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不喜欢说话,喜欢做梦。
据他妈张女士回忆。
长明这只闷葫芦,还是小蝌蚪的时候,就比别的蝌蚪机警,游得又快又准。
不声不响打破杰士邦花几个亿打造的固若金池形象,成为那百分之三的漏网之鱼。
这个奇迹也注定了,这颗闪亮的胚胎,有着与众不同的好胜心和执拗。
他出生的时候,张女士在开会。
随着高亢的一声哭泣,周围摸鱼的同事,比她这个亲妈更早发现亲儿子的出世。
当时苏长明的小脑袋磕在地毯上,可是送到医院,医生竟然说丝毫没有划痕,跟新的一样。
你就说这小子生命力多顽强吧。
后来的事实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对于这个意外之宝,张女士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美好,毕竟那时候她的事业正走向辉煌。
所谓双喜临门,这个活生生的喜,暂时被她抛之脑后。
银行卡里那串冷冰冰的数字,才是她真正的宝贝。
非常不凑巧的是,他爸苏老师,现在是苏老头,也是这么想的。
家里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固然叫他欢喜,可是成为爸爸只是他的理想之一,
成为某项技术之父,才是真正追求。
于是苏长明六岁前,基本上没有父母陪伴的记忆,身边流水一般来去的,是各个陌生的保姆。
他经常一个人,不,一个娃娃待在家里。
有很多时候,苏老师掏出钥匙开门,心里还在想着实验室的陌生数字,听到屋内尖锐的哭喊声,才心一惊。
坏了,又忘记送饭了!
打开门,好小子,还活着呢。
很好。
到了六岁,他们也就不操心了,这种情况越来越少。
因为苏长明上小学。
可以自己买早点,自己上下学,自己温习功课了。
这小子也争气,遗传了他们的智商,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名。
他们却不由得怀疑当年那个疏忽,是不是给儿子带来一生的创伤?
分明他和他妈都没有肥胖的困扰,为何苏长明日渐横向发展?
他总是抱着薯片,呆呆的,不说话。
他就好像另一袋薯条的分身,无论你是戳他,还是推他,所得到的回应,不过是一串乱码的哼唧。
这引起夫妻两人的焦虑,这样带出去,叫同事们学生们发现,可怎么办,多丢脸。
他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引导他说话,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苏长明逐渐敞开心扉,终于在某一天清晨,完整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的面部肌肉抽搐,费劲而艰难:“我我我我要去公园公园玩玩爸爸爸——”
发现儿子是结巴,或许比发现他是哑巴强。
丘吉尔小时候还是结巴呢,说不定他们的儿子以后会当总统。
夫妻俩失去兴趣,一哄而散。
苏长明重新回归孤单,这一次比之前更难耐。
好在他有薯片,有可乐,有炸鸡,有他喜欢的动画片。
床底的世界,黑暗又静谧,他会在这里待一辈子。
而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肚子再也塞不进夹缝,这个发现让他绝望地呜咽。
因为这是最后容纳他的地方了。
苏长明在学校尽量保持安静,他从来不说话。
哪怕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也一言不发,渐渐老师也不再不识趣,同学们更是了,没有人想和一个只会哼唧的小胖子做朋友。
最让他难堪的是舞蹈课。
往往把这副肥硕的身体塞进舞蹈服里,就要花上半节课。
而老师们大多把他当中需要运动的重点,谁也不肯给他豁免权。
那天,穿着粉色蓬蓬裙的仙女翩翩起舞,穿蓝衣服的王子,立在一旁,等候仙女们挑选自己作为搭档。
苏长明司空见惯,他从来都是独舞。
可是那一天,就在那个平常下午,小小的舞室,奇迹发生。
他看见粉红色的泡泡飞舞,白色的光,五彩的霞,班上最漂亮,最骄傲的女生牵起他的手。
他也牵起她的手。
他们转啊转,转啊转。
周围传来同学们艳羡的议论。
从来没发现,这副笨拙的身体,原来是那样轻盈灵巧。
他听到自己的笑声,惊讶发现,是那样顺滑流畅,悦耳地好像童话的开头曲。
即使他现在削瘦健壮的身体,再不如同当年,那美妙的声音依然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或许童话的结尾,白雪公主的梦里,也会出现王子救她时,马靴踏过草地的摩擦声吧。
那声音,有多美好,苏长明回味了几十年。
“我认识你吗?”
鄢敏的疑问句,将他拉回现实。
“哦。”他轻咳两声,往鄢敏脸上深深望了一眼,又收回,“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鄢敏莫名其妙。
“或许认识吧。”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又问:“你对我没有印象?”
他定定看着她。
鄢敏拿起相框,看看相片,又看看苏长明,摇头笑道:“你们两个,我都不记得。”
“好吧。”
苏长明的笑仿佛带着几分苦涩,可是转瞬便消失了,只是错觉。
他说:“别看这个了,难道你喜欢小胖子?”
鄢敏看他一眼,玩笑道:“难道你是因为太喜欢小胖子,才减肥的?”
“我是因为想要别人喜欢。”他淡淡回答。
“你有喜欢的女生?”鄢敏八卦。
“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吗?”他反问,目光灼灼看着她。
“像你那么小的时候,没有。”她回答。
她想起段冬阳。
也不算撒谎吧。
苏长明叹一口气,突然问:“你想在哪里办婚礼?”
这话题转变的也太大了吧。
可是说到婚礼,鄢敏就想起昨晚的荒谬。
她垂着手,指腹摩擦戒指,一阵冰凉触感。
她问:“长明,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会不会觉得结婚这个决定太匆忙?”
苏长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转移,他思考了片刻,再开口,语气平淡。
他说:“你觉得匆忙吗?”
“有点?”她回答。
苏长明:“你觉得是我们的相处少了吗?”
“嗯。”
鄢敏点头,又摇头,“也不是。”
他看着她。
她说:“你好像不够了解我,我的过去,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怕我骗你吗?”
一阵风,那相框没放稳,顺着柜子就滑到地上。
啪嗒一声。
鄢敏赶紧蹲下去捡,好在不是玻璃的,没碎,只是照片表面沾了灰尘。
她用手指一抹,白光闪过,她注意到那小胖墩背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正待要细看,头顶冷不丁传来声音:“不怕。”
坚定而决绝。
鄢敏动作一怔,仿佛对苏长明这毫无源头的信任,感到没有头绪。
她缓缓站起来,把相框重新摆好。
苏长明别开脸,避开她的目光,好似有些不自在。
轻咳两声,他解释道:“鄢先生为人刚正不阿,必然家风严谨,你是她的女儿,我又有什么怀疑。”
鄢敏勾起唇,眼里不无讽刺。
她说:“或许不是这样。”
苏长明沉默了一会儿,“你呢,你觉得我家怎么样?”
鄢敏认真回答:“很好,我想每个女孩都会向往这样的家庭氛围。”
“那就好。”苏长明笑了,一派儒雅,“结婚后,多的是时间相处,你何必为我担心呢?我可以保证,我不会提离婚。”
顿了顿,“那如果,是你想要的话,我不会阻止。”
苏长明睫毛轻颤,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粉唇轻轻珉起,似乎有些紧张。
她的心突然一动。
如果和他结婚,一定会过得很美好吧。
秀色可餐先不说,他体贴又温柔,又和她有那样多重叠的爱好,生活不会无聊。
至少比段冬阳好。
唉,怎么又想起他了?
鄢敏轻轻摇头,却发现苏长明正看着她。
仰起脸对他一笑,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她才想起来,他还在等她的答案。
一狠心,鄢敏说:“结婚后,我们不会住在一起的,我会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他问,语气缥缈。
“我只是利用你。”鄢敏说:“利用你给我爸爸一个交代。”
或许,也是为了气一气鄢鸿飞。
海风吹起窗帘,送来一阵阳光,苏长明的笑容在白雾变得恍惚。
他说:“我也利用了你。”
鄢敏抬起头看他,他背着光,神情模糊不清。
他微笑:“我娶你不亏,至少有你爸爸给的股份。”
鄢敏沉默。
苏长明开玩笑道:“真想不到你竟然这么为我着想。”
鄢敏笑不出来。
她只要一停止思考,满脑子就都是昨天糜烂的一幕,她没办法在没理清自己情绪的情况下,耽误另一个人。
也许她对他,是有美好的感情,因此才想要全部坦白。
她说:“对不起。”
苏长明说:“为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鄢敏沉默,简直难以启齿。
“你害怕婚礼是不是?不如不办婚礼好,现在也挺流行旅行结婚的。”
“不是的。”鄢敏说:“不是这样——”
他假装没看到她眼里的闪烁。
苏长明捧起她的脸,黑发垂到后面去,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脖颈。
他低下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肌肤。
声音颤抖明显,“嫁给我,好不好?”
