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衣柜里◎
萧灵鹤向白御史寄信,天不亮便得到了回函。
也不知他是怎么回得那么快的。
回信中说,请她放心。
于是天亮之后,刑部收到了一份赤条条的“大礼包”,官家案头也多了一道弹劾程舜通奸的檄文。
刑部震惊,官家震怒。
彻查,严办。官家下了四个字,诏令刑部。
转头,小皇帝恼火地想:“萧清鹂好歹也是朕的姐姐,程舜这厮忒可恨!”
王太后也从官家此处知悉了程舜与苏氏的苟且,当下北人使团已近在咫尺,不日就要抵京,王太后正是神经紧绷、头疼欲裂之时,上京城皇家闹出这么一桩丑闻,太后亦震怒。
程舜便成了太后与官家发泄怒火的出气筒,彻查之后,先是削去程舜的驸马都尉官职,责令程家归还聘礼,更赐了程舜黥刑,将其重责五十臀杖,一纸休书,打回原形。
程舜脸上赐了字,英俊的容颜毁于一旦,心如死灰地被丢回了家中,程家上下老小都朝他发难过来,恨不得吃了他的肉,责怪他没出息更没良心,好好的公主不知道伺候,在外头勾搭不三不四的女人!
程舜提起苏舞容都恨死了,恨不得杀了那贱妇,可他也心知,杀一个苏氏逞一时之气,不但落得个草菅人命的大罪,也不能令公主回心转意了。
糊涂啊。
程舜得了报应,也算罪有应得了,萧灵鹤拎上李府医,上贵阳公主府邸,去看望萧清鹂。
原以为萧清鹂会以泪洗面,但今日她的精神状况很好,已经能吃能睡了,未免胎儿因他的渣爹受影响,萧灵鹤仍旧让李府医为萧清鹂看诊。
李府医道:“公主放心,贵阳公主殿下胎相稳健,只消公主少思少虑,待足月后生产,应是无虞。”
萧灵鹤终于放心:“这就好了。”
萧清鹂抬起那双明媚的杏仁眼,定定地看向阿姐,眼眶又红了起来,酝酿出一股潇潇的雨意。
萧灵鹤坐向她的长椅,问她:“好好地又哭起来?我惹你了?”
萧清鹂只是感动,她接过嬷嬷递来的帕子,轻轻点掉下眼睑的泪珠,嗓音沙哑地道:“我待之千好万好的男人,在我身子弱时背叛我,我挖苦贬损阿姐,姐姐却还不计前嫌地费心帮我,这世上最好最亲的永远都是家人。”
萧灵鹤奇了似的看着她:“你居然长大了?”
萧清鹂赧然,哭红了眼道:“我一直都知道,阿姐虽然嘴上厉害,但从来都不和我一般见识,也很护我疼我,我以前就是心里有疙瘩,总觉得你我并非一母所生,我孺慕母后,你总会恼我来分走母后的关爱,心里老把你当作假想敌……”
听完她的话,萧灵鹤不知是气是笑,干脆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你姐姐我就那么小心眼子?你是比我会讨母后欢心,你孝顺,母后就高兴,那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是我狭隘,”萧清鹂低下了头,“都说患难见真情,阿姐费心帮我,以后但凡有我用得着的地方,我也一定襄助阿姐。”
萧灵鹤想了想,忽道:“我还真没有你能帮得上忙的事。”
见她微微一怔,檀口翕张,欲言又止,好像要辩驳什么,但被理智摁了回去,萧灵鹤莞尔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别胡思乱想,我本来是想把程舜流放的,现如今只是刺字杖刑,削去官职,责令归还聘礼,还是便宜了他,他既还在上京城,保不齐会有一段日子前来骚扰你,跪求挽回,你可千万别心软。”
萧清鹂咬唇,想到他便气,眼眸一暗:“他若敢来,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萧灵鹤摸摸她的脑袋绒毛:“你乖,别亲自动手,见他就生气的玩意,不如不见,指挥下人去做便成,要是你府上的打手不够,我借你几个,给你看宅护院。”
此事便算尘埃落定。
从贵阳公主府出来,天已将暮未暮,山衔落日浸寒漪。
踩着最后一缕暮风步入府邸,入府后,调转脚尖,朝谢寒商的阁楼而去。
有一日不见他了,以他那个回路不大正常的脑子,萧灵鹤怕他憋在阁楼里闹出什么事情来。
恰巧刘毋庸经过,道:“公主,阁楼的楼梯已经修复完毕,今日还垫上了防滑毡。”
萧灵鹤称赞道:“管事考虑周到。”
那阁楼的楼梯有人从上面摔下去过,便是修复如初了,以后走上它的人也怕心有余悸,何况那藏书阁本来便是架空的一层,复道相连,步行于梯上,总会有悬空而行的惊悚。
铺上毡毯,多少聊以慰藉。
萧灵鹤让侍女待命,自行一人,提裙上了谢寒商的阁楼二层,寻向他的卧房。
但是,房间内并无谢寒商的身影。
她惊奇,四处找了找:“小鱼?”
这条鱼又游到哪里去啦?
将他最稀罕待的浴桶也找了几遍,翻来覆去就是不见人,问底下的止期,都说公子没出去过。
萧灵鹤在二层找不见人,他又不曾下去过,那便是——
她仰起了头。
天井处正有一线月光如水般泄入人间,阁楼上黑黢黢的,不见灯火。
谢寒商难道上去了?
蠢笨的小鱼,当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变得这般蠢笨的啊!
萧灵鹤揣着一丝愠意,拎上罗绮长裙重叠如复瓣莲花的下摆,步履匆匆地爬上了刚刚修复的楼梯。
吃一堑长一智,修复完工的楼梯比以前更结实,且耐磨,铺设的毡毯更是贴脚,也不滑,走上去稳稳当当,只有噔噔噔的空心脆响。
“小鱼?”
她在藏书阁的外边,在封闭的门前停驻了脚步,叩击门框,叫他名。
里头很安静,没有一丝声音。
萧灵鹤皱眉,看了眼黑魆魆的门窗,找了许久的她不再有耐心,伸手将两扇门从中撞开。
阁楼内倒并非全黑,灯台上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因藏书阁很深,书架林立,故而遮挡,在外间便看不见。
他果然在这里。
她没瞧见他人,但循火光而去,探寻地叫他:“小鱼?”
越过一排排规整沉默的书架,到了桌前,这张矮桌上却唯不过一盏烛火,静夜中,油膏一声不吭地燃烧,螳臂当车地抵御夜色的侵袭。
萧灵鹤想要拿起火烛,正踩了一脚上前,蓦地感到脚下似乎踩到了某物,于是诧异地弯腰将其拾起,掸了掸上边的灰尘。
这是一本书,封边已有些毛躁。
萧灵鹤将它放在灯下照了照,从火光里映出一行名目来——
《霸道世子的替身白月光》。
“……”
这已经是多少年前流行的情天恨海无脑文学了?
这东西到现在还有人在看?
天呐,不要告诉她,这都是她萧灵鹤十几岁的时候最喜欢的读物!
萧灵鹤就着灯火随意翻阅了几张,其情节之幼稚、遣词之匮乏、文笔之矫情,堪称市面上滞销文学的通病的集大成者。
看一页,心里咯噔一声,再看一页,又咯噔一声。
萧灵鹤当下只想一把火烧了这间屋子,把这些黑历史,这些她年少脑抽的罪证,通通销毁干净!
她看了这些无脑话本还不够,没想到遗祸无穷,还荼毒了谢寒商。
谢寒商,你可是正经人啊,你在本宫面前是最最清纯的高岭之花啊,你居然躲在书柜底下偷看这种“咯噔”文学……
那画面萧灵鹤根本无法想象。
来了这阁楼,重阅这话本之后,萧灵鹤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她的脑子,她想起自己十几岁时,每天就抱着这种读物津津有味地啃噬精神食粮。
目不窥园,足不下楼。
为了方便,她还让管事单独在阁楼里辟了一间卧房,供她读书之余闲暇小憩。卧房南北通透,两面楹窗,冬暖夏凉,内置拔步床,夏铺竹簟,冬设床褥,承尘帷幄件件不少。
连更衣用的衣柜,打扮用的妆镜台,萧灵鹤都一样放了一个。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难怪有人能将自己封闭此地三年。
她哆嗦扔了手里的烫手山芋,提起油灯,试图继续找人:“小鱼?”
这一次,萧灵鹤的语调掺糅了一丝耐心缺乏的催促,只想找到人之后,把他拉下去,再封锁阁楼,任何人不得入内。
萧灵鹤提灯寻觅,寻向那间许久未去的卧房。
铜盏里油灯光焰青黎,照彻白壁。
屋内静悄悄的,似也无人,萧灵鹤用灯光一晃,内里陈设摆放工整,帷幔毕收金钩,空空如也,正疑心,谢寒商是否也不再阁楼里,忽地感到腕骨上传来一道桎梏的禁锢感。
她被那只手拽了过去,仓促间灯火晃过他的脸,萧灵鹤叫了一声“谢寒商”。
腰肢被握住,重心倾斜,两人一同摔进了身旁的衣柜里。
萧灵鹤手中的灯熄灭了,落在衣柜里,“咚”地一声,暗夜里发出激烈的响动。
正如她的心跳,剧烈地怦动着,几乎上不来气。
空荡荡的衣柜里暗无天日,她的脊背被抵在最里层,后脑勺靠在檀木上,压实的木料坚硬的质感硌得她脑袋疼。
萧灵鹤不顾欺身而来的男人进一步囚禁,先掐了一下他的腰肉:“你躲这里作甚!吓我一跳!”
大半夜突然窜出,鬼魅似的,她没被吓死真是万福。萧灵鹤气得给他腰后魁梧的肌肉捶了一拳,尤不解气,又照着他的臂肉,张嘴重重地掐了一口,闷声闷气让他放自己出去。
谁知,他竟然道:“你属狗么?”
“!”
萧灵鹤震惊地一仰头。
虽然这个夜色极黑,衣柜里更是毫无能见度,她什么也看不见。
萧灵鹤睖睁着道:“你的脑子进海水了?敢和我这样说话!”
他的身躯,已经让萧灵鹤领教过究竟多么傲岸了,那是欺身而近时,足以将她整个淹没的,他高大的身形,一如破岩而出的巨木,枝干有她腿那样粗,他稍微用力而已,她发现自己竟然就像一只被摁在砧板上的鱼,除了尾巴还能噼啪甩两下,便动不得。
谢寒商语气清冷:“女人,你再敢咬本世子,我便用封条贴上你的嘴!”
“……”
世子?
谢寒商从前的确是靖宁侯府的世子,但这个头衔早在几年前便被褫夺,他也从来不以此自居,有种安分守己、看透名利的超然。
他这……
萧灵鹤忆起自己刚才在地上捡的那本书,脑中叮地一声,恍然大悟。
小鱼不见了,来的是这个不知道哪国的世子。
太突然了!
他的身份转变就没有个过渡期么!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小鱼的好,就要被迫迎接下一任夫婿。
如此频繁地迎来送往,也是怪辛苦的。
但萧灵鹤还不能戳破谢寒商,只好耐着性子陪他“过家家”,她方才把话本大略扫了几眼,依稀忆起这是一个替身文学,也就是说,这个“世子”有位早死的白月光。
她自然不会是那位英年不永的“白月光”了,很显然,她是故事里因为眉目与白月光相似而被世子搜集起来,关在房间每天酱酱酿酿的女主人公。
而且这本话本的重口味,是让当年内心黄暴的萧灵鹤都感到重口难磕的程度。
掐脖做恨啊!
天!
萧灵鹤三分的期待里,有七分的畏惧在,她只好小心翼翼打听:“世子,你叫什么?”
她适才一路而来找他时,都是唤他“小鱼”,他却换了身份人设,再喊“小鱼”已经不合时宜了。
他睥睨着衣柜中眼波狡黠还在试图斡旋逃离的女子,手臂的肌肉绷直了一些,将她更重地摁在柜中,哼一声:“谢寒商。”
萧灵鹤一讶。
咦?
这回怎么喜迎本名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强势霸道,但依然超爱瑞仙哈[亲亲]
第32章 世子强制爱(2)
◎“女人,你只不过是她的影子!”◎
萧灵鹤又指了指自己:“那我是谁?”
他讥诮一笑,薄唇翕动,缓缓说出四个字:“城阳公主。”
咦?
萧灵鹤费解,谨慎小心地问:“你好啦?”
按理说他病体痊愈这件事可喜可贺,可萧灵鹤却万分遗憾。
她喜欢他变成各种各样的不正经人,只要这份不正经能从床下持续到床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谢寒商居然这么快便恢复了?老李不是说他的病不得一年半载的好不了么?
她沮丧之际,头顶传来一道屑笑声,几许轻佻的唇角轻勾,“你来找我作甚?”
不等她说话,他又道:“定是你这妇人耐不住寂寞了,来寻本世子消遣。”
“……”
好吧,这脑子还没好。
舒出一口长气时,萧灵鹤感到自己的下巴倏忽被*他的手指掐住了,力度掐得不轻,她顺着那股力,被迫抬高视线。
衣柜内漆黑不见人影,但有绵长热烈的呼吸,伴随着湿漉漉的水汽,淋漓地洒下来,扑在皮肤上,有股温暖馥郁的兰草芳香,引人沉醉。
木屐中,萧灵鹤的脚趾轻轻地翘了一下。
谢寒商掐她的下巴了。
分明是带了一点惩罚的意味的。
但她非但不觉得讨厌,竟还有些难以启齿的刺激。
因他从来不会这么干。
他要么是君子端方,被迫侍寝那样儿,要么,就是扭扭捏捏,再要么,便顺服地跪倒在她裙下,任由她磋磨拿捏。
他从来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掐她的下巴,用强势的味道,把她禁锢在方寸之地,有种衣冠楚楚的疯狂。
萧灵鹤承认自己被他蛊到了,有些眩晕失重之感,好像拄在地面的两条腿有些挂不住力似的。
不过这种刺激,是由意外与害怕催发,她想到话本子里的黄暴情节,包括掐脖子等情节,心怀戚戚,有点儿担心谢寒商也会那么干,那她可扛不住。
谢寒商的手,正捏着萧灵鹤的下巴。
她的皮肉很软,仿若无骨,他一施加力道,顷刻之间便可以把她的下巴卸下来,但,他没有那样做。
他就是再恨这个女子,也舍不得。
“女人。”
他攥住她的下巴,用话本里的台词叫她。
萧灵鹤一个没抗住,心里咯噔,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从手臂上复苏,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公主又如何,既嫁了我,便是我谢家的人,记住自己的身份,我警告过你。”
萧灵鹤心底啧啧两声。
但下巴被捏,没法反驳,只好任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正常人,总犯不着和一个得了离魂症的病人较真。
她眨巴着睫毛浓密的大眼,一脸困惑。
他竟好像夜能窥物似的,对她道:“你还想问什么?”
萧灵鹤没法说话,见他视力好,就用手指头,指了指他卡自己下巴的手,让他松一松。
谢寒商没松。
她支吾哼了一声:“疼……”
他果然,像手心被烫了一样立刻松开了。
苦肉计好用,萧灵鹤托着自己被捏疼的下巴,假惺惺地咳出眼泪,怯弱地笑:“那我是什么身份?你告诉我啊,我包君满意的。”
“……”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摆了一道,脸颊肌肉微微抽了一下。
等萧灵鹤咳完了,他又捉住了她的下巴。
萧灵鹤无言以对了。
就这么喜欢这个地方?
她绞尽脑汁地想,想起自己刚才翻阅的话本,才看了没几页,“捏下巴”“威胁”这个词就频繁出现了七八次。
好吧,他也算是为了追寻刺激,贯彻到底了。
他有些恨她这副散漫不羁的模样,仿佛从头至尾泥足深陷的只有他一人,明明她只是替身。
谢寒商咬牙,凶恶地提起她下巴,迫使她踮脚靠近,威胁道:“你只不过是她的影子,连她的一根毛发都比不上,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心存妄想,本世子不可能爱上你!”
