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胜一个激灵,裴玉贤这一声冰冷刺骨的呵斥,差点让他全身的蛇鳞都炸了起来。
他额间冷汗连连,连忙伏身道:“是,老、呃——”
代胜蛇脑宕机,裴玉贤是它们整个蛇族的老祖宗,见到老祖宗不叫老祖叫什么啊?
就在他焦急思考该如何称谓裴玉贤时,对方寒狭的目光已经冷冷地扫了过来,如同萧瑟秋风,刮在人身上,卷起一阵肃杀的寒意,直叫他浑身哆嗦。
“是,神尊!代胜一定会向整个蛇族传达您的意思。”代胜蛇脑飞速运转,只能学着清源宗的人,以‘神尊’来称呼他。
这句话说完,代胜才感觉压在自己脊背上,那道千斤重的目光缓缓收回。
他长舒了一口气,内心却愤愤不平地吐槽。
‘老祖在小白眼狼那里受了气,不敢跟她呛声,不敢冲她发火,还委屈讨好,转过头来就把火气往我这个小辈身上撒,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吐槽归吐槽,但代胜对裴玉贤依旧是恭顺的。
毕竟蛇类一族,全都依仗着裴玉贤的势,哪怕是尚在修炼,还未修成正果的小蛇妖们,靠着老祖的名声,也比其他没有靠山老祖的小妖精怪们,动不动就被凡间道士诛杀、被妖魔炼化、被神仙炼丹的日子好过。
可其实,老祖裴玉贤的性情实在是冷淡,对它们这群蛇子蛇孙们,并没有任何包庇纵容,全然一副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态度。
若有蛇妖遭了杀孽,该杀也就杀了,他从不过问。
只因它们这群‘蛇子蛇孙’并不算是裴玉贤真正的子孙,不过同出一族罢了。
但蛇族明显不想放过他这条粗大腿,就像凡间有些穷人,死缠烂打也要攀上富贵亲戚一样,只为多寻求一个庇护。
代胜就是因此被蛇族挑选出来,送到清渊山陪伴裴玉贤,加深裴玉贤与蛇族的感情的。
不过这些年下来,代胜觉得蛇族的决定并没有什么用,这些年他在老祖身边伺候也算是尽心尽力,但老祖对他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还比不上那条小白眼狼的一根头发丝。
代胜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但他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没有入裴玉贤的眼。
他深深凝视着乾坤两仪镜中的自己,铜镜天然铜黄色的光晕,将他的肌肤也染成了夕阳般的颜色。
他苍白纤瘦的指腹轻抚着细长上挑的眼尾,幽幽问道:“我老了吗?”
“不老不老!神尊貌美如花,惊艳三界!”代胜不敢有丝毫犹豫地夸耀着裴玉贤的美貌。
多年伺候老祖的经验告诉代胜,老祖怀疑自己美貌的时候,不是真的怀疑,而是希望听到他容色如初的夸赞。
他要是敢说老祖一点不好的话,顷刻间就会变成扁扁的蛇皮腰带,挂在高山杜鹃的枝丫上,荡来荡去。
听到代胜夸赞的裴玉贤,眼眸中并无多少喜色。
他默默拔下发间的簪子,一袭乌发泼墨般的流了下来,薄寒的月光之下,他的发色柔亮惊人。
执起一把玉色梳子,梳齿插入浓密的发间,缓缓梳至发尾,一下一下,动作静谧无声,却莫名有一种诡魅的悄然。
“我长白发了吗?”他忽然又幽幽问道,漆黑的瞳仁透过镜子看着代胜。
代胜立马装模作样地在他的头发里仔细查看:“神尊发色深黑如墨,一根白发都看不见。”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因为代胜知道,老祖极为爱惜他的头发,准确的说,是一切能显示出他还年轻的东西,乌黑、浓密、柔顺的头发,就是其中之一。
而也只有代胜知道,老祖曾经有一段时间,长出过白发。
那是十七年前。
一直在清源山顶沉睡的老祖,突然有一天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从沉睡中苏醒,去了一趟凡间。
回来时,怀中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襁褓,襁褓里是一个十分瘦弱,连哭声都快没了的小婴儿L。
