三个场地给叶薇选,她抽时间去看过后,很快定下了西边城郊的空置厂房。
厂房原本是一家小型国营厂的,改开后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那家国营厂没有撑过去,挣扎几年,终于在一年前彻底倒闭。
国营厂倒闭后几经转折,厂房到了私人手里,对方没打算办厂,就想把厂房租出去。但因为过高估计了厂房价值,租金开得有点高,一只没有租出去。
过去半年里,这栋厂房经历了三次降租,才终于等到宝贝星球将其租下。
厂房其实不止一栋,光生产车间就有两个,后面还有移动两层的办公楼,楼里有个小食堂。
对服装厂来说,这场地其实有点大,一个车间就够了,刚开始厂里办公人员也没有多少,并不需要两层的办公楼。
但叶薇想着服装厂背靠宝贝星球,发展起来其实很快,也许要不了几个月,第二个车间就能派上用场。
至于办公楼,可以把二层改造成宿舍给员工住,这样离得远的职工不必来回奔波,厂里也能省一笔宿舍租金。
再加上这个厂房虽然大,但租金确实不高,交通也便利,门前就是大马路,货物进出都方便。
所以叶薇再三考虑,还是租了它。
厂房租好,注册就提上了日程,和之前一样,叶薇把注册工作交给了专门的公司,根据之前的经验,不出意外,手续一个月就能办下来。
好消息一个一个传来时,和第二制衣厂的谈判却出了幺蛾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王瑞珍离职后还住在第三制衣厂的家属院里,丈夫又隔三差五跟她吵架,时间长了,她被叶薇挖走开服装厂的消息就传开了。
郑厂长听说后,再想到第二制衣厂的人说设备有着落了,心里觉得不对,仔细一打听,就知道了想买设备的是宝贝星球。
他回去后越想越不对,觉得叶薇和王瑞珍怕是早就串通好了,不然怎么宝贝星球前脚要终止合作,后脚王瑞珍就要辞职?
辞职就辞职,这两个人还要合伙建服装厂。
这也就算了,她们还想找第二制衣厂借设备。
越琢磨,郑厂长心里越不平衡,于是找到了第二制衣厂的厂长,让他不要同意把设备卖给宝贝星球。
第二制衣厂的负责人,当然不可能郑厂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说如果他改变主意,打算接手这批设备,他们肯定会优先考虑兄弟单位,但第三制衣厂没这个意向就算了。
郑厂长听出第二制衣厂的意思,一咬牙,就说这批设备他们接手了。
第二制衣厂的人说这话是想婉拒,听他这么说,后面的话倒不好说出口了,犹豫半响,就提醒了一下他们的报价。
郑厂长一听又嫌贵,想压价,却被一句“这可是看在你们是兄弟单位的份上,给你们的优惠价,宝贝星球的开的价比这高多了”给堵了回来,说自己回去跟厂里其他领导商量一下,尽快给他们答复。
本来宝贝星球和第二制衣厂到了签合同阶段,因为郑厂长横插一脚,第二制衣厂的人就变了口风。
倒不是一口拒绝,但可以看出在有意拖延。
刚得到回复时,叶薇不确定怎么回事,跟王瑞珍说了后,她找人一打听,才确定是怎么回事。
“这个姓郑的!”
王瑞珍气得不行,又有些愧疚:“是我连累了大家,我……”
叶薇抬手,制止了王瑞珍后面的话,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们可能到现在都不会知道第二制衣厂要出手设备的事,何况姓郑的这么干,未必只是因为你,你没必要把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
王瑞珍摇着头说:“但如果不是我家里人走漏消息,他肯定不会这么快知道我们在和第二制衣厂在联系。”
“你住在制衣厂的家属院里,消息泄露是难免的。”叶薇思索着说,“这次的事也给我提了个醒,他们做事不择手段,我建议你早点从制衣厂家属院里搬出来。如果你愿意,我现在找人按要求给你找房子,房租就由厂里出。”
王瑞珍也有了搬出制衣厂家属院的想法,但不好意思让厂里给她出房租,便开口推拒。
可她说了没几句,叶薇就摆手说:“这是厂长的待遇,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当务之急,你觉得我们还有争取到这批设备的可能吗?”
王瑞珍低头沉思,然后肯定说道:“我认为有。”
“嗯?”
“第三制衣厂这两年的效益本身就一般,去年因为增加了童装业务,营收有所回升,但年底这波涨价,让他们失去了好几个重要客户,他们肯定元气大伤。别说扩大规模,他们现在的人员设备可能都多了。”
王瑞珍分析说:“原本第三制衣厂愿意接手设备,是想着两家是兄弟单位,如果能把价格压下来,二手设备换掉厂里那些老旧的,再把旧设备卖出去,回拢部分资金,他们不但能将厂里设备全换成相对先进的,还能最大限度地节约资金。”
但还是那句话,第二制衣厂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因为是兄弟单位,给第三制衣厂做嫁衣?
可如果不能把价格压到最低,接手这些设备,第三制衣厂难免伤筋动骨,尤其他们年后又失去了好几个客户。
说不定这些设备到手后,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如果制衣厂是郑厂长一个人的,他一意孤行,也许这件事能成,但这是国营厂,他虽然是一把手,却没办法做到一言堂。
所以除非厂里所有领导,都和郑厂长一样只想解一时之恨,否则这事成不了。
此外,王瑞珍还有一个提议。
“我哥嫂都在第二制衣厂上班,他们近三个月,开工都断断续续,这批设备卖掉后,估计会劝说一批员工下岗。”
卖设备这件事,第二制衣厂的领导层还没宣布,王瑞珍会知道,是因为她是第三制衣厂的中层干部,参加了会议。
也正因为他们瞒得紧,王瑞珍才觉得第二制衣厂后面会有大动作。
她说:“我想,我们能不能把接收他们厂的下岗职工作为条件,和他们谈判,这样也能解决我们厂缺少熟练工的问题。”
叶薇一听,便眼睛一亮说:“这个主意好!第二制衣厂离我们租下的厂房不算远,如果愿意来我们厂工作的人多,我们可以联系客运公司,跟他们合作,每天早晚接送员工上下班。”
王瑞珍前面说得犹豫,就是因为担心两边有点距离,厂领导可能会考虑职工意见,对这提议并不感冒。
但叶薇这么一补充,距离就彻底不是问题了,王瑞珍主动说:“如果叶总您觉得可行,我可以去和第二制衣厂的人谈。”
之前她不露面,是不想打草惊蛇,现在郑厂长都给她们使绊子了,她也没必要再缩头缩脑。
波折由她而生,也该由她来解决。
叶薇同意了王瑞珍的提议,一来她在第二制衣厂认识的人多,二来也可以把这当成一次考验,看她能不能解决问题。
商量好后,王瑞珍就接手了谈判工作。
她直接将电话打到第二制衣厂的厂办,约了个时间上门去找他们厂长。
谈判过程中,王瑞珍没有一上来就抛出全部筹码,而是跟第二制衣厂的厂长,好好分析了一遍第三制衣厂的情况,以及他们达成合作的可能性有多低。
然后,王瑞珍说:“就算他们同意了你们开的价,以他们厂的财务状况,能不能付得起尾款是个问题。是,你们可以去找上级单位告状,但以两个厂如今的情况,你觉得上面领导会偏向谁?如果只能保下一家单位,他们又会保谁?”
说完把设备卖给第三制衣厂的坏处,王瑞珍又说起和自家厂子的好处:“我们服装厂则不同,背靠宝贝星球这个大公司,资金充裕,肯定不会拖欠尾款。“另外,我想你们卖掉设备后,估计会安排部分员工下岗,沪市几家国营制衣厂生意都很一般,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愿意接手你们厂的下岗职工。”
听王瑞珍提到下岗,第二制衣厂的厂长脸色一变,等听她说道安置,问道:“其他单位无法全部安置,你们一个还没开起来的服装厂难道可以?”
“我们当然可以。”
王瑞珍一脸肯定道,“宝贝星球的名气,您应该听说过,我们公司旗下有二十多家门店,童装出货量一直很大。所以我们服装厂虽然还没建起来,但未来发展肯定不会差,这第一批员工,我们计划招一百到一百五十人,只要您愿意把机器卖给我们,这些岗位可以全部用来安置第二制衣厂的下岗职工。”
第二制衣厂的领导一想,这次他们总共只打算动员一百五十人下岗,如果宝贝星球的服装厂真能提供这么多岗位,就等于所有人都有安置了。
再听王瑞珍说起,服装厂打算联系客运公司接送员工上下班的事,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打消了。
两天后,第二制衣厂终于松口,决定不等郑厂长回话了,直接和宝贝星球签合同。
又过两天,双方交割了第一批设备。
同时,第二制衣厂的中层领导开始按照名单约谈员工,劝说他们下岗,又给出新的选择,说可以安排他们去宝贝星球新建的童装厂上班。
下岗在这一年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身处基层的员工,都知道他们无力反抗。虽然有人闹,甚至破口大骂,但更多人捂脸痛苦后,同意了去童装厂上班。
随着设备、员工陆续到位,经过初步调试培训,再到布料等生产原料随着宝贝星球的订单,一车车地运进童装厂,服装厂的机器终于运转起来。
第一批童装生产完成,并通过质检装车运出那天,叶薇特意去了童装厂。
等货物全部运出,叶薇让人在饭店订了几桌,并让大家提前下班,直接由客运公司安排的大巴车拉去聚餐。
虽然叶薇没有像宝贝星球刚开业时那样,一言不合就发现金,但让王瑞珍说了这个月给大家多发一笔奖金的事,所以饭桌上氛围很好。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结束都差不多八点半了。
因为时间比较晚,司机的家又在饭店和叶薇住所中间,叶薇就让司机把车开到他家附近,等他下车后,自己独自开车回家。
回去要经过外滩,但自从去年年底明珠电视塔开放,晚上逛外滩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近几年沪市私家车成倍增长,其他地方还好,外滩是越来越堵了。
叶薇不想跟人挤,直接选择绕路。
途径一座桥梁,随着车辆往前,叶薇余光突然看到河对面,一个人影像是要往水下栽去。
第96章 陈霁云 夏利刚驶过桥面,便急刹停住,……
夏利刚驶过桥面, 便急刹停住,一个人影绕车脚步匆匆走到河边,却见刚才看到像是要往水里栽的人,上半身虽然出去了, 但右手紧紧抱着河道护栏。
这模样, 不像是要求死, 而像是在找东西。
虽然这么做有点危险, 但看他身形是个成年男人,应该知道什么危险什么不危险,她贸然过去劝人, 没准会被认为多事。
叶薇同情心有限, 看清楚状况后就想转身离开。
但正准备转身,一阵风吹过来, 带来了丝丝酒气。
叶薇循着风的方向望去, 就见扒着栏杆的人影,抬脚准备跨过栏杆。这人要是清醒的,她肯定不管, 但酒气能被风吹过来,显然喝了不少。
为了避免第二天听说有人跳河而死,叶薇抬高声音喊道:“先生。”
听到声音,一只脚已经跨过河道栏杆的人影抬起头。
路边虽然有灯,但树木茂密,他所处的位置有些昏暗, 五官不怎么看得清。只能看到头发略有些凌乱,额前碎发丝丝缕缕垂落,隐约遮住眉眼。
不过人没有叶薇想象中醉得厉害,声音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嗯?”
叶薇往前, 也走到河道栏杆前,在离他有五六步的地方站定,低头瞄了下流动的河水,问道:“你有东西掉进河里了?”
他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学着叶薇往河道看了眼,点头:“易拉罐掉了。”
之前叶薇不知道他找什么,没太注意漂浮在河面上的易拉罐,这会顺着望去,隐约看出是装啤酒的罐子。
以为面前的人还没有喝够,便说:“如果你还想喝酒,去超市再买一瓶就好了,何必跟掉进河水的酒瓶较劲?”
而且这易拉罐能飘上来,里面肯定已经空了,就算他费劲把易拉罐捞上来,也只能扔掉,何必费这功夫?