鄢敏别过脸,“昨天晚上,我和段冬阳睡了。”
面前的身体僵硬,丝丝寒冷渗出,幽冷而哀怨。
冻得鄢敏一激灵。
第62章 公主与月亮(已修)
她从来都把关系越处越乱,再好的事物到最后都会化为飞灰。
她就是这样的命。
所有人都会嫌她,厌她,疏远她。
爸爸是这样,妈妈是这样,徐文兴是这样,段冬阳也是这样。
至亲手足,朋友恋人。
无一例外。
这样想,和苏长明的决裂,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甚至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不过,这件事对苏长明来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毕竟他们只是“利用”的关系。
可是良久没有听到回应。
鄢敏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脖子却好酸,他像被定住一样困在原地。
如果不是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她真的要以为苏长明被冻住了。
“苏长明——”她轻轻唤他。
他眼里渐渐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鄢敏,你说的是真的吗?”
声音沙哑冷冽,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冻得人由心底升起寒意。
“嗯。”她回答,不敢不说实话。
“你胡说!”
“我没有。”
有一阵子的安静。
他先说话,他问她:“是你主动的吗?”
要问这么细吗?
鄢敏还是回答他:“我不知道。”
“那就是,也许不是主动?”他语气淡淡,仿佛机器人。
她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苏长明抬起头。
她侧过脸看他,极近的距离,每个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简直不真实,反而有一种距离感。
他背过身去,鄢敏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他抬手,张开五指把前额的头发向后抓,仰头闭上眼睛。
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眉间一片寂寥之气。
只是利用的关系,苏长明的反应,会不会过度了点?
她虽是这样想,自己也觉得难过。
鄢敏说:“长明,我不是一个好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在喉咙,苏长明紧紧抱住她,
鄢敏瑟缩着,要远离他,却被她按住后脑勺,脸贴着他的毛衣。
一股薄荷味,她闻着头晕。
刚想抬起头。
耳边传来近乎央求的低喃:“让我抱一会儿,行吗?”
鄢敏便不再挣扎,呆站着,接受他的温暖。
过了一会,苏长明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等鄢敏回答,他就自顾自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不拿这桩婚姻不当回事。”他的口气不所谓不凝重,几乎可以算得上严厉。
“我——”她刚想反驳,却被苏长明按回原地。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靠着,好似动物园内,小树懒窝在大树懒怀里晒太阳。
窗外晾着新洗的衣服,风吹进来,洗衣粉的味道,屋内香薰片散发淡淡橘香,他身上的温暖和烟草味混合。
她觉得气闷,仰起头,脸从他的臂弯露出来,几根碎发跟着冒出来,贴在她脸上。
脸颊两侧泛起红晕,因为闷的,可是衬得她很可爱,眼睛亮晶晶,小动物似的。
苏长明叹一口气,鄢敏立刻就察觉了,她有错在先,当然更觉得惭愧,手指在身下运作,与无名指较上劲。
耳边却传来他声音,果断而坚决,几乎是在命令。
“不许脱,戴着。”
“什么意思?”
鄢敏不相信在她说出那句话后,还会有男人愿意继续和她的关系。
苏长明沉默了一会,语气坚决软下来,“不过,我也很高兴你把那件事告诉我。”
“你很高兴?”
他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不是吗?”
鄢敏沉默,她有点不好意思,眼神乱瞟,因为他说得对。
“我很高兴你对我坦白。”他对她说,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传进鄢敏耳朵。
他一本正经的态度,使鄢敏产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刚才愤怒,一刹那的失控,并非源于她的“背叛”,而是因为她对这段婚姻的不专心。
她从心底就没相信过,他们会结婚,他们会成为夫妻,他们将荣辱与共,将相伴一生。
这是婚戒代表的意义。
她只以为是玩笑,他却当真了。
明白了这一点的鄢敏陡然变色,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她连连推开苏长明:“我要走了。”
“鄢敏。”他叫住她:“人生不过几万天,何必那么较真。”
他已恢复往日的儒雅气度,正一正衣领,仍旧是那个衣冠齐楚的君子。
鄢敏转过身,“有人可以做到既认真又糊涂吗?”
“足够喜欢就可以。”
他告诉她。
可她眼里的疑惑,告诉他,她并不相信。
其实这个道理对于苏长明来说,就好接受多了。
就像矮个的孩子,去够橱柜上的蛋糕。
他虽发现了蛋糕藏匿之处,却苦于个子不高,手又不长,只能请求高个子的孩子帮忙。
这样以来,就不得不把心爱的蛋糕分给别人。
虽然少了一块,可是像他这样的人,能尝到奶油的甜蜜,已经感激涕零,又怎么敢独享。
他当然知道独自占有更好,也希望那纯白的光芒,只存在于他掌心。
可是在你再抬手,再踮脚,也无法够到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哪怕只是蹭一蹭蛋糕的边缘,闻一闻它的味道,也能感觉到幸福。
鄢敏就像他世界的月亮,他怎么敢祈盼月亮落在他掌心。
远远看着就好,
摸摸她的光也好,
后来他就想,哪怕月亮只是降临在他手心的一汪水中,幻境一场,也好。
至少证明,他活过,他爱过。
鄢敏怎么会懂得单恋的苦心,她只会是被人恋爱的对象罢了-
从苏长明家出来,鄢敏无处可去,受到蕊蕊的邀请。
她即将结束一学期的授课,正是适合放松的时候,鄢敏在她家住了几天,就陪她玩了几天。
两个人像从前一样逛街,一人一杯奶茶,走到腿酸,再坐在商场门口,吃比脸还大的冰淇淋。
哪怕现在是深秋。
鄢敏冻得浑身打哆嗦,还是觉得过瘾。
蕊蕊把塔尖的芒果,堆到她面前,“喏,记得小时候吗?每次吃这个,我们两个都抢着吃这个芒果。”
“时间过得真快。”
鄢敏由衷感慨,她大口嚼着冰沙,觉得非常美好。
“是啊。”蕊蕊笑,又问她:“你真的决定和苏长明结婚了。”
“唔,不知道啊。”
蕊蕊拉起她的手,摸摸她的戒指:“可怜的苏先生,白搭一枚大钻戒。”
“你倒心疼戒指起来了。”
蕊蕊瘪瘪嘴:“男人就这么两点。第一,爱你。第二,愿意给你买大钻戒,哪怕你不一定嫁给他。你都占满了,还有什么可愁眉苦脸的。”
鄢敏被她这套理论逗得乐不可支,最后蕊蕊把她的脑门戳了又戳,她才肯回答:“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蕊蕊夸张地叫道:“鄢敏,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是什么初中生吗?在做化学吗?非得配平才能搭对儿。”
“我总觉得不能这么凑合。”
“你的目的是结婚,可是在发现相亲对象喜欢你之后,你就不想嫁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真的我不想耽误别人。”
“哦!我懂了。”
蕊翘起嘴角,好像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你发现这位可怜的苏先生,对你感情足以维持一辈子,你害怕了,因为你心里还有别人。”
“你在等谁呢?嗯。不会是那个利亚姆吧?”她猜测道。
这些年即使鄢敏远离故土,她们也一直有联系,无忧顾忌,将一切袒露。
蕊蕊大概是世界上知道她的事最多的人。
她都快把利亚姆给忘了,她还记得牢牢的呢。
“你是说那个总是穿帽衫的利亚姆吗?”鄢敏说。
“对,那个偷吃你冰箱食物的利亚姆。”
鄢敏羞得大笑:“快别说了。”
蕊蕊瞥她,“都服了你了,这样也能谈的下去。”
“那不是分手了吗?谁让人家长得帅。”鄢敏无力解释,将矛头对准蕊蕊说:“那你呢?从来不恋爱,是不是在等王准?”
果然一提到王准,蕊蕊就熄火了,“我们只是朋友。”
鄢敏勾唇,“没见过当朋友,当着当着就滚到床上去的。”
这话好像有点像点她自己。
于是两个人相视,谁也没有笑。
过了一会儿,蕊蕊说:“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鄢敏说:“我刚回来时聚会,你们相处地还挺自然。”
蕊蕊咬着吸管直叹气:“过几天阿文孩子的生日宴,一定又会遇到,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鄢敏笑,却突然发觉不对劲。
“阿文孩子生日宴?没有告诉过我呀。”
蕊蕊表情僵硬,仿佛意识到自己嘴快,说漏了嘴。
“或许过几天就会通知你呢。”又说:“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他的孩子哪里是冬天的生日。”
鄢敏一怔,口中的水果顿时索然无味,木肤肤,让人心烦意乱。
直觉告诉她,阿文有事瞒着她。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鄢敏想不通,他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蕊蕊竟然也替他瞒着,不肯告诉他。
她知道蕊蕊不会害她,能让她和阿文站在同一战线,会是什么事呢?
鄢敏好奇得快爆炸了,可是没有去追究,淡淡笑一笑,找别的话题掩盖过去了。
后来,两个人又去唱歌,挤在狭小的移动k歌房,也不觉得闷,一直唱到嗓子沙哑,还意犹未尽。
出来后,天色已经蒙蒙暗。
路灯亮起,白雾罩到地上,楼顶的上班族纷纷下楼吃晚餐,背着包行色匆匆。
鄢敏和蕊蕊去吃火锅,是一家网红店,人太多,要排队。
两人边排队边聊天,聊着聊着,都听到彼此的肚子叫。
“要不换一家?”
