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我吗？”莱斯塔在艾维对面坐下, 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匹配中心安抚静室的房门厚重，头顶还装着好几个角度的监控。艾维的外套穿得板板正正，胸口挂了个匹配中心标识的工作证。
他仰头看着莱斯塔无比自然地坐下, 稍稍挽起袖口，居然油然而生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
艾维叹了口气。
“我想到你会来申请这个机会。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第一次就安排上了。”
其实艾维明明刚给他做过一次安抚, 但也许又是莱斯塔占有欲作祟，或者是他身为高级雌虫有什么优先分配的权利，总之当艾维看到他走进房间的时候真有种眼前的一切仿佛什么编写好的剧本般的错觉。
“是啊，也许是我运气很好。”
莱斯塔大言不惭地说着。“艾维阁下, 如果您觉得我应该被您惩罚，您可以操控这个，而不是强迫我和您保持距离。”
他伸手稍稍调整了一下脖子上的颈环。
这个设置艾维的确有操作权限，他甚至能看到颈环的工作记录, 在什么时刻对莱斯塔做出了多少惩罚。
但这个小玩意是冻结婚约之后莱斯塔才戴上的。当时艾维还稍微有些愧疚, 觉得这个对莱斯塔而言是原本并不需要戴上的负担, 怕对他身体有什么严重影响而调了一下输出数据。
但听起来明明就是很严肃的强制措施, 虽然经过艾维调整数据后没有太明显的作用，但被莱斯塔说得好像情趣似乎也不太对劲-
“不是给你开了白名单吗。你都来这儿坐下了, 什么保持距离。”
艾维说完这句话，觉得当下的气氛有点奇怪。
莱斯塔对他似乎有着一股古怪的亲昵，而他对莱斯塔的回复似乎也过于熟悉了。
他明明没和莱斯塔那么熟悉，几次比较接近的接触多半也只是莱斯塔刻意贴上来的结果。
但现在莱斯塔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暂有矛盾的伴侣, 在匹配中心的帮助下终于可以坐到一起亲密交谈。
“是啊。”莱斯塔叹息着。“其实我只是一直在给您添麻烦而已，从之前的白名单到现在的安抚服务，我也觉得很内疚不应该。”
艾维觉得他说得对, 但以艾维的性格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在此刻来一句“你知道就好”之类的。
……毕竟这儿还有监控。也不知道这些对话会不会被匹配中心记录下来-
“别装可怜，莱斯塔。”艾维竖起食指，虚虚点他一下。“之前想着你要继续执行任务才给你一次安抚而已。你不会觉得我很好说话吧？”
某个光线昏暗的消防通道里，莱斯塔大概本以为会再次遭到痛击，没想到艾维给了他一次安抚，几乎要飘起来了。
“怎么会。”
莱斯塔稍稍偏过头不跟艾维对视，语气却格外轻飘。
“我只是偶然得到您的奖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就开始吧，虽然我觉得以你的状态其实并不需要这次安抚。”艾维伸出手，示意莱斯塔把手放在自己手掌上。
“怎么会呢？”莱斯塔笑着说。“离开中央星之前，我当然也希望见见匹配的雄主……”
“再瞎说就出去。”艾维捏他一下，不重，但警告意味很明显。
“不敢了。”莱斯塔回握住艾维的手掌，轻轻晃了晃手腕-
传统的安抚方式主要是清理雌虫精神力世界中的杂质。
若关系亲密或雄虫能力较强，则可能深入其精神世界，通过与雌虫沟通交流来完成清理；若关系一般，则可能仅用雄虫的精神力触手稍作清理即可。
像莱斯塔这样极擅忍耐的雌虫，通常一次简单的清理便足以支撑其继续工作。
但他也看出艾维其实并没有对他下狠手的那种决心，偶尔说几句威胁的话他只当成某种情趣，试探着踩着艾维的底线一步步接近他。
“放松点儿。不是应该很熟悉的吗？”
艾维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了句糟糕的话。“给我打开。”
后半句指令又被艾维换成了索萨芬语。
他发现莱斯塔似乎对这种指令的反应更剧烈一些，也许是工作环境带来的偏好，也可能只是艾维的身份与这类命令形成的反差，恰好刺激了莱斯塔某种隐秘的期待。
“是的，长官。”
莱斯塔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戏谑的味道，语气倒是冷静又斩钉截铁，仿佛真的接到了需要严肃执行的重要决策-
莱斯塔顺从地闭上双眼，艾维收拢手指，尝试和眼前的雌虫重新链接。
先是短暂的坠落感，失重带来的晕眩，然后精神力世界轰然洞开。艾维伸手推开面前紧锁的大门，视线中烟尘四散，从模糊逐渐到清晰。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卧室。
或许不应该叫卧室，但陈设过于简洁的房间里只有床。床幔华丽地垂落，流苏上也布满灰尘。
其实这张床本身看起来设计倒是不错，但如果就这样和着灰尘一起躺上去的话，大概只能连打三个喷嚏。
艾维觉得如果现实中碰到这种房间自己应该会掉头就走，混合了某种糟糕的暗示和恐怖气氛，看起来实在过于危险。
“莱斯塔？”艾维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行动速度太快的时候视觉是无法捕捉这个身影的。艾维站在精神域中，看着雌虫青筋暴绽的手扼向自己的咽喉。
“这么没礼貌，我要在安抚服务之后的评分表里给你打不及格了，莱斯塔舰长。”
艾维嘴唇轻启，吐露出类似玩笑的威胁句子。
安抚服务结束后确实有雌虫和雄虫互相评分的环节。不过理论上来说这个分数对之后的分配结果影响也不算大。
否则以莱斯塔这种拿不到什么好分数的性格，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就如愿以偿才对。
眼前的莱斯塔甚至还穿着舰长制服，艾维能看到熟悉的肩章和闪亮的制服扣子。
脸颊上的虫纹闪烁着明亮的能量流动，看起来状态非常差。
也许莱斯塔就喜欢这种类似星舰里的密闭环境，艾维想。所以才会让精神域展现出这样的效果。
也或许，正是因为实在太久没有得到过安抚，所以这里才会落满灰尘-
当然在精神域环境里，莱斯塔的主体意识不一定非常清晰，“打不及格”这种威胁的句子也只是艾维自娱自乐一说，并不能成功让莱斯塔接收到这个信息。
他能这么轻松也是发现莱斯塔似乎对自己没有太大敌意。虽说伸手就朝着要害处来了，但也没真的收紧手指让他无法呼吸。
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指覆在脖子上娇嫩的皮肤，仿佛爱抚似的来回摩挲了几下，又往下慢慢移动到锁骨。
——否则的话，他大概也只会先让莱斯塔再痛一回-
“让我帮你打扫房间？”艾维就着这个姿势和莱斯塔对视，看向他那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睛。
“下次买个机械管家吧。这么落后的环境也不知道哪年的。”
他轻轻挪动莱斯塔的手指。莱斯塔皱着眉头紧盯着他，却并没有反抗行为。
“只有门没有窗，是什么星舰里的房间吗？——可是上次我可没有看到床幔这种装饰品。”
他抓着莱斯塔的手掌，十指相扣，缓缓按住他的胸口。也许如果足够用力的话，掌心能感觉到其下心脏跳动的节奏。
莱斯塔喘息着，仿佛什么掌控了巨大力量却只能屈服于主人的野兽-
得到安抚的感觉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仿佛躯壳原本是沉重的负担，但在安抚中那些沉重的东西逐渐被卸除，身体逐渐变得轻盈乃至飘忽。
身体上虫纹发烫的时候仿佛滚烫的烙印，在皮肤上发热，近似于燃烧。但很快那种刺伤般的灼烫感就渐渐消退。
无形的力量仿佛丝绸般温软而轻柔，又像是柔滑的流动的水波。轻如无物的包裹感让所有紧绷的部位都逐一放松下来。
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静，灼烫的温度消散。钴蓝色的眼睛微微失神，眼尾染上不大明显的红色，仿佛要当场哭出来-
“怎么没把翅翼放出来？”艾维摸了摸莱斯塔滚烫的额头。“你不是对自己的翅翼很自豪吗？”
其实原本那种被翅翼抵在喉间的巨大的威胁感艾维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但现在回想一下近距离接触翅翼的细节，似乎又感到历历在目。
“不要。”莱斯塔低声说着，低着头，仿佛尝试把头埋进艾维怀里。可惜以他的体型这个动作非常勉强。