“……”
好癫。
就当谁稀罕他的爱似的。
萧灵鹤闷闷地想。
可她的心理活动还没完呢,忽然感到唇瓣上一凉。
她错愕地扬起眉梢。
哎,不是一个毛发都比不上么,不是不能心存妄想么,姓谢的干嘛又亲人家?
萧灵鹤气恼至极,心底莫名其妙地,竟感到一丝委屈,暗恨地挣扎起来。
但无论她用手推,用脚踹,都无法撼动他分毫,被亲得结结实实的,一张开嘴要骂他,就被他的唇舌大举进攻,堵死了全部未尽之言。
她太恨了,怎么会有这么无耻之人!
她不想再玩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了!
湿漉漉的吻结束了,他皱眉,伸手按了一下被她用木屐踹肿了的腿,子夜无声中,看向面前的女子。
红酥香软伴随着呼吸波涛汹涌地起伏,眼角挂一点水光,好像桃花上滟滟轻垂的一滴雨露。
被吻过的嘴唇,微微肿胀,她负气别过脸,“让我出去!”
谢寒商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竟然还无动于衷,萧灵鹤终于发了火,她拎起粉拳重重地给了他两下,破防地吼:“我不跟你玩这个游戏了!什么替身!本公主才看不上!谢寒商你王八蛋,竟敢说我比不上别人一根毛发!你混蛋,你变态!”
他站在衣柜里本就局促,被她几下叮叮哐哐地捶打着。她手劲儿大,捶得他要吐血。
她呢,一个劲儿地骂他,什么难听的话都来。
骂完一遍不解气,又来一遍。
谢寒商终于气息不顺了,他退出衣柜,伸手抓住萧灵鹤的纤细皓腕,将她从衣柜里取出,带她往外走。
萧灵鹤不想被他牵,一心挣扎,顺便继续辱骂:“混蛋!你拉我干什么!我再也不跟你唱戏了,你撒开,我现在就喊你的魂魄,喊死你算了,你没良心的不要脸……”
嘴上这么说,可到底还是没喊。
该死的。
竟然不忍心。
他一路好脾气地忍耐着,也不知要拉她到哪里去。
萧灵鹤受不了这窝囊气,抬起一脚,朝他的腿骨又是狠狠一踹。
他正往前走,猝不及防被踹一脚,险些跌倒在地,踉跄了一大步。
萧灵鹤胆战心惊,终于收了脚。
他也没同她计较,将她抓到一面书架前之后,不再走了。
“你做什么?”
萧灵鹤警惕地瞪着他。
谢寒商瞟了她一眼,仰起头,往书架最顶端伸出长臂,取下了一卷帛画。
身旁便是一方书桌,谢寒商取下火石,引燃铜盘里未尽的灯芯,火焰如浪,璀璨地扑开深沉入海的夜色,亮成一簇足以照见她脸颊上隐隐泪痕的光。
谢寒商没忍心再看,心里轻轻一抽,似乎察觉到做错了什么事,但也不知,自己是受了什么摆布,被下了什么降头,当时就要那样做。
他别过眼,将画轴递向她,一言不发。
萧灵鹤接过,嗓音仍有些带哑:“这什么?”
谢寒商顿了片刻,“她。”
萧灵鹤不喜欢这种哑谜:“哪个‘她’?”
问完就闭嘴了。
还能有哪个“她”,自然是他埋藏心底多年的白月光。
“打开看看,你就会自惭形秽。”
谢寒商是知道怎么气人的。
萧灵鹤傻住了。
刚才她生气,只是因为谢寒商说了一句伤她自尊的话,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一个白月光?
话本来源于现实,他居然,真的有这么一个白月光!
萧灵鹤的心停了一下。
那她呢?
她算什么?
在他生病的时候,和他玩这些扮家家酒的幼稚把戏,是在干什么?
一阵胡思乱想,萧灵鹤根本不想看画,拿起画轴便往火焰里扔去。
烧了它!
萧灵鹤气恼地要烧画,谢寒商眼明手快,从灯焰底下一抄,全然不顾那火焰有多烫手,不顾安危地也要抢下那画。
他如此宝贝、如此珍惜这幅画,从火焰里抢下它,还抱在怀里试图安抚,萧灵鹤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觉得自己完了,她就像个跳梁小丑。
不怕一时小丑,她居然当了三年小丑!
“谢寒商,你早有所爱,还要同我成亲,”萧灵鹤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犯疼,“你拿我当什么?”
她萧灵鹤,虽然霸道,蛮不讲理,可他们的婚事,她从来没强迫。
她从没强抢民男,让他嫁给自己,官家说过,他是自愿的。
他嫁了她,却还要三心两意,还不忘旧爱,在阁楼里临摹她的小像,拿她当什么!
帛画被烧毁了一小角,谢寒商心疼不已,见罪魁祸首还要质问,他懊恼地一抬眼,凌厉地凝视她:“我说了,你不过是她的影子,比不上她一根毛发。”
又是这句!
又是这句!
萧灵鹤破防:“行了!”
她拿起烛台,想狠狠地揍死谢寒商,就为这句话,谋杀亲夫在所不惜!
谢寒商抽开画轴系绳,将帛画展落来瞧,看内里有无损毁。
画卷坠落的一瞬,萧灵鹤蓦地视线一定。
卷中所摹,是一名宫装少女,那女子身着烟青撒金花结彩锦绣裙,外罩织金官绿罗纨衫,式样都是宫装式样,裁剪精当,衬得少女浓纤合度、腰如约素。
少女折腰投壶,素手执箭,箭与葱根一般纤细。
她的臂弯里一条缃叶黄缂丝团花锦雀纹披帛,宛如潺湲之水,沿两崖之间倾泻而出,其间色泽流辉,如漱玉飞珠。
再看那女子眉眼,生就柳眉花目,樱唇如画,两颊笑涡浅浅地回旋荡漾。
无边春光里,仅她一人,但柳色暗,花色旧。
唯她,独占春色。
这幅画笔触细腻,画工在里边倾注了爱意,笔下的人物便栩栩如生,几乎不必再看第二眼就知是谁。
萧灵鹤怔住了。
这不是她自己么?
“难道……”
她难以相信地提上眉梢,惊愕地看着灯烛之下,毫无察觉地正检查画卷的男人。
现实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与萧灵鹤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画里的人就是她。
她小时候喜欢投壶,投壶的姿势也与旁人有异,他画得很工整,连她弯肘时是肘心向内都捕捉到了。
可这应当是她还很小的时候,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她从小喜新厌旧,对什么事情都向来只有阵雨般的热情,一晃眼,她对投壶的热情就过了,后来也不再玩这个把戏了,她因此知晓画中是何时。
她还记得这一场比试,崔濛濛与沈昭君都在,还有别的贵女王孙,但画里就只她一人,好像谢寒商的眼里就只能看到她。
谢寒商画中之人,是她;他的“白月光”,也是她。
“原来你——”
他突然看了她一眼,眸中俱是对她毁坏心爱墨宝的讨厌。
萧灵鹤举着灯,维持着一个姿势定定地望着他,忽地住了嘴。
但心潮澎湃却无论如何止不住。
谢寒商,原来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瑞仙:小闷骚~
商商:……
第33章 世子强制爱(3)
◎萧灵鹤是第一次哭◎
萧灵鹤仍举着那盏飘摇如线的铜灯,但这一灯,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就连他此刻脸上对她讨厌的神情,都不再让她感到烦躁。
因为,“谢寒商喜欢我”这六个字分量过于沉重。
不掺杂真心的两身相悦,虽淫.靡但纯粹,她自忖尚可以把持,可一旦夹杂了真心,萧灵鹤突然间无颜以对。
谢寒商喜欢她,当初嫁给她时是心甘情愿。
他怀揣真心而来,嫁她为夫,宁愿放弃一切,不再重返官场东山再起,也不再惦记他的世子位,更与靖宁侯府一刀两断……可是天啊,她都对他做了什么?
成婚那日,她为他的美貌所震动,那晚红帐深深,龙凤烛光耀重帷,他在灯下坐着,微蹙漆眉。
原来那不是不耐烦,而是紧张。
她见了他如西岭之雪般的动魄惊心的美貌,生出觊觎、霸占之心,当晚,她便没有裹好皮囊,露出了鲜花着锦的皮囊底下污浊的欲。
缠了棉花的皮鞭,嵌了玄铁的锁链,特制的夹子一一亮相,她全部施诸他身。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到了第四次,他其实已经很抗拒,委婉地表达他不是很舒服,原来是真的不舒服。
可她,却见他红润润的宛如鸽血宝石般的俊颜,以为这不过是欲拒还迎的手段。
只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他忍耐,所以放任她为所欲为,做尽了过分之事,就连那个地步了,都不过是小声地抗议。
能让谢寒商甘心臣服于下的,从来都不是“皇室公主”四字的威权。
而是,他真的喜欢她。
羞惭、懊悔,还有一丝隐秘的惊喜,百感交集涌上心扉,萧灵鹤被钉死在原地,进也进不得,逃也逃不得。
她静默地看着一心扑在画上的谢寒商,良久,她放下了手中紧握的铜灯,将灯置于桌面。
就着这片微弱但灿烂的灯火仰头,萧灵鹤看见适才谢寒商取画的这面书架上,仍有不少卷帛书以檀木轴收卷着,齐整整地摞在架上。
难道还画了不少?
萧灵鹤诧异地想伸手去取,但以她的身量,很难够到,不像谢寒商方才拿画时轻松写意,长臂一展便薅下来了。
她够不着,只好踮脚。
但这似乎不过杯水车薪,仍然无法够着。
审视完烧毁了一角的丹青,确认画作只受损了一块角落,谢寒商长舒出一口气,将肺里的气息排空,好不容易精神松懈下来,便看见毁画的坏蛋声东击西,趁他不备,竟然鬼鬼祟祟摸索起上边所有丹青,谢寒商瞳孔一缩,震怒。
“你做什么!”
萧灵鹤被他的吼声惊了一寒噤,瞥眸看见谢寒商一边卷画,一边对他露出那种憎恶到极点的表情。
她呼吸一窒,心想我就看看而已啊。小闷骚你敢画还不敢让人看啊。
好小气的一个男人!
她的手还停在木架上,只是由于天生个头有缺陷,够不着最上边的那块架子,也足够让谢寒商感到她对他的宝贝有威胁了,他咬牙,将卷好的画轴重新推上木架罗列的丹青中,另只手捉住了她的腕骨。
萧灵鹤被猝不及防一抓,因他力道大,指骨如铁铸的般刚硬,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以为他要动粗,便往外挣了一下。
只是她的力量比起他是轻如鸿毛,不仅没挣脱,反倒令谢寒商眸色沉黯,更紧地钳制了她。
彼此的对抗不过一眨眼,萧灵鹤便被他逮了回去,就像出笼的小鸡被屠夫的魔爪擒获了命运的后脖颈,她呢,动弹不得地被她抵在了桌上。
桌面坚硬,她还要反抗,结果是越反抗越坏,这回谢寒商直接将她背身推上桌角,从身后一掌扣住她腰窝,稍加用力,萧灵鹤忽然筋骨发麻,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直冲天灵:“唔……”
她咬唇道:“你好坏。”
谢寒商对这个倒打一耙的坏女人直冷笑。
萧灵鹤动不了,被他摁着的地方也不知是搭了哪根筋,愈来愈不对,麻痹之外,还有一种酥软得让人两腿发颤的感觉。
萧灵鹤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然后,那笑声便如同开了闸门似的堵不上了,才知道被他戳了笑腰穴,她笑得花枝乱颤,泪花都冒出来了。
“你真的好坏……人家不拿了还不成么,不拿了,你松开,松开呀……哈哈……”
谢寒商冷哼一声,威胁:“说,你比得上她吗?”
萧灵鹤笑得直流泪:“比、比不上,你那位白月光真是花容……呃月貌,赛过天仙,温柔蕙质、风情万种,啊,哈哈,她真美啊。”
谢寒商又哼一声。
萧灵鹤笑得胸口疼,想着小闷骚你可真难伺候。
她已经笑得要不行了,把脑袋里所有想到的词都拿来夸自己了,夸完不忘再妄自菲薄一下:“比不上,我真的比不上,我甘心做她的替身,唉哟,世子你饶了我,我真的好痒,饶了我吧!这替身我做了还不成么!”
谢寒商看了看她:“再求我一遍。”
萧灵鹤想捶他一遍。
看在他暗恋自己多年的份上,萧灵鹤不与他一般计较,捏着柔嗓假假地哀求:“世子饶命,饶命啊……”
小闷骚好像吃这一套,如约释开了叩她笑腰穴的指。
萧灵鹤翻折的身子,从桌上慢吞吞地撑臂,要站起来,但打战的双腿,一动便汗津津雨下,虚脱得几乎立不住,似花钿委地摇摇欲坠,他将她可怜的不盈一握的蛮腰揽入怀中。
萧灵鹤微愣,她滑下去的身子没有触底,而是被一双长臂,收回揣入了身后的怀抱,仿佛那张被卷入檀木红轴里的帛画。
她这回没有再反抗了。
谢寒商从背后倾身围拢双臂,姿态缱绻地将她卷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萧灵鹤有一种被珍视保护着的感觉——倘使某些东西不是很有存在感地跳出来彰显主人的状态的话。
“谢寒商。”
她才喊了他一声,忽地被她打断:“叫我世子。”
萧灵鹤抿住唇,鼻尖溢出一声“哼”,“不叫。”
她不服从命令,谢寒商音质纯和的嗓沉了几分:“喊我作甚?”
萧灵鹤明白了,小闷骚就是胆大包天,想要翻身凌驾到她头顶上,也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啊。
真好玩。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对她这么妥协呢。
萧灵鹤刚从坚硬的桌面脱身,便入龙潭虎穴,被虎视眈眈地“威胁”,刚才被拂击笑腰穴的那种双腿酥软之感不声不响地又占据了她的感官。
然而萧灵鹤却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畏惧,“你不会,要在这张桌上吧?”
谢寒商瞳仁深邃,浮出一丝冷笑,“不会。”
哦。
萧灵鹤放了一点心。
得亏她有先见之明,早在多年前,就未雨绸缪地在阁楼里置了一张结实耐用的拔步床。
但她这心放得太早了。
谢寒商固然对这张木桌没甚么兴趣,但这不代表,他对刚才那面衣柜没兴趣。
被揣进大衣柜,趴在柜门里,将柜门拍出嘭嘭嘭的震天响时,萧灵鹤简直心如死灰。
怎么就得罪了他呢?
唉。
自己招惹的桃花债,也只好去偿。
霎时雨打风吹去,牡丹花羞答答地倾落花瓣上的玉露,那幅损毁殆尽的花笼裙,已再也听不到裂帛之声。
他这回是真发狠了,在她身后一直问她:“叫不叫?”