“好,我看看还有哪家可以去。”
鄢敏打开背包,找手机。
她饿得有些恍惚,心跳得虚快,手插进包里搅来搅去,动作太快,又害怕戒指不相信划到手机屏幕,她看到书上说,钻石最坚硬,能划开玻璃。
会不会划开手机屏,她不知道,有点担心。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头伸进包里翻找。
哦,在这里。
她摸到手机壳冰冷的外壳,掏出来时,却带出一串钥匙,“啪嗒”掉到地上。
她蹲到地上去捡。
怎么回事,鄢敏,这阵子怎么总是心绪不宁。
“鄢敏!”
她正反思,却听见头顶有人叫她。
抬起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面前,她却认不出是谁。
等到再次眨眨眼,那脸与记忆重合,鄢敏忍不住惊喜大叫。
“余启!”
“什么呀,才认出我。”他把刚摘下的墨镜折起来,挂在胸前。
什么呀,鄢敏看一眼天,灰蒙蒙,哪有人傍晚还戴墨镜的。
“余启,不错嘛,还是跟以前一样骚包。”她诚挚感慨。
余启扬扬脸,“当然了。”
他臭屁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
三个人站在店门口寒暄了一会,最后余启也听到那窝囊的肚子叫,他大手一挥,直接找老板,立刻就有人出来,将他们引到包厢用餐。
“混得不错嘛。”
“哪里哪里。”
余启不负众望地成为富二代,每天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照他自己说的,港城就没有他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
这和鄢敏的状态不谋而合。
蕊蕊后来调侃:“你和余启遇见,根本就像是狼见了狈,简直臭不可闻。”
可是真的很快乐。
每天疯了似的玩。开着车各地探店,除了吃就是喝,晚上在海边飙车,风把头发吹得高高的,肾上腺素飙到最高,挑战生死的极限。
一天掰成两天用,比上班还勤奋,哪里还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闪着细碎的光,流金一样在眼前流淌。
钱真的很好,可以让你忘掉一切。
鄢敏本来就是一个被抛弃到异乡,也可以自己收拾行李,前一天哭到眼肿,也不会忘记在碗底卧鸡蛋的人。
那时候,段冬阳在潮湿遥远的故乡,离她上万公里的距离,她反而不觉得有什么。
怎么近在眼前,她却愈发不安,像笼中鸟一样扑腾。
他再次的谎言,让十年间的孤独日子化为须有,她十年来苦修的淡定心境化为须有。
她恨自己没有定力,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再普通再普通的人,就像当年那个躺在雪地的女孩一样,迫切需要答案。
鄢敏给自己放纵,可是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段冬阳了,而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那天下午。
她和余启前几天认识了几个帅气的网红,约他们出来吃饭。余启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可是被鄢敏硬拖着来了。
她刻意打扮了一番,其实如果能进入互联网行业,她也是很愿意的,只要他们愿意带她。
吃饭排场还不小,位置定在本地某个大酒楼,看来是要狠狠宰他们一笔,就当交学费了。
鄢敏进酒楼前,刻意到门口玻璃前,照照自己有没有卡粉,却注意到酒楼门口摆着巨大的红色台子,上面有字。
其实她不去照镜子,也会留意到,那东西那么大,那么喜庆,简直刺眼。
她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
读完,顿了又顿。
才勉强理解意思。
然后,她看见新娘子,看见一身红衣,喜气洋洋从大厅走出来。
鄢敏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第63章 当年的真相
雪花落下来了。
风渐渐停了。
鄢敏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空气中大团大团白雾,和呼吸一起变得稀薄,透明。
她看见对面女孩颤抖的发丝。
每一个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柔软光泽,与往昔土气截然不同的精致,揭示了十年来的人生错位。
鄢敏步步后退,却发现该躲避的,并不是自己。
好久不见,快十几年了吧。上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小姑娘,感情那样浓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
鄢敏想起来她皮筋中间坠着的粉色塑料小花,小圆脸,淡淡的眉毛,左眉头有两根眉毛呲出来,有点杂乱。
很奇怪,这些年,她想起来她,往往只能想起来一些细枝末节,真正恨海难填的事情,一件也想不起来。
包括现在也是一样,她呆呆站在原地,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直到周扶玉避无可避过来打招呼,却不是和她,而是和余启。
“学长,好巧,在里面碰到你。”
“恭喜啊,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孩子都这么大了,生日快乐啊。”
“一起上去喝一杯吧。”
两个人寒暄。
鄢敏的手指在口袋里颤抖,她紧紧控住自己的手,不把这个孩子与徐文兴联系在一起,可是血红的大字分明昭示了一切并非幻觉。
余启与对方也并不相熟,只记得是很多年前的学妹,他记得当年她就十分沉闷,默默无闻,并不是他的菜。
聊不了两句便觉得尴尬,却见对方只是站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好直接告辞。
鄢敏的往事,他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知道内情。他当年是很八卦,但仅限于男女方面的事情,新闻他是一概不看的。
再一个,他那时就相信鄢敏的清白,觉得媒体在瞎讲,多看也是生气。
灵机一动,想起来鄢敏和他们是校友,说不定认识,于是引荐起来,却没想到这一引荐,就坏了,引出一出他不可控的好戏。
“扶玉,这位是鄢敏,和咱们是校友,你认识吧?”余启仰头思考:“唔,有一年冬令营,咱们在一辆车上好像。”
——“是夏令营。”
沉默良久的鄢敏纠正道。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鄢敏,周扶玉的表情不太自然。
“没想到阿敏姐的记忆那样好。”
“关于你的记忆,我从来都没有忘。”鄢敏淡淡说。
周扶玉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这时,有个小女孩从大厅跑出来,扑到周扶玉膝前。
鄢敏侧过身子,去看那小女孩的脸,周扶玉急忙伸手挡住,喊保姆把孩子接走。
鄢敏道:“孩子很可爱,恭喜你,圆梦了。”
直到保姆把小女孩抱走,周扶玉才渐渐恢复颜色。
“当然。鄢敏,你知道吗?我成为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过的这么快乐,这么自在。你们有钱人真是嘴严,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幸福,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们呢。”
她极力向鄢敏展现她的幸福,丝毫不在意在这个情景下,提起这个话题有多突兀。
而鄢敏嘴角始终挂着讥讽的冷笑。
周扶玉望鄢敏残疾的腿上看一眼,说:“听说鄢叔叔在替你绣楼招亲,不知道哪位幸运的男士能接下你的绣球呢?若能接下,也算是飞龙在天,无人能及了。但不知谁有这样的能耐,足够忍辱负重。”
余启发觉不对劲,把鄢敏拉到身后,带着防御:“周学妹,你这话说得奇怪了吧。”
鄢敏不是一个被人当面挑衅,还可以保持隐忍的人,何况她恨她,恨入骨髓。
“我招婿的条件,当然要像你一样忍辱负重,能伏低做小地伺候我的才行。”
“你!”周扶玉气急,却哽在原地。
“反驳呀,反驳我试试。”
鄢敏说:“我不懂你为什么总要和我比,这些年我试过理解你,往往失败。或许像你这种人的脑回路,是我不能复制的。”
“我这种人?我哪种人?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吗?”
周扶玉自认为鄢敏是她的手下败将,在她面前有绝对的骄傲:
“我告诉你,我不讨厌你。我甚至很羡慕你。人人都爱你,人人都疼你,永远有人在等你回头。我只能争,只能抢,只能偷。”
“当年你正富足我正少,我为饥寒你为娇,手缝里漏出一点泥沙,够我一世安康了。分我一点你不要的,又怎么样了呢。我要了,是替你积德,你不肯领情,反而斤斤计较。”
她说:“我并非想害你,是你先挡了我的路。”
“你想要我夸你吗?夸你好强,夸你上进,夸你处心积虑。还是你想让我恼怒,想叫我歇斯底里,我告诉你——”
鄢敏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周扶玉身上,却跳向远处,仿佛眼前只不过是一团虚无。
“我可怜你。”
“因为你不过是一只祈求别人庇护的,无枝可依的可怜虫。”
再争再抢,有什么用,还是不如人。
周扶玉被人戳破,细心呵护的雍容皱成一团,纤细的,点缀着珠宝的指尖直指到鄢敏鼻尖。
“你给我滚,不许出现在我面前,这里不欢迎你!”
余启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挡在两人中间。
方才两人一来一回,他虽然听个半懂,也知道该战队谁。
“我警告你,别对她撒泼,我还在呢!”
高大的身体向前,筛落大片压迫的阴影,周扶玉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毫无办法。
这时候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进场,不可避免就认出周扶玉来,窃窃私语,怎么徐家的儿媳是这样头脸全不顾的人物。
周扶玉歇斯底里:“为什么!你总是在我最得意的时候出现!”