“这么会撒娇？”艾维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发顶。“做完安抚应该很舒服吧，怎么还这么紧张？在挽留我吗？”
很明显艾维是明知故问，只是想让莱斯塔多说几句。
“嗯……唔嗯。”莱斯塔很明显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鼻音黏黏糊糊。“艾维阁下。”
“在呢。怎么？”艾维充满耐心地应他。
“我想说的是……不要生它的气。”
“谁的？”艾维有点惊讶。
也许在莱斯塔的潜意识里这个顺从的自己和桀骜不驯的自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所以他需要帮“另一个自己”求情。
“不要拿走……我的翅翼。”
莱斯塔轻声说着，额头抵住艾维的肩膀，声音似乎都微微发抖了。“它不是故意的……不要惩罚它。”-
“做什么坏事了？”
艾维一下一下顺着后脑摸到莱斯塔的背。某个应当是翅翼蛰伏的缝隙紧紧合拢着，仿佛生怕艾维伸手对它做出什么伤害。
“……我觉得非常抱歉，关于这件事情。”莱斯塔断续地说着。“不应该把翅翼当成武器，尤其是……尤其是您刚对我做完安抚之后。”
“原本发情期爆发的时候，翅翼也进入了失控状态。您为我做过安抚，我才重新掌控翅翼的外展和收回。”
可能现在也是刚刚做完安抚，导致这件事被莱斯塔重新记起，觉得艾维是打算秋后算账。
“我只是想对您展示这种掌控力，不应该因为其他原因，擅自对您露出翅翼的刃口……您惩罚我吧。”
莱斯塔轻轻抽气，仿佛已经准备好得到什么新一轮的疼痛。“它不敢再那样对您了。您给它一次机会吧，不要……不要拿走。”-
不过再怎么说，艾维也不至于对莱斯塔的翅翼做出什么不可逆的伤害。
他随口一说只是想看看而已，并没有真对莱斯塔做什么的意思。
翅翼作为雌虫特有的身体构造，远非简单的飞行器官那么简单。虽然雄虫没有此身体构造，但多少也对这种重要器官有所了解。
何况随意对雌虫的重要身体部位进行改造是不合法的。翅翼受伤后的恢复速度远远不如身体其他部位，损伤过重时也无法完全恢复所有功能。
摘取整对翅翼会导致雌虫被认定为残疾，对翅翼进行部分组织采样也会导致功能受损。
意外造成的伤害尚且需要修补，何况是对它造成蓄意的破坏，实在不符合艾维的行事准则。
而且……他此前一直认为，莱斯塔的翅翼非常美丽。即使是在锋刃抵住他的时候，也显示出某种近乎艺术品般的精密结构与凛冽质感。
如果就这样从身体上剥离开来，未免也太过可惜-
“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会装可怜就好了。”艾维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连他自己都把莱斯塔这种行为定义成某种伪装，偏偏指望在莱斯塔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摆出这种做派。
“我，那——”莱斯塔似乎有点犹豫。
“你留着吧，我拿走了也没用啊。”艾维拍拍他的背，安抚似的说。
其实他在那一瞬间甚至有冲动想吻一吻莱斯塔的发顶，但又在真的这么做之前忍住了。原本这次安抚服务就是计划外的行动，再要继续放纵似乎就太过了。
只是表演性质的示弱而已，艾维想-
第25章 异样感。 通讯。
艾维觉得莱斯塔多半在装可怜, 但莱斯塔其实也有他的顾虑。
据说获取雌虫翅翼的方法就是以此开始。只要雄虫用强大的精神力精准地阻断翅翼根部与神经中枢的连接，那对原本充满生机的翅翼就会立刻失去知觉。
一旦一位雄虫对雌虫操作了这种切断连接的行为，想让第三方帮助雌虫完好无损地续接回去就很困难了。
而如果阻断连接的时间足够长, 它就只能完全从身体上脱落，一件可以随意拆卸、与主体再无瓜葛的冰冷部件。
艾维表面上看去总是波澜不惊，仿佛心情剧烈波动也不肯轻易表露出来。莱斯塔一方面觉得这是他情绪稳定, 另一方面也觉得他有种漠然的残酷感。
那是一种剥离了同理心、纯粹以理性甚至兴趣为导向的审视。
也许艾维真的会一时兴起，就对他做出这种事情也说不定-
不过其实莱斯塔对艾维这种讨好，其实也并非全然是精神状态正常下的表现。
这冲动深深烙印在他精神域的最底层，像某种古老程序的残留指令, 难以彻底根除。尽管他对此感到陌生，却也无法否认——这似乎的确是他身为雌虫的一部分。
重要的是，即使这种做派与他平日里棱角分明的性格形成了几乎突兀的反差，但对此能不能打动艾维也没什么把握。
艾维看起来就是没什么偏好的那种雄虫。
那些能轻易点燃其他雄虫欲望的、浓烈到呛人的感官刺激, 极致的痛楚与欢愉……在艾维面前似乎都失去了魔力。
他们单纯的亲密时艾维也不太喜欢花样。似乎更倾向于一种近乎纯粹的能量交互。
面对强势的雌虫艾维似乎没有过多的排斥, 相对应的, 对他示弱似乎也并不会得到更多的青睐。
那么艾维会因为他声情并茂的祈求稍稍动容吗？其实莱斯塔也无法判断。
他闭上眼, 沉默地陷入一片窒息般的茫然-
其实这是艾维第一次自主链接雌虫精神域和脱离精神域。虽说他理论知识掌握得足够扎实，但完全依靠他自己的力量还是第一次。
睁开眼的时候艾维甚至还觉得有些晕眩, 好在手边监控仪器数值都还正常。他重新半闭上眼睛稍稍调整了一下状态，听到莱斯塔的呼吸骤然急促一阵，知道自己的第一位服务对象此刻也该醒过来了-
“怎么样，休假要结束了？”
艾维脱掉手里的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纤长的手指, 从座位里站起身。
莱斯塔靠在椅背上，多少还有些失神。精神域被侵入后残留着被翻检过的异样感，让他思绪有些涣散。他停顿片刻, 深深吸气，才缓慢地做出回复。
“是。”雌虫语声迟缓，仿佛要小心翼翼斟酌，然后才能回复这句闲谈。“下周要去大熊β星座。”
眼神慢慢聚焦，他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应当多介绍一句。“短途线路，主要是货运。”
这种例行任务实在乏善可陈，似乎也不需要更多说明了。
“我的婚前课程还没上完呢。”莱斯塔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带着点抱怨的口吻。“已经申请安排到任务之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莱斯塔突然问。
通讯号的拉黑和解除拉黑是不会通知对方用户的。莱斯塔发现自己无法联系艾维之后就没尝试过，也就没发现艾维其实早就解除了他的黑名单。
“你提醒我了。”艾维挑了挑眉毛，说。“本来放出来了，我看现在还是放回去比较好，是不是？”
他其实没打算就此重新拉黑莱斯塔，毕竟他自己要是有事要莱斯塔配合的话也不太方便。
但他又很想看到莱斯塔诧异懊恼乃至遗憾的神情，于是故意这么一说-
“为什么？”莱斯塔有点惊讶。
安抚服务中是可以携带终端的，但出于被打扰的原因通常都不允许打开。不过此刻也算是服务结束双方短暂的修整时间，拿出终端看一看也不算违规操作。
“测试1”
莫名其妙的短语被发送成功，身边艾维的终端传来叮咚一声响。莱斯塔扶住额头低下头，为这个结果笑了出来。
“艾维阁下……”
第一条消息不是寒暄或者自我介绍，而是莫名其妙的“测试”。这种小事多少有点儿丢脸。
但严格意义上说，似乎也不算冒犯到艾维。莱斯塔把终端倒扣在桌边，仰起头，和站在一边的艾维对视。
“本来想跟你沟通一下婚姻冻结解除关系的问题。但是现在看来，你好像很享受这样的关系啊？”
艾维抱着手臂俯视他。
“也不是。”
莱斯塔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一点。“与其说享受，不如说是接受吧。毕竟我现在想要更进一步，您当然也是不可能答应我的，是不是？”
艾维轻轻嗤了一声，没对这个回答做出什么评价-
星舰上灯光炽如白昼。莱斯塔拧开一支营养液，仰起头，把口感粘稠混浊的营养液几口饮尽。
“预计三小时后到达星港。”频道内瞭望的星舰工作组发布全员通告。
“校准一次坐标。”频道里的指令交错繁杂。“检查推进器温度。”“C级舱室受损，请工程师检查密封罐。”“方向修正！”
星舰的推进有轻微的嗡鸣声。以往莱斯塔对这种感觉十分习惯，仿佛听到熟悉伙伴稳定的呼吸声音。
但也许是精神力安抚会影响脑部，带来一些属于艾维的喜好。莱斯塔此刻居然觉得这种振动的声音吵得他有些心烦。
毕竟对感官过度敏锐的雄虫来说，这种振动的影响也数倍于雌虫。有这种不悦感也很正常-
“舰长。”副手尤里安给他发送通知。“刚刚换班完成，您可以去舱室里休息两个星时。”
“收到，谢谢。”莱斯塔点点头，脱掉自己制服的帽子。
在休息时间方面他大概也受了些影响。以前他往往透支自己的精力，只要还能坚持就绝对不肯休息，尤其是去大熊β星座这种并不算遥远，路途也很平静的线路。