萧灵鹤是第一次哭,哭得自己都羞愧起来,双掌掩面,哭腔从指缝间溢出:“世子……”
萧灵鹤终于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妥协了,他在一个地方妥协,就会在另一个地方找回场子。区别就是一张床——哦不,一面大衣柜。
怎么总结呢,其实男人强势有男人强势的快乐吧,她还挺新鲜的。
萧灵鹤的脚趾轻轻拨开散落于地的花笼裙,不动声色地翘了起来。
男人的视线垂落在她坠地的裙绦,唇角一点点轻勾。
*
萧灵鹤很想知道,她以前在阁楼里到底还藏了什么“宝贝”。
虽然小蛮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她还是扶着腰,趁星河初曙,屋内渗入朦胧一线白光时,起身下榻,到自己的藏书阁翻了翻。
床榻上,男人睡得很熟,鼻息清浅,帐内残余着一抹未能完全散去的旖旎气息,在他周身缭绕。
萧灵鹤揉腰找书,视线从高到低,依次逡巡。
她记得自己没有形成收纳的好习惯,常看完了一本书,便随手插还书架内,也不管位置,当她看完一圈之后,书架应当是乱糟糟的一片狼藉才对。
但是这些书,工工整整,陈列有序。
萧灵鹤的脸色愈来愈红。
她想找找,自己有没有藏一些正经书,好让下次谢寒商变个正经人。
结果是大吃一惊。
乱七八糟的杂书里根本没有正经书。
她扫视一排,只见书架上全是——
《碧波潭蛟龙拾爱记》,出了名的肉渣比清水多,满满一盆,肥而不腻。
《猎户家来了个美娇娘》,啊这本,萧灵鹤年少时的启蒙,猎户双臂上的疙瘩肉,被作者形容为像牛腱子一样凶猛,一捏就会爆炸一样暴起,给了萧灵鹤很大的冲击。
《摄政王与替身情人二三事》,萧灵鹤那年疯狂痴迷的替身文学,经典之一,男渣女贱,女主人公为了男人要死要活,为了男主人公得病的心上人生剖了自己的一颗肾。萧灵鹤当年脑子坏掉时,看得津津有味,不思饮食。
《修仙之师父再爱我一次》,风靡大街小巷的师徒禁忌文学,男主人公禁欲感拉满,是仙门百年不遇的奇才,但就这么一人,初窥门径后就和徒儿双修,一边修仙一边禁欲,不许徒儿动情,由此产生一系列生离死别的拉扯。这本当年也是赚足了萧灵鹤的便宜眼泪。
风月话本,志怪奇谭,应有尽有,唯一不变的,就是书中对爱情的所有缠绵悱恻的描写,都很引人入胜。
如果说,这些都还不够劲爆,还有更教人大跌眼镜的!
萧灵鹤发现另外一整面书架上,摆的全是当年痴迷的龙阳文学!
天呐!
她一巴掌敲在自己额头上,为自己的涉猎之广泛震惊不已。
萧灵鹤情不自禁回眸,内寝帷幔低垂,他应是还在沉睡,不曾醒来。
谢寒商不会还看完了这面书架上的所有男男文学吧?
啊?
不会吧?
他一定是看完了,不然他是如何精准区分,分门别类地将两类书归总在两面书架上的?
那在他心底,一个喜欢看不正经的小黄文话本子,还滋滋有味偷食龙阳话本的女人,是个什么形象?
原来她也不在意她在谢寒商心目当中的形象,可是自从知道小闷骚暗恋自己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开始在意起来了。
谢寒商会否以为,她是个色女?结合她和他成婚时,她的那些离经叛道、过分出格的行径,他恐怕很有可能这么想。
怪不得,他后来在阁楼里待着,都不愿意下来,也不想看见她了。
啊,她在他心里那一如画中的骄傲美好的形象,一定毁完了!
想到画,萧灵鹤的视线仰起,就着一缕初升骄阳的红光,瞧见书架上悄然堆叠的一沓书画,再一次动了它的念头:画里究竟还有什么?
还没等到她搬凳子取画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笑声:“你以为烧了它,我就会爱你?痴心妄想。”
“……”
到底是谁痴心妄想,是谁痴心一片地暗恋别人多年,却不敢表白,只敢把自己关在阁楼里,看着她留下的珍贵藏书,一面看一面代入他们俩,导致现在行为失常呢?
唉,她真不想说。
【作者有话说】
作者菌:瑞仙我看你就是很得意,知道商商暗恋你,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吧?
瑞仙:嗯哼~
第34章 世子强制爱(4)
◎我吃点补肾药怎么了?◎
懒得喊他魂。
萧灵鹤轻哼一声。
她的表情看起来,是有些不服气的。
谢寒商见她偏斜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瞧,他低头垂眼,这一看,发觉自己从拔步床上拔起来,竟忘了穿衣,上半身不过两片薄如蝉翼的锦绸亵衣。
两片衣衫没有合衽,欲盖弥彰地遮掩着险峻风光,白皙肌理若隐若明。
“……”
他这时候好像才终于想起了“男德”两字,再不是衣柜里把她两面摊煎的时候了。
也不知做这三贞九烈给谁看。
萧灵鹤腹诽。
谢寒商掩合衣衫,劈头盖脸地质问:“还看?”
“……”
不看就是了,小闷骚身上哪块地方是她没看过、没碰过的?根本没有嘛。
谢寒商根本不相信这个对自己“用情至深”,已经“爱到不能自拔”的色女,能忍得住不垂涎自己姣好的玉体,沉声命令:“你不要以为,本世子要了你,就会爱上你。做梦。”
他也不知道把声音嚷那么大,是为了说服谁。
大概自欺欺人吧。
身体的反应最诚实,就是拿她当“替身”,昨晚上小闷骚都很是激动呢,更不提例行的事后服务了,他皱着眉头冷脸洗内裤的模样,特别可爱。
“世子。”
她正想与谢寒商说话,说话时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是很难受的,谁知目光才偏回一点角度,他俨然跳脚了似的。
“转回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应是他拿起了昨晚脱在外边的衣衫,正在更衣。
为了哄他,萧灵鹤转回去,宠溺一笑:“好,我不转身。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谢寒商埋首替自己系上腰间的银边蹀躞,专心致志地将锁入扣,眼神略有些不自在,一晌后,冷冷地道:“问。”
萧灵鹤问他:“画上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最后确认一下,她依稀记得,话本里的白月光叫“白芷若”。
他皱了皱眉,没什么拖泥带水地回:“叫灵儿。”
萧灵鹤朱唇轻曳:“哦,灵儿呀,还挺好听的。”
谢寒商见不得她得意,心里不平起来,“不是你的‘灵’,你别自作多情!”
萧灵鹤复又“哦”一声,算是应承,但听起来压根没相信。
谢寒商恼了:“你不许想歪!”
萧灵鹤听到衣衫簌簌的声响停了,知晓他遮好了羞,挑眼回眸,微阖的秋水眸明光潋滟,“我也没说想歪啊,再说,昨晚上你对人家干了那么‘歪’的事,你都能‘干’,还不许人家‘想’啊?”
“……”
他争辩不过她,显然是气急败坏。
憋得俊颜酡红,好像七窍都突然不通气了似的。
又一晌,他攥紧拳,大声朝她道:“难道你就没有馋我身子吗?各取所需而已!”
他还故意加重一点事情的严峻性:“你死心吧!我便和你敦伦千次万次,你也不可能怀上我的孩子!”
萧灵鹤心脏一跳,假装事情很严重,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场子,阴恻恻一笑,眼睛里闪烁着自负的神采:“哼!我告诉你,为了不让你怀孕,我已经绝育了!”
“……”
神金啊。
这种事这么好得意洋洋的么?
萧灵鹤默默爽叹了一声,要让驸马恢复正常,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她眼波闪烁,不着痕迹地呛回去:“看来你还准备和我敦伦千次万次啊?”
谢寒商被她的话噎住了,如鲠在喉,反驳不出,咬牙倔强地瞪她一眼。
她稳占上风,心态绝佳,正要乘胜追击,忽然,他一步上前,趁人不备一把将她旱地拔葱似的撅起。
“哎?”萧灵鹤被扛在肩上,几个颠簸就被送进了内寝,她不服气地道,“说不过你用强的?谢寒商!”
被平稳放在床榻上,他给了她一个正面作战的机会,任凭她怎么骂,他低头,强制她,抵住她手掌,脱掉她外裳,抽走她的裙绦,步骤匆忙中透漏着一丝有条不紊。
好像这才是话本里描写的正确步骤。
萧灵鹤骂:“谢寒商你小人,你说不过,你就霸王硬上弓!小人!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淫贼,你恶霸,你强抢民女,你……”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那只白白净净的笋儿似的玉足,被一只坚固有力的大掌托住。
那地方碰不得,一碰萧灵鹤便全身悸簌簌地发颤。
他却不动,哂笑一身,指给她看:“这是什么?”
萧灵鹤抬头往脚底下一望,“什么?”
谢寒商冷笑告诉她:“口是心非的女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很享受。你喜欢的时候,脚趾会翘起来。”
哇,这种细节居然都被姓谢的捕捉到了?
萧灵鹤脸颊一红,有种被人戳破心事的羞窘和尴尬,嘴硬道;“所以呢?”
谢寒商不疾不徐地道:“昨晚你翘了一晚上。”
那到底是,多喜欢啊!
她居然一整晚都没放下来吗?
萧灵鹤脸颊涨红得说不出一个字了。
万没想到有一天,能言善道的城阳公主,会被谢二拿捏住,拿捏得死死的。
*
一天又一夜,这腰当真是不能要了。
萧灵鹤回到二楼寝房的时候,已经不打算再挪窝了,她只求远离姓谢的男人,叫了竹桃与篱疏来服侍自己,另外喝了一点补气的药。
才缓过来一点,眼看着说好了不下楼,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男人从三楼走了下来,萧灵鹤发憷,手端着药碗微微发抖。
他瞧见她喝药,皱了一下墨眉。
坏了,这男人不会是来看自己笑话,好嘲讽自己一番的吧!
怪不得他这次找回自己的全名了呢,“谢寒商”三个字有毒,乃至于天底下但凡叫“谢寒商”的人都非常讨厌!
谢寒商走过来了!
萧灵鹤不知何故紧张起来,恨不得把手里的汤碗倒掉,再找点沙子把自己埋起来。
他扬起了手。
萧灵鹤更紧张了。
啊?本宫只是肾虚,居然还要挨打吗?
这可不行,现在不是在床上,被打了她是一定会还手的。
正想着夫妻互殴扯头花的场面可能不会很好看,但谢寒商只是一扬手,稳准地夺走了她手里的药碗。
手心骤然一空,萧灵鹤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耳中只听见的重重的“乓”的一声,那只陶瓷漆画缠枝纹官窑小碗,被他反手重重掷于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黑色的药汁从碗里流出来,流了一地。
清理起来不麻烦啊?说摔碗就摔碗,脾气还不小!
萧灵鹤也心硬起来了,打算硬刚回去。
才抬起眼睑,视线碰上他,却霍地撞见他猩红欲滴血的长眸,未及反应,一时睖睁。
他猩热的双眸,冷冷凝着他,像是恨,又像是痛。
她实在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厉声道:“我说了我已经绝育!你为何还要喝这伤身的汤药!”
“啊?”
萧灵鹤垂头看了一眼地上流淌的可怜良药,又抬头看了一眼上边情绪不稳的夫婿谢寒商。
她用了一点时间才理出头绪来,讶异地道:“你以为我在吃什么药?”
谢寒商的眉宇之间已有很深的褶痕,有那么一瞬间,她会疑心是他回来了。
但她也知道,那不可能。
谢寒商愠怒道:“难道不是吗?你莫以为我不知,过去你一直在喝避子汤!”
萧灵鹤太过惊讶了,以至于忘了不能提以前的事儿,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她承认,谢寒商刚进府那年,她每每与之燕好后,都会喝避子汤。
一来她那时候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去忍受怀胎分娩的痛苦,二来便是,她觉得只有两个人实在很好,巫山云雨的快乐,远甚于中间夹带一个孩子。
她不喜欢谢寒商,生一个孩子,料想也未必有多喜欢孩子,这对孩子多少也是有点儿不负责任的。
萧灵鹤向侍医打听过避孕的法子,当然也有给男人避孕的法子,但受条件限制,给男人避孕的唯一有效办法,就是直截了当,斩断孽根。萧灵鹤听得瞳孔震颤,心想那本宫还有快乐可言么?
于是她就让侍医给她配了一副汤药,说是女子吃了以后,会增加受孕的难度,只消*半年,便可以永绝后嗣。
萧灵鹤听了很心动,这种良药,就是再苦口,她也要喝!
但,她有些不想谢寒商知道她表面上对他好,实则暗中吃这些不想给他生孩子的药,不想吃药激起他的反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从那时到现在,她一直是瞒着他的。
“你怎么知道?”
她是真的震惊。
话本里好像没有这一节,这纯属是谢寒商的原创剧情。
他不过是套了话本的皮,永远书写的是自己的故事。
他原来一直都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为何从来都不说?
谢寒商一把攥住了她可怜的玉腕,眼神逼迫:“你还要瞒着我么?你喝这些汤药,可曾问过我?就这么不想给本世子生孩子?好啊,我成全你,我绝育,还不行么?”
“……”
你别太爱了。
萧灵鹤讷讷地道:“原来你说绝育,不是因为讨厌我不想生,是为了保护我的身体啊?”
被戳中了心事,谢寒商的脸上露出一丝可疑的绯红,他把脸骄傲地拗了过去,不肯给她看。
萧灵鹤拿手指头戳了一下谢寒商的臂肉。
哎,真是话本里的描述的那样,一碰,就会像爆炸似的绷起来呢。
好结实的肌肉啊。
戳了一下,感觉他恼火了。
萧灵鹤终于想起来了解释:“那不是什么避子药绝嗣汤。”
他终于回过头,但一脸的不信。
萧灵鹤被谢寒商攥着腕骨,挣不开逃不掉,无可奈何地一叹,终于承认:“我补肾的。”
他愣住了。
“还不信是吧,”萧灵鹤的下巴往碎裂的药碗轻点,“里头还有药渣,你尽可以拿了去找上京城的任何一个大夫帮你确认。”
“不……”
他不用确认了。
他的脸开始发烫,原来是误会一场,他居然小发雷霆,弄得场面如此尴尬。
萧灵鹤呢,也压根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了,不会误会就会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唉,你太猛了,本宫有点受不住。我肾虚,吃点补肾药怎么了,我不相信,你居然一点都不虚?”
很好,问题抛给他了,她不信他就不虚。
老实承认吧,没什么怕丢人的,大家都冷静三天,禁止同房就好了。
谁知,他竟然摇头:“不虚。”
萧灵鹤震惊:“你真的没必要为了在意那点儿男人的自尊,你就因噎废食,承认一句你虚了我不会笑你的,毕竟也一天一夜了。”
谢寒商皱起了眉,冷冷看她:“我没感觉。”
萧灵鹤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没感觉,你麻木了吧?啊?”
谢寒商冷眼威胁她:“你还想再来一遍么?”
萧灵鹤呆若木鸡,手指头戳了戳他手臂上坚实贲张的肌肉,她咽了一口口水,只好选择相信,他的确是,很强。
*
午后,紫微宫中,官家派遣内侍长送来了一道口信儿。
这道口信很奇怪。
内侍长道:“北人使团已经到了上京城外,不日就要入城,太后与官家商议,要在怡园接待北国使臣,官家有旨意,还请殿下届时与驸马一同出席。”
萧灵鹤问道:“接待北人使团乃是国事,亦有女眷出席?”
内侍长躬身道:“除了公主殿下,还有钱太妃和蜀国夫人,仅这几位女眷了,贵阳公主有孕在身,不便前往。”
妹妹不去,独让她去,岂止萧清鹂有孕那么简单。
官家还在口谕中特意钦点了谢寒商。
谢寒商脑子坏了,他现在认知不全,带着他赴宴,若是筵席中惹出什么乱子来,岂不坏事?
给公主府丢人事小,若是给大雍丢人,有损国格,她这个看护人也难辞其咎。
萧灵鹤试探口风:“我家驸马,近来身体抱恙,不知可否回与官家,让他就在家中休养,本宫只身赴宴即可?”
“这个,”内侍长讪讪地,眼角堆了两叠密密匝匝的笑纹,“殿下就别为难老奴,驸马是官家钦点赴会的,老奴来前,官家还特意吩咐了三遍,非得是驸马参宴不可,至于公主您,只怕才是捎带的那个。”
萧灵鹤一时失语。
不知道萧銮是不是还记恨她上次戏谑他是皇后的“童养夫”,居然如此厚此薄彼,轻慢他的亲生姐姐。
内侍长见公主不回话,心里也打鼓,委婉询问公主意下如何。
萧灵鹤不想谢寒商去,大庭广众抛头露面的,他到处都是藏不住的破绽。
“你回去吧,本宫还要问过驸马意见。腿长在他的身上,他要是不愿,就请官家托人来绑,本宫可敌不过他。”
【作者有话说】
没真的绝育哈~
猛着呢。
第35章 世子强制爱(5)
◎戴着脚镣的“小鸟”◎
萧灵鹤向谢寒商提了官家的口谕,本以为他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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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他当机立断:“初九?”