鄢敏后退一步,对方便向她扑来。
余启虽帮着她,可是渐渐保安来了,他们只认识周扶玉,当然只轰他们走。
余启人高马大,可是渐渐应付不来。
周扶玉又已经失控,鄢敏只觉得天旋地转,胳膊传来刺痛,是周扶玉板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
鄢敏由着她动作,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却没想到周扶玉得了好处顺杆爬,竟想把鄢敏推倒在台阶上,鄢敏脚上踩了空,整个人向后踉跄。
“啊呀——”一声。
扑到在地上的却不是她。
鄢敏看见段冬阳的侧脸,棱角分明的,眼睛里有难以遏制的怒火。
“我不是警告过你,离她远点吗?”
周扶玉伏在地上,面容狰狞,昔日兄妹再见面竟然如同仇敌,仿佛隔着深仇血恨。
怎么会?
鄢敏看看段冬阳,又看看周扶玉,再次确定自己的判断。
她原以为这兄妹俩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她一走,他们会更加猖狂,更加紧密,却没想到也是间隙丛生。
一时间就像看到世界另一面一般荒谬。
发生什么事了呢?能让这两张相似的脸反目。
鄢敏慢慢推开段冬阳,他的身体一点点完全露出来,脸也完全露出来。
他是扑过来接住她的,额角有一缕头发跑乱了,垂下来,有点狼狈。
声音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声:“鄢敏,你没事吧?”
“嗯。”她回答。
“段冬阳,等着吧,你迟早死在这个女人身上!”
周扶玉的声音嘶哑难听:“你在阿姨坟前的承诺,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先是你自己的事业,又是和段叔叔的关系,一件件毁掉。就为了这么个女人。这十年来,你做过的哪一件事在履行承诺?阿姨泉下有知,也会为你羞愧。”
“你闭嘴!”
因为她?
鄢敏心一惊。
这样想,段冬阳说的就不会是谎话。难道他真的被冤枉了,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
他和段爸爸决裂?他真的白白等了她十来年?
那他为什么每年都出国一段时间?
鄢敏不敢相信。
越来越多宾客涌来,趁着混乱,鄢敏悄悄离开段冬阳身边。
她一步步往前走。
这时候却想起来,很多年前,伏在老祖母腿上听戏。
昏暗的橘灯,老实木柜子,雕着凤凰和梧桐叶,茶杯上腾腾冒着白雾。
那时候她只不过七八岁那么大,小汤圆一样在祖母腿边扭在扭去,因为不懂,不懂祖母何以如此专注。
“一霎时把七情具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薛湘灵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教人更改性情,不恋前尘。
可是谈何容易。
人生在世,谁也不是木头,每个人都有感情。
她虽然嘲讽周扶玉,自己又何尝不是无枝可栖的鸟呢?
只不过周扶玉寻觅的是可以接纳她的枝丫,而她需要的是一点点温暖,一点点遮风避雨的感觉。
难道绕世界一圈,扑扑翅膀,却仍然停留在曾经她抛弃过的那根寒枝,还是段冬阳那根寒枝最吸引她?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贪玩,想方设法弄来一辆摩托车,晚上偷溜到海边试车。
段冬阳一直跟到海边,拉着车把不让她骑。后来妥协。但必须戴全护具,只能骑30迈以下,还有必须让他坐后座监督。
鄢敏玩得太高兴,过减速带的时候,没有及时减速。
只听到后座闷哼一声,下车之后才发现,段冬阳的腿肚擦到排气管,烫伤一大片,血肉模糊。
他疼得面色苍白,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因为害怕吓到她,出了事,更不忍心打扰了她的快乐,就那么硬挺着。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从来都是。
大多数事,哪怕是委屈,他闷在心里,闷坏了也不说,所以要鄢敏去猜,去无条件相信。
原来的鄢敏生气勃勃,自信而充满探索欲,因此像卯和榫,两个人紧紧黏合。
可是现在,她长大了,有一个更大世界。
有时候鄢敏刻意告诉自己,不要去问他当年的事,因为回应太难测,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
在这个冷漠而巨大的世界,一个不小心,摔一下,怕是要比小时候疼上千百倍-
人已经走了,她的心里乱糟糟,像有一万只虫蝇在乱飞乱爬,黑压压。
这扇门之外有一百个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另一扇门外,有一千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高嫁是吞针,她的生活就是无数根绵针辫成的麻绳,绑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
若有人说人妻易当,周扶玉会苦笑。
她是徐文兴的新娘,新的娘。
洗衣做饭,擦地板兼之洗地毯,能想到的一切,和家有关,她都会做。
聚会要站在最角落,吃烤肉要记得坐在烤架旁。
大姑姐喜欢饮清酒,三婶娘酷爱喝淡茶。明日某侄子结婚,不要忘记随礼,另外记得侄媳妇在市政上班,须要衣着得体,言行谨慎。
徐文兴塞在床垫下的袜子,洗没洗?
孩子明天要带的书包,收未收拾?
周扶玉是贪心的人,却也知道,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要拿另一样东西来换。
为人妻,为人母,就不要谈自我。
手心朝上,就别妄想谈自尊。
她既然选择,就不会后悔,跪着也要把路走完。
可是一向温顺如绵羊,柔若无骨的妻子此时却歇斯底里,她冲着上帝一样丈夫咆哮,一瞬间撕开伪装十余年的面具。
“徐文兴,你今天要是敢踏出着扇门,我难保鄢敏会知道当年真相。”
“你,一定最不想她知道吧。”
周扶玉双眼几乎要流下血泪。
第64章 当年的真相
她走到徐文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当年是你把一切嫁祸给我哥,你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你告诉我鄢敏对坚果过敏,告诉我庭院的秘密,却要我告诉鄢敏是哥哥做的。你做了这一切就别想抵赖。”
徐文兴侧着身子站着,一动不动。
“你这个胆小鬼。”
周扶玉看着这个她千挑万选的丈夫,心中不无失望。
“你明知道我哥为了她,牢狱也蹲过,前途也毁了,这辈子也未曾嫁娶,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从来不替他解释?反而在鄢敏面前诋毁他?”
徐文兴脸色铁青:“我为什么要帮他解释?”
周扶玉冷哼,说:“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不帮他解释,因为你害怕。你害怕鄢敏知道真相,立马与哥哥复合。你在鄢敏心里,连我哥一根脚指头都不如。”
“你!”
“我不是什么你,什么喂。我是你老婆,你再瞧不起我,你的家族再瞧不起我,我也是。”
徐文兴斜睨着周扶玉,仿佛她的话十分粗鄙。
“你自恃天龙人,瞧不起天龙族以以外的任何。我爸爸坐过的沙发,睡过的床,你要全部拆掉!扔掉!换新的!我的朋友来家里,你会立刻走!”
周扶玉好似丝毫未觉,自顾自说着:“是不是很好笑,你最瞧不起的阶层抢走你的家,你最瞧不起的阶层又给你一个家。”
她看着玻璃门,倒映出徐文兴,扁扁一小片薄影。
沉默,永远是沉默。
周扶玉仰起头,视线模糊,原来她已经泪流满面。
那些年少的疯狂和偏执,水晶鞋内尽是鲜血淋漓,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换来一个怎样的爱人?
这是她想要的人生吗?