却没想到这人摇头说:“掉下去不好,要扔掉。”
叶薇愣住,虽然这几年沪市在搞文明建设,但一般人清醒的时候能记住不往地上扔垃圾就不错了。
这人喝醉了,还执着于把掉进河里的易拉罐捞起来扔掉,一时不知道是该说他呆还是讲文明。
但叶薇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不管这人是什么原因非要把易拉罐捞起来,他喝醉了是事实,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较劲到最后,没准易拉罐没有捞起来,他人也跟着掉下去了。
一个喝醉的人掉下河,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她也不打算帮他捞易拉罐,一是没有工具,二是她没有很信任这人,万一他是装醉,万一他有同伙,她把后背交给他,多危险啊。
因此,叶薇口头劝道:“你有这个意识很好,但你现在喝醉了,人不是很清醒,而且没有打捞工具,这么空手捞,说不定易拉罐没有捞起来,你人先掉下去了。”
可能是喝醉了脑子转得比较慢,他好一会才问:“那怎么办?”
“我的建议是,你现在从栏杆上下来,先回家,等明天酒醒了,如果还愿意,你就带着工具来把这个易拉罐打捞起来。”如果醒了以后你没这份心就算了。
叶薇想了想,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总之,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建议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青年又思考了近两分钟,才点头说:“你说得对。”
说完,搭在栏杆上的半条腿抬起,到底是醉了,过程中他踉跄了一下,但好在手没离开栏杆,好悬稳住了身体。
彻底站定,他看着叶薇说:“那我回家了?”
“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不怎么说得上来。
叶薇并不意外,虽然这人和她说话时表现很正常,更没有发酒疯,看起来像没怎么醉。但他能干出徒手捞易拉罐这件事,就不像是没醉的。
送佛送到西,叶薇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住哪里吗?”
他说了个地方,是附近的一个小区。
叶薇记下小区名字,说道:“你等会。”
往外走了两步,怕这人又回去跟易拉罐较劲,又停下脚步说:“你跟我来。”
“哦。”
这次他的回答倒是很迅速,跟在叶薇身后往外走。
叶薇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弯腰从副驾驶座上拿出手包,再从里面取出大哥大,正准备拨号到计程车公司,正好看到一辆富康开过来,赶紧招手拦住。
富康停下来,叶薇转身准备喊人,但刚张口就卡住了,她并不知道对方姓名。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了。
当然不是这人突兀地来了个自我介绍,而是弹幕说的:
【咦?这不是陈霁云吗?他和女主也这么早就认识了?】
【我说女主为什么突然冲下车去救人,她是不是突破重重夜色,看到了他身上的才华,知道他以后会成为科技大佬,打算提前跟他套近乎?】
【额,前面的说得也太邪乎了,女主又不是火眼精金,还突破夜色看到陈霁云身上的才华,想多了吧】
……
看到最后一条弹幕,叶薇深有同感,她不是火眼精金,才华又不是可具象化的东西,在救人之前,她确实不知道救的会是什么未来大佬。
而且说实话,叶薇上下打量着从暗处走出来的青年。
他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可能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长相也不差,五官谈不上精致,但很标准,气质温润。
但有刚才的交流,叶薇觉得他身上的气质更像是呆。
实在不像是一个能成为大佬的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虽然知道眼前这人以后会成为大佬,但叶薇不打算改变原计划,装作仍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喊了声“先生”,招呼他过马路,再把人塞进计程车后座。
关上门,叶薇又往前走了一步,拉开副驾驶的门,对司机说了个地址,问道:“到那里多少钱?”
司机一听地址,脸色就不太好:“这么点路,让他自己走回去不就好了?还要我送,浪费我时间。”
“主要是他喝醉了,前面又是河,让他自己回去怕是要出事,您就当是发发善心,送人一程吧。”叶薇说着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说,“这是车费,不用找了,麻烦您把人送到后,把人送进小区,或者小区有门卫的话,请对方把人送到家。”
听前半句时,司机脸色更差,想这人要是吐他车里怎么办?但看到钱,再听叶薇说不用找,他脸色缓和下来。
他开的富康起步价是十三块,每公里加一块五,一百块他至少要跑一个半小时,而且还必须不间断地有客。
而后座青年住处离这里不到两公里,不堵车十分钟就能到,正常车费不超过十六块,而车外这人愿意给一百,今晚可真是撞大运了。
再从后视镜看一眼老老实实坐在后座的陈霁云,司机毫不犹豫,摆手一脸勉强道:“好了好了,看在你态度好的份上,我今天发发善心。”
叶薇应声,后退一步站到路边,看着司机将车开走,才横穿马路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上车。
坐到车上,叶薇才发现弹幕又出现了:
【女主人真好,救了人还叫车把人送回去,难怪后面陈霁云愿意接受她的投资,也算好人有好报了】
【陈霁云会接受叶薇的投资,也不单单因为这件事吧?在当时,叶薇开的条件确实最好】
【其实我觉得陈霁云的运气更好,喝醉酒都能碰到天使投资人,简直绝了】
【说陈霁云运气好的算了吧,他能成为大佬分明是靠的实力,九五年年初这会,他跟人合伙开的公司,刚因为开发的软件盗版严重濒临倒闭,这要是运气好,那这世上就没有运气不好的人】
【我倒是觉得这两个人算互相成就了,叶薇投资的时候,陈霁云做出来的游戏已经小有名气,不缺投资人。但如果投资他的不是叶薇,面对其他人的指手画脚,他能不能有后来的发展也不好说】
……
看着弹幕,叶薇陷入沉思。
其实她叫车把人送回去,并不单纯是因为好心,也有弹幕说陈霁云以后会成为科技大佬的因素存在。
虽然她目前的生意和科技圈没什么交集,但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能多认识一个未来会成为大佬的人,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要是没有今晚的偶遇,她可能不会费心思去做什么,但人都救了,自然要送佛送到西。
虽然今晚他们没有互通姓名,沪市也很大,短时间内他们未必会碰到。但如果他真能发财,以后他们总有机会见面。
至于他明天睡醒后,会不会忘记今晚发生的事,也不在叶薇担忧的范围内。
她又不是没嘴巴,万一以后真有需要对方帮忙的,她大可以直接说出今晚发生的事。对方愿意帮忙最好,不愿意就当车费白花了。
反正一百块,对如今的她来说只是一笔小钱,能借此结个善缘,叶薇认为这是值得的。
但不管怎么样,在做这个打算的时候,她其实没想过以后会和陈霁云有多少交集,更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他公司的天使投资人。
天使投资人是什么意思,叶薇是懂得的。
说得简单点,就是用各自有资金对初创企业进行股权投资的人,而这个概念,在这时候并不那么广为人知。
一是大多数普通人很难接触这些,二是天使投资人不是真的天使,他们投资企业,最终目的还是想变现。
而股权变现的最好途径,是上市。
但改开至今还没二十年,上市更是近几年才有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民营企业不能上市,可这时候企业上市是需要指标的,而上市指标会向国有企业倾斜。
问有没有民营企业上市成功?
答案当然是有,九二年在深交所上市的深华源A,就是民营企业。
可股市发展到今天,上市企业数量已经增长到两百多家,而成功上市的民营企业,至今只有两家。
由此可见,民营企业上市有多难。
上市难,就等于变现困难,所以这个时期,国内天使投资人并不多。
叶薇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家民营公司的天使投资人。
她不认为她投资陈霁云的公司,是因为钱多到没处花,而且弹幕也说了,当时想投资陈霁云的人不少。
所以叶薇认为,在她决定投资陈霁云时,他的公司很可能有上市的苗头。
能上市,可以变现,才会有人争相投资。
而现在能上市的民营企业凤毛麟角,陈霁云的公司有上市苗头,要么成长为这凤毛麟角之一,要么,近几年国内会放松民营企业上市。
叶薇倾向于是后者,虽然这几年的股市政策一时松一时紧,但总体趋势是在慢慢放开,她相信,放松民营企业上市是必然。
甚至她怀疑,未来宝贝星球也上市了。
只是弹幕没有人提,所以她并不确定放松民营企业大规模上市要到什么时候,可能是几年后,也可能是十几年。
因为不确定,她很少思考这类问题,直到今晚看到这些弹幕。
虽然这些弹幕并没有提到这些,甚至没说陈霁云的公司会上市,但透露出的信息,结合起来,叶薇觉得这个时间可能不会太久。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陈霁云大器晚成的可能性。
又或者,上面并没有给民营企业上市开口子,陈霁云公司有机会上市,是因为发展得非常好。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在叶薇看来都是好消息,会成为赚钱的机遇。
随着弹幕消失,视线不再被阻挡,叶薇脚踩油门,驱车离开。
……
随着第一批货物完成出库,童装厂也算是上了轨道。
虽然叶薇开童装厂,是为了降低宝贝星球的进货成本,厂子也是以宝贝星球的名义投资的,但它并不是宝贝星球的分部门,而算是分公司,两者财务也是分开核算的。
所以宝贝星球要让童装厂生产服装,也要走正常的下单流程,先签合同再打款,而款项算作服装厂的收入。
但毕竟是自家公司,童装厂给宝贝星球的价格比代加工便宜不少。
也因为价格便宜,所以童装厂的利润并不高,尤其是算上建厂投入,童装厂生产一件衣服的成本,其实比找代加工要高。
但账不能这么算。
童装厂的设备虽然大多是二手的,但未来几年只要没有大规模的更新换代,现有机器用上六七年甚至八、九年都不是问题。
按十年折旧算,成本能降下不少。
至于其他的建厂开支,同样能分摊能折扣,总之厂子开的时间越久,生产成本就能越低。
所以童装厂目前虽然处于亏损状态,但王瑞琴心里并不慌,因为只要有宝贝星球在,厂子就不会缺订单。
而只要有订单,厂子就能一直开下去,盈利也是迟早的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童装厂的第一批货物刚出库,宝贝星球的第二笔订单就来了,而且这次的订单金额更大。
王瑞珍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宝贝星球发展越来越好,未来的订单会越来越多。
为了能尽早跟上生产,所以厂子刚上轨道,王瑞珍就让人在报纸上贴了招工启事。
童装厂很缺人。
虽然年初买设备的时候,童装厂和第二制衣厂达成了合作,由后者组织下岗员工入职童装厂。
可童装厂不仅是私营企业,当时还刚成立,哪怕背靠宝贝星球,看好的人也不多。所以但凡有办法,那批下岗的工人都不会选择童装厂。
原本王瑞珍和叶薇打算步子迈大一些,干脆将招工数量提高到了一百五十人,但最后实际招到的熟练工不到一百。
因为从第二制衣厂买到的设备也差不多是一百台,宝贝星球下的第一笔订单,生产任务并不重,再加上厂里各方面没有上轨道,所以这些人入职后,童装厂只排了一个班次。
但生意好的服装厂,基本都是日夜开工,一天至少要排两个班次。
而且随着订单量加大,在机器设备没有增加的情况下,增加班次是必然的。所以厂子上轨道后,王瑞珍就把招工这事提上了日程。
几个月过去,童装厂招工的难度下降不少。
不提别的,去第二制衣厂门口摆个摊,肯定能招到不少人。
因为卖掉那批设备到现在,第二制衣厂已经陆续组织了三批员工下岗,前两批人数还不多,一次一百五,一次一百左右,但这第三次,动员下岗的员工数量超过了三百。
也就是说,上半年才过去一半,第二制衣厂就动员了超过五百人下岗,人数占全体职工数量近四分之一了。
当然,第二制衣厂也不是只动员下岗,也想了不少办法安置员工。
第一批是和宝贝星球合作,把大多数人安排到了童装厂,第二批是找上级领导哭诉,塞了几十个人到沪市其他国营单位。
但到人最多的第三批,第二制衣厂的领导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让大家自寻出路。
可大家能有什么出路?
第一批看不上宝贝星球童装厂的人,好些到现在还没正式工作呢。除非家里有关系,能帮忙介绍。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人家里要是有关系,又怎么会进到下岗名单里?