萧灵鹤一怔,慢慢地点头:“嗯,定在初九,怡园。”
末了,她边思忖着道:“我觉得,你还是不去为好。”
毕竟是国宴,谢寒商是个不稳定的病患,他万一抽风做出一些惊世骇俗之事来,大雍在北人面前丢不起人。
再说宴无好宴,北人作为战胜国遣使者前来,定是为漫天要价,把原本北使出使北国定的十万两翻一番儿。如此狮子开口,朝廷不可能容允,双方意见不合,只在此筵上,怕就要大操干戈。
但官家为何非要指定谢寒商陪筵?
她上下、里外地盯着谢寒商,对他眼睛里的睫毛数目都了如指掌,也没想明白。
他呢,被她几缕灼热的视线扫得浑身发烫。
但阁楼里荒唐了两天,他虽无妨,然而她已经肾虚到吃药了。
他们约法三章,七天之内不得再同房。
这才过了三天而已。
谢寒商别过眼,故意不去看她惹人心动的芙蓉靥,喉结轻滚,“女人,我还好看么?一直看个不停。”
萧灵鹤最讨厌他道貌岸然,哼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男人,气量就要大点,我看几眼又如何?”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不自然地侧过一些角度,任她打量。
萧灵鹤没看出门道,要不是知道谢寒商曾是定远将军,她甚至怀疑她的皇帝弟弟,把美人计的主意打到了他姐夫的头上,让他姐夫去引诱敌军。
她站定双足,平声问:“真要去?”
谢寒商反问:“为何不去?扬我国威的机会。”
萧灵鹤惊诧:“我们有你说的那种东西吗?”
大雍都打输多少年了,送了多少钱与帛给北人了,要不是因为屡战屡败,尊严早就被北人的铁蹄踏作了齑粉,又何须依此不平等条约,奴颜婢膝讨好敌人。
大汤末年,群雄割据,政权四分五裂,乱象持续了百年,大雍应时而生,剿尽雠寇,占有天下大半,然在多年的割据混战中,北国的土地受边疆胡虏的侵犯,早已沦丧大片,成了异族江山。
大雍立朝时,便不是一个完整的一统王朝,心气是远不如前朝大汤,多年以来,在国政上历代君王过于依赖经济,仰仗文臣,不修兵事,所谓“国威”,早就丢进了多年前的汤汤黄河底,随着大雍将士战死的遗骨残骸,被卷入了东流逝去的历史洪涛中,荡然无存。
萧灵鹤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她躺在柔软的高枕上,享受着富足安康的生活,心里未必不在意北境的边患,只是她也无能为力,徒呼奈何而已,不如继续纸醉金迷地麻木着。
她摸了摸谢寒商的脑门。
如此大胆的举动,引来他的拍打,将她毛毛躁躁的爪子拍下去。
萧灵鹤不恼,嫣然一笑:“你说的那种东西太远了。我带你去也可以,你只需答应我,在筵席上吃吃喝喝就好,不管那个北人使者说什么做什么,你就吃好喝好,不要说话,不要搭理。”
谢寒商冷冷地瞥了一眼被她握住的手,“你带我去?女人,又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萧灵鹤的笑意滞在唇角。
唉,这脑袋坏成这样,出席国宴真的没事么?
万一饭桌上大家打起来,餐盘乱飞,他吃不成菜了,怒火熊熊地蹦起来,把盛着肴核的餐盘一巴掌扣在北国第一猛将符无邪的脑门上,对方能暴起把他的脑袋当场拧下来!
萧灵鹤想象了一番那血淋淋、白花花的场景,骇然缩了下脖子。
她决定看好谢寒商,绝不让他在宴会上有朝北人吐口水的机会。
*
初九这日子很好,天朗气清,宿雨方歇,溽热消退少许。
怡园的含芳殿外,两片人工辟出来的池子,里头正有圆盘新绿,一朵朵娉婷的菡萏,如初浴的吴姬,揽上一层微薄水雾做纱衣,衬得周遭风景雅致朦胧,犹仙家遗迹。
北国使者有两位中心人物,一位是北国第一悍将符无邪,另一位,则是在九原一战之中于北国居功至伟的杀神铁凛。
二人只携带百人骑兵,风驰电掣般,从刚刚大获全胜的边境战场赶来上京,入京之后,下榻之所为朝廷行辕,北人入住,方圆数里之地不敢有庶民出没。
休整一晚,北人骑兵训练有素地枕戈待旦,丝毫没有松懈,天不亮,便集体候于馆舍外,一旦通传,便入风卷残云般齐上马,奔赴怡园赴宴。
初九这日,上京城内马蹄轰鸣,不见行人。
百姓自发闭户,畏葸不敢观瞻。
传闻之中,北人天生齐肩的络腮胡须,目生重瞳,皮肤黝黑,肌肉盘虬卧龙,有开山裂石的威能,在民间,北人杀将铁凛,可止小儿夜啼。
怡园内含芳殿,诸宾咸至,官家与王太后居于高座,其下是宗亲王侯,再下则是伯侯及朝中领有金银鱼袋的官员,座上拥挤,朱紫纷纷。
萧灵鹤的座位与钱太妃毗连,太妃出身名门,当年立朝之时,钱氏一族鼎力襄助之情,令萧家铭记于心,此后钱家与萧家便常有通婚,太妃此来,亦是代表钱氏。
这位置不好不坏,好在与官家离得不远,但坏就坏在,她事先是真不知道,当符无邪领着一群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北人亮相含芳殿时,正好走到她的身前停驻,然后展臂,行了个雄鹰一样的礼节,高呼:
“大雍的官家太后,千岁。”
萧灵鹤甚至都在担忧,符无邪的一袖子能越过半个含芳殿,杵到自己脸上。
殿内惶恐的不止她一人,符无邪虽无兵刃上殿,且左右大雍的兵马司、皇城司都分列包围,如铁桶一般,断无叫符无邪得到可乘之隙,但此人的骁勇,着实令人闻风丧胆。
太后示意官家。
官家的右臂平举:“远道而来为宾,赐座。”
符无邪行礼致谢。
萧灵鹤的心砰砰地乱跳。
在符无邪身后跟着的,那名瞳仁黝黑、黧黮魁梧的壮汉,一定就是铁凛。
他不像符无邪那般礼数周到,与太后官家周旋,而是用一双虎目,炯炯地盯着她身旁的谢寒商。
谢寒商……
萧灵鹤瞥回目光,看向身旁。
入席之前,她记得自己警告过他:“只许吃饭,不许讲话,更不许和北人讲话。”
他一脸冷嘲,捏她的颊肉,将她的脸蛋攥得生疼生疼的,他也不撒手,“女人,你在跟谁说话,用命令的口吻?嗯?”
“疼……”
她护着脸,假装被他捏得疼出了眼泪。
他微耸眉峰,松开长指,给她脸蛋上的肉揉了揉,稍作安抚,旋即道:“我听你话,有甚么好处?”
萧灵鹤道:“还要好处?你趁火打劫!”
他讥诮地扯着薄唇,但给她揉脸的动作不停,只一味倾斜轻蔑的眼光睥睨她。
谢寒商俨然没好处不肯干,拿乔做派的。
萧灵鹤想了想自己身上似乎也没有谢寒商需要的好处,咬唇冥思,半晌后,瞧见自己埋于绣履之间的一双玉足,想起他说的话,一横心思,道:“你应许我,那么,那个七日之期就可以作废。”
谢寒商的唇角压制着笑意,眼波跌宕地朝她睨来,得确认一番她说的话,“今晚就可以同房?”
他的理解力真不错啊,萧灵鹤牙酸地想,但此刻,也唯有将自己发卖了,反正她也不讨厌和他同房,“……行。你做得到,我任你怎样。”
他便满口应许:“好。”
他倒是一言九鼎,从菜上了之后,便埋头专注地吃起来。
谢家二公子吃相是真优雅,一举一动都像是精心设计过,不疾不徐,有如清风朗月。
几样菜不够他吃的,萧灵鹤怕没东西堵住他的嘴,便把自己身前的金丝肚羹、葱泼兔、决明兜子都推至谢寒商桌前。
他看了她一眼,想说话,但被她眼神警示,想起两人的约定,欲言又止,隐忍吞声。
萧灵鹤摸了一下谢寒商的后脑勺,“多吃点,乖乖的,不说话。”
谢寒商脸色阴沉,不愿与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计较。
他确实不想说话,开口便会毁了晚上美好的一切,得不偿失,可是,耐不住有些人频频挑衅。
纵然谢寒商已经足够低调,一心用膳,对北人毫无兴致,但铁凛的那炯然黑目仍然寸步不移地盯着他。
像是,要将他的身体盯出一个箭矢贯穿的洞。
萧灵鹤微微心惊,心说难道是谢二与铁凛之前有过什么过节?
正想着,只见众目睽睽下,铁凛调转脚尖方向,竟然面含阴柔深沉的冷笑,朝着谢寒商举步走来。
含芳殿内在座之人,无不惊愕。
孙郃对铁凛隔了杀子之仇,当年,他的孩儿孙则才不过十八九岁,是最信任他的谢将军的,他追随着谢寒商出生入死,却因谢寒商的贪功冒进被铁凛围剿,陷入困兽之斗,最终死于铁凛屠刀之下。
若不是为了议和,他宁愿拔刀相向,与铁凛斗一个你死我活,为子复仇。
孙郃咬紧牙关,怒目瞋视。
殿上之人也纷纷追随铁凛的动向,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王太后于高座上,微蹙眉结,“铁凛!”
他已经到了谢寒商面前三尺之地,再往前一步,便僭越了。
铁凛顿步,但根本不是因为大雍太后的警告,他的眼底,像是只能看得见谢寒商一人,露出一种极其阴诡且含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看着对饮食似乎充满了兴趣的驸马,淡色的饱满唇肉微微翕动,叫他:“大雍的将军,别来无恙。”
那种眼神,那种口吻,像是一别经年,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死对头沦落得与狗同圈的惨相,而发出了真诚的嘲弄。
很气人。
气人到,萧灵鹤揎拳欲斗,盼着一巴掌将铁凛扇回他的老家密云。
铁凛好像根本看不到她,或是压根也不放在眼底,冲谢寒商一笑,露出一口凶残的獠牙。
谢寒商生生被倒了胃口,三丝炙饼也吃不下去了。
抬眸回敬铁凛一个冷眼,那清湛幽冷的目光,一如昨日般熟悉。
铁凛顿时哈哈大笑:“我还记得你的名字。谢、寒、商。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落井下石、不遗余地地讥笑起了谢寒商落魄的惨状:“你虽然输了九原,成了成全我青云直上的踏脚石,但你也是你们大雍国,唯一一个让我大意吃亏过的将军,我以为,你会高官厚禄,拜相封侯,但你如今却成了一只戴着脚镣的小鸟,被困在这么一块小圆桌上等候主人投食。”
萧灵鹤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谢寒商当年被逐出军营就是因为九原一战,而那一仗,铁凛就是北国的主帅。
北人好斗,铁凛尤是。
九原之战铁凛击杀雍军万人,战胜后,还要对捐躯赴难的大雍将士戮尸羞辱。这是刻骨难泯的仇恨。
他来上京,没有使臣的姿态,只有蓄意的挑衅。
谢寒商是输了九原,大雍的百姓可以怪他,大雍的君主可以责他,但是,他的妻子,他的公主,不会因为他只是没有做到一件他本来就不可能做到的难事,就把横眉冷对、失望怨怪都加诸他身。
他是她萧灵鹤的男人,她有义务维护自己的男人。
萧灵鹤言笑晏晏地仰高视线,逆光,对烛火影中高大轩昂,一个足可以抵她两个的北国杀将,反唇相讥。
“驸马的脚镣系在我手上,三尺盈余,将军脚上的链子千里之长,由远在密云的叶太后拴着呢,她轻轻拉扯一下脚链,将军就朝我吠两声。”
【作者有话说】
谁还记得,我家商商只是一个捂脸无助的小“吃”货[可怜],只想吃饱肚子回家继续吃[黄心][黄心]
第36章 世子强制爱(6)
◎本宫不会守寡的!◎
萧灵鹤此言一出,殿上诸人形色各异。
城阳公主在讥讽铁凛是北国叶太后忠心的走狗,除此之外,早有传闻,叶太后丧夫后没能守住孀居的落寞,同北国不少将领都有过首尾。
不巧铁凛就是其中之一。
果然,铁凛的神情唰地变了,他紧盯着谢寒商的目光,一寸寸移向谢寒商身旁。
这名骄傲美艳的南国公主,她犹如曼放的棠棣之华,顾盼神飞的光彩,实在不得不令人瞩目。
王太后看到铁凛的注意变了,叱道:“城阳!还不退下!”
铁凛暴怒,一双漆黑的虎目里杀气腾腾,充满侵略性,盯得萧灵鹤眉梢紧蹙,内心打起了鼓。
打嘴仗她自忖绝不会输,但铁凛这厮是真的杀将,他杀过的人不知凡几,只是萧灵鹤以为他不敢当着两国会盟,在众目之下公然挑动杀意,没曾想对方丝毫都不顾及她大雍公主的身份,对他流露出这般可怖的眼神,想要夺占,但暗藏杀机。
萧灵鹤仍然心无退意,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自家的人也不容外敌轻侮。
铁凛狠瞪了萧灵鹤几眼之后,到底没有朝女流发难,而是将这笔账全都记在她的夫婿身上,朝着谢寒商嘲讽:“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如今还拿得起你的剑么?”
铁凛记得谢寒商的剑,锋利,来如疾风,快如闪电,常不给人反应的机会,那种剑,不在于气势有多势大力沉,而在于配合身法步法之后发挥出让人根本无法招架的威力。
铁凛与大雍的许多将军都交过手,但谢寒商绝对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
甚至,四年前九原一战,若不是因为某些他迄今都没想明白的原因,他真不一定能顺利拿下。
从此之后谢寒商便成了他的心魔,时时纠缠,夜夜梦魇,如跗骨之蛆,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符无邪领太后之命南下,他一定要随从,即便在使团中要屈居死敌符无邪之下,铁凛在所不惜。
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击败谢寒商,堵住这些年他青云之路上的窃窃议论。
符无邪也知道铁凛的心魔,他真是觉得他魔怔了,这是在两国合盟的国宴上,大雍的皇帝与太后都在,文臣武将也都在,他却从踏入含芳殿内开始,便一门心思扑在曾经手下败将身上,符无邪少不得要提点:“铁凛!还记得你的目的?”
谢寒商不亢不卑地目视居高临下的铁凛,薄唇微敛。
哎,不让说话真的很痛苦,但说了话,更痛苦。早知与女人谈条件时换一个就好了。
铁凛压根没听到符无邪的警告,谢寒商只盯着他,但又不说话,居然让他心里起了毛,疑心这个狡猾的汉人将军又在心中暗算于己,他既仇恨,还不得不堤防。
这场架铁凛是一定要打的,他要在南国的土地上,当众碾碎他们最后一名武将的余晖,让南人从此不敢在觊觎北境山河,让他们知道畏惧,永远匍匐脚下。
他没有按照与符无邪商议的计划行事,而是调转步法,走回符无邪身旁,当着王太后与官家,行了一礼,一礼之后,他长声道:“北国使臣,带诚意而来,关于会盟条例,大雍应当向北国进奉多少两银,多少斤粮食,我律达铁凛,将向我北国叶太后启奏!”
官家一想到铁凛残杀大雍将士,还要侮辱他们的尸身,便恨得咬牙切齿,若非顾全大国风范,他早已挂了脸。
当下调整呼吸,没有立刻回话。
母后却已在他之前,道:“铁凛将军有何提议?”