她抬起手,一抹脸,终于说:“好了,出去吧,你的亲戚们都等着呢。记得微笑。”-
段冬阳几乎是飞奔。
电梯刚打开就急不可耐向外冲,脚绊到电梯门,狠狠向前跌去,手臂擦过地面。
撸起袖子,一片红肿,不过更惹眼的,并非是这新鲜的伤痕。
而是红肿下,横亘在小臂外侧的一条二十余厘米旧疤痕。
狰狞恐怖,形状怪异。
这就是这些年,他为什么轻易不穿短袖,即使脱衣服,也会套袖套的原因。
事到今天,他依然能听到酒瓶划破肌肤的噗呲,像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然后是钻心的疼。
可是他不后悔。
冯晋被他揍得快死了。
嘴部撕裂,鲜血汩汩往外涌。
段冬阳拎起他衣领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了,可以叫举城哗然的错,可是还是举起拳头。
鄢叔叔告诉段冬阳,
他需要一个更大更大的丑闻主角,来掩盖鄢家的丑闻主角,剩下的舆情交给他。
这么些年,最心酸的时候,吃不起饭,几乎快饿死,邻居晒的萝卜干,摆在马路上,金光闪闪,是生命的希望,他没有伸手过一次。
很小的男孩子,没有书包,用塑料袋装着练习本,一次堂也没有缺席过,甚至连迟到也未曾有。
战战兢兢,不曾行差踏错一步。
他的人生是由纸牌搭成的。
他一张张由破屋叠成宫殿,很费心,可是稍一阵风就会粉碎,因此他很珍惜。
从大山走到这里,站在能嗅到海风的洁净窗户前,他要记得警惕再警惕。
段晔的眼睛在身后,他要记得不要被打回原形。
弃子的下场比孤儿更悲惨。
在台球厅,他洗了个冷水澡,决心成为罪犯,甘愿在监牢中渡过青春。
红色的血腥顺着下水道流淌,他抵住台球厅厕所的洗手台,有一点眩晕。
水很冷很冷,让他一阵一阵地战栗。
眼角让冯晋打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知道待会见了鄢敏,她可会发现,可会害怕。
要记得不要露出正脸,这张脸很丑。
鄢敏睡着的样子真像一只小兔子,嘟着嘴,睫毛轻轻颤抖。
他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头。
她瘦多了,眼眶深深陷进去,月光下两洞阴影,像火一样灼烧段冬阳的心。
可是不要着急,鄢叔叔会替他照顾好她。
他答应过他。
阿敏,我说过,我会替你做好一切,我没有骗你。
段冬阳疲极了倦极,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疼得不对劲,一寸寸像挫刀在凌迟他的血肉。
竭力微笑,可是上牙不住打着下牙,咔咔作响,他疼得颤抖。
伸手把她碎发抚到耳后。
鄢敏,不要哭。
鄢敏,一切都会好起来。
鄢敏,你爸爸已经答应忘掉一切,你还是他的千金大小姐,你会高兴的。
鄢敏——
鄢敏——
鄢敏,不要看我的脸。
黑暗中她醒过来,伸出手,指甲擦过段冬阳的脸,一阵冰凉,他主动把脸贴上去,于是她的体温在他的肌肤游走。
“带我走,段冬阳,我不要在这里。”
良久,他答道:“相信你爸爸,鄢敏,你爸爸会解决一切的。”
灯影迷离,他侧过脸,不去看她。
灯罩上有针尖纹样的花纹,仿佛有黄色的光,好像一颗莹莹的眼泪。
他听到,鄢敏对他说:“段冬阳,你走吧,我此生不想看见你。”
郑重决绝的,没有转圜的-
鄢敏一步步向前走,走过水门汀,走过冬青丛,她无意识中走回家门口。
树影摇晃中,在家门口的藤椅上看到熟悉的人影。
背景是一根根的铁栏干,头顶上一只睡觉中的小猫,是她从前挑的门铃。
原来是白色,现在被灰尘腐蚀,变成黄的了。可是依旧憨态可掬,有一种家常的温馨。
他垂着眼,仿佛坐了很久,已经睡着了,指间夹着一根烟,烟灰燃得好长,可是没有去弹。
鄢敏心里腾起一阵怪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下一秒就被拉进怀抱里。
“你终于回来了。”
他声音嘶哑干涸,仿佛很久没有说话。
鄢敏好似在梦中低喃,有一种梦幻的飘浮感:“段冬阳,你——”
怀中的身体一僵。
她才幡然醒悟,“不,长明,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长明顿了顿,才说:“我想你了,我想看看你。”
她问:“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他说:“没多久。没关系的。”
“等不到我,你为什么不走。”
“我怕你下一秒回来,收拾东西去了国外,我就再也没机会看见你了。”
“再也见不到我,又怎么样?”她问。
“我不知道。”
他的头埋进她头发里,说话时一阵温热的瘙痒,是他炽热的体温。
“我想我会难过,我会恨我自己,鄢敏。”
鄢敏像雕像一样站着,心被巨大的悲怆淹没。
她问他:“你这么珍惜我吗?”
“嗯。”
“那你会一直这么珍惜我吗?”
“当然。”
苏长明回答完,待意识到这问句背后的含义,顿时欣喜若狂,重复喃喃,她的话让他身处天堂般飘飘然。
“我会,我会。”
笑声回荡耳边,仿佛在天上回旋。
鄢敏说:“行了,别笑了,你是想让邻居都出来看看吗?”
苏长明只是合不拢嘴,“我巴不得呢,我巴不得全天下都来看呢。”
“神经病。”鄢敏说。
“我就是神经病。”
苏长明的鼻尖抵住她的鼻尖,两个人挨的极近,一呼一吸都是甜蜜。
他一本正经地说:“鄢敏,你要嫁给神经病了。”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嗯。”
他笑:“鄢敏,你要和神经病过一辈子了。”
她也笑,额头抵在他的肩:“嗯。”
他抱得她很紧,周围是她成长起来的地方,她觉得不好意思,用力推他,可是推不动。
“我太高兴了,鄢敏,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苏长明问:“你高兴吗?”
她说:“我好高兴。”
过了好一会,他问她:“鄢敏,你爱我吗?”
鄢敏抬起头,凝望他,他忙不迭用声音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你不必现在回答,阿敏。”
他说:“我会一直等,等你心甘情愿给我肯定答案的那一天。我不奢求你给我更多。你肯让我等你,我已经够开心,开心得好像要飞起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会有这一天。”
鄢敏把脸贴进苏长明的胸膛,静静地,没有说话。
要怎么解释她为什么那样快地低下头,是不是连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笑容里的僵硬。
可是难道每一对携手走进婚姻的伴侣,都是因为相爱吗?
不一定吧。
鄢敏,你又何必觉得愧疚。
她抬起脸,唇碰碰苏长明的嘴,他的唇就立刻追上来,吻上她的-
“啪嗒”一声。
丝绒盒子盖合上。
在阳光普照的午后,深秋有蔷薇花的味道。
他站在花团锦簇中,不知道看到什么,斜斜站着,就颤抖起来,背影仿佛佝偻。
天气真的冷起来了,大白天就觉得寒嘶嘶,他感觉瑟瑟,手中一捧花,垂下来,滑到地上,也懒得去捡。
段冬阳多少年没有走进商场了,他原本就不是注意打扮的人,这些年更是无心于此,衣服鞋子基本上都是助理买的基本款。
可是为了这只戒指,他几乎跑遍全国的商场,依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拜托吴以萌陪他逛了无数条街,几乎灰心时,在橱窗看见它,没找任何人参考,几乎下一秒就觉得,是它了,就是它了。
捧着这只小而软的盒子,简直像捧着一颗心。
他记得它躺在手心的感觉,就好像鄢敏的手放在他手心,绵软无骨,可是灵活难握。
他喜欢把那只手放进口袋。
两只大小不同的手掌叠在一起,她会故意挠他的手心,而他沉着脸憋笑。
而此时此刻。
他站在花丛中,亲眼看见另一个陌生男人握住她的手,而她没有挣扎。
空对月儿圆,清光一片,好叫人,闲愁万种,离恨千端。抬泪眼,仰天看月阑,天上人间总一般。
段冬阳垂眼,默默把那装着戒指的灵巧盒子,装回口袋。
第65章 “鄢敏,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鄢敏做过很多事,结婚却是第一次。
那样懵懂,又偏偏繁琐,注定刻骨铭心。
鄢敏先住进婚房。
还是国内好,湿度温度样样都极度适合她,夜夜睡得很安稳。
有时候眼睛一睁开,就看到苏长明。他什么时候来,竟一点不知道,可见她睡得有沉,有多甜。
而苏长明每次来,手里都会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一对抱枕,两套茶具,各种锅碗瓢盆,深的锅,浅的锅,方的圆的扁的。
她简直不知道要那么多锅干什么,有那么多东西要烹吗?
他只是笑。
解释说这个是煎肉,那个是炒菜的,可是看着她迷茫的眼睛,他又说好了好了,不要她管。鄢敏也只好由着她。
后来越买越多。
有一次鄢敏起床洗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粉色的,下摆坠着毛球的睡衣,肩膀处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脚底踩着一双毛绒拖鞋,也是小猫样式。
萌得鄢敏一激灵。
一扭头,苏长明穿得和她一模一样。
两只巨型情侣猫咪。
“很可爱,是吧?”