所以到现在,第二制衣厂的待业下岗职工已经增长到了三百多人。
而童装厂在这期间已经发了两次工资,第一次因为大家只上了几天班,拿到的钱不多。但第二个月,大家拿到的是全部工资。
童装厂是私营厂,所以不像国营厂一样底薪高,但只能拿少量奖金,它的工资是计件的,做的越多拿的越多。
第一批员工,工资最高的拿了开一千,其他只要肯干的,工资也基本都有五六百。
这些人下岗后,本来就觉得自己是被厂子抛弃了,又和那些还在厂里工作的人住一起,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拿到工资,自然要回去好好炫耀一番。
童装厂工资高的消息一传开,不止那些第一批下岗,但没看上童装厂而在家待业至今的后悔了,好些没下岗的都动了心思。
童装厂现在去摆摊招人,别说一百,两三百人都能招满。
但王瑞珍觉得那些人之前看不上童装厂,现在她还到第二制衣厂门口摆摊招人,有点太热脸贴冷屁股了。
童装厂招不到人这么干就算了,但现实是童装厂今非昔比,现在想托关系进厂的可不少。
而在王瑞珍看来,虽然有宝贝星球在,童装厂不会缺少订单,但她不能完全依靠总公司。
现在看,宝贝星球的发展势头很好,但商场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它一直能发展得这么好。
所以王瑞珍认为,宝贝星球的订单可以成为童装厂的发展重心,但不能成为它业务的全部。
至少,她要让大家知道童装厂,这样哪天宝贝星球不行了,童装厂才可以立刻承接其他公司订单,然后活下去。
而想做到这一点,寂寂无名是不行的,至少得要让人知道童装厂的存在。
王瑞珍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所以不打算把招聘局限于第二制衣厂内部,而让人在沪市本地的报纸上,买了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登了一则招工启事。
想通过这么小的版面一夜成名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时候通过报纸找工作的人不少,这则招工启事登出去后并非毫无水花。
至少,不少业内人士都因此知道沪市多了一家童装厂,且这家童装厂和宝贝星球同名,不知是不是同一个老板。
以及,招工启事登出去后,童装厂门口排了半个月长队,而这些排队的人,都是来应聘的。
来的可不只有第二制衣厂的下岗职工,因为招工启事上标的工资上限有四位数,所以不少国营制衣厂的正式工都来应聘了。
而其中,就包括了第三制衣厂的职工。
前几个月为了第二制衣厂的设备跟郑厂长对上后,王瑞珍很快就搬出了第三制衣厂家属院。
虽然住得远了,且她这段时间一心忙工作,但也听说过一些第三制衣厂的情况。
因为年前盲目涨价,近半年第三制衣厂失去了不少大客户,虽然后面价格又降了下来,但他们这么反复无常,客户哪敢把订单交给他们?
所以过完年后,第三制衣厂的情况可以说每况愈下。为了赚钱,现在郑厂长已经不择手段。
据来应聘的职工透露,他让人照着宝贝星球的新款夏装做了一批童装,批发卖给了沪市的童装零售商家。
得知这消息,王瑞珍赶紧联系叶薇。
第97章 盗版童装 市面上出现宝贝星球盗版童装……
市面上出现宝贝星球盗版童装这件事, 叶薇早几天就知道了。
其实宝贝星球的品牌做起来后,店里卖的童装玩具,一直有人跟风做类似款。电子玩具还好说,这东西需要一点技术含量, 童装和普通的毛绒玩具一直都是重灾区。
叶薇没有管过, 不是不想, 而是没办法管。
抄袭的含义太模糊了, 一个图案三个元素,撞了一个也很难被定义为抄袭,就算是打官司也不好办。所以在服装行业, 很多时候都是一个款火了, 大家都跟着做类似款。
但类似款和高仿是有区别的,前者只是元素相撞, 辩解说是灵感撞了, 能解释得过去。
高仿则完全是同款,不仅材质工艺和正品无限接近,有些没有底线的, 还会打上品牌商标。
这种,就很容易违反《商标法》,如果正品注册了专利,还可能侵犯正品商家的知识产权。
而市面上出现的这一批盗版童装,和宝贝星球的童装,相似度上几乎达到了肉眼难辨的程度。
所以知道这件事后, 叶薇立刻安排了人去调查盗版来源。
同时,叶薇也迅速联系了其他城市的分店负责人,询问盗版情况。
得到反馈得知其他城市暂时没有出现一摸一样的高仿童装,叶薇就知道生产这批服装的, 估计是本地的服装厂了。
至于是哪家服装厂生产的,叶薇第一个怀疑的是第三制衣厂。
虽然今年的夏款童装,叶薇没有交给第三制衣厂做,但出于统一性,前后两年的童装材质变化不大,而一些爆款童装,连图案都只是调整了部分元素。
第三制衣厂给宝贝星球代工过,实在有很大嫌疑。
但另一方面,叶薇又觉得不太可能,虽然宝贝星球和第三制衣厂的合作结束得不太愉快,而那些不愉快,让她对第三制衣厂的领导层评价急剧下滑。
尤其是在第二制衣厂那批设备的交锋上,郑厂长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可以看出这人报复心挺强。
可叶薇又想,第三制衣厂毕竟是国营制衣厂,应该不至于这么没有底线吧?
而且第三制衣厂近几年发展得比其他制衣厂好,就是因为他们开发了代工业务,结束合作后去生产代工过的品牌服装,这不是自砸招牌吗?
本身第三制衣厂就因为涨价,厂里效益不如以往,要是真这么做了,事情传开,怕是会加速倒闭。
因为这些想法,叶薇虽然让人查第三制衣厂了,但重点仍放在私营服装厂上,尤其是那些小规模的生产作坊。
在她看来,厂子规模大了后,一般老板都会变得爱惜羽毛,就算想蹭热度,也最多是做相似款。
生产规模小的厂子,老板的顾忌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一是他们的客户不在乎,二就算名声坏了,也可以换个招牌继续。
谁想,这事还真是王瑞珍干的。
听完王瑞珍说的话,叶薇问:“这件事属实吗?确定第三制衣厂生产的,是贴了我们品牌商标的衣服?”
“确定,第三制衣厂的员工亲口说的。”王瑞珍说道,“姓郑的估计也知道这事传出去麻烦不小,只安排了小部分员工生产,还特意叮嘱过他们不许往外说。”
叶薇听着有些纳闷,虽然她更倾向于这事是小作坊干的,但也安排了人去查第三制衣厂,可直到今天,派去的人也没有查出眉目。
郑厂长在口风上管得严,第三制衣厂大多数人不知道就算了,可出货呢?
市面上卖盗版童装的,基本都是个体户,而且有一个共同特别,数量多,生意小,每次拿货金额都不大。
这种小客户,一般很难跟服装厂搭上线,都是去批发市场拿货。
但根据叶薇查到的信息,沪市几大批发市场都没有卖宝贝星球盗版童装的,所以叶薇怀疑他们是直接找生产方拿的货。
而这,也是叶薇排除掉第三制衣厂,把怀疑目光落在小作坊的原因之一。
虽然第三制衣厂最近半年生意不景气,但也不至于沦落到直接和这种小客户对接的程度。
而且,就算他们直接对接了,第三制衣厂是怎么出货的呢?
第三制衣厂虽然有货车,但基本只给大客户送货,订单金额小一万的他们都不一定看得上,不太会给这些订单金额小,数量又多的客户送货,毕竟油费都要不少钱。
可这几天,叶薇找的人并没有看到,小商家频繁出入第三制衣厂进货。
王瑞珍刚知道这件事,就来给叶薇打电话了,这问题还真不知道答案,便问:“人还在,我再去问一问,待会给您电话?”
“我直接过来吧,你把人留住,我半小时左右到。”
“行。”
……
半小时后,叶薇到了童装厂,在王瑞珍的办公室见到了,告密的第三制衣厂的职工。
见到人,叶薇先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又问:“你是生产盗版童装的小组成员吗?”
“不是。”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对方回答说:“我老婆在小组里,她的手艺在我们厂里出了名的好,不信您问王姐。”
王姐指的是王瑞珍,他们之前一个单位的,又住一个大院,还算熟悉。
王瑞珍点头:“他老婆手艺确实好。”
叶薇则琢磨着他的回答,想郑厂长还挺看重这次盗版生产,继续问道:“不是说郑厂长不许小组成员往外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夫妻之间哪有什么绝对的秘密?”对方笑了笑说,“不止我,其他小组成员的家属其实都知道,但怕往外说了被开除,所以事情没有传开。”
“那你怎么会告诉我们这件事?”
对方搓手:“这不是咱们厂工资高吗?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第三制衣厂越来越不行,做事还没有底线,我当然要弃暗投明。”
听到这话,叶薇笑了声。
其实王瑞珍跟她说过,这人虽然在第三制衣厂干了十来年,但平时喜欢偷懒耍滑,做衣服的手艺一般。
以他的手艺,别说现在,就算是童装厂还没成立那会,都不可能被录用。
显然他也知道这一点,又眼馋童装厂的高工资,就想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进厂名额。
所以弃暗投明只是场面话,他这么做的根本原因还是利益驱使。
也因为这样,他透露的消息应该是真的。
叶薇继续问道:“这批盗版童装是怎么出货的,你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但——”他拖长声音,看着叶薇,一脸诚恳道,“叶总,我是真想进童装厂工作。”
表情诚恳,但利益交换的意思很明显。
叶薇了然,偏过头对王瑞珍说:“找个人,带他去办入职手续。”
这人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叶总!”但仍半点口风不露。
王瑞珍出去叫来助理,等他跟着出门,便问:“叶总,真的要招他吗?”
“为什么不招?”叶薇反问,不等王瑞珍回答便说,“他的手艺是一般,人也喜欢偷懒耍滑,但你要知道我们是私营企业,是可以随时开人的,工资也是干多少事拿多少钱,难道你还怕他入职后,厂里会吃亏?”
王瑞珍豁然开朗,因为童装厂招的第一批员工都比较老实本分,做衣服的手艺也不差,她至今没有处罚,甚至开过人,所以思想没有彻底转换过来。
到了这次招聘,她总想按照现有员工招人,希望能尽善尽美,所以有点担心刚才那人入职后会成为刺头。
但他成为刺头又怎么样呢?
他因为童装厂工资高,才想跳槽过来,等入职后发现偷懒耍滑拿的工资不如以前,说不定不用她开人,他自己就辞职了。
童装厂的入职手续很简单,填一张表,再领一张工牌就好了。
也有工服,但要定做,所以正式上班过一段时间才会发。
王瑞珍的助理很快把人带回来,这次他没再卖关子,说道:“郑厂长找了他小舅子做中间人,厂里生产出来的衣服,会直接运到他小舅子租的仓库,再由他小舅子卖出去。”
虽然王瑞珍离开第三制衣厂前,对厂里领导们已经失望透顶,但毕竟是厂子弟,对厂子本身是有感情的。
闻言,她脸色骤变,抬高声音说道:“他这是违规!是侵害厂子的利益,难道就没人举报他?”
“谁举报?”
刚办好入职手续的职工撇嘴说,“人是厂长,举报成功他能下台也就算了,要是没成,或者他只是被降职,举报的人肯定会被报复。”
叶薇插话问:“不是可以匿名举报?”
“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匿名举报别人当然不知道是你干的,可货是送给厂长小舅子这件事,只有货车司机知道,这不是一查一个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表情得意道:“我跟厂里开货车的司机关系好。”
叶薇又问:“你不怕我们把事情闹大,让郑厂长猜到是你干的?”
他脸上表情僵住:“应该不会吧?”
话音刚落,他心里就有了答案,知道很有可能,只好自我安慰道,“我都要跳槽了,管他知不知道消息是我传的。”
“你老婆在做盗版童装的小组你,你又和厂里货车司机关系好,前脚跳槽来我们童装厂,后脚消息就传开了,你认为郑厂长想不到事情是你干的?”
叶薇问道,“你自己当然不用怕,但你老婆还在第三制衣厂工作,你们一家也住在制衣厂的家属院里,把人得罪这么狠,你确定自己不怕?”
他越听越怂,抬头喊了声“叶总”,见她面无表情,又去喊王瑞珍,说道:“我告诉你们这些可都是为了童装厂!”
回应他的却还是叶薇:“你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所以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叶总您说。”他连忙说道。
“回去以后,你就说自己没有应聘上,今天发生的事,你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老婆。”
他一听急了:“那我的工作……”
“我会让人事保留你的岗位,等事情了了再正常入职。”
他面上一喜,问道:“不需要我做别的吗?”