铁凛昂首振声:“多年以来,霸州归属权一直界限不明,流寇作乱,扰得两地民不聊生,我奉天时顺民心,击溃流寇,夺取霸州,为此地两族百姓开仓放粮,是为与民休息。听闻南国官家与太后爱民如子,都知百姓皆苦,今我授之以锱铢,必将得官家太后还我以琼瑶,铁凛代我族叶太后,拜谢太后官家仁德!”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个激动愤怒的声音响彻大殿:“一派胡言!”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孙郃一跃而起,面红耳赤地指向铁凛的鼻子,“一派胡言!霸州自古以来就是我中原王朝属地,我大雍立国之后,便在霸州设立州郡,兼置幕府,屯兵万余人,何来的归属不明!”
铁凛的笑容微凝。
符无邪也暗沉了长眸。
孙郃神情激动,想到丧子之痛,发尽上指冠,怒目掀唇:“什么流寇作乱,我大雍治下霸州,百姓安居乐业,何曾有过流寇作乱?那流寇是汉人还是尔等胡人?是尔等胡人。尔曹蛮夷跳梁,自说自话,请几个伶人,唱一出双簧,就谈顺应天时民意,不过是你窃取霸州的借口!今还要,趁火打劫,得寸进尺,既占有霸州,还要我大雍出钱抹平你屠杀我同胞的军费烂账!无耻之尤!荒谬至极!”
说得好啊。萧灵鹤在心中大赞。
孙郃不愧是读书人,观点鲜明,一席话引起殿内无数共鸣。
附和纷纷,低语声四起。
在一片议论声中,王太后目光幽远地望向殿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俱是动容。
铁凛的脸色已经铁青,变得极为难看!
他不善于唇枪舌剑,知晓大雍朝廷养的都是一群笔锋如刀的文臣,在这里和他们打嘴仗自己没有胜算,若不是今日不曾携剑上殿,他的剑锋此刻就应当已经架在了这老匹夫的颈项之上。
当下他一记虎目冷眼威胁瞪去,但孙郃杀红了眼,是压根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对他的这种眼神威胁根本不予理会,反而像看一个跳梁小丑般,冷嘲热讽,充满了鄙夷和轻蔑。
铁凛暗自咬牙,符无邪要呛声回去,但铁凛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先一步擅作主张:“大雍国的皇帝与太后,我看你们的臣僚心有不服,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立一个赌约。”
符无邪没有阻止得了口没遮拦的铁凛,震惊:“铁凛!”
王太后已接口问道:“什么赌约?说来听听。”
铁凛挥开符无邪上前来阻止自己的双臂,冷冷一笑,朝着官家与太后掷地有词:“我是九原与霸州之战的主帅,今我于大殿上,与太后官家立下誓约,请以独斗分定胜负,如果我赌输战败,大雍今岁的钱十万两和帛二十万匹可以减半,但若我侥幸胜出,请大雍国多交付十万两银。”
把两国会盟和谈的条件,加诸于一个斗殴的赌约上,未免轻慢儿戏,王太后淡声道:“哦?铁凛将军能向贵国叶太后谈下这个条件?”
铁凛抱胸行礼:“当然,国书上留有一行空白,铁凛即刻补全空缺。”
符无邪为自己携带来的猪一样的同袍惊呆,“你……”
好在,铁凛足够自负。
而与之称为一生宿敌的符无邪,也相信铁凛的能力。
纵横疆场、未遇敌手的达律铁凛,的确有足够的狷狂的资格,提出这样的赌约。
这几乎是一个必胜的赌约。
固然儿戏,却很可能有用。
这个游戏极富诱惑,万人战场上拿不回来的东西,只消一场斗殴,便能把条件谈到最低,在谈判桌上拿回来。
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王太后很心动,她所思虑的只有一件,那便是大雍应当派遣哪位勇士参战。
她当然知晓,官家今日再三降下口谕,让谢寒商一定出席会盟是何用意,但王太后却不得不思量,谢寒商在做瑞仙的驸马前,就已经革除军籍,被其父奏请褫夺世子之位,几番遭蒙不幸,他自入公主府,便终日离群索居、高枕阁楼。如今的他,能是铁凛的对手么?
尚在思量之际,官家眯眼一笑:“好啊,朕替你答应了。”
铁凛爽朗大笑:“好爽快!大雍国的官家,就请你派遣出你们大雍国最厉害的勇士吧!”
官家的目光偏移。
萧灵鹤心头一怔:老弟你别坑害你姐夫啊,他是有几两拳脚,可他哪里是北境杀将铁凛的对手,你忘了吗,他就是打输了从细柳营里被赶出来的啊!
城阳公主见官家的目光终于飘向了自己身侧,定住,她的心神也跟着定住了:啊啊啊啊老弟你还看,你居然还看!你是真不怕你阿姐守寡啊!他好好一个人,你们为什么非要和他过不去,啊,我家驸马真的好可怜,要驱逐就驱逐,要利用就利用,被压榨得一滴不剩呐!吃人不吐骨头!
她伸出一条又细又嫩的柳枝般的臂膀,横在谢寒商的胸腹之前。
像是一种保护的姿态,不许他人觊觎。
谢寒商勾了下嘴角。
但官家的御旨即刻降下:“朕就派,朕的姐夫,谢寒商,来出战吧。”
满座皆惊。
孙郃一听“谢寒商”这三字就不淡定了,逮着谁喷谁,他厉声道:“陛下三思!这谢寒商是铁凛的手下败将,致使九原一役我大雍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他——”
话没有说完,小皇帝笑眯眯地朝他递了一眼:“孙卿家言之咄咄,想来是有更合适的人举荐?”
孙郃却哑口无言。
若谢寒商都不敌铁凛,眼下这大殿之上,又上哪里寻一个能与之匹敌的英雄来?
丧子之痛仇恨难雪,难道今朝,又要让北国羞辱吗?
孙郃脸颊激红,目光瞥向漩涡的中心——今日什么也没干,只是勤勤恳恳地来吃席,在宴席上已经吃了三块髓饼、一盒饺饵、两块葱兔、一枚樱桃毕罗的谢寒商。
满殿群臣也都瞧着他,虽不忿谢寒商的好大喜功,但也看出了四个字来:无妄之灾。
萧灵鹤护食似的不许谢寒商动,但他,一个堂堂的“世子”,哪里是肯乖乖就范的?
萧灵鹤一个没看住,瞪一眼自家阿弟时,她那个不听话的男人已经施施然起身,衣冠楚楚地掸一掸衣上杂尘,目光清冷地往铁凛一瞥。
没等别人说话,长腿轻而易举地跨过了食案,以一种萧灵鹤生拉硬拽都拽不回的撞南墙的姿态,走到了铁凛面前。
“逞什么能啊。”
萧灵鹤扁嘴,恨得不轻。
继而又赌气地想,打吧打吧,打输了回家吃饭。
反正派谁上都是输,谢寒商输,和别人输,也没什么不同。
但接着那要死的铁凛居然说:“谢寒商,擂台斗狠,也是为国而战,没有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就算有心承让,可拳脚无眼,一不小心打出人命来也是常有的事,事先立下生死状,以免过后因此龃龉,伤了两国和气。”
两国没有和气,只有仇恨,铁凛的话,摆明了是要把驸马往死里打啊!
那这是万万不行的了,要是驸马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以城阳公主那护短的性子,上京城的天都能被捅个窟窿!
萧灵鹤的心弦拧动了一整圈儿,才意识到铁凛是下了个套,分明想在擂台上打死谢寒商!
什么仇,什么怨啊!
她气得不轻,正要把人拉回来,铁凛昂首向谢寒商问:“敢么?”
她就慢了一步,那个无药可救的男人,居然痛快地点了头。
这个时候了,他还记得那个筵席上不能说话的约定,还在点头!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男人!
萧灵鹤的双腿像被施了定身法,被摁住了。
铁凛大笑,一边让人呈上国书,一边让部从准备生死状。
打死无论!
今日,就是他一雪前耻的良机,他绝不会放过!
铁凛签下生死状,眼光乜斜地盯着谢寒商执笔的那只骨节温润修长的手,露出一撇预谋已久的杀意。
萧灵鹤眼睁睁地看着,谢寒商被一路拱火架到高地上,骑虎难下,命悬一线。
他自己浑然不觉,还乐乐呵呵地同人签下生死状,立下打死他也不过分的誓约……
萧灵鹤不想红眼睛的,但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就是红了。
好像谁都在欺负谢寒商。
他们明明都看不起他,却还是殴打他,用言语,用眼神,用暴力。
北国,大雍,全都在欺负他。
仿佛举世无辜,独他一人,犯有十恶不赦之罪。
你的脑子只是摔得意识错乱,不是真的摔成了傻子,怎么明显的陷阱,为何还要往里跳!
“谢寒商!”
她听到一个声音,自心里歇斯底里地响起,好像要平地一声地迸裂开来。
你会死的!
本公主会守寡的!
说到“守寡”二字,萧灵鹤的心硬起来了,她攥紧了袖口的拳,有些憎恨地想道。
不。本公主不会守寡的!谢寒商,你要是死了,本公主保证不出孝期就找个好人嫁了,本公主会对他比对你要好千倍万倍。假如你敢死的话。
【作者有话说】
[爆哭]居然没写到商商大发神威~我的错,铺垫够长了,下章给大家展示一下,什么叫“武德充沛的狠人”。
第37章 世子强制爱(7)
◎夫妻双簧,你方唱罢我登场◎
铁凛诓完谢寒商,见到对方在生死状上落下最后一笔墨,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铁凛歪着头颅,为自己松活了一番筋骨。
“生死状在此,打死无悔。”
谢寒商将羊毫还予宫人,面对铁凛的挑衅,他的神情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慢慢吞吞地回应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铁凛这是不知道第几次见到谢寒商用点头代替回答了,疑心他自从解甲以后郁闷成了一个哑巴。
如此也好,自己精修武艺,对方荒废多年,此消彼长,有助于他。
“你的佩剑*呢?”
铁凛不欺负手无寸铁之人,虽然要一雪前耻,但也要公平公正地对决,方能堵住悠悠之口。
谢寒商垂目,自己两手空空,并无兵刃。
他的身家都在萧灵鹤那里看管着,于是回眸,向人堆之中的萧灵鹤露出困惑之色。
萧灵鹤的公主府邸是有不少神兵私藏,可眼下去哪里为谢寒商寻一把削铁如泥的傍身兵刃?本来就不济,若在兵器上还输一头,岂不更加没有胜算?
铁凛会打死他的!
她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两靥激红,一时竟忘了向皇帝求助,这时身畔的钱太妃却看出了她的窘迫,温柔垂怜:“瑞仙莫急,我这里有一把宝剑。”
说完便侧目吩咐去取,等剑的空隙,钱太妃对睁圆了乌眸的萧灵鹤解释道:“此剑是我钱氏一门的家传珍宝,随我从钱塘嫁入上京,现为我的私藏,就摄于怡园。”
萧灵鹤如蒙救星,感激不尽,“多谢太妃。”
宝剑很快呈递上前,交予谢寒商手中。
谢寒商定神,记忆中自己持剑的感觉是模糊的,他伸手碰了一碰剑鞘,古朴凹凸的纹理,有如一圈圈苍劲有力的藤蔓,绞缠于玄铁之上,握住剑鞘,霎时那藤蔓鲜活过来,钻入血液骨髓,化作一股汹涌的狂潮,向四肢百骸的经络恣意流通。
一柄神兵利器给人的感觉,与凡铁迥然不同,一上手就知道。
铁凛呢,对此极为不屑。
一个人本事不济,无论拿了什么宝剑,都不可能战胜一个比他强大不知多少倍的敌人的。
符无邪少不得提醒:“不得大意。”
铁凛不以为意:“不成气候,有何惧哉?”
符无邪叹了一声,道:“你不要忘了,四年以前他只输给了你一次,而你输给了他许多次。”
这是铁凛一定要与谢寒商一较高下的症结所在。
符无邪之所以愿意铁凛豪赌这一把,也是因此。
这位姓谢的将军,的确是最令北人忌惮的大雍将军,即使他如今视作禁脔私藏,但这不代表,大雍被逼急了之后不会重新启用他,对待这般具有威胁的一个人物,最好的方式将其除掉,一劳永逸。
铁凛仍大意轻敌,对符无邪的提点压根不放在心上,只觉得他聒噪,冷冷一笑,“我可以输给他无数次小战役,让他无数蝇头小利,让他尝到甜头,再大意失荆州。而我只需要把握住最大的一场战,便能捣毁黄龙,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符无邪道:“刚愎自用定会吃亏,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
对他来说,铁凛胜了,大雍奉二十万两白银北上,他完成使团任务,铁凛败了,他就可以在太后面前奏本,彻底击垮与他争夺兵权的死敌,横竖符无邪都立于不败之地,见这莽夫一意孤行,他也就不劝了。
铁凛对符无邪极其不屑,冷然不顾。
双方在含芳殿外的演武场戒备,筵席上,以王太后与官家为首,纷纷腾挪出殿,婉转下阶,来到空旷的演武场前。
汉白玉雕栏重重围护,演武场上,双方拔剑出鞘,攻势一触即发。
王太后心神凛然,面色如霜。
官家的脸上亦如阴云笼罩。
大雍的每个臣子都更在乎此战胜败,这关乎到五万两与二十万两的银两,大雍就是再富庶,一下子也无法拿出二十万两来,谢寒商若是败了,就是民族的千古罪人!
然而比起他们,萧灵鹤更在乎的是,谢寒商的生死。
她来不及修剪的晶莹肉甲已陷入掌心,掐得柔软的掌肉仿佛被生生劈开一般刺疼,然而她完全感受不到。
还是一旁的钱太妃,用宽宏厚重的温柔,执起萧灵鹤的纤纤柔荑,“瑞仙莫慌,我看寒商成竹于胸,像是心有准备。”
钱太妃的一句话,非但没能安抚得了萧灵鹤,反倒令她欲哭无泪了。
他那不是成竹于胸,他是脑壳坏掉了!
双方的兵刃已经出鞘,铁凛气势浓烈,杀意果决,剑刃泛着一股如能开山的寒意。
谢寒商相对来说,便写意一些,神态也很放松,没有一丝紧绷之感。
皇城司与殿前司将演武场围堵得水泄不通,北国骑兵得到了一块可怜的角落,在角落里观战。
双方一触即发。
铁凛先发而先制,铁剑抡圆,如铁棰般厚重,剑锋如泰岳压顶,飞沙走石,寸草不生。
这一击要是打在人的肉体凡胎上,多半要脑浆迸裂、肌骨消融、死相惨淡,但打在谢寒商的身上呢?
萧灵鹤紧张地眼睑颤抖,都不敢看。
啊,你是个死人啊,大宝剑都砍到身上来了,你怎么不动一下?你完了,谢寒商你真的完了,你真的会被砍死,而我会给你立碑的,就写“城阳公主萧灵鹤亡夫谢寒商之灵位”一排大字,逢年过节我祭拜你的时候,贡品都给你满上,因为人家说……蠢人到了地府底下都是要挨欺负遭打劫的呜呜。
一念千山,萧灵鹤差点儿连驸马的身后事都在脑子里置办妥当了。
剑招就要落在谢寒商身上,萧灵鹤不敢再看,她重重地闭上了眼。
这一瞬她心底祷向无数神佛,求老天就厚待他一回,留住他的命。
她的祷告里夹杂了绝望的饮泣,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潮水般的欢呼声,叩击向萧灵鹤的耳膜。
那是大雍的声音。
萧灵鹤猛地睁开双目。
演武场上的形势根本不是自己所惧怕的那样,谢寒商出鞘的剑,快如急雨,星流彗扫,如点点白光遽然抖擞,剑尖划过的地方,萧灵鹤仿佛看到了一串闪烁的白星。
形势斗转,几个北国的骑兵都难忍紧张地扑上前来,幸被殿前司果断制止。
铁凛的剑招使得很吃力,对方攻势绵密不留破绽,招招死手不留余地,分明奔着取自己性命而来,铁凛招架不住,心头万分震惊。
这不可能!