但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并不是机器，需要正常的轮换休息，并且对提示自己休息的下属也和颜悦色。
和面对艾维的时候一样，休息也只是为了调试自身状态，整理思绪，直到能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接下来的工作。
平心而论其实他愿意的话可以一直等到星舰进入港口再起身。但降落到进港之间的工作虽说难度不大，但纷繁复杂，他还没适应从此开始放手。
外套被挂上房间的衣架，领口的纽扣被解开两颗，袖口的扣子也散开。莱斯塔叹了口气，戴上眼罩，决心就此稍稍休息一下-
也许是艾维给他做过的安抚在他精神域里遗留了一部分气息。只是片刻的小憩，莱斯塔就被迫再次在梦中到了艾维。
“艾维阁下。”
他略略紧张地绷紧身体，艾维把他推到床边坐下，支起膝盖半跪在他腿间。还没等莱斯塔调整好呼吸，艾维就居高临下推他一把，把他推倒在那张烟尘四溅的大床上。
“这么紧张？”艾维偏着头问他。“你不是喜欢吗？”
艾维手上裹了一双缎面的手套。指缝连接处算不上紧，但看起来柔滑而触感微凉，没受到雄虫手心温度的影响。
“喜欢啊。”莱斯塔喘了两口，终于支撑着自己对艾维露出个笑。“艾维阁下。”
“下次打扫一下。”艾维俯视仰躺的莱斯塔，慢条斯理摘下一侧手套。“不喜欢这种太旧的环境。”
“……只是灰尘而已。”莱斯塔笑着呛了一下-
莱斯塔直直盯着艾维的手。一只手完□□露出来，另一只手还戴着手套。同时又捏着那只刚刚取下的手套，掌心似乎还有残余的温度。
“想要吗？”
艾维一寸一寸地俯下身，一点点靠近，直到近到彼此呼吸都能吹在对方脸颊上的程度。
“张开。”
莱斯塔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艾维这次仍然使用了索萨芬语。
此手段已经不再新鲜，但放在他身上似乎管用就行。莱斯塔被他一说就冒了汗。
“艾维阁下……”-
缎面的手套被粗暴地揉成一团，还没来得及留下什么折痕就被一把塞进莱斯塔微微张开的嘴唇。莱斯塔顺从地分开牙齿，手套被掖在唇齿之间，瞬间就被泌出的唾液打湿了。
“唔，唔嗯……”
莱斯塔发出含糊的鼻音，像顺从的应和也像舒服的喟叹。
手掌粗暴地隔着上衣揉弄结实的肌肉，仿佛在那里点起一团烈焰。莱斯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方寸之间实在也没有逃避的余地。
“想要吗？”艾维猛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撑着床边直起身。
莱斯塔合拢牙齿。浸湿的布料在齿间湿漉漉的一团，舌尖轻轻往外抵了一下又急忙用嘴唇抿住。
其上遗留的，来自艾维的气息已经很模糊了。
“好好含着。”而这位始作俑者总结陈词般地拍了拍手，就这样从莱斯塔身边抽身离去。“在满足你的期望之前，我要看到你的表现。”
第26章 倒错。 吃醋（并不
陌生的火焰从虫核处燃起, 腾的一下烧遍全身。虫纹流动着明亮的能量，灼烫着莱斯塔的皮肤。
莱斯塔盯着床幔摇摇晃晃的流苏，视线模糊一瞬又很快清晰。
鼻端似乎还能嗅到灰尘的气味, 似乎理所应当，又像是缺了点什么。
“唔，唔嗯……”
莱斯塔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呜咽, 混合了难耐和渴望。急迫与明知不可得交织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就是惶惑和空虚。
那是悬而未决的审判，静默无声的汹涌，渴望被关注, 却又被刻意忽略的凝滞感。
“艾维……艾维阁下……我需要您的帮助……”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向站在一边的雄虫发出呻吟般的呼唤。
手套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叼着，让每个吐出的词句都显得模糊，但他也不敢就这样吐掉，而是继续勉强而小心地把它含在口中, 仿佛维持一个艾维在他身体上留下的标记。
明明艾维是完全的审判者, 他不会对眼前状态混乱的雌虫有任何同情。但身为被审视的对象, 莱斯塔仍然忍不住朝对方发出祈求的声音。
艾维双手环抱在胸前, 沉默地站在他身边。他仿佛溺水的求助者一般伸出双手，而艾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什么都没有说。
汗液像暴雨一样淋漓洒落。齿间的手套被唾液浸湿，布料在咬合处来回摩擦，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唇边的触感由熟悉几乎变得陌生了-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片刻。时间在这样的场景里没有丝毫意义。汗水浸透莱斯塔的身体, 在床单上遗落一块深色的痕迹。
空气里似乎传来明显的信息素气息。理论上来说，已经建立过精神链接的关系，应当能立刻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情绪才对。
莱斯塔皱起眉头, 费力地感受片刻，才发觉其实是属于艾维的，表示“不太高兴”的味道。
“怎么了……艾维阁下？”
“没什么。”艾维垂着眼睛看他，抬起手，一颗一颗地去解自己的扣子。
莱斯塔的目光移向他的手指。一只手上套着柔软的丝绸手套，另一只手是完全的毫无遮蔽。他不由得开始幻想这只手的触感落在自己身体上的感觉。
艾维身为研究员当然不至于养尊处优，那么他手掌的柔软和光滑大概就是出于天赋异禀。
手心的温度微微带着凉意，触到火热的皮肤上会感觉很舒服，而碰到发热的燃烧的虫纹时它又会稍稍一缩。
莱斯塔幻想自己追逐那一丝清凉，在炎热的无形的火焰的灼烧中祈求一点安抚。
“艾维……”-
他不敢想艾维会交予他更多亲密，而实际上艾维看起来也没有那种打算。
衬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其下是艾维光洁的身体。雄虫身上是没有虫纹的，当然也没有因兴奋而冒出的覆鳞或者覆甲。
于是莱斯塔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几乎忘记了要在他面前保持应有的礼貌。
“莱斯塔。”艾维冲他微微一笑。“好看吗？”
布料简洁而造型日常的衬衣被随手从身上剥离下来，莱斯塔心跳骤然加快。
说起来雄虫的身体构造当然和雌虫的看起来没有那么大区别，莱斯塔也没觉得赤裸上半身有什么稀奇的。但他看到艾维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时候仍然会脸红，也许是艾维的身份给他造成了这种想法。
——艾维应该是他的雄主吗？-
这个问题其实早就被他给与了肯定的回答，但在这种情况下又突兀地在脑海里浮现。
偶尔失口的称呼，理所当然的安抚服务安排，乃至于不在节奏上的占有欲……
如果这不是发自内心的认可，怎么会持续把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呢？
“我要洗澡了。”艾维轻轻地一笑，仿佛洞察一切似的，语调平稳。“还看什么？”
衬衣被他随手团成一团，准确地往外一扔。团状的衣服轻飘飘在空中展开，完完整整地遮盖住莱斯塔早已不加掩饰的目光。
莱斯塔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被衣服上沾染的明显的雄虫气息熏得小腹发紧。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仍在梦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关于星舰那一晚的倒错场景。
他被留在床上，被看着一切躁动不安的情绪而得不到纾解。艾维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他在难言的状态里翻腾，直到最后呜咽着达到某个状态的终点。
莱斯塔甚至还记起了艾维想要洗澡的意愿。当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艾维有这样的关系，做得实在不够体贴-
使用浴室当然是暧昧的做法，莱斯塔沉浸在回忆中没一会儿，安静的场景就被清脆的水声打破了。
艾维似乎很习惯于淋浴，这和大部分惯于享受的雄虫很不一样。大概也并不是因为他不想享受，只是研究员生活没给他太多享受的时间，他也只能把这当成清洁自己的一个必备技能。
飞溅的水雾也许是灼热的，但也可能带着清新的凉意。沐浴露之类的香气很淡，但浴室是封闭的，气味会留存很长时间-