“不用。”
要是这人靠得住,叶薇会很愿意让他做内应,打听到更多消息。但谈话过程中,她觉得这人脑子还行,却不够胆大心细,真当内应搞不好会路出马脚,打草惊蛇。
……
这几天来童装厂应聘的第三制衣厂的在职工人并不少,但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没有约着一起来。
告密的这人在厂长办公室待得虽然有点久,但了解他行踪的人并不多,所以他回去说没应聘上,知道他来应聘的人都没有怀疑,更不会对外声张。
虽然国营厂不能随便开人,但第三制衣厂的领导对童装厂意见很大,要是知道他们来应聘,顾忌会给他们穿小鞋。
大家保持默契,谁都不说,就谁都没有事。但如果有人口风不严往外说了,他们这些去应聘的人,肯定谁也跑不脱。
于是别说告密,就连他来童装厂应聘过这件事,厂里领导也不知道。
而叶薇在人走后,和王瑞珍好好聊了聊郑厂长的家庭情况。
郑厂长单名一个勇字,他和王瑞珍一样,也是厂子弟,但年纪要大不少,初中毕业那年正好赶上停课闹革命。
郑勇的同学中,上山下乡的人不少,但他是独生子,六八年直接接班进了第三制衣厂。刚开始在车间,后来托关系调去了厂办。
而帮郑勇找关系的,是他的前丈人。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只听人说他前丈人以前在革委会工作,大运动结束后被清算了,他怕被牵连,就以他老婆不能生为由离了婚。”
王瑞珍说,“他现在的老婆,是十年前娶的,年纪比他小十来岁,才三十出头,长得漂亮,他们夫妻关系不错。”
叶薇问:“那这个中间人,是他现在的小舅子?”
“应该是,他和前妻离婚后,前小舅子一直很怨恨他。而且他现小舅子一直游手好闲,没有工作。”
王瑞珍想到什么,皱眉道:“他这个人其实挺在乎脸面的,据说他老婆这几年没少要求他给小舅子安排工作,但他始终没有答应,真不知道最近怎么性情大变,做事都不要脸了。”
“我倒觉得,他这个人始终没有变。”
叶薇思索着说,“说他在乎脸面,不如说他自私自利,照你说的,他能从车间调到厂办靠的是前丈人,估计后面升职都有对方的帮助,但丈人前脚失势,后脚他就和结婚快十年的老婆离了婚,可见本心凉薄。这样的人,当然不会随便动用权利给小舅子找工作。”
王瑞珍疑惑问:“那他现在为什么找小舅子做中间人?”
“因为这件事,利润高但是风险大,而且,”叶薇神色微顿,“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给他小舅子的出厂价是多少,如果是正常价,完全可以说他小舅子是正常下单,他的行为不算违规。如果是亏本出厂,事情爆出来,也不至于连累他的直系亲属一起坐牢。”
“太狠了!”
王瑞珍摇着头说,“说实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个人挺有能力的,第三制衣厂能撑到今天,跟他有很大关系。所以辞职前他虽然有意针对我,但我一直觉得他只是不信任我,他的所作所为,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制衣厂好,可现在……”
可现在她根本没办法这么安慰自己。
难道郑勇不知道第三制衣厂作为国营厂,主要业务还是接品牌代工,带头做盗版是在绝自己厂子,也实在绝所有国营制衣厂的路吗?
他肯定知道的。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如果没听叶薇这通分析,她可能还会想,也许郑勇是病急乱投医。
可如果是病急乱投医,他何必要找小舅子做中间人?在外面租个仓库,再安排个人去接货出货不就够了吗?
他安排小舅子做这件事,很有可能是他借此牟利了。
而他做这些毫无底线的事的根本目的,也只是为了个人牟利。
王瑞珍问:“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他给的出厂价是多少,如果低于正常价,甚至导致制衣厂亏损,可以找人举报他非法侵吞国有资产。”
叶薇分析了两种可能,“如果出厂价没有问题,我们就只能和第三制衣厂打官司,告他们侵权。”
两种解决方式,叶薇更倾向于前者。
倒不是她不想和第三制衣厂打官司,虽然第三制衣厂是国营,但和司法机关不是一个系统,而且他们制售盗版是板上钉钉的事,真打官司,宝贝星球肯定能赢。
但打官司的过程很漫长,半年能出结果都算好的。
现在郑勇还只安排了一个小组生产盗版,万一宝贝星球把事情挑明,以他的不要脸和无底线,说不定会安排更多人抓紧生产。
现在刚进五月,未来三个月,正是夏装最好卖的时候。
如果他真这么做,就算最后宝贝星球能赢,并得到赔偿,这笔赔偿金恐怕也很难弥补损失。
但如果能把郑勇搞下去,他们和后面上位的人谈和解的概率会大很多。
而且出了这桩事,新厂长估计不会扩大生产规模,就算想把已经生产出来的盗版童装卖出回款,带来的影响也不会那么大。
相应的,亏损也会在可控范围内。
王瑞珍赞同叶薇提出的办法,并顺着分析道:“既然郑勇不想让人知道,让销售员经手订单的概率不大,但这事瞒不了做账的财务。”
叶薇点头,问道:“你在财务科有认识的人吗?”
“认识是认识,但不熟。”
而且郑勇毕竟是厂长,国营厂虽然不能随便裁员,但他身处这个职位,想给人使绊子很容易。制衣厂的财务向来懂得明哲保身,未必肯开口。
但王瑞珍知道叶薇想把这件事交给她,所以犹豫片刻说道,“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下她,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
“行,过程中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叶薇没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财务身上,说道:“我找人接触一下郑勇的小舅子,你还知道他其他情况吗?”
王瑞珍赶紧回忆起来,说了他的住所,又道:“他一直游手好闲,爱玩,平时喜欢去舞厅、游戏厅和台球厅这些地方,其他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叶薇记下郑勇小舅子的住址和喜好列下来,等出了童装厂,直接打电话给之前找的私家侦探。
侦探姓黄,是方秀珍丈夫赵卫国介绍的,人以前是电视台的记者,后来因为得罪人,被安排去坐了冷板凳。
黄侦探年轻气盛受不住这份气,就从电视台辞职了,受侦探小说和漫画影响,也开了家侦探社。
但他只是侦探小说迷,专业素养不是很够,干不了查凶手的工作,公安也不可能信任他,让他随便插手凶杀案。
所以他平时接得最多的活不是跟踪出轨男,就是查小三小四。
因为记者有时候也需要暗访,他在隐藏自己这方面很有一手,侦探社成立后业务很不错。
追查盗版童装,在黄侦探平时能接到的工作中算是比较高端的,所以叶薇一说,他就有应了下来。
但侦探社只有他一个人了,查访速度实在有些慢,到现在也没查出的信息,还没来应聘的职工说得多。
看在他便宜的份上,叶薇不打算换人,碰面后直接将郑勇小舅子的信息告诉他,说道:“你这几天,重点跟踪他,最能能查到他每天的行程,如果可以,能从他口中套出进价最好。”
黄侦探接过那张纸,问:“这个人,和你们公司的盗版童装有关系?”
“他是中间人。”
“明白。”
黄侦探还是有经验的,有了明确目标后,进度快了很多,三天不到,就从喝醉的郑勇小舅子口中,套出了盗版童装的出厂价。
而王瑞珍虽然没有从第三制衣厂的财务口中,问出具体价格,但根据对方说的话,基本可以确定这批盗版童装,都是亏本出库。
拿着收集到的资料,叶薇找人联系了郑勇的前小舅子。
虽然郑勇和前妻离婚已有十多年,但他这些年春风得意,他前妻却过得不太好,去年更是患病去世了。所以他前小舅子一直记恨着他,一听说能把他扳倒,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举报材料交上去没几天,郑勇就从第三制衣厂被人带走了。
同一时间,郑勇现在的小舅子,也在以他名义租赁的仓库被人带走。
第98章 机会 郑勇被抓后,第三制衣厂很快乱了……
郑勇被抓后, 第三制衣厂很快乱了起来。
虽然郑勇私德被人诟病,但他以前在厂里挺受爱戴,毕竟不管是外聘设计师,还是拓展业务开始搞代工, 都是他提出来的。
而这些措施。也实实在在地提高了第三制衣厂的效益, 让他们不至于像市里其他制衣厂那样, 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是, 近半年郑勇做了不少昏头事,比如一而再地涨价,让第三制衣厂失去了不少客户, 经营陷入困顿, 所以最近厂里对他有意见的不少。
甚至有人嚷着让他下台。
但当他真被检察机关的人带走,大家依然跟没了主心骨一样。
这种情况下, 要是厂里二把手能挺身而出, 厂子没准还能正常运转。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第三制衣厂都是郑勇的一言堂,二把手的威望不如他, 但厂子效益变差后,郑勇的威望已经不如从前。二把手也是高层领导,在一把手被带走的情况下,说话还是能管用的。
然而,第三制衣厂的领导层早就沆瀣一气。
像组织生产盗版童装,并亏本卖出这件事, 普通职工可能不是很清楚,但瞒不过高层领导。
第三制衣厂的其他领导可能不怎么在意前者,但后者涉嫌侵占国有资产,是绝对的违规行为。
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只有三种可能,一是这些人参与其中,二是这些人被打点好了,三是屈于郑勇的淫威,选择了沉默。
但不管是哪一种,在郑勇被抓后他们也逃不开调查。
第三种可能好一些,但他们能在郑勇侵占国有资产的时候保持沉默,现在自然不可能出头维持厂子的正常运转。
至于前两种,自身都难保,更顾不上第三制衣厂的未来。
高层领导不出面,中层领导自然很难维持秩序。
郑勇被抓第一天,大家只是议论纷纷。第二天看到人没被放回来,大家开始无心工作。到第三天,其他高层领导陆续被带走,大家开始罢工要说法。
而在这时候,影影绰绰有消息传出,郑勇被带走和被前段时间隔离起来的小组,生产的那批衣服有关。
这下,参与生产盗版童装的工人都吓懵了,生怕自己也被带走调查。
好在很快有消息传来,郑勇被抓不是因为组织生产盗版,而是他低价将生产出来的童装卖了出去,属于侵占国有资产。
生产小组的人听后都松了口气,但厂里大多数职工知道缘由后都怒不可遏。
他们就说厂子发展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亏损了!
原来是厂子里早有蛀虫!
虽然之前厂里就有职工不满意郑勇,觉得都是他害得厂里接连失去大客户,但那时候替他说话的人也不少,觉得没有他,第三制衣厂早就倒闭了。
等他贪污的消息传出,之前替他说话的都觉得被打了脸,顿时骂得比那些早就想他下台的人更加厉害。
但咒骂并不能缓解大家心中的怒火,甚至越骂越气愤,直到有人振臂一挥,大家一起冲去郑勇家里。
到了他家,他们才发现郑勇老婆早卷款跑路了。
这认知让大家更加愤怒,打砸了不少东西,郑勇老婆没有带走的冰箱彩电洗衣机,也被他们搬回了自己家。
而郑勇老婆跑路的消息,也很快传开。
那些没有去郑家的人知道后都坐不住了,又组织起来去冲厂办财务科,等确定账上剩余资金连发这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大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直到有人转身,冲去车间搬机器,堵在厂办的人才陆续动起来,能抢到机器的抢机器,抢不到的拿生产出来的衣服。
有人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但又担心自己晚一步,什么都得不到,咬咬牙也一头扎进了争抢的人堆中。
至此,第三制衣厂彻底乱成一锅粥。
沪市多家报纸听说消息,安排人前来报道,连着几天,报纸头条都是第三制衣厂。
有报道他们身为国营厂却制售盗版童装的;有报道郑勇侵吞国有资产,厂里高层都被带走的;还有报道第三制衣厂乱相,员工哄抢设备和商品的。
报道出来后,上面再也坐不住,赶紧派人来坐镇,挨个找人谈话,保证月底能发工资,并让他们把搬回家的机器和生产出来的衣服送回去。
厂里职工抢夺这些东西,是因为厂里高层全被带走了,又接连遭受打击,怕拿不到工资,不得已而为之。
但他们也知道,没有机器设备,厂子就无法继续开工,只能面临倒闭。而倒闭后,他们会更没有着落。
因此,见有人来主持大局,且保证工资会正常发放,大家都把东西还了回去。
然而机器设备还回去了,不代表厂子能正常开工。
本来第三制衣厂今年订单就不多,郑勇被带走后,正在谈的客户都选择了撤单。已经签订合同的几家,在看到第三制衣厂制售过去客户的盗版服装后,也宁可付违约金也要撤单。
而新来主持大局的,也不可能费心帮第三制衣厂拉订单,一来上面领导没要求他恢复第三制衣厂的生产;
二来第三制衣厂的经营状况本身就不好,现在名声又臭了,要是他干得太好,上面让他接手这个烂摊子,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再三权衡,还是只完成上面领导交代下来的事比较好。
等郑勇侵占国有资产的案子结束,第三制衣厂何去何从,肯定会有个定论,何况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没有彻底解决。
他能把大家安抚住,是因为他保证月底能正常发工资。
可现在已经月中,郑勇的案子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他肯定没办法在月底前脱身,账上又没多少钱,工资从哪里来,是个大问题。
他思来想去,决定先把已经生产出来的衣服出掉。
这事好办,第三制衣厂这几年主要在做代工,所以这些生产出来的衣服都是有主的,只是郑勇被带走后,原本下订单的客户都撤单了。
虽然这些客户宁可付违约金都要撤单,但下单的服装都生产得差不多了,他认为可以和对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要是可以,他就安排员工将剩余订单生产完,好歹回点款。
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其实这些人选择撤单,除了因为第三制衣厂名声坏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制衣厂当时已经停工,交货遥遥无期。
如今交货有望,还能省一笔违约金,他们当然愿意。
于是第三制衣厂又开了几天工,把订单都收尾了。
但这些订单完成后,回款并不多,一是订单金额都比较小,二是这些订单已经一到两次款,剩余尾款不多。
而他们之前付的款项,已经被郑勇等人花得差不多了,这点钱,对比全厂上千职工的工资,可以说杯水车薪。
因此,其他客户的货出掉后,他打上了盗版童装的主意。
他倒不是想自己把这批盗版童装出掉,郑勇为了钱可以不要名声,但他前途正好,可不想沾一身腥。
他找生产小组的人问过,知道这批童装是完全照着宝贝星球今年的夏装做的,又因为第三制衣厂给宝贝星球代工过,很清楚他们的工艺。
所以这批盗版童装,和正品不论材质工艺还是图案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商标都有。
虽然有点地狱笑话,但他确实从中看到了曙光。
买了几件宝贝星球的童装,对比过后确定肉眼看不出来后,他找人联系了宝贝星球,提出想把这批童装卖给他们。
……
“第三制衣厂的新负责人想请我吃饭?”