王太后几乎没有想到会有取胜的这一可能,她的瞳孔轻抖,与官家一起紧张中振奋起来。
谢寒商用的钱氏家传宝剑,几乎是所向披靡,所当者破。
一剑挑下铁凛腕筋,一剑划破其腰际,最后一剑,以无可匹敌之势,击穿了铁凛的心脏。
血如长练四溅喷涌。
符无邪已经是惊慌失色:“铁凛!”
他眼睁睁看着与自己一路同行,就在一炷香之前,仍大言不惭、大放厥词的同袍,被击穿心脏,断无活路,倒了下去。
谢寒商抽剑,对铁凛瞪大了眼珠、死不瞑目的断气丝毫都不放在心上,慢吞吞从襟怀中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钱家宝剑上沿剑刃滴漏的绯红血迹一寸寸拭干。
铁凛的胸口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大口的鲜血从他口唇中溢出,几下痉挛之下,他不动了,只有一双凸出的鱼目仍不瞑目地圆睁着。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在心底里祷完告,便已经结束了。
萧灵鹤更是惊呆了:我娶的是个什么驸马?他有如此身手,远在铁凛之上,又是怎么会被细柳营不识货地赶出来的?这合理吗?啊?这合理吗!
孙郃亦是双目怔忡,定定地看着谢寒商,在周遭一片如热锅沸腾的庆贺声中,孙郃突然老泪纵横。
雪耻了!笃儿,你的仇终于报了!
只是,竟然是谢寒商替你报的。
他竟然,不出几招就打死了北国威名赫赫的铁凛。
难道我大雍,真是缺乏良才吗?
还是朝堂上早已经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铁凛身死,大雍要奉给北国的二十万两银泡汤,缩减为四分之一,符无邪出使任务失败,以战胜国的优势出使南朝竟然会失败!
他几乎要狂奔上台,被殿前司拦住去路,符无邪转身,对着眼角眉梢此刻都染上浅浅笑容的王太后与官家掷地有声地说道:“大雍太后,官家!我等持符节前来上京,与贵国商讨合盟一事,贵国将军却打杀我国使臣,只怕此事,势必要给个交代!”
言下之意是,符无邪又有了出兵的幌子。
北国要毁约,大雍倘或一定要占这个便宜,北国将再度出兵,直至打服雍朝为止!
官员之中有人发出鄙夷的声音:“咦?好无耻的北国人。”
有人附和:“出尔反尔,这不正是北国的作风么?要是今天在台上被打死的是驸马,那这话他们就要反着说了。”
接着又有人道:“你是了解北国人的。”
一片私语如潮,对于食言而肥这件事符无邪却没有任何羞愧。
演武场上,一道清冷的哼声,音质纯和而清沉,划破了此刻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入上首每一个人的耳朵。
符无邪包含敌意的目光扭转,阴沉地凝视演武场上令北国吃足了亏、丢尽了国格的谢寒商。
铁凛是他死敌,不代表,铁凛应该死在谢寒商剑下。
符无邪比铁凛更清醒,谢寒商不除,将来必定是北人心腹大患。
他吊起厚重的绒毛密布的两瓣嘴唇,“将军从头至此一言不发,铁凛之死,谢将军总得给个交代吧!”
谢寒商长眸微眯,薄唇轻启,似乎就要回话,但他开阖的嘴唇,不过是碰出都不能称之为话的语气词:“哼!”
“……”
符无邪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今日了:“谢将军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王太后与官家对视一眼,都感到费解,不明白谢寒商在“哼”个什么劲。
这时候,一位资深翻译家挺身而出。
这就是城阳公主。
只见她当众自食案后起身,笑靥明灿如锦,贝齿轻绽:“驸马是说,交代什么,双方签好了生死状,打死不论。铁凛死了不需交代,当然,如果换成是本宫的驸马被打死了,本宫也不会要交代的。”
符无邪朝谢寒商皱眉:“你的功夫远在铁凛之上,并非缠斗下为求自保无可奈何地出重剑,分明可以点到为止,为何痛下杀手?谢将军还是莫要把人都当三岁顽童,莫以为旁人都看不出。”
但凡习武的,都看得出,谢寒商的功夫到了寸止的火候,在对阵铁凛时,他完全有能力饶过铁凛一命,如此狠辣,实为对北人的挑衅。
北人骑兵看得出,相信大雍的殿前司、皇城司也不是酒囊饭袋。
谢寒商神情严肃,薄唇翕动,“哼。”
“……”
符无邪觉得自己的教养快要见底了!
萧灵鹤也没想到啊,谢寒商为了一个约定,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哎这种场合,还是不要惜字如金了。奈何她朝谢寒商使眼色,让他好好回答,对方竟然像瞎子似的对她的暗送秋波不予理会。
萧灵鹤气得压根酸痒,却不得不挺身解释:“驸马的意思是,铁凛咎由自取,招招要他命,怨不得他。”
“那也该留手!”符无邪已经一点道理都不讲了。
“哼。”
谢寒商也吝啬言辞。
“……”
符无邪青筋暴起。
萧灵鹤趁机翻译:“驸马说,这不能怪他,他又不知道这铁凛如此不经打,还以为这位北国出了名的杀将,威风在外,很是厉害呢,谁知道,如此不济,三两招就一剑刺死了。”
符无邪终于不得不留意到这位始终为大雍驸马代言的公主,他冷然道:“想是大雍公主,性情如狼似虎,上了哑药,毒倒了贵驸马吧!”
谢寒商冷冷道:“哼!”
这回萧灵鹤与符无邪都默契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可是实在很好笑,萧灵鹤难掩眸中星星笑意,朝着口吻不善的符无邪道:“我家‘哼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大雍和你们北国约定一战定胜负,这条例桩桩件件是写进你们国书里边的,现在大雍取胜,依照事先的约定,北国就应该将大雍今年出使的银钱减半,难道符将军这是想出尔反尔吗?”
谢寒商朝萧灵鹤也是同样的“哼”一声。
但语气与方才的冷峻不同,简直极尽委婉嘉许。
萧灵鹤挺直腰杆,故作诧异:“不会吧?”
符无邪能回答什么?
一个不是,便是轻诺寡信,将令太后更加颜面尽失。
他唯有咽下这个哑巴亏,咬牙切齿一般,冷冷道:“不会。”
萧灵鹤笑道:“大善。看来北国与大雍定下盟约,是为了促成两国和平安定,为黎民百姓谋取福祉,如此,不如北国使臣年年都来上京与我们洽谈钱粮?”
栽一次跟头够了!
本以为是杀杀南朝的锐气,没想到是被它的锐气杀杀。
一个胸大无脑的铁凛,赔尽了北国的脸面,还身死人手,留得一个贻笑大方的结局。
符无邪恼怒道:“都说南人狡诈善辩,符某今日领教了!”
说罢,教人抬了铁凛已经冷透的尸首,点齐人马,如潮头般拍开殿前司的拥堵,带着人绝尘而去。
善后的北国使臣,将国书捧在手心,讪讪向太后与官家行了一礼,便马不停蹄屁颠屁颠追去了。
官家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腹中,不管那叶太后能不能一诺千金,反正铁凛是死了,北国少了一条臂膀,任它再凶横,威力也要减半,这正是扬我大雍国威、增我大雍士气的时候,若是能痛击穷寇,把霸州也顺势夺回……
官家眼热地看向谢寒商。
结果是被王太后警告:“官家年少,经验浅薄,对心中所思应当慎行。”
萧灵鹤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
原来母后与弟弟都知晓,谢寒商能力不俗,那是为何不肯重用他,让他成了一个空有虚衔的驸马的?
朝廷不是正值用人之际么?
她当真是想不通,若有机会,她应当问一问皇弟,亲自去调查,四年前谢寒商被逐出细柳营的细节。
一定还有她不了解的地方。
谢寒商走了回来,将染了血迹的宝剑还予钱氏太妃,双手托剑还奉。
钱太妃看了一眼剑,不接,面容微肃:“此剑今日饮足血气,才算真正开锋了。寒商,宝剑束之高阁,于贵人手中把玩,是礼器,然而英雄无用武之地,终是难免落寞。我一直相信,有明主追随,假以时日,沦为玩物的蒙尘宝剑也有他重新开锋的一日,它的明主在此,只有你配得起它。现在我将它赠予你,望你珍摄。”
钱太妃一语双关以剑譬人,萧灵鹤听懂了她的隐喻,内心亦在自省。
谢寒商是一把剑,一把重器,他只是暂时藏锋,收于鞘中,而她,却将他肆意欺辱亵玩,忘了这剑也曾是为国征战的功臣,也曾有它宁折不弯的骄傲。
她不会再那样了。她在心里发誓。
谢寒商接受了钱太妃的剑,垂眸,指腹抚摩过剑刃上篆体浇筑的铭文:鸣渊。
鸢潜龙渊,其鸣久绝。
剑如其人。
当真是绝世宝剑。
谢寒商一生也不曾见过气质与自己如此相符的宝剑,更不提他们方才还同心协力一齐将跳梁铁凛斩落。
他对着赠剑的钱太妃心怀感念,张嘴表达自己的钦佩与感激便是一声响亮的语气词:“哼!”
钱太妃:“……”
【作者有话说】
太妃:9
瑞仙:不要说,此人是我夫君[白眼]
瑞仙反省归反省,不会再欺负商商,但架不住某些人就是欠欺负[撒花]
第38章 世子强制爱(8)
◎“女人,眼睛怎么红了?”◎
宴后,宾客如流水散,太后离席时单独叫下了萧灵鹤:“城阳,你随哀家过来。”
萧灵鹤灰溜溜吐了下舌头。
知道自己在两国会盟的国宴上大出了风头,差点儿引来铁凛的觊觎,言辞讥讽,又得罪了北国,母后作为主和派,定是要清算自己。
但她也有话要问母后。
她一直以为谢寒商不得重用,被细柳营逐出,是因为他没有那样的实力,德不配位,还贪功冒进输了九原,虽然同情,但多少有他活该的成分在。
然而她这段时日所了解的谢寒商,完全推翻了她之前的认知。
那么母后为何固执地不肯任用谢寒商,任其埋没,于槽枥之间郁郁不得志?
也怪不得,谢寒商会把自己关在阁楼里,不见众生了。
萧灵鹤朝一旁捧剑的谢寒商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等自己,谢寒商“哼”了一声,守约地抱剑离去。
他倒是对他们的约法三章贯彻始终,就是成了话本里霸道强制爱的世子,也不改这听话的本能啊。
怡园九曲回廊,绵延没入尽头纷繁的花海,正是夏花浓烈的时节,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草叶花萼蒸腾散发出的湿润香气,配合廊北湖面吹过来的清风,馥郁而又清爽。
就连身上穿着厚重的翟衣也不嫌闷热了。
萧灵鹤脚步轻盈,叉着手数着步子,连母后什么时候停下来了也不曾察觉,当她一仰起明润红艳的脸颊,正对上母后端方肃然的面孔,顿作心惊肉跳。
“母后怎么突然停了?”
这还在回廊上呢,母后怎么着也该找个清寂点儿的宫殿,和她单独说话吧?不然自己挨批的画面一会儿被人看去了,她城阳公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王太后挥了挥护甲尖锐的长指,令林春芫与众宫婢退去,顷刻后回廊上便只留太后与公主二人。
人散后,廊腰之上空旷许多,两侧竹柏阴翳,树影拂动,影动清风,令人颇有怡然快意的感觉,所以这御园称作“怡园”,不是盲取。
太后的脸色不像萧灵鹤松弛,她皱起双眉,语调和婉地斥责:“你委实也太出格了一些,可知今日贸然出头,若铁凛心生觊觎,提出要你,该当如何?”
那铁凛,在北国时是叶太后的姘头,但不代表他就为叶太后守身如玉。他们北人,不堪教化,茹毛饮血,对男女之情更是放纵,便是有悖伦常也不是什么罕事。
太后适才瞧见铁凛朝着女儿瑞仙递去的眼色复杂,当时心口都是遽然一跳,若女儿当真被北国将领相中,铁凛答应免除二十万两银,而一定要让她前往和亲……
她迄今心有余悸,怕铁凛果真当着满朝文武提出这个无礼的要求,更怕的是,她身为太后的抉择!
萧灵鹤不以为意,她虽然看出了铁凛有些慕艳的龌龊之心,但不认为有危险:“我怕什么,难道母后真能把自己的亲生孩儿嫁到那边虎狼窝去么?”
再说,她可是有夫婿的人,她的夫君谢寒商,大抵还容不得区区铁凛如此染指自己的妻子。
这不是一番交手,铁凛已经气尽人亡了么。
可萧灵鹤说完这句,忽然察觉到母后神色有异,她的胸口咚地一声打起了鼓:“母后,孩儿怎么说也是有夫之妇,您可别拿女儿玩笑啊……”
太后长叹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日后不许胡闹出头。”
母后虽是语重心长,可萧灵鹤已经起了疑心,这股疑心带来了莫大的委屈。
“母后,为何如此惧怕北国,凭什么让嚣张的北人凌驾于我们头上!”
筵席上母后除了一句呵斥,什么也没为女儿争辩,谢寒商杀了铁凛,明明是大功一件,为无数大雍亡魂报仇雪恨了,连深居简出一心向佛的钱太妃都不吝割爱将家传宝剑赠予,可母后呢,她似独坐瑶台,高居在上,俯瞰人间烟火却极尽冷漠,什么也不曾表示,甚至一句嘉奖都不曾有过。
太后以丰富的阅历来笑话女儿还不谙世事的鲁莽天真,“不惧怕北国?我们拿什么同北人抗衡?北国军事上真正强横的不是铁凛,亦不是符无邪,而是他们骑兵作战两百年来的积蕴,霸州为何一日就被攻下?两万守军甚至来不及还手反抗,便被摧毁一旦。这种敌我悬殊,犹如巨大的鸿沟,天堑难越,别说区区一个谢寒商,便是再来百个谢寒商,也不可能填平。”
这是大雍与北人多次交手给她的答卷。
雍人天生力薄,擅内斗,重私利,即使被北人侵吞河山,也难同仇敌忾。
朝堂军政更由一干文臣出身的士子结党把控,连她身为摄政太后,在调兵上都还需看各地节度使眼色,如何作战?
萧灵鹤怔愣了,她根本不愿相信,这便是母后的回答。
打不过。
所以不打。
北人提出再过分的要求,都可以在牺牲臣民的利益基础上酌情应许。
那么,倘或今天铁凛真的开了那个口的话,母后你,会答应吗?
萧灵鹤不敢问,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才能抑制住齿关的颤抖,她转身大步离去。
太后眼珠微滚,欲言又止,想拉住女儿的手,但最终只是看着她狂奔不顾地离开了回廊。
罢了,有些事,该让瑞仙知晓。她应当大了,心里有了底,以后不至于糊涂。
萧灵鹤没有离开怡园,而是转道去了官家处。
官家正打了个盹儿,被皇姐的到来给叫醒,睡意未散地披衣出来,只见皇姐一双乌眸绯红绯红的,像是大哭了一场,他又惊又气:“阿姐,有人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朕替你教训他!”
说完,他心有揣测,低声道:“是谢寒商对不对?”
虽然他今日是大功臣,但为了给皇姐出气,功臣也是可以狠狠敲打敲打的。
萧灵鹤像攀住了一根浮木般,紧攥住了官家的手,“阿弟,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必须实话回答我。”
官家拍了拍胸脯,“咱姐弟什么关系,你只管说,朕还能骗你不成。”
萧灵鹤知道自己问这样的话很丢脸,可她已经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必须要为自己的处境问清楚,人不可能一辈子担惊受怕、糊里糊涂地过日子。
“在皇弟心目中,阿姐和与北人的关系,孰轻孰重?若是,若是大雍要派遣公主和亲,以此来免除年年纳贡,阿弟你答不答应?”