莱斯塔深吸一口气，摸到手边闪烁的终端。
未入港之前终端应该信号很弱，他也没有联络中央星亲友的必要，因此他没注意过这方面的细节。
但此刻那头闪烁的名字居然是艾维，不得不说实在是莱斯塔意想不到的事。
“怎么了？”莱斯塔勉强揉了揉眼睛，打开照明灯带，这才接通这项通讯。
“颈环报警会通知到我，你知道吗？”艾维的声音隐约有些失真。“又做什么了。”
莱斯塔当然知道自己状态很差，但他并不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得到过安抚的身体就是会一次又一次渴求更多的安抚，但其实不满足这种需求也不会怎么样。反正他一直都是这么严苛地面对自己的。
……也不知道现在合成抑制剂还有没有效果，莱斯塔突兀地想。
“如果我说不知道……您会把颈环摘掉吗？还是对这个警报干脆置之不理呢。”
莱斯塔低声地说着，仿佛话里有什么别的意味。
这句话其实也很不好回应，听起来像在故意气对面的雄虫。
“别做没意义的假设，莱斯塔。”艾维似乎犹豫了一下。“即使想摘掉，也得等你回中央星……”
“嗯。您就是这样纵容我。您明明不想拒绝我的，是不是？”
莱斯塔笑了一声，但明显听得出他并不想笑。“您要再多说几句吗？说您其实不想管我死活，或者直接说我是个混账。用通用语说，或者用索萨芬语。”
“您说索萨芬语也很好听。我喜欢您那种不允许反对的语气。”
这句话说出来就是强行让艾维回想起此前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艾维是全然的掌控者，莱斯塔则意乱情迷地露出顺从的姿态。
当艾维知道这一切都被莱斯塔作为自己幻想的素材的话，他是会仍然保持冷淡，还是会在脸颊上浮起带着怒意的红晕呢？
“您没开视频，是因为知道星舰航行中信号可能不好，还是单纯不想和我面对面？”
艾维没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但莱斯塔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他语速加快，仿佛要赶在对方切断通讯之前说完所有想说的话。
“……您应该想一想。像我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要找您要安抚的雌虫，在您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能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擅自做些什么？”
他语气带了些自厌和自贬，偏偏又理直气壮极了。几乎要把“有错也不改”明明白白说出来。
“那你把通讯打开。我看看你做什么好事了。”
艾维似乎没有被冒犯到，甚至在通讯那边轻轻笑了一声。
“在等什么？现在打开啊。”-
艾维走过研究所的中庭，阳光落下透明的穹顶，照得他头顶的发丝蓬松地闪烁起来。
工作日他当然也是照常上班。此前天鹅座的项目告一段落，他没再安排到需要出差的工作，也不必思考万一又在出差星舰上碰到莱斯塔的话该怎么面对。
“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周末去约会了？过得很愉快吧？”同事和艾维打招呼。
“嗯。还好。”艾维附和一句。
想来想去周末也就是和莱斯塔一起度过了一小时，地点在匹配中心。如果这样也算约会的话，同事说得倒也没什么问题。
“莱斯塔和你现在关系进展如何？”
同事似乎又颇感兴趣地询问。
“哈哈。舰长那么忙，我能和他有什么进展。”艾维干笑一声。
其实就算说出自己和莱斯塔的僵持也不算什么大事。虫族社会也没那么讲究从一而终。尤其是在雄虫的方面，一拍两散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雌虫也找这种借口吗……”同事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怜爱了，像面对那种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崽。“他是对你这样说了？说他在忙吗——”
“没关系的艾维。”另外一个同事立刻打断了此对话。“匹配中心的结果也可能有变化的。”
艾维看了看遮遮掩掩的同事，终于有点无奈地笑出声来。“放心吧，我不会用感情受挫作为借口故意请长假的。”
“而且不是已经有前辈这么做了吗，我再用这个理由的话领导也不会批准吧。”他自嘲似的轻咳了一声。
“是某位和莱斯塔门当户对的雄虫阁下对他表现了兴趣？还是刚刚有报道他的家族有和其他家族联姻的传闻？”
“——总不能是说他频繁出入匹配中心吧。据我所知他最近在补某个针对雌虫的培训课。”
第27章 就是想。 不要管。
艾维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八卦的同事, 走回自己的工位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没多了解莱斯塔的家庭相关，莱斯塔自己当然也不会主动跟他谈论这件事情。
毕竟他心理预期是即将和莱斯塔解除关系, 而莱斯塔说出自己家境似乎也无法给自己加分。
……也不一定。也许对大部分雄虫来说，未来的伴侣家境优渥其实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加分项，而到莱斯塔这种程度则近似夸张。只是艾维没给莱斯塔机会介绍自己的家族而已。
艾维突然又有点想念自己的雄父和雌父。其实他不太知道雄父和雌父认识时候的细节, 只是大致听说过他们美化的概括。
比如雄父其实也是匹配后才第一次和雌父见面，又比如雌父对雄父展开了非常热烈的追求，总之一切都发生得水到渠成，差不多就是这类爱情故事的必备要素。
以前他只是因此对匹配婚姻憧憬, 但几乎从来没深思过其中细节-
也许是因为艾维的出生就意味着雄父和雌父爱情的结晶，他们天经地义地组建成为一个完整的家庭单位。
而艾维既然和他们各自都有血缘关系，自然也不会想到，其实在他们成为伴侣之前, 原本是互相不认识也没有过亲密接触的关系。
雄父在接收到陌生雌虫的好感表达时是怎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呢？在雌父向雄父请求或者索取的时候, 雄父不会因为彼此的陌生关系而感到不好意思吗？他们不会担心之后婚姻匹配流程无法顺利推进, 或者是由于有和对方匹配度更高的异性出现, 导致对方最终无法和自己走到一起吗？
这些问题以前艾维都一以贯之地用“匹配度达到标准的话自然能解决”来给自己回答。但一旦重新开始考虑，又会觉得实在很让他困扰-
他当然也选修过所谓婚前培训课程。但以他的经验而言上这种课程纯属多余。
如果说雌虫的培训课程是教育雌虫如何曲意顺从或者隐藏自己的攻击性的话, 那么雄虫培训课程的本质就是表现出对雌虫的体贴尊重，加强沟通，协调彼此关系。
但想到要去上此类课程的雄虫如艾维，其实不需要这类课程给他们进行再教育。
真正会对雌虫轻蔑敌视或者随意摆弄的雄虫也不会多此一举选修这种非强制的课程。
也许这种课程在这段关系里唯一的作用，就是清楚地让他识别出莱斯塔的学习进度而已。从加强和莱斯塔沟通的角度来说, 还不如去多学一点索萨芬语-
其实雄虫并不是一定要拥有一段婚姻。严格意义上说，只是必须要承担一份属于雄虫的安抚责任而已。
不过这种责任的承担往往和雌虫的付出相连结。前者由法律规定而后者由所谓“雄保会”维护，共同维持着此种关系的平衡。
此前艾维会对进入一份亲密关系充满憧憬, 但一旦想得更多之后，憧憬褪去，只剩下“好麻烦”这样的感触-
总的来说艾维其实没那么了解莱斯塔，但他仍然下意识在同事面前稍稍维护了一下莱斯塔的形象。
身为雌虫一边和雄虫有亲密接触一边和另外的雄虫谈论婚姻关系的话，怎么说都有损名声。
艾维其实根本不知道莱斯塔是不是仍然有这种计划，毕竟他此前还严厉地质问过莱斯塔自己是否只是备选方案。但他放在此刻，他仍然本能地不想和同事讨论此种私事。
虽说以莱斯塔这种放诞不羁的性格，可能就算真的有此计划且被当面点破应该也不会露出什么尴尬之色-
“您关注家族的联姻就好。我的进度您不要管这么多，可以吗？”莱斯塔到达了大熊β星座，第一件事是给雌父回消息。
雌父对他和艾维的关系异乎寻常地关心，类似于那种一点支持都不给却发布困难任务的领导。莱斯塔自己本身就因此焦虑，再被三不五时催促一下，简直是无名火起。
此前雄父主导的某个他的哥哥或者弟弟的联姻正在正常推进，即使是不怎么关心这类消息的莱斯塔也会从星网看到相关的报道。