叶薇刚回到公司,秘书就过来敲门,说刚才第三制衣厂打来电话,说想请她吃饭。叶薇听完,面露惊讶地复述了一遍,又问:“他有说为什么请我吃饭吗?”
秘书说道:“说是为了赔罪,也想和您谈一笔生意。”
和叶薇一起走进办公室的黎欣闻言,纳闷问:“第三制衣厂的新负责人能和您谈什么生意?”
赔罪她能理解,虽然生产宝贝星球盗版童装这件事是郑勇组织的,但他代表的是第三制衣厂,这仇怨,也是两个单位结下的。
郑勇已经被抓,新来的负责人想和宝贝星球缓解关系,自然要承担起责任,代表第三制衣厂来赔罪。
可谈生意?
宝贝星球早就终止了和第三制衣厂的合作,他们还能谈什么生意?
想到第二制衣厂,黎欣猜测道:“我听人说第三制衣厂要不行了,没有订单开不了工,他们是不是也打算卖机器设备?难道他们新的负责人,想找您谈的是这个生意?”
“我倒是希望他们找我谈这生意,但……”叶薇摇头,“估计没有那么好的事。”
“不是卖机器设备,他们还能找您谈什么生意?”
话音刚落,黎欣想了起来,第三制衣厂能卖给宝贝星球的,还真不止机器设备,她脸色古怪问,“他们该不会是想把那批盗版童装卖给我们吧?”
叶薇耸肩:“嗯哼。”
“他们脸也太大了!之前生产我们公司的盗版童装,现在这条路行不通了,就想把童装卖给我们!真当我们公司任由他们摆布了?”
说着见叶薇脸色不像生气,黎欣止住声音问:“叶总,您不会真的愿意接手他们生产的这批童装吧?”
其实说起来,宝贝星球生产的这批童装不是不能接。
第三制衣厂毕竟给宝贝星球代工过,郑勇组织生产这批童装的目的除了捞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报复叶薇和王瑞珍,所以在质量上严格把关,生产出来的衣服不比以往合作的时候查。
叶薇让人买回的盗版童装,黎欣看过也摸过,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知道那几件衣服是盗版,她会以为是自己工厂,或者代工厂生产的。
现在郑勇进去了,第三制衣厂又处于风雨飘摇中。
而众所周知,这批衣服是宝贝星球的盗版,其他童装品牌不可能要,童装连锁店也不可能接,再往下的个人店铺,则是没有这个财力。
也就是说,第三制衣厂的新负责人想出掉这批衣服,能找的买家只有宝贝星球。他们又急于回款,肯定不可能开高价。
说不定,他们能以和自家工厂差不多,甚至更低的价格,拿下这批衣服。
黎欣正想着,却听叶薇说道:“给第三制衣厂回个电话,就说我最近要出差,这个月都没有时间。”
秘书应声离开,黎欣却疑惑问:“叶总,您不要第三制衣厂那批衣服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那批衣服?”叶薇反问。
黎欣愣住,回想一遍刚才的对话,发现叶薇确实没有明确表态,便说:“不要也好,童装厂的生产速度虽然没有那么快,但这次招工结束,产量应该够供给沪市六家门店了,要不要那批衣服,对我们来说确实没有影响。”
叶薇又说:“我也没有说不要。”
“那您刚才说……”黎欣想起叶薇刚才承认,希望第三制衣厂找她是为了谈机器设备,迟疑道,“难道,您想借着那批童装,谈机器转让?”
叶薇终于点头:“嗯。”
“但第三制衣厂不是没有卖机器设备的打算吗?”
“现在没有,不代表他们后面也不会有。”
近几年,第三制衣厂大规模更换过机器设备,而当时,制衣厂虽然已经开始接代加工,生意开始好转,但显然拿不出这么多自己更换设备。
为了筹到这一笔钱,郑勇将第三制衣厂的厂房抵押给了银行。
至于第三制衣厂家属院的房子,也在去年房改政策出台后,陆续卖给了厂里职工。制衣厂有了钱,却没有直接还银行贷款,而是由郑勇做主,把钱用来扩大规模了。
然后,就到了郑勇侵占国有资产的事情曝光,第三制衣厂的人冲进厂办财务科,发现账上根本没有多少流动资金。
也就是说,现在的第三制衣厂,除了机器设备,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用来抵押的资产。
他们现在的情况,比前两年的机械厂更差。
机械厂就算是最困难的时候,土地和大部分厂房的所有权还是在的,而且机械厂虽然受到吴家兄弟的影响,名声也坏过一段时间,但商业信誉并没有受损。
此外,上级单位也愿意支持机械厂,所以他们派来了谢超,带着机械厂起死回生。
而第三制衣厂除了自己状况更糟糕,商业信誉还因为这次制售盗版严重受损,他们很难像机械厂一样转产其他商品,寻求新的突破。
何况,第三制衣厂的上级单位是沪市服装公司,不如机械厂的上级单位有底气。
而且这几年,沪市服装制造行业整体都不太好,年初第二制衣厂卖设备加裁员,服装公司都没管,这次第三制衣厂面临生死大关,他们肯定也无法给予太多支持。
没钱、没订单、没有多少可以抵押的资产,更得不到太多上级领导的支持,第三制衣厂怎么活下去?
既然活不下去,他们迟早是要抵押,或者卖掉机器设备的。
想明白叶薇话里隐藏的意思,黎欣犹豫问:“可是……您不担心时间拖长了,发生变故吗?”
叶薇刚才可是一杆子把时间推到下个月了,现在才月中,中间有半个月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
“如果有变故,只能说这批机器设备,命中注定到不了我手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叶薇把时间推到下个月,并非是简单的听天由命,而是她知道,月底之前,第三制衣厂的新负责人不可能同意抵押或者卖掉机器设备回款。
就像当初谢超刚到机械厂,再缺钱也顶着压力不抵押最后的地皮厂房,被派到第三制衣厂收拾烂摊子的这人,心里也是有包袱的。
还没到困难的时候,他就着急忙慌卖机器,以后第三制衣厂能起死回生还好说,万一就此倒闭了,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好吧,也许位次能比郑勇稍微靠后一点。
可郑勇是罪有应得,而他是出事后被安排过来的,连正式调职都没有,他当然不甘心背锅。
那什么是困难的时候了?
叶薇认为月底发工资,是第三制衣厂要跨过的第一个难题。
这年头,国营厂拖欠工资其实很普遍,像前几年的机械厂,一拖欠就是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但其他国营厂能拖欠那么久工资,是因为厂子没出事,职工仍心存期待。
可第三制衣厂的职工为了工资,已经去厂里抢过一次东西,虽然后来又还了回去,但那是因为有人保证月底能正常发放工资。
到了月底,发现新领导说的都是屁话,他们的工资发不下来,他们能忍?
到那时候,除非服装公司拿钱补上第三制衣厂的工资窟窿,否则这机器设备,他不想卖也得卖。
虽然就算第三制衣厂的新负责人改变主意,宝贝星球也不是一定能拿下那批机器设备,但希望总能大一些。
叶薇说道:“我想要的是机器,他暂时想卖的是衣服,目标不统一,现在很难谈得拢,不如等能达成一致再说。”
……
虽然叶薇打着晾一晾人的主意,但出差这事是真的。
随着店铺越开越多,现在的分店选址和定设计方案,叶薇还能盯一盯,但后续装修,她很难亲力亲为。
尽管装修团队和游乐设备公司都是长期合作的,理论上来说能靠得住,但叶薇更相信自己,所以分店开业前,叶薇都回去检查一圈,确定没问题才会开业。
相应的,如果有问题,也会抢在开业前尽早解决,免得开业后出事,再后悔莫及。
最近,宝贝星期有四家分店陆续装好等待开业,因为这四家店分别在不同城市甚至省份,而这时候交通没那么便利,所以叶薇空出了半个月时间。
要是一切顺利,月底她也许能返程,要是不顺利,拖到下个月回来也正常。
为了避免耽误工作,出发前叶薇和王瑞珍见了一面,让她盯着第三制衣厂。
叶薇打的这主意,其实有些落井下石。
如果她针对的是其他制衣厂,王瑞珍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她盯上的偏偏是她工作了十几年的第三制衣厂。
叶薇从王瑞珍表情看出端倪,止住后面的话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畅所欲言。”
“我……”
王瑞珍心里有些挣扎,良久才说:“第三制衣厂会倒闭吗?”
“我认为会。”叶薇肯定说道,“但我不认为第三制衣厂倒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瑞珍脸色微变:“叶总,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也知道你在第三制衣厂出生长大,对厂子继的有非常深厚的感情,而厂子倒闭,跟你有些许关系,你心里难免自责。”
“叶总,我……”
王瑞珍抿唇,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薇没有等她斟酌好措辞,说道:“但瑞珍,你要知道有郑勇这样的厂长在,第三制衣厂倒闭是迟早的事,而如果没有我们的介入,制衣厂未来的情况肯定会更糟糕。至于我现在盯上制衣厂的机器设备,算不算落井下石,我也认为不算,我最多是冷眼旁观了它的落败。但不冷眼旁观,我能做什么呢?拿钱填这个窟窿?”
王瑞珍摇头说:“那是个无底洞。”
“没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第三制衣厂是个无底洞,我手下这么多人,不可能随便发善心。”叶薇说道,“我能在第三制衣厂决定卖设备的时候,不故意压他们的价,就足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我明白,”王瑞珍点头,又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制衣厂倒闭后,厂里上千号职工要怎么办?”
“总会有出路的,第二制衣厂已经组织三批员工下岗,他们的日子不也能过下去?”
叶薇不打算跟之前和第二制衣厂合作一样,大量接手第三制衣厂的下岗职工。
倒不是她对第三制衣厂的工人有意见,领导一声令下,普通职工是很难反抗的,毕竟大家都要生活。
可第三制衣厂工人太多了,加起来有一千多人,而童装厂加上最近招的职工,也不过两百来人。
从两百人的小厂,一下子扩大规模到千人大厂,跨度太大,容易揠苗助长,而且她资金也不趁手。
不过……叶薇说道:“何况,这次能从第三制衣厂手里买到设备,宝贝星球肯定要继续扩招,他们要是有意向,也可以来应聘。”
总而言之,第三制衣厂的机器设备有人接手其实是好事,尤其是像童装厂这样的本地企业愿意接手,对职工来说,其实不过是从一个单位,换到另一个单位的事。
反之如果第三制衣厂只是无限期停工,但又发不出工资,对厂里职工来说可能不如倒闭算了。
没有希望,他们才好去寻找出路。
想通以后,王瑞珍说:“这段时间我一定会好好盯着第三制衣厂。”
这一盯就是小半个月,月底发工资的时候,第三制衣厂果然闹了起来。刚开始,厂里新来主持大局的人还能忽悠过去,进了六月,安抚工作越来越难做,他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叶薇收到消息,赶紧让助理打电话到第三制衣厂,约人两天后吃饭。
第99章 突然的联系 被安排来收拾第三制衣厂烂……
被安排来收拾第三制衣厂烂摊子的人叫胡新荣。
乍然收到宝贝星球的电话, 得知叶薇明天回来,问他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时,他有点纳闷。
说出差没有时间不是叶薇的借口吗?怎么半个月都过去了,她突然让人打电话来, 问他有没有时间吃饭了?