这是自己嫡亲嫡亲的弟弟,小时候,她为他喂过饭,穿过衣,手拉着手带他学习走路,教他喊的第一个人不是爹娘,而是“姐姐”。
若是连这个人都将自己放在利益之后的话,她真是,不寒而栗了,更不知今后如何自处。
所以官家是她的一根浮木,她害怕得心脏发抖,害怕官家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希冀打回原形。
自己享受了城阳公主应当享受的尊崇的地位,以及这个地位带来的鲜花似锦的好处,她在危难之时理当为国家挺身而出,可她不想被当作一个物件!
她是一个人,一个弱质女子,落到北人手中,以两国世仇,会遭遇如何对待是难以想象的。
尽管今日铁凛死了,可她不愿揣着这种忐忑不平的心,在不安中数着日子,怕有朝一日,北人真的提出这样的请求,而母后会答应。
她今天才发现,原来母后对她的宠爱有限度。
官家想笑话皇姐这是个什么问题,可一瞧见皇姐泛红的眼眶和湿润的双瞳,他没忍心笑出声来,只是勾了勾唇角,抬起如今比阿姐长的胳膊,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拍,就像小时候她总拍自己一样。
“答应个屁!”小皇帝忿然喷出一口脏话来,“那种又脏又臭的北人,闻着都有狐臭,敢肖想朕的阿姐,纯属癞虾蟆想吃天鹅肉,长得丑想得美!朕不发动十万大军把他们打得屁股尿流,朕的‘萧’字从此就倒过来写!”
萧灵鹤一颗心放回了肚里,红着眼眶抽泣了一声,“萧銮,阿姐没白疼你。”
萧銮咧出一嘴白牙,笑嘻嘻地道:“阿姐你别胡思乱想了,再说你是有家室的人,就算你真想嫁,你家里那位也不能答应呢。朕等着他,回来找朕要他的印绶。”
萧灵鹤想起来,是啊,她家里那位,只怕是最不容她北上的。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无论是维护妻子,还是保护公主,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他摔坏了脑壳,如何能为将?
从谢寒商摔下楼梯,磕坏脑子以后,萧灵鹤贪恋巫山云雨的快乐,甚至藏了一缕幽暗的私心希望他别痊愈,至少别痊愈得那样快。
但是,从今天开始,她要全力救治他,用尽一切办法,帮他治病。
*
萧灵鹤走出怡园,钻向公主府邸的马车。
才将身挪了半截进去,便有一只大手突兀地将她纤腰紧扣,萧灵鹤被他揽进了怀里。
马车行进起来,颠簸中,萧灵鹤无所适从地被他抱着,想下来却发现不能。
他仔细观瞻着她的脸色,双鬓低垂,“女人,眼睛怎么红了?”
萧灵鹤心里头顿时涌上来无限委屈,将他探过来要为自己擦泪的魔爪打掉:“不许‘女人’‘女人’地叫。”
他吃痛,黑眸中有山雨欲来:“女人,忘记自己身份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开起染坊了?”
萧灵鹤一听到他说话这种口吻就头疼,简直比那个清高版的谢寒商还讨厌,涨红的眼眶怒瞪起来,气咻咻地说:“你怎么不‘哼’了?这会儿知道说话了?别人诬赖我给你开哑药,你自己不晓得反驳吗?”
他哼笑一声,“反驳什么,不是你让我筵席之上不可说话的么?”
萧灵鹤狡辩:“是么,我只是和你谈了个条件而已,是你自己不说。”
谢寒商抬起被她推掉的手,长指掠过她的鼻尖,从她纤巧的琼鼻下扯出了一丝细长晶莹。
萧灵鹤看得瞪大了眼睛,又羞又窘,到处找帕子擦鼻涕。
啊啊啊啊本宫在谢寒商面前完全颜面扫地了!
他却清冷一笑,不嫌那脏,将她的鼻涕慢条斯理地擦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绢帕上,“不错。但现在我答应你的做到了,我一句话都没说,你答应我的呢?能否做到?”
萧灵鹤装作记性不好,扯了他的帕子,一把夺过来捂住自己丢丑的鼻,只露出一双明润的圆溜溜的星眸在外,慧黠地装傻:“我答应什么了?”
知道她明知故问,在这儿装傻呢,谢寒商哼一声,少不得主动提醒她,她答应的事。
“今晚过来阁楼,我等你。”
萧灵鹤耍赖皮:“我让你不要说话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出风头,你是没说话,可风头你是抢尽了!这算如约么?我觉得不算。”
谢寒商的漆眸冷峻了下来,一把掐向萧灵鹤,她吓得不轻,以为他要同话本上的疯癫世子一样要掐她脖子,她吓得鹌鹑似的缩起来,谢寒商呢,却只是隔了帕子攥住她鼻涕横流的鼻子,故意使她不通气,冷冷一笑:“诡辩。可由不得你。”
“女人,是不是我最近太纵着你了,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若非你与灵儿生得容貌相同,我岂能纵容你至今。今晚不能同房,本世子就要用你说的方式了。”
霸王硬上弓?
萧灵鹤瓮声瓮气哼唧了一声,把湿漉漉的眼眸转往别处去。心想也不是不行。
他瞥见她的眼角的那一抹未散的红晕,皱了一下眉,一把掐住她细腰,将他往近处、往怀里揣,“还未告诉我,为何红了眼睛。”
若是正常的谢寒商的话,萧灵鹤是会说的。
但他脑袋坏掉了,萧灵鹤不想说。
这个世子实在太不可控了!
她咬住嘴唇,踟蹰一晌,憋出两个字来:“后怕。”
他攒眉:“后怕?女人,你怕什么?”
萧灵鹤望了他几眼,“怕你死在含芳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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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分的谎话里掺杂三分的真心,总是很容易让人相信。
何况在含芳殿前,她是真的为他的生死而恐惧过。
也许是觉得找到这样俊美的驸马不容易吧,也许是太憎恨北国,不想他们赢,那一刻她的心里没有其他,只是想他好好地、活生生地从擂台上走下来,回到她身边。
谢寒商的薄唇弯出了一撇不太明显的弧痕,但,他傲慢地凝着萧灵鹤的眼睛,道:“杞人忧天。这么害怕,分明是不信你的男人。回去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让你再不敢胡乱担心!”
萧灵鹤不知怎的,仿佛感到脖颈一凉,没忍住打了个瑟瑟的寒噤。
【作者有话说】
瑞仙让商商不说话是对的,不然这么颠,一开口就露馅儿哈哈。
第39章 世子强制爱(9)
◎不许打屁股!◎
萧灵鹤半推半就地入了阁楼。
也不知怎么回事,来时不这样的,回来时,阁楼里的书架年久失修,坍倒了一面,正好是收藏萧灵鹤的启蒙画卷的那一架,里头各式各样的春图全都四散落地,有的甚至延展开,露出画中细腻描摹的无边春色。
萧灵鹤来不及看一眼,便就这那面架子,被谢寒商抵在架子上亲了个七荤八素。
也亲了好几次了,他还是这么不着调,亲得全无章法,她只要反抗一下,就会被重重责罚,萧灵鹤感到自己的唇上传来一股微微的刺痛,惊得她睁大眼珠,看向这个胆大包天居然敢咬她嘴唇的男人,还咬出了腥咸味。
“呜……”
萧灵鹤挣扎不力,平滑的咽喉,只能闷闷地发出一道近似猫儿呜咽的反抗声。
他的双手托着她的头,修长的十指滑入她浓密的绿鬓里去,细细地摩挲,终于退离了她的唇,他的呼吸乱了分寸,近在咫尺,拂到她的面颊上,如温热的兰泽芳草气息。
他对她的白眼置若罔顾,轻佻一笑:“现在想反悔了?告诉你,来不及了。”
反悔?萧灵鹤面颊红润、娇喘微微,想着把人撩拨完了,还来这套!
他的双手还落在她的发丝间,轻拢慢捻地抚着,一会儿,将她的耳梢拨得起了烫意,他俯身过来,对她缓缓吹了一口气,“女人,你喜欢图册上的哪种方式?”
萧灵鹤“啊”一声,没明白他说的什么图册,结果他信手从一旁坍塌的书架上取了一册,交到她手里,萧灵鹤正要去接,但垂眼一看,登时羞得满面通红:“你……”
谢寒商道:“你不爱看这种东西么?”
萧灵鹤羞窘不已,这种东西,自己关起来门看看就好了,怎么能拿到别人眼前,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看呢?
他一点也不懂得保护心上人的尴尬吗!
姓谢的,你要暗恋我就好好表现,不要一天天拆我台*!
萧灵鹤牙酸得很,被他囚困于两臂之间,能腾挪的地方很小,插翅也难逃,注定今晚沦为鱼肉,偏自己还答应了他,任他为所欲为,“你随便!”
说罢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好像一会儿要受刑。
他轻嗤了一声,当着她的面,低头认真地翻看起册子来,随意挑选了一页,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单臂撑在她的耳边,将图页展示给她看,“这个如何?”
萧灵鹤定睛一看,先不说里头天雷勾地火的狗男女,单就这场景便荒诞不已,居然是在一棵郊外的桃花树下!
她身子一震,心想自己要是被谢寒商拐到外边去,她就废了他,忍着火气反问:“你觉得呢?”
他竟然还认真思索了一番:“不好,你为我动情的样子,不能被外人看见。”
“……”
你神金。
谁为你动情啦?
臭不要脸的。
他兴致勃勃,慢条斯理,又翻了一页,单手拿着给她看:“这个?”
萧灵鹤又定睛看去,好家伙,这回更是虎躯一震,心里咯噔一声。
这画没个正形,居然在墙内的秋千上!女子坐在男子身上,娇小的身子被男子抱在怀里。秋千摇荡在桃花弥漫的春光里,飞红点点,逐水而去。
萧灵鹤大为震惊,幸好,“家里没秋千。”
谢寒商问:“我替你打一架?”
萧灵鹤缩了缩自己修长的雪颈,露出惧意,“还是不要了。我、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荡秋千,真的,我恐、恐高。”
他早看出她的色厉内荏,哼笑一声,低头又翻了一页,这一页稍显正常,他拿给她看时,萧灵鹤眼一闭心一横,就同意了:“好吧好吧,就它了,你别翻了。”
只要不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都能接受了。
可见折中这个办法放之古今皆准,用之四海皆宜。
萧灵鹤就像一盘菜被他囫囵端了起来,这盘菜还得自己盘上去,以免中途掉落,虽被他从底下托着,他的双臂也很有力气,但若是不主动一点儿,仍不会觉得很踏实。
萧灵鹤只好把自己的双腿绞成了灵蛇,整个人树熊般挂在他身上,还得畏首畏尾,颤颠颠地对他说:“你抱紧一点儿,本宫不想摔个屁墩儿。”
他的眼底笑意宛然,托举着她,将她放到榻上,令她背对。
但正当她要转身之际,谢寒商忽扶住她腰,迫使她固定,不许再动。
“谢寒商……”
她正要发怒,忽地屁股着了一道。
他“啪”一下打下来,力道不轻不重,萧灵鹤却倏地脸色红润透了。
她动不了,只得扭脸,怒容满面:“你!”
谢寒商哂然:“叫我什么?”
萧灵鹤微微怔愣,忽听他冷笑起来。
“女人,带你回来的第一天本世子就告诉过你,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灵儿!你这一生,只可以属于我,若是再被我发现,你与旁的男子鸿雁传情、眉来眼去,我便这样重重地责罚你。”
萧灵鹤又是一愣,眉来眼去?鸿雁传情?
她哪有啊!
“谢寒商,你竟然冤枉我偷情!”
说完屁股上又火辣辣着了一道。
“叫本世子什么?”
萧灵鹤欲哭无泪,怎么会答应了这个神金世子这种要求,现在骑虎难下,进退维谷,简直折磨。
被他打的地方火辣辣的,有股热痛感觉,羞耻极了,因为不知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她不安极了。
该不会要掐她的脖子?
萧灵鹤第一次面对谢寒商心生逃意,委屈包泪,柔柔弱弱唤了一声:“世子。”
替身游戏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她发誓一定要治好他的病。
哪怕他恢复以后再次拒她于千里之外,她也不在乎。
被打过的地方,却在此时,慢慢地窜上来一丝凉意,萧灵鹤睖睁,感到身上丝缕寸寸被抽离而去,传来一阵阵淅淅索索的声响,像是轻纱盈盈地坠了地,绣履慢慢地落在脚踏。
一股掺杂了夏日湿润水汽的凉意,被如水的月光推入房舍,将她缠绕。
臀上的疼痛消散,好像不那么疼了,但感觉又不曾完全消失,而是化作另一种,令她难以启齿的感觉。
其实并不难以忍受。
她跪在拔步床上,被他托住纤腰,向他靠近。
萧灵鹤一瞬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帘幔溢出了一丝轻颤。
接着,便似烟云被风卷积着那般狂舞。
像是密密匝匝的雪花随着清风飘卷,卷入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萧灵鹤鼻音缱绻地叫了一声:“谢寒商……”
结果换来屁股上又挨了一下:“不乖。该叫我什么?”
萧灵鹤吃痛,耐不住性子骂,“你真的坏死了。”
但语调却不是咒骂,打情骂俏而已。
谢寒商亦是在观察着,公主殿下的脚趾轻轻地翘了一下。
“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坏,你道貌岸然,你早就想这样,欺负我了吧……”
她回想起当年,她用更过分的欺负他时,那时简直没给自己留条退路,她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但萧灵鹤还是欲哭无泪。
谢寒商哼了声,倒是主动承认了:“不错。”
萧灵鹤睁开了眼,回身望向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寒商道:“很早。”
她想继续刨根问题,但突然忆起不能了。
他眼下是话本里的“世子”,不是现实里她的驸马,他们在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里,并非正经夫妻,并没有成过婚。
医者言犹在耳,不能盲目地谈他的过去。
谢寒商大约是觉得那样够了,便将她抱起来,捞回怀中,双臂静静地环住他的公主,将头轻低,垂入萧灵鹤的颈窝,“灵儿,我道貌岸然不假,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独占你,每见你与旁的男人说话,我都恨不得待你如此,日日夜夜如此。教你离不开这尺寸之地,只属于我……”
萧灵鹤竟不知,他还有如此疯狂阴湿的一面,她过往只觉得他生如天山之花,如不染凡尘的九天之雪,难以亲近,纵然将他再玷污千万遍,他依然那般清高孤傲衣不染尘。
可他竟然说,他想日日夜夜欺负她,他想让她,只属于他。
皮囊之下是谢寒商的灵魂,原来他对她的爱恋早已深到如此地步,但因她的折辱而产生了扭曲。
她真是不该,不该那样待他的。
把好生生一个人,变成了一只阴恻恻的男鬼,这是她造的孽。
今天被他如此这般,只能是冤冤相报,因果自尝。
只是,萧灵鹤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不是,我究竟与哪个男人说话了?”
总不会是那个已经被他打死了的铁凛吧?
他不正面回答,哼笑了两声,语调轻蔑。
食指戳了戳她的心。
“你自己心里清楚。”
萧灵鹤气咻咻地咬牙,本宫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
本宫向来洁身自好,从不干红杏出墙的事!
不好意思,本宫不清楚,本宫现在只清楚你是个变态!
*
谢寒商头痛欲裂。
这是他第三次清醒了。
这一次清醒时分,记忆回笼得快一些,几乎只是坐起来调息片刻,关于他变成疯魔“世子”的记忆,便如潮水般一股脑涌入识海。
“女人,你只不过是她的影子!”
“定是你这妇人耐不住寂寞了,来寻本世子消遣。”
这些混账话,如何能对公主说得出口。
头痛中,又是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撞击向脑海。
“难道不是吗?你莫以为我不知,过去你一直在喝避子汤!”