他戳戳她肩膀上的猫耳朵,偷偷看她的脸色。
“很幼稚。”鄢敏毫不留情吐槽。
苏长明哪儿都好,就是简直把她当成个小孩子,恨不得什么都为她安排地妥妥当当。
从脚到头。
睡衣,毛巾,餐具摆好,鞋袜摆好,连牙膏都挤出来,漱口水还是温的。
他那么贴心,恨不得连每根发梢都替她照顾了。
在这个家,她可以做个小baby,一切都甩给苏长明处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思考,所以才会睡得那么安稳吧。
他那样孜孜不倦为这个家奉献。
鄢敏怀疑自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他,真的会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他过一辈子。
元旦那天,鄢敏去苏长明家过节。
两家的父母都见过面,下过帖,订了婚。
苏长明的父母对鄢敏十分满意,他们本来就开明,又是讲究人,而且忙,管不了那么多。
长明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有主见。
他喜欢的,他们绝对不会有意见,一味支持就好。
只有一点担心,
——女方的家境太好了。
他们家也不差,比起鄢敏,还是逊色。鄢计的名声早几十年前就响当当,有过丑闻冲击,也很快归于平淡,现在发展得平稳却猛烈。
对于这件事,老两口没有问那件丑闻的分毫,只是一心一意叮嘱儿子:
“孩子,爸妈奋斗一辈子,是要给你付出一切的勇气。不要为了物质,用自己的终身大事去换。记住,婚姻不是交易,婚姻是两个人支持着走路,陪伴对方走完漫长寂寞的人生。如果你没有把握牵人家的手,不要辜负人家好好的女孩。”
和父母相视的一瞬间,岁月像流水一样,在眼前淌过。
曾经那个小胖墩,确确实实比这对老夫妻,更早地做出细水长流的规划。
他说:“爸妈,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儿子的人品,他们是相信的。
于是,再没有别的担心,衷心祝福儿子踏入人生下一个阶段。
圣诞节的装置还没有拆,到处都是彩灯在闪啊闪,一片辞旧迎新的喜气洋溢。
这一向苏长明臭美地很。
穿手工剪裁的黑色呢大衣,头发打上发蜡,梳得蓬蓬的,显得他五官愈发立体,目光柔和,在灯光中散发温雅的气质。
她不知道板起脸打电话工作的他,还有那样幼稚的一面。
晚餐前,他们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开饭。
这次人多,因此请了厨师。
几个堂兄弟坐在一起叽叽喳喳,互相爆料,把鄢敏逗得乐不可支。
她本来就最爱热闹,嘴不停叽喳,手也闲不下来,顺手开了几个夏威夷果。
没吃完,于是喂到苏长明嘴边。
他却把脸扭来扭去,找各种理由不吃。
咦。
他从来对她百依百顺,这次倒奇怪,问来问去,都不肯说理由。
鄢敏嘟起嘴,突然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原因:“啊!这个热量高,你不会是怕胖吧?”
却没想到,苏长明别开脸,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流苏,“怎么可能。”
鄢敏一惊:“为什么?”
苏长明表弟端着饮料凑过来,“他以前是个胖墩儿,你知道吗?”
苏长明瞪他。
表弟立刻解释,手掌立起来,放到嘴边,神神秘秘对鄢敏道:“不过表嫂你放心,他青春期前瘦下来了,这点我打包票,他发育绝对正常。”
哦?
鄢敏笑倒在苏长明怀里,对方的脸颊立刻泛起红晕,凶他表弟,“你怎么那么爱操心呢!”
“本来就是。”表弟嘟囔,对鄢敏说:“他绝对是怕胖,因为——”
鄢敏问:“因为什么?”
表弟不顾苏长明的捂嘴禁言,从指缝中挤眉弄眼说:
“我前几天,看到他对着婚纱照的样片叹气呢。”
“哇不是吧,苏总。”
鄢敏惊讶地扭过头,看向苏长明:“对自己的身材那么没自信呢。”
苏长明看着她,微笑,用肩膀顶她的肩,向她求饶。
表弟怎么会放过他,“前几天还向我打听,哪里能做皮肤护理呢,我一个大男人,我怎么会知道!奇怪。跟我拍照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提前一个月,又减肥又找皮肤科的。”
苏长明咬牙切齿:“孟宪兵,我什么时候跟你拍过照!”
孟宪兵说:“全家福不算吗?”
“那也叫跟你合照!”
“我不在照片里吗?”
苏长明不理他,探过来牵她的手,放在掌心,又贴到胸前。
他低下头,面上露出一点尴尬,笑一笑,仿佛是怕鄢敏觉得他不够“男子气概”。
握着她的手,他温吞解释道:“一生只能拍一次嘛,我想表现得好一点。”
鄢敏感受到掌心的体温,隔着暖黄色的光,渐渐安定。
好像走了很长很长的风雪路,躲进房屋,点起炉子,看见那橙黄色的雾气,疲软的脚一阵温暖,渐渐恢复知觉,这才感觉脚踏实地。
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终于。
从今以后。
不必异国他乡,不必讨好白人房东,讨好她爸,不必连夜收拾行李,像一袋垃圾被丢出去。
不必面对冷的灯,空的床,吃不完,扔掉又可惜的双拼口味小龙虾。
喝酒永远斟两杯,看电影对着空气讨论,也会有人回应。
鄢敏默默低头,额头抵着他的肩,很安稳,很平静,简直下一秒就要流泪。
“苏长明,谢谢你。”
她反握住他的手,真心实意道。
有个人陪着也真是好,可是却要做那样多的事。
又是挑戒指。
她已经有一枚了,可是苏长明的妈妈说不正式,说一定要再买一枚大的,金饰也不能少,要买的东西还多着呢,去商场放眼挑,不要怕累。
鄢敏其实很喜欢苏长明送的这一枚,可是不愿意驳了他妈妈的面子。
于是一连好几天都泡在商场。
手撑着柜台,一溜闪亮的钻石摆开,裹在黑色丝绒布里,不眯着眼睛,简直亮得看不清。
要鄢敏说,还是买金的好,金的保值,苏妈妈夸她有眼光,可是还是觉得要再买一枚。
鄢敏手指长,又瘦,戴着都好看,看来看去挑花了眼。
举起手,合拢,指间闪亮。
苏长明的妈妈在一旁满脸期待,“怎么样?这枚怎么样?我是说越大越好看吧。”
其实鄢敏觉得都一样。
手放下,换一个角度观察。
窄窄的指缝中露出一个人。
卡其色风衣,商务领带,像是从公司匆匆过来,浑身还带着外面的冷气,窄窄的下颌紧绷,仿佛很紧张。
他的身影在钻石折射的白雾里显得陌生。
鄢敏愣住了。
仿佛自从上次一瞥,就没有再见过面。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来这里干什么?
段冬阳同时看到她。
皱着眉,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移到苏母身上。
停留半秒。
收回。
他垂眼,步调匆匆,走到其中一个店员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给她。
侧面只能看到他消瘦的背影,他专注的看着店员,快速对她说着些*什么。
鄢敏低头。
他来这与她又什么关系。
桥归桥,路归路。
从此只是陌生人。
鄢敏放下手,戒指立刻被摘下,换另一枚。
苏母捧着她的手,又夸又赞,她突然觉得气闷,捂住胸口,有点心绪不宁,还戒指时手一抖,差点砸到地上。
那售货小姐吓得脸一白,鄢敏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说:“要不就这枚吧,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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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母也说:“嗯,这个好看,你手白,戴什么都好看,不像我老了,戴什么都不好看了。”
鄢敏说:“妈妈,要不趁这个机会给你添一条项链吧,和我凑成母女款,可好?”
苏母喜笑颜开:“要不是我喜欢你呢,什么事都想着我。”
鄢敏笑着,可有些恍惚。
售货员立刻抱来一大叠项链的册子,当着她们的面展开,一一介绍。
“妈妈,这个好,这个适合你。”
鄢敏指着其中一个道。
没等到苏母的回话,头顶却传来男人的嗓音。
嘶哑低沉,可是依旧熟悉。
背后是明亮的水晶吊灯,他背光站着,眼睛在阴影中,神色模糊不清。
而鄢敏呆若木鸡,只知道傻愣着。
“鄢敏,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
第66章 去她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段冬阳说:“叫得这么亲密,看来好事将近了。”
他笑笑,仿佛真心祝福。
“嗯,婚期就在下个月。”
鄢敏微笑,侧着脸,摸摸耳垂,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段冬阳别开眼,快速眨几下眼睛,点点头:“恭喜你。”
这样安静平和坐在咖啡厅,真是觉得不真实。
从前两个人总要拌嘴,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吵起来,火力全开,互不相让。
现在他淡淡笑着,客气而疏远,仿佛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显得不合适。
他扭过头,看窗外景色。
正是黄昏,那样多的车,沐浴在金光里,川流不息,往前,往前,永不停息。
“下个月的天气好,适合办婚礼。”他仿佛梦游,喃喃在说梦话。
“嗯,是草地婚礼。”
她低头笑一下,露出白皙的脖颈,仿佛沉浸在快乐的梦里。
“本来不打算办的。长明说想录像,以后老了可以翻出来看,也挺有意思的。我也由他了,反正是他安排一切,我就出个人。”
“嗯,那很好了。”
他侧着脸认真听着,一边附和,就从外套里掏出一包烟。
是新的,费了好大劲才碾开塑料薄膜,用力去扯,盒中间给他按凹了一大块。
打开看,烟断了好几根,烟丝全漏出来。
段冬阳心烦意乱倒出来一根,已经塞进嘴里了,他看了一眼鄢敏,仿佛想到什么,又塞回烟盒,搁下了。
鄢敏和他面对面坐着,仿佛没看到他的动作似的,自顾自说着,说到口干舌燥,说到大脑空白。
“鄢敏,鄢敏。”他叫她。
“哦?什么事?”
“电话。”他说。
原来电话在震,竟然一点没有发觉。
鄢敏拿起手机,竟然是苏长明。
那震动让她手掌心发麻,她对段冬阳笑笑,接起电话。
“喂,亲爱的?”她拉长语调,声音甜腻到她牙酸。
对面也是一愣,“阿敏?”