说实话, 胡新荣不是很想去吃这顿饭。
倒不是因为那批童装已经卖出去, 他不需要再指望叶薇了。
宝贝星球的童装当然很好出手, 否则郑勇生产它的盗版牟利,就算大品牌和成规模的连锁店不肯要,街边的小商家愿意进这批货的肯定不少。
但胡新荣不是郑勇, 后者在第三制衣厂好的时候都没有升上去, 制衣厂效益变差,他当然破罐子破摔, 为了钱什么脸都可以不要。
而胡新荣才三十出头, 在服装总公司不说备受重视,前途也是比郑勇更光明的,他当然不愿意留下明知是盗版, 还组织贩卖的污点。
所以这批童装,他只想卖给宝贝星球。
当然,如果卖掉这批童装,回的款够给职工发工资,他咬咬牙也不是不能干这事,这样他名声虽然有损, 但至少办成了一件事,功大于过,大家就不会在意这“小小的污点”了。
可现实是就算把盗版童装卖给小商家,回款也不足以支付十分之一的工资, 这么做对他来说弊大于利,属实得不偿失。
于是,这批盗版童装一直留在了第三制衣厂的仓库里。
胡新荣不想吃这顿饭,主要是他已经不想挣扎了。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还没过完,第三制衣厂职工闹事的次数就一个巴掌也数不过来了,喊着他的名字,让他给大家发工资。
他冤啊!
这第三制衣厂发不出工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明明是第三制衣厂出事后,才被调来收拾烂摊子的好不好?
大家要闹事,也不该喊他名字啊!
偏偏他解释了也没用,大家说上面派他来,是让他解决困难的,可他来了后什么都没干,就是他的问题。
胡新荣更冤了,他怎么什么都没干?
这段时间,他可没少登门拜访第三制衣厂过去的那些客户,说郑勇已经被抓了,他们担心的事不会再次发生,希望双方能继续合作。
但那些人只跟他打哈哈,没一个愿意下单的。
他还去过银行,希望能拉到贷款,让第三制衣厂度过眼前的难关。
可第三制衣厂本身就欠了银行不少钱,现在每月的贷款都还不上了,银行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贷。
也有口风不那么紧,但提出让他把制衣厂剩下的土地抵押出去,要是他不愿意抵押土地,抵押机器设备的话,相较于机器本身的价格,贷款额度会大打折扣。
如果第三制衣厂有翻身的机会,胡新荣咬咬牙没准就同意抵押机器设备了。
但现实是短期内,制衣厂肯定是还不上钱的,不止本金,连每月要还的贷款对他们来说都够呛。抵押机器设备,跟低价将机器设备卖给银行没什么区别。
至于抵押土地,需要更慎重,反正胡新荣不敢做这决定。
除了以上办法,胡新荣还去找过服装公司的领导,但公司领导鼓励的话没少说,提到资金帮助,就只让他自己解决,还拿谢超举例,说人能带着第二机械厂起死回生,他怎么连这点办法都解决不了?
胡新荣听完,连白眼都不想翻了,心想他要是有人那本事,能一直窝在服装公司里?
何况第二机械厂的底子比第三制衣厂强多了好吧,人那再怎么样也是生产机器或者零件的,研究研究,能转产生产冰箱电饭煲这类家用电器。
而第三制衣厂,再转产也跟做衣服脱不开关系,而这条路,也早被郑勇一通操作给堵死了。
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总之,胡新荣算是看明白了,上面领导都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但想找他们要实际帮助,做梦去吧!
好在,领导似乎没打算把他正式调到宝贝星球,这样的话,只要他能拖到郑勇的案子了结,新厂长上任,他就能甩开这烂摊子了。
虽然郑勇这案子牵扯到的制衣厂领导有点多,但案情并不复杂,根据胡新荣收到的消息,案子差不多到尾声了。
最迟六月底,应该能尘埃落定。
既然最迟月底就能抽身离开,胡新荣当然不想在第三制衣厂的事上费心思,于是这顿饭,在他眼里就变成了可吃可不吃。
最终,胡新荣还是决定去吃。
卖掉盗版童装能回的款虽然不多,只有几万块,但凑一凑,下次职工闹得狠了,他让人把钱发下去,也能让大家消停一段时间。
……
胡新荣很快给宝贝星球回了电话,而总经办的人得到肯定答复后,也立刻给远在首都的叶薇回了电话。
叶薇这次出差,花费的时间比计划中长不少。
倒不是店铺装修有什么问题,而是她巡查待开分店期间,有家分店所在的城市,政府举办了一场招商引资会议。
虽然政府部门办这场招商引资会议的目的,是希望能吸引更多人在当地投资建厂,而叶薇短期内没有这样的计划。
但那座城市地处中部,交通便利,要是政策合适,等宝贝星球在中部地区开的分店多了,她也愿意在当地投资。
再加上会议过后有一场晚宴,叶薇觉得这是拓展人脉的机会,就找人弄了张请柬。
因为这事,叶薇在当地耽搁了几天。
等巡店结束,又接到首都某家动画制作公司的邀请,叶薇就临时改变计划,直接飞去了首都。
到今年五月,宝贝星球的分店数量已经增加到三十余家。
虽然不是每家店都想沪市这几家店一样日进斗金,但生意没有特别差的,如今宝贝星球每月的毛利已经能稳定过两百万。
而宝贝星球是服务业,顾客以个人为主,不像生产型企业有挂账一说,交易都是当场付款,所以宝贝星球的现金流非常健康。
所以虽然年初投资童装厂出了一大笔钱,但到五月,账上资金又充裕了起来。
手里有了钱,叶薇就又想起了投资动画的事。
刚进五月。叶薇就开始让手下人联系动画制作公司,而他们最先联系的,是沪美厂。
沪美厂是老牌美术电影制片厂,成立到现在,制作过很多经典作品,可以说,叶薇这一代人都是看沪美厂的动画片长大的。
所以自己要投资动画片时,叶薇第一个想到了沪美厂。
但沪美厂开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
在这个年代,除非大投资,或者特效比较多的电视剧,否则动画片的制作成本其实比电视剧高不少。
像沪市电视台去年投资的《孽债》,因为没有多少知名演员,又是现代篇,没有特效,单机成本在五万左右。
虽然和叶薇谈好植入后,电视剧制作团队打开了思路,广招植入。但制作团队还是有底线的,不是什么广告植入都愿意接,而对广告方来说,有钱的完全可以联系大剧植入,没钱的也大多因为不看好电视剧的播出效果,不舍得花这个钱。
因此,《孽债》这部剧最终谈下的植入并不多,就算单集成本有增加,肯定也不超过六万块。
而这时候的二维动画片,质量好的每分钟的制作成本就要几千上万,动作简单且制作水准偏下的,每分钟也要三五千。[1]
这时候国内的动画片,一集时长通常在十到二十分钟之间,也就是说对制作水平要求高的话,一集至少要十几二十万。
叶薇的预算,是单集十五万左右,而每集时常最好有十五分钟左右,即每分钟的制作成本一万块。
而沪美厂的开价,是每集一万五,算下来,每集的制作成本是二十二万五,超出预算不少。
叶薇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动画制作公司。
这时候国内动画制作公司不多,有代表作的就更少了,叶薇挑来选去,目前正在考虑的只有三家。
但这三家,报价都偏高。
要是只有一家报价偏高,叶薇肯定直接PASS,但三家都偏高,她就很难抉择了。
好在这三家公司都挺看重她这笔订单,这时候的动画制作公司,收入都挺单一的,他们不像电视剧方便植入,主要收入来源是电视台的购片费用。
动画片也不像电视剧能捧出明星,所以动画制作公司拉投资挺难的。
而宝贝星球的这笔订单,三十集起步,如果播放效果好,会一直制作下去。
动画制作公司对后半句话存疑,但光前半句话,就足够让他们心动了,这可是价值四百五十万的订单!
何况,动画片虽然是宝贝星球投资的,版权也归他们,但收益的分成比例可以再谈。所以按宝贝星球的报价算,他们的利润很薄,但只要动画片能上电视台播,他们就能有第二笔收入。
两笔收入加起来,总收益未必会比他们自己投资制作动画片并卖出,获得的收益少,而风险却是实打实地降低了。
所以谈判过程中,三家都流露出了价格可以继续商谈的意思。
而这三家动画制作公司中,首都这家最为积极,为了能谈成合作,提出包机酒,请叶薇到他们公司参观。
叶薇也确实想实地看一看,就临时定下了首都的行程。
这趟首都之旅还算顺利,主要是价格确实谈了下来,但叶薇没有一口答应,她还想看看另外两家怎么说。
虽然叶薇觉得,要是另外两家最终报价跟这家差不多,她还是会更倾向于首都这家,但当着负责人的面,她姿态摆得挺高,直到返程也没流露出明确倾向。
回到沪市,叶薇直接去了公司。
除了漫游费有点贵,这时候跨省打电话其实很方便,分店还安装了有传真机,所以出差这段时间,叶薇没有耽误太多工作。
花一下午时间将积攒的工作处理完,到点杨征明过来,两人一起去吃饭。
吃饭时,杨征明有些心不在焉。
叶薇几次喊他,他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一次叶薇还喊了他好几遍,他才回过神问什么事。
叶薇放下筷子,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
“有吗?”
杨征明惊讶问完,指着一道菜说味道不错,明显想绕开话题蒙混过去。
但叶薇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说道:“我认为,感情想长久维系下去,坦诚相待是根本,你觉得呢?”
其实她不是非要什么都开诚布公,像她平时就很少过问杨征明工作上的事,同样的,她工作遇到问题,她也不会事事都告诉他。
可前提是那些事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顿饭杨征明吃得如此心不在焉,叶薇实在很难当没有看到,问都不问一句。
除非她并不在意他。
意识到这一点,杨征明放弃原本的想法,点头说:“你说得对,我……我今天,确实知道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和工作有关?”
叶薇试探问,同时想起了很久之前,因为弹幕冒出的猜测。
弹幕的具体内容,叶薇已经不太记得,只知道总结得出的信息是,杨征明未来开的公司叫明拓。
而他现在开的公司叫明浩,这个名称的来源显而易见,是取了他和王浩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组成。
公司发展过程中,变更名称并不稀奇,但两个合伙人,独独去掉一个人的名字,就很不同寻常了。
再加上宝贝星球发展起来后,叶薇发现有些在重要岗位的人,弹幕也能叫出名字,还说出了他们未来的职务。
而她和王浩初遇时,弹幕上根本没人知道王浩。
要是弹幕上的人也不认识杨征明,或者是通过她认识的杨征明,他们不知道王浩还能说得过去。
可弹幕知道杨征明是因为他的公司未来规模很大,如果那时候王浩仍是他的左膀右臂,弹幕上的人应该不至于没听说过王浩这名字。
所以弹幕没人知道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和杨征明早就分道扬镳了。
而分道扬镳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王浩有了其他目标,两人和平分开,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闹掰。
应该不会是死别,要是那样,杨征明应该不会改掉公司名字。
从叶薇本心来说,她希望两人是和平分开,毕竟是十来年的朋友,闹到不相往来挺伤的。但理智告诉她是后者,朋友合伙做生意,确实很容易闹掰。
她后面旁敲侧击过,问杨征明和王浩怎么样,平时工作上会不会发生摩擦。
杨征明有些纳闷,疑惑她怎么突然关心他和王浩的关系。
但也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说完全没有摩擦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尽量求同存异,显然并不认为这些摩擦会导致他们闹掰。
杨征明这么想,叶薇就不好说什么了。
她总不能跟人说你们以后会闹掰,你最好注意点吧?