很明显这种联姻和感情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以利益为主导。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就是这样逐渐维系下来。
莱斯塔不喜欢这样的婚姻，但他必须承认的是，当然也有非常多虫族对这种联姻充满憧憬。可能是利益足够大，所以什么都可以接受了。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点不太合适。毕竟莱斯塔也算是家族的一份子，他能得到现在的一切多少也有家族的显性或者隐性助力。
但他不愿用自己作为交换砝码，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艾维阁下实在不松口的话，我想你可能还需要一点其他东西。”莱斯塔的雌父给他发消息。
“什么东西？”莱斯塔预感到此话题不是一个可以公开说的话题。他想了想，往回拨了一个加密通讯。
大熊β星座开发程度已经很高，到中央星的信号也已经非常稳定。也能支持莱斯塔使用此种通讯。
“是类似于精神力屏蔽仪这种吗，或者是做什么暗示，能直接让艾维改变想法？”
“没有那种东西。”雌父的声音有些失真，是和莱斯塔如出一辙的冷淡语气。“能和你完全匹配的雄虫精神力水平一定非常高，远远高于平均水平。你想用这种量产仪器去对付雄虫，一方面是完全没效果，另外一方面，对雄虫使用这类违禁品不可能瞒得滴水不漏。走漏了风声，你得不偿失。”
“嗯。我和您的看法是一致的。”莱斯塔面无表情道。“那么您还有什么征服我雄父的秘诀吗？”
“我对你雄父不需要这些，足够的利益就已经能打动他。但你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做不到，就不必套用我的经验了。”
“……这些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婚姻匹配除了是维护雌虫得到安抚的制度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延续后代。莱斯塔当然知道这种虫族社会的共识。
他自己作为等级不逊于雌父的雌性后代，也被当成是他的雌父婚姻圆满的证明之一。
“我做不到。”莱斯塔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说得很艰难。“您把它收回去吧。我做不到。”
“话不用说太早。”雌父居然没计较他的僵硬态度，这不怎么符合他一贯的做派。“你会需要的，迟早都是。”
第28章 正经。 别计较了。
下一通通讯当然是要拨给艾维。莱斯塔算了算时差, 中央星大约是正午时分。
此前艾维难得主动给他拨了个通讯，算是他被从艾维黑名单里释放出来的第一次交流。
据艾维说他的颈环给艾维发送了报警消息，所以艾维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他都已经在大熊β星座了, 艾维也并不是此趟星舰的乘客。就算他真的状态差到又要发情期爆发，大概也只能靠自己忍过去。
“艾维阁下。”
接通第一句话，莱斯塔叹了口气。“虽然我很希望和您有更愉快的交流, 但首先我还是应当向您道歉。”
道歉原因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是为了此前突然切断的和艾维的通讯。
不管到底是主观上的拒绝还是星舰航行中的不可抗力影响，似乎都应当出于礼貌对艾维道歉。
“唔。”艾维看起来在工位上，伸手去捞搁在一边的耳机。“你到大熊β星座了吗？先去完成你的手续吧。”
“……”
莱斯塔为雄虫过分的体贴心虚一刹。
“艾维阁下。”他等着艾维戴好耳机才继续讲话, 声音都轻了。“没关系，入港手续让他们做吧，我最后核对一下签字就行。”
如果艾维知道自己的第一通通讯并不是打给他的，他会为此刻交付出的体贴而不悦吗？-
艾维眨了眨眼, 看着在镜头前正襟危坐的莱斯塔。
身为星舰舰长, 莱斯塔似乎一直很注重自己的形象。
此刻他的长发束成一束, 笔挺的制服肩章熠熠生辉, 勾勒出平直有力的肩线。手掌上是装载了传感器之类装置的手套，几处微小的接口在冷光下泛着金属的色泽。
他十指交握搁在桌上, 坐姿挺拔，看起来仿佛打算在这儿开什么新闻发布会。
“你知道我只是关心一下你吧？”艾维想了想，说。“没有要求你做什么的意思。”
之前休息时间的莱斯塔衣着略略散乱，看起来情绪也不怎么稳定。和此刻冷静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知道。”莱斯塔手指动了动。“只是当时信号不稳定，和中央星的通讯彻底中断了一段时间, 重新校准之前没办法重新联络。”
真相是星舰航行中信号不稳定实在太正常了，但暂时性的波动并不会导致持续的失联，否则星舰航行应该是危机四伏的刺激冒险。
这只是个没有当场重新联系的小借口而已。
反正艾维也不可能来星舰翻查舰载星网的核心通讯日志, 验证那段时间里通讯状态究竟是瘫痪了还是一切正常。他也就选择了此种更容易让雄虫接受的说辞-
艾维当然也没有跟他过多计较。
“嗯，恢复了就好。”雄虫的语气清软，似乎心情还不错。
“那么你当时在做什么，这是可以说的吗？”
莱斯塔还没来得及放松，艾维又慢悠悠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能说吗？在梦里和雄虫有一些亲密接触，甚至有一些亵渎的念头，虽然只是模模糊糊的碎片。
“喜欢我说索萨芬语？”莱斯塔沉默的片刻，艾维仍然在继续发问。“喜欢听这种命令语气的短语，还是单纯喜欢听我说话？”
“……”莱斯塔终于绷不住八风不动的表情。他微微垂下头，笑了一下，没和艾维对视。“只是没睡醒瞎说的。您要和我计较吗？”
他刻意弱化了此发言的背景，说得好像是半梦半醒说胡话一样，打算不承认此前那些感情色彩浓烈的言辞所代表的意思了-
“我跟你计较？”艾维重复了一遍，轻轻磨了磨牙。
原本他当然没那么在意莱斯塔的态度，不然也不会心平气和地接他通讯。但莱斯塔总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时候又冒出点儿让他不高兴的行为。
不讲道理的明明应该是雄虫的特权才对。但莱斯塔，艾维的第一印象中“端庄而威严持重”的莱斯塔，偏偏将这套回避核心、转移焦点的本事用得无比娴熟。
“莱斯塔舰长，如果我是你，在有求于某位异性的时候，不会像你这样答非所问，文不对题，避重就轻。”
一连串词语就这样脱口而出，语速越来越快。
“告诉我，莱斯塔舰长。你这么讲话，是在等着我惩罚你吗？”-
也许是因为艾维的气质太过柔和了，即使这样强势的一句也没让莱斯塔有多顾忌。
“想回中央星了。”莱斯塔忽然支起手肘，十指松松交叉抵着下颌，姿态透出几分刻意的松懈。
他的目光落在艾维脸上，声音里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绵。“难得赶上艾维阁下有兴致，我却不在身边，这怎么可以？”
他讲得仍然理所当然。但艾维又被他这种刻意讨好的语句成功取悦。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刻意放软的语调、那带着暗示的措辞，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精准地抚过他心头那点未消的恼意。
奇异地，那点不满就这么消散了，艾维确实失去了继续计较的念头-
“说正经的。”艾维又说。“其实我有点担心你碰到危险，比如走私星盗、亡命徒袭击之类的。”
星舰长途航行当然有几率遇上各种意外。星舰上除了搭载相关设备之外还搭载了很多武器。一旦遇上走私舰或者敌对势力的话，本身也存在自保能力。
不过以莱斯塔的职业生涯来看，目前尚未遇到过走私团伙。
“您放心。短途航线，很安全。”莱斯塔点点头。他可以觉得这种想法很不切实际，但他不能不在意这其中自然而然的牵挂。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是最近你们做了类似主题的演习吗？别害怕，这种情况很少见。”-
说到走私星盗，莱斯塔又想到了雌父对他的暗示。
实际上雌父指的是伪装成怀孕状态的药剂。这违禁品的效果堪称精妙——它能完美模拟雌虫孕育期期初的全套生理表征：孕激素水平、信息素波动、甚至体态变化。
然而，这份“完美”并非没有代价。药剂作用的原理是模拟信息素，强行刺激雌虫的生殖系统。
虽然以高级雌虫强悍的体质，其直接损伤大多能在三到六个生理周期内代谢修复，但没人能保证不会留下难以察觉的负面影响。
虫族社会对这类药剂的存在深恶痛绝，禁令森严。
繁衍新生命是虫族延续的基石，神圣不可亵渎。即便是最偏袒雄虫的雄虫保护协会，也绝不可能容忍任何损害孕雌健康的行为。