避子汤。
谢寒商瞳孔微微一缩。
仿佛触及了心底里某个恐惧的角落,霎时浑身僵直,血液凝固。
身后床榻上,一条柔嫩纤弱的藕臂,如藤蔓般不疾不徐地蔓延过来,摸向他的腰间,谢寒商忽地忆起昨晚将她在这床榻上肆意欺负的种种,懊恼地无言以对。
原来公主会对谢寒商不假辞色,挞伐羞辱,却也会对一个分裂出来的不存在的人,甘心做到如此地步。
公主她,当真是喜欢上了那些由他的灵魂承载着的不同底色么?
那些人,到底只是虚无而已。
公主也会喜欢虚无之人,就是唯独无法对谢寒商垂青。
谢寒商抿着薄唇,种种所念偏执,最终,化作眼角自嘲的笑意。
那条手臂的主人渐渐觉得几分不快,发出一道睡梦刚醒的喃喃声:“你醒了多久了?”
谢寒商挣脱了她,起身去拾地上散落的衣物。
萧灵鹤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打理好了自己,衣冠楚楚地站在他眼前,见他这会儿知道要脸了,全然不是昨晚上没脸没皮的模样,不禁冲口道:“口口完本宫就要走了?”
他一怔,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萧灵鹤想到他的种种可恶之处,不禁委屈从心中来,将自己身上衣袖都捋起,寝裙衣襟也扯开,给他看,这些他亲自种在她身上的红痕。
谢寒商满靥薄红,望着她,瞳孔震惊,说不出话来。
的确,这些都是他作的“恶”,甚至还远远不止这些,应当是……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有。
只是公主宅心仁厚,给他留了一点脸面。
萧灵鹤咬牙反问:“你难道不认?”
谢寒商认,他沉默着,心虚地点了下头。
萧灵鹤见他眉眼纠结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自己还隐隐作痛的屁股,不禁扬声道:“以后不许打我的屁股!要口口就说一声,给你口口,就是不许动手打人!”
“……”
他的表情,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以至于萧灵鹤怀疑自己再说一句话,他马上能从三楼跳下去。
【作者有话说】
商商的清冷人设彻底无存了哈哈哈。
第40章 世子强制爱(10)
◎他会恢复?!◎
萧灵鹤久也得不到那个男人回答。
今日的谢寒商不知是怎么了,反应好像变得迟钝了些。
虽然她本也不指望他会道歉,但是,他竟然也没有凶恶气急地狡辩,一口一个“本世子”地噎她。
这实在太奇怪了!
萧灵鹤蹙起娥眉,仔细观摩他神情一晌。
谢寒商耳尖微红,俊靥洇染开一抹淡淡的赤色,就如调淡了的水墨朱砂,有股雾里看花的味道,看了他许久,他的神情难堪地变了几变,最终,她看到他袖口微微一紧。
“对不起。”
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道歉,萧灵鹤一愣:“嗯?”
抽风的“世子”居然会说这三个字,匪夷所思。
萧灵鹤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霸道世子的嘴里吐出来的话,这要是放在那本公开出售的话本里,男主人公的人设崩塌已经能激起读者公愤了。
再看他,颊上的红晕似又调深了几分,也不知造物的神是用什么工具刻画出这样美的一副皮囊的,他的皮肤正常时白净似瓷,有清雅俊逸的美,面容调朱染赤时,则有娇贵艳冶的美,总之淡妆浓抹总相宜,无一处不是长得精巧得令人赞叹的。
她正沉默欣赏了一会儿,耳朵里又飘入一道更为滞涩沉闷的嗓音。
“以后不会了。”
萧灵鹤心想,他真的很奇怪。
可她的屁股也不是很疼,加上昨晚上他也贯彻始终地为她进行善后服务,她就原谅他了,只是仍有一点要警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下次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可能答应你这种条件了。”
谢寒商垂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旁人作孽,他来偿还。
那个人留下的烂摊子,他来收拾。
萧灵鹤忍着一丝不适,颤巍巍地从床帏间迈出一双又细又长的腿,打着飘给自己套上鞋袜,今晚打算回自己的金玉馆将就,绝不再来谢寒商的泻玉阁。
萧灵鹤离去之后,谢寒商则动身下了楼,回到寝房。
窗外天光炽亮,夏日的白昼有股湿热的香气,那是草木蒸腾催发出的一蓬蓬青叶子味,推开南窗,任风细细窜入阁内,风里传来芭蕉叶后的碎语。
“一晃眼到了五月既望了,天气愈来愈热,我听说茶汤巷里新添了几道清凉饮子,不如等傍晚天凉一些,让索唤送来?”
两个侍女从硕大无朋的芭蕉叶后走过,谈论着时下好喝的饮子。
谢寒商听到“既望”二字,微凝眉峰,从支摘窗底下的屉中取出了一页宣纸。
上面写着上一次他清醒时记录的日子。
初八,初九,初十,十一……
十一之后断掉。
看来他应当是从那日起便又陷入了失常的状况。
谢寒商向止期询问过,也记录过第一次发病与第二次发病的时间段,得出的结论是,他发病的时间在缩短,而正常的时间在逐渐变长,这是恢复的迹象。
但有一点不可掉以轻心,他发病时不可控制,有时甚至挖掘出内心深处极尽阴私毁灭的一面,行平日所不韪之事,譬如,对公主起了占有欲,对公主动了手。
谢寒商皱起眉,从取了笔墨,在纸上留下一行字:
无论你是谁,不准欺负她。
落款为谢寒商。
下一次发病也许近在眼前,他不知何时会来临,甚至现在便有些目眩,几乎站立不住,这张纸要放在显眼之处,被那个人看见。
谢寒商略作思索,将它折卷之后,放在了枕下。
处理妥当后,止期来送午膳,正巧与李府医一道前来。
李府医照例为驸马看脑后的伤势,诊脉开药。
从前来时,驸马都还处于失魂状态,看病不肯配合,李府医又听说驸马这次变得很强势,来时惴惴的,生怕遭了揍。
毕竟他早就发现,这位驸马体魄强健,便是在公主府待了三年,这一身的武艺也还没有废退,真反抗起来,不得三五个壮汉摁不住他,哪里是自己一介清癯瘦削的小老儿所能匹敌。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示意驸马就座。
谢寒商并未令他为难,就座之后,目光望向窗外。
窗下有一树浓绿的芭蕉,记得初来时,芭蕉尚小,不过添一些新绿,如今已是蓊蓊亭亭,掩猗兰砌,覆莓苔路,蔚然壮观。
隔了重重芭蕉,能发现泻玉阁与金玉馆相对而立,在这个角度,能看见金玉馆成行的楹窗、透绿的窗纱,还有门扉上斑驳的铜锁。
夜晚如不掌灯,视野更加空阔,金玉阁公主的寝屋,将燃一盏璀璨炽亮的银灯,窗纱上照见玉人灯下卸妆的倩影,如轻烟,似幻梦。
可望而不可即。
“驸马的伤已基本愈合了。”
李府医站在谢寒商的背后,拨开谢寒商脑后浓密柔韧的长发。
驸马的外伤早已愈合,如今操心的只两件事,一是除疤,二是他脑后颅内积淤的血。
李府医将灵药留在案桌上,告诫道:“驸马定要记得按时擦药,这药膏虽无肉白骨的功效,但去疤生肌的效果还是不错,驸马只消坚持用,过个一年半载,这疤痕能去除大半。”
但驸马依稀没听他说话,目光落在窗外,也许是对于除疤之事不太乐观,因此心如死灰。
李府医又思忖一晌,宽慰道:“不过即使不能祛除疤痕,驸马也无需过于忧虑,老朽观驸马发丝浓密,又见靖宁侯到了这年纪依然毛发旺盛,想来驸马是不会有什么脱发的烦恼的,只需借用头发掩盖伤口,也可天衣.无缝。”
谢寒商慢慢地扯了眉峰,眸色泛着寒潭般的冷意。
李府医心口一跳:小老儿说错话了?
又一砸摸,忽然想到自己提了“靖宁侯”三个字,差点儿打嘴。
对了,世人皆知驸马与靖宁侯不睦,当初驸马摔伤时,偌大侯府竟无一人前来问询,就是仇人也都知道确定个生死,靖宁侯这番做法实在太过令人寒心。
只不过,驸马脑部重创,依公主所言,他病中忘记了一切前尘旧事,是如何还能知道靖宁侯的?
李府医心头晃过一个念头:“难道驸马已经恢复了?”
谢寒商神色淡然:“我摔伤后,靖宁侯府可曾有人前来问过?”
李府医一震,与止期碰了个眼色。
止期疯狂在谢寒商身后摇头,让李府医不要多言。
因为他自己,都尚不敢告诉自家公子侯府有多无情,公子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侯爷还揣着最后一分的期待,那是父子人伦,是血缘至亲,他始终无法真的对靖宁侯府陌路。
李府医是外人,他不会听从止期的意见隐瞒,选择了对驸马忠诚,讪讪垂首,道:“不、不曾来过。”
谢寒商颔首:“知道了。”
他拿住了药膏,对李府医道:“我会清醒一时,但不知何时又会发作,还请府医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让公主失望。”
李府医心想:失望?怎么会失望呢?公主如今可是巴不得驸马早日痊愈啊,驸马既然能清醒一时,那情况必然会愈来愈好的,那让公主知道有何不可?
李府医含糊应付了两声,“嗯嗯,驸马还请用药,把皮囊治理好,治理好了,公主瞧了也赏心悦目。”
看看,看看!他在府上多年,已经学会站在主人家的角度上看待问题了!多么通情达理、多么善解人意!
对驸马搪塞,对公主就得掏心窝,李府医踩着两头船,但也知道哪头重哪头轻,先前是不确定驸马会神志反照,所以不敢对公主言明,怕的就是所言不能兑现,反而惹得公主殿下不快。
但眼下这情况不同了,驸马既然已经恢复了正常,过程虽然短暂,不知能持续到何时,但只有这么一息的功夫,也足够令殿下欢欣,李府医便自作主张,决心将驸马的病情瞒着驸马本人,对公主合盘吐露。
萧灵鹤的腿肚打颤,用了药膏,每隔一个时辰就涂抹一遍,略略恢复了一些,想到昨晚那不禁使用的拔步床,架子摇颤,似有将要崩塌的迹象,长公主心有迟疑,不好交代刘毋庸,悄摸儿地对竹桃吩咐。
“你私下里,去采买一架新床,莫要惊动他人。”
竹桃道“好”,只是不明公主喜好,难免多嘴问了一句:“公主喜欢哪种样式儿的?奴婢好去找。”
萧灵鹤调开视线,“样式不重要,结实耐用不易塌……就行。”
说完她便瞧见篱疏抿着红嫩的嘴角,像是在忍笑,她羞怒交加,伸手去拧篱疏的脸蛋,恶狠狠地威胁道:“妮子想笑本宫?我撕了你的嘴。”
公主外强中干,哪里舍得撕她的嘴?篱疏只是装得害怕,嘴里赔着罪,死命按着上扬的唇角,但眼底的笑意却无论如何止不住。
啊,那是有多激烈啊,连阁楼里那张降香黄檀打的床都不够使的!
也亏得是公主殿下,福泽深厚,得遇如此驸马呢!
过了午后,萧灵鹤歇晌完,又开始擦药了,擦完药,在金玉馆的寝房里朝南纳凉,李府医突然行色匆忙地奔来,说有要事相告。
自从谢寒商从阁楼上摔下去之后,萧灵鹤便把李府医全权调度去了泻玉阁,随时为驸马待命,他来报信,定是谢寒商的病情有了进展。
萧灵鹤不太能接受恶化,深呼吸几息,做足了准备,才放李府医进来。
李府医一进门,萧灵鹤的心便开始紧张了起来。
现在的她,居然开始担心谢寒商的病治不好了。
谢天谢地,李府医这回竟报喜不报忧了,面含喜色地向她道:“殿下,老朽看驸马的病症似乎有了大进展!”
萧灵鹤心口咚地一声,骤然发紧,从罗汉床上倏地直起了身,双足伴随一幅轻如烟霭的裙袂落到冰凉潮湿的地面。
“真的?”
李府医喜上眉梢,踌躇满志:“老朽不说没把握的话,难道公主尚未看出,眼下的驸马是神智清明的么?”
这一回萧灵鹤好了一半的腿弯打飘起来,身子一矮,险些掉凳。
她震惊不已,错愕地支起一双雾蒙蒙的星眸,李府医见公主似有不信,一拍大腿。
“老朽上次就当告知公主的,驸马的失魂症状在逐渐痊愈,开始可能会短暂地几个时辰恢复正常,越到后来,他恢复的时间就越长……”
怕公主生气,李府医的话音一顿,但他很是不解,耐不住又问。
“难道长久以来,公主没有能察觉驸马恢复的异端?”
没有!
萧灵鹤的脑中轰地一声,好像一座信念永固的高耸石碑于心中訇然坍塌成了废墟。
李府医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她全无所觉?
谢寒商恢复过么?
如若他恢复过,他为何不说,难道,他在同她演戏?
可为何要那样,他直说自己是谢寒商不行么?为何要欺骗,要隐瞒?
思量漫过过往的点滴,从中抽丝剥茧,又好像能从中剥离出一个披着伪装的谢寒商来。
第一次觉得他状态异常的时候,他还是法门寺的大师,他握着她的手,拉开了官家赐的射马弓。
第二次,是小鱼。应当就是在她为贵阳捉奸时,他恢复过,那时候他就已经清醒了,可他还在同她装,扮演鲛人的种种把戏。
至于第三次,应当就是今早了。
不是……等等?!
那在谢寒商恢复正常的时候,她究竟都干过什么?
潮水般汹涌的碎片,沿着记忆的脉络蜂拥撞入脑海。
“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你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我把你一刀宰了吗?”
他说,不怕。
那时便已是谢寒商在回答。
她一无所觉。
还有……
“要口口就说一声,任你口口,就是不许动手打人!”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她说的话?这是她当着谢寒商的面说的话?
啊,难怪她的高岭之花驸马,听完那句话简直恨不得当场自刎了结残生。
她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他早上那个表情的所有细节。
她,居然当着真正的谢寒商,呛了他那样一句话。
他该是有多羞恼啊!
一个原本就暗恋着她,根本舍不得欺负她的人,发现一觉醒来在她的屁股上留了两道淡淡的掌印……
啧。
也许这个时候该羞涩的不是她萧灵鹤,兴许谢二正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捶胸顿足地失悔呢!
一想到这里,她的底气回来了,正襟危坐起身子,“哦?你是说,驸马很快就能彻底恢复了?是这个意思么?”
李府医说“是”,还告诫道:“不过只得一时半会,不定何时又要发病,公主要是想见到一个正常的驸马,眼下去泻玉阁,立时能见到。”
萧灵鹤喜出望外:“还有这种好事?”
她搓着双手,探头探脑地一言,见把李府医吓了一跳,她方想起体统这回事,于是把自己强行按回去,但大脑充斥着激动的讯号,兴冲冲就要去泻玉阁。
只是两只光足才迈了两步,公主殿下又纠结着眉头缩回了莲足,扯了一下纤细如月牙的眉弯,低声道:“本宫这样,怎么见驸马呀?”
说罢,她扭头对竹桃与篱疏道:“准备热汤,花瓣澡膏香巾一全套,把本宫新裁的那身豆蔻绿的锦绫裙取出来,头饰?头饰要那套去年母后赏的头面,华胜是攒枝团花紫金玫瑰的那副!”
竹桃与篱疏慌慌张张地前去准备,萧灵鹤呢,也顾不上李府医还在当场了,鞋履忘了穿,径直走到菱花镜前,食指朝自己眉峰怼了怼。
这个眉形太艳,也要换!
唇脂太淡,也要改!
啊!她才发现,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处打扮是妥帖的!
【作者有话说】
金玉馆,泻玉阁,大家听出什么门道来了吗?[吃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