杨征明这个人,接触不多的时候很容易误会他性格冷漠,但熟悉了就会知道他其实很重感情。
像他和王浩,三观和性格其实并不完全契合。
但因为是十几年的朋友,所以不管是最开始倒腾办公用品,还是后面倒腾国库券和认购证,杨征明都愿意带着王浩。
更不用说他们如今一起开的房地产公司。
平心而论,叶薇做不到这样。
她和杨倩、张江明认识的时间更久,但她也就在囤认购证的时候,透露了点消息给他们。
后面张江明前路迷茫,叶薇的生意又正缺人手,但她始终没有想过拉他入伙。
她可以按市价给他开工资,也可以真心实意地给他分析买计程车和货车各自的利弊,从某一角度来说,这也可以算作她的表态。
可能是这个原因,张江明从始至终也没有提过想入伙的事。
总之,作为朋友,叶薇希望杨倩和张江明越来越好,但要她让渡自己的利益,带着他们进步,她没有那么无私。
因为了解杨征明,所以叶薇无法直接对他说出,他以后可能会和王浩闹掰的事。
也许事情来临那一天,他会痛苦,但一切终究会过去的。可一旦她泄露天机,可能引发蝴蝶效应,让他们提前引爆矛盾,又或者,他心里一直想这件事,短痛也成了长痛。
何况,她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能看到弹幕的事。
所以此时此刻,叶薇只是试探。
她的试探太委婉,杨征明压根没想到她琢磨了这么多,只摇头道:“没有。”
叶薇哦了声,想和王浩没关系,也不是工作上有烦心事,那他在烦什么?私人生活?
可他的私生活,和她紧密相连,而她可以确定,他们感情没有出问题,否则她不可能毫无感觉。
至于他有其他感情纠葛,叶薇根本没这想法,倒不是她对他特别有信心,而是他要真不老实,肯定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叶薇问道:“那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
杨征明开口,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合上嘴巴陷入沉思,良久才声音低沉道:“我今天,听说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
“市里有人员变动。”
叶薇一愣,想不是和工作没有关系吗?
又想市里最近有什么人员变动。
虽然宝贝星球规模还不算大,叶薇很少和市里的领导打交道,但做生意的耳目不能太闭塞,所以市里领导要换人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这次退休的是□□,接任的是市长,而市长职务提拔了下面某位副市长,至于新的副市长,据说是从外地调来的。
所以总的来说,除了这个调来的副市长,其他人有变动的基本都是原领导班子成员,而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职务没有任何变化。
总的来说,市里这次人员变动,要说和杨征明完全没有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新的一把手上台,政策会怎么变不好说,这事不仅会影响到杨征明的公司,沪市所有公司,包括宝贝星球,都可能受到影响。
但目前形势不明,情况不一定是往坏的方向发展,杨征明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应该不至于现在就头疼。
何况他刚才也说了,跟工作没有关系。
不是工作,就是私人感情,叶薇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问道:“你……认识新来的副市长?”
杨征明张嘴,神色有些惊讶:“你怎么猜到的?”
叶薇简述了一遍自己的分析,又说:“你这么烦恼,难道……新来的人跟你有仇?”说着又想到一个可能,“来的人该不会是你爸吧?”
话音刚落,叶薇反应过来,忙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们有仇,我的意思是……”
说着说着见杨征明表情不对,叶薇不由张大嘴巴,再开口时结巴起来,“我、我真猜对了?”
“嗯。”
杨征明的表情怎么说呢,有点苦,其中又藏着冷意,和几分嘲讽。
叶薇看在眼里,将手搭在他手背上,说道:“你是不是认错了?也许只是同名,他人已经上任了吗?”
杨征明苦笑:“我也希望只是同名,但他联系我了。”
“他联系你干什么?”
如果叶薇年纪再小一些,得知杨征明父亲联系他,她会想他爸爸是不是后悔了,又或者终于良心发现,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想要补偿他。
但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叶薇觉得,指望一个发达后能抛妻弃子的男人回心转意,不如指望时间能倒流。
所以得知这件事,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不知道。”
杨征明说,“我扔了电话。”
这么多年过去,杨征明以为自己忘了,但不知道是对方没什么变化,还是他根本没有忘记,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那一瞬间,他用了好几年的大哥大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等他回过神,手已经松开,大哥大也摔落在地,四分五裂,像他曾经的家,也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
叶薇怔愣,想也不想问“你的大哥大岂不是摔坏了?”
杨征明没想到叶薇的关注点在大哥大上,也有点诧异,但仍说道:“是坏了。”
“那我送你个手机吧。”
本来只是脱口而出的话,说完叶薇一琢磨,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自顾自拍板道:“就这么说定了,吃完饭我们去逛一逛,听说现在有GSM手机,能打电话能发短信,一台能顶大哥大和BB两个设备,还没有大哥大这么笨重,我早就想换手机了。”
听着叶薇满是期待的声音,杨征明恍然低笑。
确实,本就是不相干的人,没必要那么在意,他早该放下了。
他侧过头,亲了亲叶薇的唇,说道:“好,你的手机我送你。”
叶薇没想过要互送礼物,但听他这么说,没有出声反对。只伸手摸了摸唇,想他都能亲人了,应该没事了吧?
第100章 失败的谈判 胡新荣早从手下人口中,得……
胡新荣早从手下人口中, 得知宝贝星球的老板是个年轻女人,但真看到人仍忍不住面露惊诧,并再次确认:“你是叶总?”
“是我。”叶薇肯定点头。
“你比我想象中要……”胡新荣思索了下措辞道,“要年轻很多。”也漂亮许多, 但考虑到这话直接说出来有些冒昧, 他把话咽了回去。
叶薇说道:“现在下海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年轻了。”
但年轻到她这程度, 还做出这么大一番事业的不多, 胡新荣想着,嘴上却说:“你说的也是。”
寒暄结束,两人围着桌子坐下, 叶薇拿起菜单, 先说自己点了些什么菜,又让胡新荣想吃什么自己加。
本身胡新荣进来的时候, 叶薇就已经在了, 这会她又摆出一副东道主的姿态,让他一时有些错乱,不知道这顿饭是谁请。
再想叶薇点的菜不少, 而且基本都是招牌菜,不便宜,按制衣厂的招待标准,他请客估计还要自己贴钱,便说:“不用不用,就这些吧。”
原本想着要不要点一瓶酒, 但看菜单上列出来的都是不便宜的好酒,再听叶薇说今天是工作日,他们下午都要正常上班,提议以果汁代酒, 就顺势应了下来。
等菜上来,叶薇倒了两杯饮料,其中一杯递给胡新荣,另一杯自己端起来,说道:“胡经理你半个多月前就打电话说请我吃饭,但我最近实在是忙,昨天才回沪市,这顿饭直到今天才吃上,我今天以果汁代酒,向你赔个不是。”
服装总公司的经历和制衣厂厂长级别差不多,正常情况下,一般人更愿意当厂长,毕竟是一把手,方便攒资历,要是有能力把厂子做起来,升职也更容易。
但第三制衣厂是个烂摊子,而胡新荣一点都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所以他虽然是代理厂长,却更愿意别人喊他总公司的职务。
见叶薇这么客气,胡新荣连忙站起来,笑着说道:“哪里哪里,叶总你客气了,也是我电话打得不巧,正赶上你要出差。”
两人喝掉各自杯中的果汁,这顿饭也进入了正题。
先是叶薇明知故问:“胡经理你之前打电话,说想和我们宝贝星球谈合作,不知是哪方面的合作?”
胡新荣闻言有点心虚,虽然第三制衣厂生产宝贝星球盗版童装,这事早已不是秘密,他也相信叶薇清楚内情。
但当着她的面主动提起,并问她愿不愿与买下那批童装,跟做贼的问受害者愿不愿意把从他那里偷来的东西买回去,有什么区别?
不过胡新荣转念一想,这事又不是他干的,他是倒霉被上面派来收拾烂摊子,也属于被牵连的受害者,他心虚什么?
于是开口说道:“是这样的,上个月第三制衣厂的厂长郑勇被抓了……”
简述完前因后果,胡新荣搓了搓手说:“我知道,你们宝贝星球是受害者,让你们买下这批童装,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但我眼下实在是没办法了,厂里没钱,名声又坏了接不到订单,可欠银行的贷款要还,厂子里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处处都需要钱啊!”
胡新荣说话时一直注意着叶薇,见她边听边点头,像是很同情第三制衣厂现在的情况,便满怀期待问:“所以这批童装……”
叶薇表情为难道:“第三制衣厂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我很同情,胡经理你的难处,我也明白,但是……”
一听“但是”,胡新荣的心就咯噔了一声,连忙问:“但是什么?”
“宝贝星球虽然是我创立的,但发展到今天,离不开全体员工的努力,第三制衣厂生产的这批童装流到市面上,差点让宝贝星球的名声也受到影响。就算我愿意帮你们,接手这批童装,下面员工知道后,心里肯定也不舒服,何况……”
注意到胡新荣翘起的耳朵,叶薇继续说道:“何况这件事传出去,有道德底线的可能会觉得宝贝星球以德报怨,没有底线的,在制售盗版上恐怕会更有恃无恐,觉得反正卖不出去,还可以卖给我们宝贝星球。”
胡新荣被说得无言:“这……不至于吧?”
“胡经理是第三制衣厂的代理厂长,当然可以轻轻松松说不至于,但我是宝贝星球的负责人,我要为品牌着想。”
叶薇这话虽然尖锐,但戳穿了事实,胡新荣不由低下头,觉得今天的谈判肯定没戏了。
可想到厂里闹事的员工,又不死心地问:“叶总,合作的事,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接手这批童装,对宝贝星球来说确实是弊大于利,但说到合作,”叶薇喝了两口饮料,见胡新荣面露着急,才继续说,“不是不能谈。”
胡新荣连忙给叶薇倒上饮料,看着橙黄的果汁流入杯中,心里有些后悔,想早知道该点一瓶酒。
这种场合,确实喝酒比较有氛围。
但今天求人的是他,叶薇都说不想喝酒了,他现在让服务员上酒不太合适,只能将就着拿果汁敬叶薇一杯,说道:“叶总您请说。”
叶薇却没再喝果汁,意有所指道:“第三制衣厂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但不是童装。”
胡新荣一愣:“不是童装,那您想要什么?”
“机器设备。”
“不行!”胡新荣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我不可能卖机器设备。”
“我知道胡经理为什么不肯卖,因为卖机器设备,很多时候意味着厂子要倒闭了,做出这决定的人,很容易背上导致厂子倒闭的锅。而胡经理你觉得自己只是代职,迟早是会回服装公司的,与其为了解决问题背上骂名,不如什么都不做,拖到新厂长上任,让对方来收拾烂摊子。”
胡新荣脸色不太好看,虽然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直接说出来也太……太不给他留面子了!
他冷笑一声说:“既然叶总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叶薇没有回答,只问:“胡经理觉得自己一定能回服装公司?”
胡新荣脸色瞬变,看向叶薇的目光里再无刚才的和煦,而多了几分警惕:“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帮胡经理分析一下当前的局面。”
不等胡新荣再开口,叶薇自顾说道:“郑勇被带走后,第三制衣厂是个烂摊子可以说是众人皆知的事,我想服装公司领导决定从总公司调人来收拾烂摊子时,总公司的人肯定都避之唯恐不及,各种找关系,避免被踢来当冤大头。所以最终被派来的人,要么关系不够硬,要么不够受领导重视。”
虽然胡新荣不想承认,但叶薇的分析确实是对的,他在总公司里关系既不够硬,也不够受重视。
也正因为叶薇分析对了,他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握着饮料杯的手背青筋凸起,极力克制,才勉强没有破口大骂,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阴阳怪气道,“我不受重视这件事,不用你来提醒。”
叶薇问道:“胡经理觉得我的话很刺耳?”
胡新荣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很明显。
“但忠言逆耳。”叶薇说道,“我当然可以说只要胡经理你什么都不做,等郑勇的案子了结,新厂长伤人,胡经理你就能调回总公司。但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胡经理你真的信吗?总公司的态度,摆明了是要放弃第三制衣厂,他们把你调过来,也摆明了是要放弃你。你觉得他们还会再派一个人来当厂长?”
叶薇这话,实在有些不留情面。
但偏偏说得很有道理,胡新荣心里其实清楚,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直到这一刻,他仍选择自欺欺人,撇过头避开叶薇的目光说:“就算他们不从上面派人来,从下面提拔人当厂长也行。”
“你觉得可能吗?第三制衣厂的高层领导都被带走了,这些人就算没有全部被郑勇收买,剩下的也知道他侵占国有资产,却选择了沉默,你觉得上面会提拔他们当厂长?上面真这么干了,你觉得下面工人能愿意?”