毕竟，怀孕是雌虫在雄虫面前最有力的筹码，意味着可以合法要求雄主提供足量、优先级的安抚信息素，甚至能强制推动停滞的婚姻关系。
而欺诈性的“怀孕”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使用者将被以“严重欺诈罪”论处，核心惩罚便是永久性剥夺其“婚姻匹配权”。
这意味着从此与任何雄虫的正式婚配绝缘，彻底丧失获取法定安抚信息素、建立受法律保护家庭关系的资格-
此类违禁品当然是不被允许流通的。它是不应该存在于黑市之外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莱斯塔猜测雌父手中的那份药剂大概是来自某次打击走私行动的战利品，不知为何没有被全部销毁，而是被悄然扣留了下来。
只要注射它，莱斯塔就能毫无破绽地扮演一个“孕雌”。艾维——作为他名义上的婚约对象，或者更准确地说，作为他信息素依赖的源头——将被迫履行义务。
提供高浓度的安抚信息素，频繁而密切地与他接触……甚至，冻结的婚配流程大概也将被强制重启-
这就是它存在的市场，不是吗？绝望的雌虫，为了片刻的安抚或一个渺茫的机会，甘愿饮鸩止渴。
莱斯塔凝视着终端屏上艾维的影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尚且还能抵挡这个巨大的诱惑。但他实在不确定自己还能维持多久-
“关于机密你不用跟我说。”莱斯塔似乎微微走神，艾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唤回了对面雌虫的神志。“我不喜欢背负这种没必要的保密责任，明白吗？”
他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莱斯塔的发言，但莱斯塔却不能真把这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不是机密。”他急切地说。“您完全有权限知晓我的所有行程动向。”
“是吗。”艾维的反应只是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随即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湿意。
“我是不是耽误您午休了？”莱斯塔眨了眨眼睛。持续工作之后又盯着光屏看了半天，他双眼似乎也有些发涩。
“没关系。工作日我不太讲究。”艾维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待会儿去领支营养液对付一下就行。”-
“艾维阁下，我还有一个问题。”莱斯塔的声音又很轻，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想说，但他又不敢就这样说出来。
“尽管讲。”艾维仿佛看破了他的心理，自然而然应了一句。“什么事？”
“……您喜欢小雄子，还是小雌子？”-
第29章 荣幸。 让我夸。
“……我没有偏好。”艾维停顿片刻才说。
他开口之前有些犹豫, 但说话时语气平稳，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虫族社会当然对性别有所偏好。珍贵的雄性或者足够强大的雌性都是被期待的。但当虫蛋被幼崽真正破开之前，似乎也很难探测出孕育的结果。
“是有什么……特殊考量或者意外情况吗？”他想了想, 又追问一句。
莱斯塔这个问题指向性实在太过明确。艾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家族对后代性别有什么要求？毕竟莱斯塔的家族足够古老和庞大，也许有什么艾维不了解的特殊规矩。
亦或只是莱斯塔自己有什么偏好，所以此刻直白地询问他的意见？
说到“意外”, 当然也有可能是莱斯塔真的进入孕育期了。但以他们亲密接触过的时间算算看，恐怕即使是这种情况，目前也还无法准确地测量出来。
“目前没有。”莱斯塔温和地弯了弯唇角。“不过您看起来好像很平静，不觉得会有意外。”
“我只是一开始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每次行动之前都先确认好可能招致的后果, 确保自己能够承担它们。”
艾维停顿片刻才缓缓说完。
“希望你也有，是吧？”
一旦莱斯塔真的孕育期，艾维身为雄虫需要面对法律规定的强制措施。
而莱斯塔则可能需要忍受激素变化对状态的影响，成倍地渴求来自雄虫的安抚, 乃至到后期不得不脱离一线岗位等待完成生育。
“当然。”莱斯塔在光屏上冲他微微一点头。“最近状态还不错, 没那么需要麻烦您。您也不必太在意颈环的提示。我先去工作了。”-
在大熊β星座的工作算不上很繁杂。而此区域足够靠近中央星, 航线明确, 往返的星舰也很多，路途中当然也没碰到什么意外。
此前莱斯塔雌父跟他讨论过的东西莱斯塔并没有立刻接受。回主宅每次对他来说都压力很大, 他不太想在心情尚可的时候让这些事情打扰自己。
据说家族联姻已经在筹备仪式了，星网上隔三差五都能刷到相关的传闻。
原本莱斯塔对此没什么感觉，但一想到他正在做的事情其实也是想最终和艾维进入一场婚姻，又觉得稍稍有些羡慕。
也许他也应当去了解一下类似的仪式之类，以便日后在属于他自己的婚礼上使用-
莱斯塔第二次约到艾维的安抚服务时是在路边小店。其实他已经约见了艾维, 但还没进匹配中心就看到了他。
艾维独自坐在路边的遮阳伞下，面前是一杯雄虫喜欢的五颜六色的饮料。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也没有起身去匹配中心的意思。他咬着吸管滑动终端, 一点没把注意力分给看似只是经过的莱斯塔-
阴影明显地笼罩了视线。艾维原本专注于终端屏上某个消除相关的小游戏，意识到有陌生雌性靠近的时候才缓缓抬了头。
他本以为是来了搭讪的雌虫，正心不在焉琢磨着怎么拒绝，抬眼一瞟就看到是莱斯塔走了过来。
身形高大的雌虫站在那里就足够有存在感。微卷的长发不再一丝不苟地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钴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柔化了脸上冷硬的线条。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莱斯塔笑吟吟地问他。
“随你。”艾维含糊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游戏失败的界面。“这没有其他雌虫。”
其实艾维有些微妙的抗拒。毕竟很快他就要去给莱斯塔提供安抚服务，此刻居然还得面对莱斯塔，就有种上班摸鱼被发现的尴尬感。
莱斯塔似乎没在意艾维的排斥。他从善如流地在艾维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动作优雅利落，椅脚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不高兴见我？”莱斯塔单刀直入。
“……哼。”艾维发出小小的鼻音，没有正面回答此问题-
“别不高兴。”莱斯塔笑了一下。“颈环打扰你休息是我的错。”
艾维抬头看他一眼，脖子上的颈环还闪烁着绿色的指示灯。看起来此物仍然在正常工作。
“你们家要联姻了，你不需要帮忙吗？”艾维重新低下头，随口问。
阳光斜射在桌上，勾勒出不规则的光影形状。艾维凝视着光斑，几乎想伸手去触碰。
“我需要帮什么？”莱斯塔有点惊讶似的，可惜演技浮夸了点。反问的语气微微上扬。
“……。”艾维沉默片刻。“我想问，为什么联姻没有选择你，你会因此不满吗？”-
其实艾维想问的根本不是这种问题。所谓的联姻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概念。而他其实也没有很在意莱斯塔为什么没有被选择去联姻。
反正也只是被匹配度联系到一起的陌生虫族，即使有过一些亲密接触，好像也不至于就非他不可了。
他想，是否需要拿走莱斯塔的颈环。
毕竟此物件意味着他可以控制莱斯塔，比如收紧圈口让莱斯塔难以呼吸，又或者释放电击给他不太大的伤害和剧烈的疼痛。
虽然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些功能，未来也不打算用，但也许这对莱斯塔的感官而言又不一样-
“不会。我雄父的伴侣很多，我和联姻那位不是一个雌父，所以关系很一般。没什么可帮忙的，雄父自有安排，他没安排我做什么，我就不需要做什么。”
这倒也不是不能跟艾维说的话题，所以他很轻易就解释了一大堆。
大概只是闲聊，莱斯塔的语气很轻松，语速也比较快。