“嗯。”她问,“什么事?”
“你和妈在逛街吗?”他问。
“是的。”
鄢敏竭力微笑,不去看段冬阳的脸,但她知道他在听,听他们俩的对话。不知道怎么的,这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你晚上回家吃饭吗?想吃什么?”苏长明问。
哦,原来他在买菜,准备晚餐了。
“我想吃你做的鱼。”她想了想。
“那清蒸鲈鱼怎么样?”
“还是带鱼吧,”
“好,那就红烧带鱼。”
“嗯,记得要去腥。”鄢敏叮嘱。
“好,早点回来,哦对了,路过楼下时,带包炒栗子回来吧。”
“知道了,馋猫。”鄢敏忍不住微笑。
轻声得好像耳语,冒着平凡的家常气。
那种温和的,细密的幸福,只有苏长明可以给她,她现在所求的,不正是这个吗?
抬起头,段冬阳正收回目光,他的微笑带着浓浓的疲倦。
“一起上家吃饭吗?”
她把手机塞回手提袋,提上包带,仿佛准备离开了。
“不了。”他摇头。
她已经站起来了,最后回头看他一眼。
婚礼没有邀请他,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世界那么大,谁说的准呢。
他没有回头,黑色带卷的发梢中,露出窄窄的下颌,一抹蓝色摇晃。
那耳坠,他从小带到如今。
她倒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年夏天,她爸给她报了好几个补习班。
鄢敏最讨厌舞蹈课,因为在城北,要坐一个小时公交车,他爸又不肯派人开车送她。
太阳又大,起得又早,她就在公交车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摸她,睁开眼睛一看,一只手在她的包上!
那人一见阿敏醒来,丝毫不慌,也是掐好时间到站了,跟着顺人流就下了车。
鄢敏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当时就追了出去,脚踩风火轮似的追上去,边追边叫抓小偷。
其实那被偷走的手机,根本也不值什么钱,可是当年的鄢敏就是那么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那么奋不顾身,简直惊险,那男子亮出刀子的一刻,她竟然敢扑过去,心里想的只是,要把小偷抓住,不要让他去偷别人。
后来,是段冬阳把鄢敏从警察局领走。
她人没事,只是崴了脚,被他好一通骂。
那一天晚上空气很洁净,两旁的洋紫薇花已经吐露芬芳,大蓬大蓬直垂到头顶。
段冬阳背着鄢敏,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
鄢敏穿淡黄色的裙子,裙摆带着波点,被风吹得卷起来,她把额头抵在段冬阳肩上,看着他耳边的蓝色痴笑。
段冬阳瘪着嘴,不肯说话,因为怨她不该追出去,更不该明知道对方有刀,还跟和对方纠缠,不怕被报复?
可是从那以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摩托车,每天送她上课,又来接她下课。
鄢敏上课的时候,他就在楼下等她。
有好几次在窗边,她看见他在树下看书,眼睛被阳光闪得眯起来。
一个暑假下来,段冬阳倒瘦了,又黑了,整个人糙得像康巴汉子,让人心疼。
他终于抬起头看她,可是鄢敏却别开脸,她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犹豫:“你们结婚,以后,在哪里定居?”
鄢敏当然觉得在国内比较习惯,可是说:“不知道,现在没有考虑好,都有可能。”
“嗯,或许在国外比较好。”他说。
“什么意思?”她反问:“难道你在这里,我就得走,这是新的驱逐令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敏。”他说:“这里毕竟发生过那样多的事。”
“可是与我无关。”
“是与你无关。”
段冬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容易接受,“但在这里,你爸爸的仇人很多。”
鄢敏深深凝视了段冬阳一眼,“再说吧。”
她向外走去,经过段冬阳身边时,她听到他的声音。
“阿敏,跟我走吧,我已做好抛弃一切的准备。”
低低的,浅浅的,轻柔地好像腮边的一滴泪,带着疲惫的哀伤-
透过商场的玻璃,鄢敏看到,段冬阳仍对着她的杯子发呆。
她不知道,那釉面的杯口上留着她的一枚唇印。
其实,她想要的一直在变。
年轻时想要冒险,想要过不重复的生活。
到现在她已经是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早已失去追求刺激的勇气。
出走半生,不过想要半片遮风避雨的屋檐。
热菜热汤,斜立黄昏,像世界上最平凡最平凡的夫妻,几十年如一日地生活。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段冬阳那么聪明,可是从来猜不透。
小时候和她一左一右走在上学路上的少年,叮嘱她不要贪凉的段冬阳。
那个在摩托车前座,警惕张望的男孩。
从来不知道鄢敏的目光,除了在巡视繁花似锦的街道风景,还在隐隐期待着,那花丛角落可能会陡然冒出的危险。
他对她很好很好,可是不是她想要的。
到现在,他已经做好付出一切的准备。
很好很好。
偏偏少女已不再少女,她已失去索取的力气。
早在十年前的晚上,那个娇俏的,不顾一切的少女已经冻毙在那个风雪之夜。
不管那个时候段冬阳在哪里,她的心和鹅毛大雪一起,深冻百尺之下,再无法跳动。
现在他爱的那个人是谁呢?
鄢敏看到玻璃门上倒映出身影,白色毛衣,牛仔裤。
她只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女人。
无比普通-
苏长明喜欢做梦,可是他从没有想到,他会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从小太孤独太孤独,这些年没有人走进他的心,他也没有机会对人倾注任何爱。
所以他总在纠结,一怕爱得不够,对方感受不到。二怕爱得太满,吓到对方。
他在爱中降生,却并非沐浴在期待里。
即使他如今事业有成,西装笔挺,高挑健康,却也难以抑制内心的自卑。
对于爱人,他总低着头,抿着嘴微笑。
地位身份瞬间化为飞灰,鄢敏面前,他只是一个孩子,那个手足无措的小胖墩。
所以当摄影师一再要求他靠近新娘子,纵然他再好面子,也无法阻止红润爬上脸颊。
鄢敏笑他,说:“原来你这么大了,还害羞呢。”
她头上有层层叠叠的纱,脸上的妆浓墨重彩。
两个人隔着白色雾气。
传说透过月亮女神吐出的雾,可以预知未来,在那一秒,苏长明确确实实看到妻子的脸。
他垂首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叫她:“新娘子。”
而鄢敏把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就这样拍下一张相,摄影师连连夸赞,赞他们登对。
说简直不必修图就可以当做完美婚纱照的范本。只望一眼就可以看出的甜蜜,如果挂出来,不知多少人冲着这张照片,也要结婚呢。
鄢敏说他太夸张,可是自己看了,也不由得微笑。
他们含笑对望,幸福丝丝荡漾,仿佛一眼就能望透他们以后的生活。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谁说童话故事结尾的结尾是一地鸡毛?公主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并非传说,而是现实。
苏长明可以作证。
摄影馆惊喜地询问他们,能不能把这一套写真传到网上,作为宣传,回报是给他们免单,并且可以再送她们一套婚纱照。
这当然很好,更多人见证他们的幸福,又有什么不愿意。
可是鄢敏想到段冬阳对她说的话,觉得不宜高调,于是拒绝了。
摄影馆不无失望,可是不得不尊重顾客的意愿,又觉得可惜,于是悄悄洗出来一张,贴在店的玻璃窗上。
后来,干脆放大了,镶在香槟色的相框里,作为广告,供来往人欣赏。
下面贴红字: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说不清是祝福,还是诅咒。
街角的阳光照着美丽的面孔,少女的脸经过岁月变迁,增加成熟质感,淡淡泛着金色的光。
那么甜蜜地笑着,向路过每一个人宣示她的幸运,她的与众不同。
与每个命运悲惨的人相比,她露出白牙是那样刺眼,简直刺痛。
好好好。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去她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第67章 玫瑰与新娘
“天哪!你这样真漂亮。”蕊蕊由衷说。
鄢敏回首,在镜子面前,照照后影,蕊蕊替她牵着纱,裙摆层层叠叠像云彩一样散开。
一生只穿得一次,这一次要多浮夸有多浮夸,要多华丽有多华丽,没有人会奇怪。
“真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快就要参加你的婚礼了。”
两个女孩一高一低,对视着,不约而同觉得鼻酸。
鄢敏站在高高的地台,眯起眼睛笑:“那就这件吧。”
蕊蕊扶她下来,换下衣服,两个人倒进沙发捶腿,都累得不行。
“结婚也真够麻烦的。”
“是呀。”
蕊蕊从绵软的真皮沙发里爬起来,突然侧过脸,问鄢敏:“阿敏,你真的就这样嫁给苏长明了?”
鄢敏一愣,“为什么又问这个问题。”
“就是觉得挺可惜的。”
蕊蕊仿佛知道些鄢敏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些天她总是犹犹豫豫,总像有话要对鄢敏讲,可是张开嘴,又没音了。
鄢敏问:“什么可惜?”