叶薇怜悯地看着胡新荣:“胡经理,虽然你很不愿意承认,但你确实是第三制衣厂继任厂长的不二人选,所以拖到新厂长上任,让对方收拾烂摊子这种美梦,我建议你不要做,除非你选择放弃仕途,直接辞职。”
“所以呢?就算上面不肯把我调回去,让我彻底接手这个烂摊子,这也不代表我要跟你合作,把机器设备卖给你!”
胡新荣彻底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今天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从一开始打上的就是我们厂机器设备的主意!但我要卖机器设备,多的是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合作?”
说完,胡新荣连饭都不想吃了,转身就要走。
但他刚推开凳子转身,就听身后叶薇说道:“想解决当前的困难,只卖一两台机器设备没有用,而沪市服装厂看着不少,但国营厂大多不景气,私营的规模又太小,能吃下这么多机器设备的,只有我。”
胡新荣站定,却梗着脖子说:“全国这么多服装厂,我不信只有你们能吃下这么多机器设备!”
“但卖给外地的服装厂,光运费就是一大笔钱,运费买家出,他们为了节约成本,必然会想方设法压低机器价格,你们出,拿到手的钱远没有把机器卖给我赚的多。”
第二制衣厂为什么会把机器设备卖给叶薇?她提出可以接收他们厂下岗的员工只能说是附带条件,钱才是主因。
叶薇的话,可以说正中胡新荣的要害。
他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几次变换后咬着牙说:“我没说要卖机器设备。”
“但摆在你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
叶薇给胡新荣的杯子满上饮料,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这么抗拒卖机器设备,年初第二制衣厂也卖了一批,还分批安排了五百多人下岗,但你看,第二制衣厂的那些领导,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何况第三制衣厂走到这一步,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害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决定卖机器,也是为了断尾求生,不是吗?”
“断尾求生?”胡新荣扯起唇角,“你觉得第三制衣厂还有机会?”
“怎么没有机会?”叶薇轻笑,示意胡新荣坐下谈。
胡新荣心里有些犹豫,但想到能在短短几年内,把宝贝星球做到沪市人尽皆知的程度,肯定有两把刷子,便一咬牙坐了回去,端起果汁说道:“我刚才有点激动,抱歉。”
话落,仰头喝完果汁。
叶薇也喝了两口果汁,原本觉得喝果汁比酒更方便,结果真喝起来,才发现胃的容量撑不住。但既然主动权到了她手上,她的姿态也不必太低,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
胡新荣也没纠结这个,见她放下杯子,便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叶总,您刚才说第三制衣厂有机会是指?”
“郑勇侵占国有资产,思想道德确实有问题,但他这个人其实有点能力,像他以前制定的改革办法就不错,只是他这人到了后期,心思完全不在厂子的发展上,把个人的利益看得太重,才导致第三制衣厂落到这个境地。”
胡新荣是服装总公司的,如今又接手了烂摊子,比叶薇更清楚那两个办法有用,只是……胡新荣叹气说,“以制衣厂现在的名声,很难接到代加工啊。”
叶薇说道:“所以,第三制衣厂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洗白。”
“怎么洗?”
“我可以帮你们。”
叶薇说出的解决办法,其实还是由宝贝星球接手这批童装,但这是因为她第三制衣厂因此倒闭,致使上千家庭陷入困顿,而非她支持盗版。
为了表明态度,她不会让这批童装流入市场,而是会将童装上的图案处理干净,然后将衣服捐出去,并借此号召大家抵制盗版。
以上种种,叶薇会通过媒体宣之于众,而胡新荣要做的,是代表第三制衣厂接受记者采访,痛诉郑勇的自私自利,并表态坚决抵制盗版,将第三制衣厂和前厂长完全切割。
国营厂和私营厂不同,后者和老板的绑定很深,而前者哪怕厂长是一把手,也没有厂子的所有权,所以切割起来相对容易。
第三制衣厂虽然是盗版童装的生产方,但决定是郑勇做的,把责任全推他头上并不难,何况这也不算冤枉他。
只要能顺利切割,第三制衣厂不说洗白,挽回大部分名誉是没问题的,这样对后续谈订单总有些帮助。
胡新荣越想眼睛越亮,但感激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听叶薇说:“但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我也不可能让宝贝星球平白无故地帮你们洗白。”
胡新荣明白叶薇的意思,面露为难道:“叶总,卖机器设备不是小事,何况我现在只是代理厂长,真做不了这个主。”
叶薇轻笑一声问:“是做不了这个主,还是觉得厂子有希望了,不想做这种遭人骂的事?”
胡新荣表情微僵:“叶总……”
“如果你只是想度过眼前的难关,就算后面厂子一天天衰败下去也无所谓,你不想做坏人就算了。但如果你想带着厂子起死回生,这个坏人,你恐怕不能不当。”
“叶总的意思是?”
叶薇的意思很简单,第三制衣厂近几年扩张太迅速,职工已经逼近两千人,按沪市今年出来的最低工资算,一个月光工资就要四五十万。
何况制衣厂的这些工人,拿的都不是最低工资,每月实际要发的工资,在这基础上差不多要翻个倍。
厂子效益真的好就算了,但实际上,就算没有郑勇侵占国有资产这件事,到这两个月,制衣厂也会发不出工资。
出事前,第三制衣厂能接到的订单都无法维持厂子的运转,何况如今制衣厂名声已经受损。
就算能成功洗白,以后客户也基本要重新开发,短期内收入很难起来,而每月增长的工资却是固定的,除非银行愿意贷款,或者上级单位愿意兜底,否则就算情况好转,第三制衣厂也撑不了多久。
但这其中关节,胡新荣真想不到吗?
不,他想得到,要真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他根本当不上经理。
只是制衣厂的机器和职工是按比例配置,卖掉设备,肯定会有部分职工没事做,而厂子这种情况不可能养闲人,肯定要安排部分人下岗。
而下岗,在这年代是敏感话题,提出来的人都很容易挨骂,胡新荣这时候装傻,说白了就是不想当坏人,哪怕只是私底下提一嘴。
可他是第三制衣厂现在的负责人,都不想当坏人,凭什么指望叶薇来当这个坏人?
她是想要第三制衣厂的机器设备,因为他们厂的机器没用几年,而且价格要便宜的一大截,如果能谈成合作,能替她省一大笔钱。
但这事没有那么急,以第三制衣厂的情况,最多半年,不,说不定三个月,它就要卖房卖地卖设备。
到那时候,只要她给的钱合适,肯定能买到这些机器设备。
而制衣厂,要下岗的就不只是部分员工,而是所有人,毕竟厂子都要倒闭了。
可如果制衣厂现在能卖掉部分机器,回款不仅能帮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也能让他们有时间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至于没有机器参与生产的部分员工要怎么安置,办法其实也有。
不想当坏人就去总公司哭,总要要到少量安置岗位,实在没办法跟职工商量工资按一定百分比发放,等厂子熬过来再说。
甚至,胡新荣还可以借着合作和叶薇谈判,让童装厂接收部分员工。
但胡新荣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想当好人。
在见到胡新荣前,叶薇还想过他被踢来收拾烂摊子,可能是他的关系不够硬,现在聊到这里,她确定了,这人能当上经理,关系已经很硬了,因为他实在没什么能力。
而他这样的人,就算按照她出的主意去办了,第三制衣厂未来的发展依旧会非常渺茫。
虽然第三制衣厂未来发展好坏,和叶薇没什么关系,但此时此刻,她确实没有了和胡新荣聊下去的兴趣。
结果显而易见,他没有那个勇气。
叶薇笑了笑说:“我没什么意思,既然胡经理不想卖机器,那就算了,我们继续聊那批童装。”
胡新荣愣住,虽然那批盗版童装是他此行的目的,但听叶薇这么说,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叶薇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率先说道:“我刚才说了,就算接手那批童装,我也不会让它流入市场,甚至收货后我还需要找人处理童装上的图案和商标,所以这批货我可以收,但不可能按照市场价收。”
胡新荣虽然还想聊聊机器,但见叶薇没那个意思,咽下到嘴边的话问:“你能出价多少。”
叶薇报了个数,胡新荣一听又差点跳起来:“不行,这太低了,我们要亏不少钱。”
“我的报价,是我要亏出去的钱。”
胡新荣直觉不能这么算,因为按照叶薇刚才说的那样操作,宝贝星球说不定能登上多家报纸的栏目头条。而想在这些报纸买半版广告,这点钱可下不来。
何况捐款不仅对名声有好处,还能抵税,她这都不只是一箭双雕。
听完胡新荣的想法,叶薇并不觉得心虚,只淡笑着问:“那胡经理是想代表制衣厂把这批童装捐出去?或者,放弃洗白,将这批童装直接出给其他人?”
胡新荣被问住,他倒是想选前者,但这么做虽然能洗白,却一分钱都拿不到,厂里职工肯定有意见。
第二个方案更不用说,这是在绝制衣厂的路,除非他确定能调回服装公司,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做。
比较来比较去,胡新荣不得不承认,还是叶薇最开始的提议比较好。
胡新荣思量许久,咬牙说:“行,我同意把这批童装,以你说的价格卖给宝贝星球。”
“行。”
叶薇不跟他磨蹭,说道:“稍后我让人联系报社,明天我们签合同,并对外召开发布会,你这边没有问题吧?”
胡新荣没想到叶薇阵仗搞这么大,一时有些怔愣,但想想觉得这也是个机会,忙点头说:“没问题。”
……
次日,宝贝星球在浦江饭店召开记者发布会,在前来的报社记者面前,和第三制衣厂签下接收那批盗版童装的合同。
并当场和慈善基金会签订捐赠协议,除了童装,宝贝星球还会捐赠部分款项给贫困山区儿童。
叶薇也详细解释愿意接手这批童装的原因,并祝第三制衣厂能走出前一任厂长带来的阴影,未来发展越来越好,并呼吁大家抵制盗版。
发布会结束后,胡新荣接受了记者采访,痛骂郑勇侵占国有资产,制售盗版的行为,和他正式切割,并响应叶薇的呼吁,表态说第三制衣厂再也不会制售盗版服装。
因为版权方面的法律法规不够完善,近年国内盗版一直很猖獗,宝贝星球这两年风又大,有盗版流出这件事本身就挺受关注。
第三制衣厂近日也处于风暴中心,再加上慈善话题,参加这场发布会的媒体很多,甚至有电视台的人。
于是接下来几天,报道这件事的不止纸媒,还有电视新闻。
宝贝星球作为发布会主办方,好处自然不少,不仅名气更上一层楼,名声也更好,甚至有不少人为了表示支持,自发来购买童装。
当然第三制衣厂也有红利,因为胡新荣出席了发布会,基本报道宝贝星球的媒体,都会顺带着提一句第三制衣厂,让它得以成功洗白,开始能接到一些小额订单。
虽然订单金额不大,只有部分员工复工,但制衣厂的职工都觉得看到了希望。
服装公司的领导也把胡新荣叫过去,夸他干得好,又问他有没有信心带着厂子起死回生,露出让他出任厂长的意思。
要是服装公司的领导之前这么问,胡新荣肯定会恐慌拒绝,但现在厂子有了起色,他正自信心爆棚,一口答应了下来。
直到月底再次来临,一盘账,发现厂子这个月订单虽然增加了,但别说利润,收入都没有工资高。
更可怕的,他们五月份的工资都没有发完。
如果说刚进七月,制衣厂的工人还能稳得住,那到月底得知厂里的利润还不够发完五月份工资,大家就彻底忍不下去了。
第三制衣厂再次闹起来,银行那边催款也越来越急,客户听说制衣厂经营状况依旧不好,怕后续出现问题,开始陆续减少订单。
八月底,第三制衣厂再次彻底停工,到发工资那天,厂里依然拿不出钱,职工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吵吵闹闹一个多月,国庆刚过,第三制衣厂就开始走破产流程。
职工一批一批下岗,机器设备也一批一批被运出厂房。
虽然叶薇这次的报价比几个月前低不少,但宝贝星球仍几乎包圆了第三制衣厂的设备,因为她的报价,已经是制衣厂接触的众多买家众最高的。
签合同的那天,胡新荣看着合同标的,心中万分后悔。
早知如此,几个月前他就该把机器卖给宝贝星球,这样说不定厂子还能活下去。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的仕途已经到此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