“我不会选联姻。在我看来，联姻也没什么好的，而且我对和雄父选定的雄虫结婚没有兴趣。倒是你，问得好仔细……是在吃醋吗？”
说到最后，莱斯塔露出个有点促狭的笑容。他当然知道艾维不可能吃他醋，但这不妨碍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艾维垂下眼睛不看莱斯塔。
“你看起来……长得就像那种，会维护家族联姻规则的雌虫啊。”
这评价其实无关乎具体的五官长相。那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是莱斯塔身上烙印着的、属于顶级精英雌虫的独特印记。
无懈可击的仪态，决策时不容置疑的强硬，言行举止间流露出的、久居高位者才有的那种沉稳自信。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套精密运转的规则体系的完美代言。
艾维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负面印象。可以想见这些特质能帮助莱斯塔在星舰指挥或者利益斡旋中掌控一切，如鱼得水。
但这样的特质是否适合成为伴侣，大概他也没办法完全确定-
“是吗？怎么看出来的？”莱斯塔颇感兴趣地问。
从第一印象判断处事风格往往不那么准确，比如莱斯塔在婚姻一事上实际完全就是家族的反叛者。
但他仍然对艾维发问。也许是因为想借此了解艾维的判断标准。
其实莱斯塔已经或多或少意识到自己的家世只会在艾维这里造成负担，他一般会有意识地弱化家庭对自己的影响。
但也许仍然有什么部分被他忽略，导致这种有意无意的隐瞒没起到应有的效果。
他抱着双臂，笑盈盈地看着艾维。艾维脸色冷静地回看他-
艾维其实很喜欢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睛。莱斯塔意识到过。
当他注视着艾维的时候，艾维经常因为隐隐约约的不好意思而眼神躲闪，并不能完全自然地直视艾维。
很奇怪，他们明明都衣冠整齐，艾维还穿着颇为板正的制服。但他仍然会脸颊晕红，眼神躲闪，仿佛有什么很值得雄虫不好意思的事情正在发生-
“……你就是想让我夸你，是吧？”艾维偏过头，沉默半晌，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莱斯塔也没想到艾维会这么说，一时睁大了眼睛。
这句话兼具生涩的调情和诚恳直白的亲密，不论是从哪方面理解都足够让莱斯塔心跳加速。
而说出这句话的雄虫还站在他面前，棕色的眼睛微微垂下，仿佛眼前那杯浮着冰块和奶油顶的饮料就是最最重要的东西。
——看我啊，为什么不看我？
莱斯塔的喉咙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但这种强烈的，无声的呐喊在他心底来回冲撞。
心跳在此刻快到几乎失序。莱斯塔很嫉妒那只凝结着水汽，被艾维如此专心注视着的高脚杯-
“没关系，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这不是不能说的话题。”艾维停顿了半天，慢慢地开口。
莱斯塔已经很想凑上去用吻堵住慢慢开合的嘴唇了。想用力亲吻，来回用唇瓣磨蹭，在艳红的水润的唇上更增加一分鲜艳。
“莱斯塔。”艾维就在此刻开口，缓慢地说。
“喜欢你的眼睛。注视着谁的时候看起来都很深情。到底怎么做到的？”
“翅翼非常漂亮。我喜欢它从肩胛骨里像流水一样散落下来又缓缓展开的样子。我相信任何见过这一幕的虫族都不可能忘记。”
“……虫纹的形状，其实很性感，你不知道吧？特别是侧腰。我记得你会轻轻发抖。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太舒服？”
“颤抖的时候，那块虫纹也会跟着一起在皮肤上抖动……就像要从皮肤里飘出来了一样。”-
“你自己看不到吧？”艾维的声音低而缓，但语气又那么不容置疑。“……真是荣幸，能让我看到这一切……”
莱斯塔简直要被他说得发疯了，又或者说其实每个雌虫都受不了被雄虫这么仔细地，仿佛很珍惜似的描绘。
他几乎已经要发起抖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亦或是舒服，当然也可能二者兼有。
“艾维阁下。”
“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您会这样欣赏这一切……”他凑近艾维，手指也跟着发颤，用力压制住急促的呼吸。“您想再看看吗？”-
“时间到了，我该去匹配中心打卡了。”
艾维两口喝掉剩下的饮料，杯壁上残留的奶油拉出几道黏糊糊的、缓慢下坠的痕迹。
他率先从伞下站起身，动作有些急，椅子划动地面发出咯吱一声响。莱斯塔立刻紧随其后，在他身边撑开一把防护罩造型的遮阳伞。
伞面砰的一声展开，将他和艾维重新笼罩进一片柔和的、与外界隔绝的光晕里。伞沿被莱斯塔刻意压得很低，瞬间将周围的喧嚣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您在不好意思吗？艾维阁下？”
即使没有下雨，笼在伞下的距离也足够让他们自成一块独处的小空间。莱斯塔刻意地放轻声音，感觉自己仿佛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雄虫的信息素。
清冽，沉郁，仿佛清风掠过。
里面蕴含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是不好意思么？还是其实只是淡淡的不高兴？莱斯塔稍稍偏头，看到艾维紧绷的侧脸线条-
“……收起你过剩的好奇心，莱斯塔舰长。”艾维的声音平直得近似没有感情。如果不偏头看，完全发现不了他此刻耳垂隐约发红，甚至那种带着热意的绯红似乎已经要蔓延到脸颊。“你能听到的份额，现在已经用完了。”
“那我怎么才能提高这种额度？我真的很需要，艾维阁下。”
莱斯塔的追问紧随其后，步伐与艾维保持着频率一致。他的声音里混合着真诚的苦恼和毫不掩饰的渴望，似乎隐约还压抑着急促的喘息。
艾维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倏然侧过头，棕色的眼眸仿佛浓暗的漩涡，看不清其中埋藏的情绪。
“如果你不想在接下来的安抚服务里重温一下疼痛，最好现在开始保持安静。莱斯塔。”
明明是他自己要提起关于莱斯塔的吸引力，在莱斯塔尝试对他发出邀请时却又强硬地叫停。艾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态。
大概……只是因为受到匹配度的影响而已。
称呼“莱斯塔”的时候他咬字近似缠绵，似乎很适合作为一句情话的结尾。但莱斯塔毫不怀疑这是一句清晰而不掺任何水份的威胁。
他挑了挑眉毛，手指在唇边做了个手势，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第30章 暗室。 就这样不择手段。
艾维缓缓睁眼, 眼前是一片浓重的黑暗。
他睁着眼睛，四下环顾一周。没有预想中适应黑暗后的模糊轮廓，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墨黑。
身为雄虫, 艾维对黑暗的适应能力可以说远不如雌虫。在这连一丝微光都无法渗透的绝对囚笼里，他的视觉彻底失效，仿佛被剥夺了重要器官。
呼吸在死寂中变得格外清晰, 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用力闭紧双眼，再猛地睁开，反复数次，徒劳地试图唤醒视觉神经-
“害怕吗？”
莱斯塔的声音在咫尺之遥响起。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艾维反扣住那只手掌, 隐约摸到手背上凸起的虫纹。
“……只是家里的暗室。惩罚雌虫幼崽用的。没什么危险。”
莱斯塔的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几下。艾维用力回握住他，仿佛在一切空白的茫然里抓住唯一一个可控的东西。
“如果害怕的话，就靠我近一些。好不好？”
艾维猜测以莱斯塔的能力大概是能看清此处的陈设的，又或者真如他所说, 他幼年期就已经很熟悉这里。莱斯塔听起来语气平稳,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艾维对莱斯塔的第二次安抚服务。
精神链接似乎比此前顺利了一些, 艾维原本对此次安抚的预期较为顺畅。在睁眼之前, 他还以为这次大概又是什么莱斯塔喜欢的那种暧昧场景。
但莱斯塔这次想向他展示的，并非调情, 而是试图展现某些关于他的过去的碎片。只是似乎太过用力，以至呈现出来的效果多少让他有点不适。