“算了,没什么。”
蕊蕊道:“你都要结婚了,好好做你的新娘子,后悔可不是我们的风格。”
鄢敏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喃喃,仿佛是回答蕊蕊,又好像是对自己说。
“对,只要不回头看,就不会后悔。”
两个人相视一笑。
后来试完主纱,又去楼下甜品店坐坐。
鄢敏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蕊蕊说她是婚前恐慌症。
她想,她真的有些恐慌了。
这一向总睡不好,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说,半夜总要醒来喝口水,上厕所,看看窗外的晨曦,才能继续睡着。
那天和段冬阳辞别,鄢敏做了梦。
梦到如雾如纱的道观烟火,拂过她鼻尖,一阵酸。
她从校园高大墙头探出脚,踩在段冬阳软绵手掌。
对面烧烤店老板在门口刷牙,噗嗤吐出漱口水,和老板娘聊着天,在梦里听不清,好像雨滴打在玻璃上,沙沙的,落在室内人的耳朵里,只是恍惚。
她那样年轻,站起来猛地向前冲,也不觉得头晕。腿脚利落,还可以连蹦带跳。
那时候,她和段冬阳一前一后,走在种满梧桐树的路上,应当是很合衬的吧。
喃喃着梦话,睁开眼,苏长明睡在她身边,脸朝向她,整个身体向她倾斜。
这一阵辛苦了吧,又是采买又是安排场地,三姑四婶都是他招待。
看他睡得那样沉,眉头舒展,呼吸均匀,鄢敏忍不住微笑。
她轻轻起身,拉开床头灯。
刚想下床,指尖探到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开水。
她回头看一眼苏长明,指尖划过保温杯上鞠着腰的猫咪,憨态可掬。
又是猫咪。
这么喜欢猫咪吗?
笑更深了。
窗外只有冷冽的月光,万籁俱寂,她重新坐回床上,倚着床头,小口小口啜着温水,浑身都温暖起来。
“阿敏。”他的声音带着懵懂的嘶哑。
“你醒了?”
鄢敏慢慢转过脸。
苏长明的脸靠在丝绒枕套上,月光洒在他发梢,一片晶莹的弧光,他神色安定,眼里含着笑。
“你为什么喜欢猫?”鄢敏问。
“我不知道。”苏长明说。
她躺下来,苏长明立刻挪过来,抱着她。
他的胡茬长得可真快,这会儿就觉得扎了,一靠近她的脸,她就躲,可他唔一声,还是贴上来。
鄢敏浑身都是他的味道,温暖又安稳的气息包裹着她,胡茬擦过脖颈,好像小猫的胡子,痒痒的。
他说:“阿敏,我小时候经常这样发呆,看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做。”
鄢敏没有说话,因为她想起坠下山崖后的日子,她也是这样日复一日看着天花板。
苏长明说:“很多人说,猫是奸臣。往往是因为猫太有主见,它们只与对它们认同的人亲近,爱恨分明。不喜欢的人觉得它傲慢不可接近,喜欢的人却赞其遗世独立。”
鄢敏静静听着,后来问:“你不觉得太固执,太骄傲,是一件令人反感的事吗?”
苏长明向左挪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我羡慕它们的骄傲。”
她忍不住问:“可是,打动一只猫是很难的。”
“嗯,我知道,很难。”
他的语气坚定,“所以我觉得,被猫疏远,是很正常的事,而被猫亲近,则是荣幸的事。不管被拒绝还是被接受,都不是猫的错,而我愿意去赌,哪怕结局是输。”
楼下有车经过,一阵光流转,划出流溢的弧线,苏长明在光亮处凝望她。
这个世界竟然有这样的感情,纯粹,不求回报。
是鄢敏这样经历过千难万险,漂泊半生的人,难以想象的。
一颗干净,纯洁的心,没有一丝阴影,一丝褶皱的心。
摆在她面前。
此时此刻。
鄢敏不知道是自己太阴暗,还是苏长明这样的赤忱太难得。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
或许她从来都活得太复杂。
利益得失,尊严面子,她看得太重要太重要,像个数学家拨弄计算机,数字越大,就越焦虑。
她多久没有感受过爱,感受过真心。
就连在浴缸中,花洒下,她也无法彻底面对自己。
背上始终背着沉重的包袱,又怎么敢去照镜子?
她太累了,太疲倦。
就像无脚鸟不会相信,自己也有还活着却栖息落地的一天。
抖抖酸软的翅膀,它只会怀疑,怀疑这是不是陷阱,怀疑是不是暴风雪即将摧毁这里。
她只希望苏长明原谅她偶尔的言不由衷。
对不起。
她只是不相信,
不相信她还有资格被爱。
鄢敏把头埋进苏长明怀里,感受到自己完全被对方包裹,接受。
她仿佛缩回山洞里的受伤小兽,等待同伴舔舐她的伤口,一点点将恐惧消化。
马上了,
马上就天亮了。
淡蓝色晨光照耀天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切都是新的,
连她自己也是-
“你们家苏总也该来了吧。”
蕊蕊向周围张望。
“是啊。”
鄢敏看看腕表,“从他公司到这儿,应该早早到了呀。”
她捂了捂心口,一种危险的预感袭来。
她接近幸福的时候,总有这种感觉。
“给你们家苏总打个电话吧。”大概蕊蕊也觉得不对劲。
“好。”
拨过去。
却无人接听。
再拨,鄢敏心里的不安就更强烈了。
她站起身四处探望,这时却有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走到她们面前。
“姐姐,买朵玫瑰花吗?”
她此刻心急如焚,可是无意去捣碎一个小女孩的创业梦。
于是收敛脾气,蹲下来,悉心对她说:“妹妹,姐姐们不买玫瑰花,你应该去找那边的一男一女,去问问那个哥哥吧。”
“好吧。”
女孩即将离去,可是又被鄢敏叫回来。
“妹妹,妹妹,过来。”
鄢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停她,也许是久违的玫瑰,激起内心尘封已久的爱情向往。
又或许,她只是单纯想送某一个人玫瑰,很想很想。
就像,她现在很想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陌生的浪漫心情,花香般甜蜜。
鄢敏把一大捧玫瑰抱在怀里,又看表,神态中竟有几分娇憨,“居然还不来。”
低下头,蕊蕊微笑里带着意味深长的柔情。
鄢敏侧过身,挡住花,明明没人问她,却还要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
“怎么了?我是支持人家小女孩才买的。”
“是是是,你最好是买来送给我的。”
蕊蕊嘴上打趣,心里却越发高兴。
在她看来,鄢敏的状态一改从前。
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让她最好的朋友面色红润,整个人焕发新生般光彩。
甚至,甚至有点像从前的鄢敏了。
那样生机勃勃,那样精神昂扬,充满幻想。
想起来有些想流泪,不过,是欣慰的眼泪。
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艰难了。
好在,就要过去了。
哽咽停顿处是漫漫流年,她替鄢敏欣慰。
鄢敏不管她了,自顾自看着玫瑰。
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买花,又是这样的寓意。
她想象苏长明看到它的样子。
这样大一蓬,那样娇艳,他抱着一定很奇怪,说不定会有很多人看他,那时候又会脸红吧。
他白,皮肤又好,稍微一点臊红就会显眼,所以逗弄他,会很有意思,因为很有成就感。
她想象玫瑰养在他们的小家的样子。
装在苏长明带回来的瓷瓶里。
想一想她还真没给苏长明送过什么东西,给这个家买过什么东西,连一支花瓶也不曾买过。
一直一直都是他在付出,确实挺不好意思的。
他那样有爱心,连折了翅膀的麻雀,也不敢看,最后带回家养,竟让也让他养活了。
想必他也会把玫瑰照顾得很好吧。
不好也没关系。
有她呢。
她会在花枯萎前,添上新的嫩芽,她会让他永远在花香中醒来,却不知花香来自哪里。
咦,回电了。
鄢敏愉快地接起电话。
“喂?”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苏长明道歉。
她低头看着花微笑:“没关系,你慢慢开。”
“你朋友喜欢什么?真的不用带礼物吗?”
第一次见她的朋友,他还是有些紧张。
她说:“不用,蕊蕊和我关系铁着呢。”
对面啊呀一声,“到了,我到商场门口了,你们出来吧。”
她现在正在商场门口,于是扬起脸四处看,却没有看到他的车。
她说:“唔,好像没看见。”
他说:“是吗?我在——”
“嘭——”的一声巨响,隔绝世界!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鄢敏听到电话里传来嘶哑忙音。
她猛地扭过头去,马路上,一辆大货车和轿车相撞。
慌慌张张的人群冲上去看热闹,都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为此丧命。
那天秋风从港口吹来,吹乱少女怀中馥郁的芬芳,留下遍地鲜红花瓣。
人潮涌动中,鄢敏闻到一如当年雪夜般的悲情苦腥。
她腿一软,整个人直直跪下去,直跪到尘埃里。
额角一缕柔发无故散开,飘飘于空中,终于落下,白纱似的覆盖她的面部,她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苍白如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