“这次去大熊β星座，你状态不太好吗？”
暗室似乎有剥夺视觉的功能，墙面和地面都是吸收光线的石材，以艾维的视力实在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摸索着往前移动两步, 似乎踢到了什么轮廓不明的障碍物。
“当心别磕到……不是。”莱斯塔稍稍阻拦他一下，然后才轻言细语地解释。“这里虽然很暗……其实没有上次危险。”
微凉的手指带着安抚的意味，将他往后带离了半步, 阻止了他盲目的探索。
“就这样和我安静地待一会儿如何？艾维阁下。”-
和上次色调阴暗但床体算得上柔软的卧室比较起来，此地的氛围简直压抑得过分。
一个完全由吸光材料构筑的、隔绝所有声光的绝对囚笼。
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厚重的合金门一旦关闭，连时间都仿佛凝固。
空气凝滞冰冷，带着尘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或许还混合了此前被关在这里的幼崽恐惧残留的信息素。
这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受罚者彻底抛入感官剥夺的深渊，让无边的黑暗和死寂成为最冷酷的惩戒。
对夜视能力尚未成熟，远远不如成年时期的幼年雌虫而言，这无异于精神上的酷刑。
“嗯。”艾维简单应了一声，缓缓席地而坐。“我开个灯的话，你不介意吧？”-
“您在这种状态下尝试过点亮光源吗？”莱斯塔似乎单纯的疑问，但也像是苦笑一声。“我不太建议您这么做。”
“怎么说？”艾维问。
莱斯塔似乎也在艾维身边坐下了。他手掌沁了点微微的汗意，试探着拉住了艾维。
“我想……也许您不能接受。”
“因为一切材料都含有吸光作用，所以在这里点亮光源的话，反而会显得到处都是阴影……我不太喜欢。”
他谨慎地使用了“不太喜欢”的形容，但艾维清楚意识到莱斯塔已经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唔，别害怕。”艾维伸手摸了摸莱斯塔的手背，感受着雌虫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你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先闭上眼睛？”-
莱斯塔真的闭上了眼睛。其实以他成年的状态早该能看清此处的一切，但他视物仍然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心理因素影响。
他知道那种到处都是阴影的场景。即使是一个很小的物体也会因为光源而在墙面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而吸光的材料会导致那些影子无比浓郁漆黑，对幼崽来说完全就是巨大的心理阴影。
“可以睁眼了，嗯？”
艾维在他身边温和地说。“还担心的话，你可以用手指遮住眼睛，再慢慢挪开？”
“没有那么夸张。”莱斯塔轻轻笑了一下。“不是害怕。”
骤然涌入的光线让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本能地收缩、调整。细微的虹膜纹路在强光下呈现出短暂的金属质感。
对于习惯了星舰强光环境和瞬间跃迁光影变化的雌虫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挑战。
“主要是担心……您万一在这里点燃一个闪光弹之类亮度超标的东西。”
他语气听起来是调侃，实则确实这么想-
但大概是顾及到精神力世界也许受不了太大的折腾，艾维给他做的改造极其温和。
水晶造型的主灯光选在头顶，让某些阴影罩上亮晶晶的光晕。四周是光线偏冷的灯带，环绕着四面墙和天花板边沿之处，足够多方向的光源能让那些阴影越来越淡，直至不被这些吸光材料影响。
艾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旁边被他不小心踢到的似乎是一个矮几。他和莱斯塔对视，嗓音温和。“所以小时候，为什么会被惩罚呆在这里？”
“我……”莱斯塔难得犹豫了一下。
“其实我现在想想，觉得对您说这些好像在装可怜，希望您来安慰我。但实际上我没觉得这种黑暗很难接受。”
他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粉饰太平般的，刻意为之的轻松。
“毕竟没有危险，时长也不会过长，只是给我一个反思的机会而已。”莱斯塔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摩挲艾维的手掌，带着一种寻求慰藉般的急切。艾维也一动不动地任他抚摸。
“反思什么？”艾维问。
“身为雌子……嗯，总有需要反思的东西，比如不应该经历的失败，不应该忽略的规则，或者诸如此类的。”莱斯塔轻描淡写地说着。
“这也算是家族的观念吧。认为暗室里剥夺了感官，能帮助幼崽更好地集中思绪，更‘专注’地内省。成年的雌子反而不会被安排进入暗室。”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在解释一个与己无关的习俗-
“……那你也认可这种观念吗？”艾维又问。
“当然不！”莱斯塔声音陡然拔高。
“我能理解我的雌父怎么想……却不觉得这种观念必须要从我这儿传递下去。”莱斯塔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沉吟片刻，声音重新压低。
“当然，我多少也有些自己的私心吧，想在您面前示弱装可怜，让您更同情我包容我一些。”
“雌虫都是这样不择手段，您也清楚的。对吗？”-
艾维沉默地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环绕四周的冷光灯带骤然增亮，光线强度被调升了几个等级，连头顶那盏水晶主灯也迸发出更为璀璨、近乎有些刺目的光芒。
过于明亮的光线似乎不该存在于这个小空间里。每一寸吸光石材都映照得清晰可见，甚至显露出一种冰冷的、近乎金属的质地。
主灯华丽的造型和闪烁着折射的光晕也让这里显得像是什么豪华的厅堂，而不是作为惩罚的暗室-
“好吧。”艾维凑近他，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
温热的皮肤相触，呼吸近在咫尺。艾维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穿透所有伪装的直白力量。“你真是……想要得到什么，就坦诚一点啊。”
“你明明已经想好要带我走进这里，要对我展示这些。何必最后又要这样自我贬低？”
“愿意的话，多说一句给你听好了。”
艾维微微勾起唇角。这副姿态显得他仿佛深情款款，笑意轻软得仿佛一片飘落的羽毛。
“你确实成功了。……想到小莱斯塔独自坐在暗室里，一遍遍反刍那些所谓的‘失败’，自己舔舐那些不被理解的伤口……我确实会因此心软。”-
莱斯塔几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和艾维对视。
他能清晰地看到艾维棕色眼眸中倒映的自己，似乎茫然不知所措，带着尚未褪去的诧异，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怎么样？”艾维却很快改变了语气。他带着笑意，又温柔又带着攻击性，仿佛裹着丝绒的刀刃。
“把身上的虫纹，”艾维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莱斯塔紧绷的神经上。“给我看看？”
他微微歪了下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视线。
莱斯塔跟随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手背上的虫纹仍然蛰伏着，尚未有明亮的能量纹流转其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块皮肤似乎又随着艾维的话语隐隐约约开始发烫。
“现在……” 艾维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点了点，仿佛隔空描摹着那些被布料遮掩的纹路，“身为申请我安抚服务的雌虫，到底需不需要进一步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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