老祖极为珍视这个凡人婴孩,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兰时漪,并昭告四海八荒,从今往后,她就是老祖的唯一亲传弟子。
众仙家虽然震惊,但都愿意卖‘慈玉神尊’一个面子,纷纷送来贺礼。
它们蛇族的表现自然不能比那些仙家差,稍微有些头脸的蛇族长辈们,都爬上清渊山给老祖道贺,哪怕知道深居简出的老祖,并不会接待它们。
但令蛇意外的是,性祖,竟然一反常态接见了它们。
平日脸上那一贯冷淡矜漠的神色也消失不见,唇畔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弧度,虽然笑容极为浅淡,但看得出来,今天的他非常高兴。
他怀抱着襁褓,破天荒走出了镜花溆,来到上。
绝大部分的次见到传说中的老祖,激动又忐忑,叩首跪拜的姿势无比标准,生怕哪
但裴玉贤
他怀抱着襁褓走路的动作温柔和缓,像是生怕颠簸到了小婴儿L一样。
直到来到蛇族众人面前时,他才缓缓跪坐下来,掀开襁褓一角,露出一张粉粉的婴儿L脸。
老实说,那会儿L的小兰时漪出生不过两三天,浑身的皮肤还皱巴巴的没有舒展,眼睛也没有睁开,不仅头发没几根,还瘦巴巴的,像个小猴子,实在算不上可爱。
可老祖在掀开襁褓,向第一排的蛇族族人展示时,那双冷峭寒狭的丹凤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期待。
代胜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压着声音,小声夸赞道:“老祖的小徒儿L长得真可爱,肌肤粉粉嫩嫩的,睫毛又长”
有了他的带头,其他的族人们也纷纷夸起了这个还没长开的小婴儿L。
裴玉贤听着蛇族族人们的夸赞,眸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挥挥手,示意它们下去,换第二排的族人们上前。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每一位族人都需要看一眼小兰时漪的相貌,以及用最美好的祝福词汇夸她一句才算完。
起初代胜并不在意,但后来想想,他才明白,老祖弄这场仪式,并不只是为了听族人们夸小兰时漪而已,他想要的是让蛇族的人都记下兰时漪的模样、气息,将其深深刻在记忆里。
——简直像是在昭告天下,老祖宗的家里出了一位小祖宗,让各位家臣们都来觐见觐见,认认新主子。
这件事不光是代胜明白,那些蛇族的长老们也都回过味儿L来了。
因此,哪怕老祖没有明说,蛇族无一不对兰时漪敬重有加。
老祖是个不喜欢吵闹的,在蛇族族人们见过小兰时漪后,就遣散了它们,自个儿L安心奶孩子了。
要说婴儿L时期的小兰时漪,真真是比魔王还要恐怖。
她片刻都离不得人,稍微离开人了就哭,必须要人抱着,光抱着还不够,还得不停地走来走去,摇晃着身子,摇着手臂哄才能勉强睡着。
可哪怕她睡着了也不能放下,小小软软的身子,只要一沾到床立马就醒,一醒就哭,能哭到天亮。
没法子,老祖就只能继续把小兰时漪抱起来,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用自己的身体做摇篮,绕着偌大的上灵仙府,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从白天到晚上,简直没有个休息的时候。
这不,才照顾了半个月,老祖清艳冷峭的丹凤眼眼底就出现了一圈淡淡的青郁,神色也略带疲惫姿态,整个人也清减了几分。
容貌万年不改的老祖,竟然憔悴了。
代胜惊呆了,蛇蛇哪里见过这场面啊。
它们蛇族都是打一破壳就能自力更生的,哪像人类,都一岁了,却连话都不会说,路都走不稳。
眼看着自家老祖这样辛苦,代胜立马化作人形,想要替老祖照顾小兰时漪,最好发动其他蛇子蛇孙们一起来照顾。
这孩子就算再能折腾,一群蛇蛇分担,照顾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但当代胜刚一向裴玉贤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就立马遭到了否决。
他甚至很警惕地把哭闹不止的小兰时漪往怀里抱了抱。
“漪儿L已经熟悉了我身上的气息,旁的人她不习惯。”裴玉贤轻轻拍着小兰时漪,虽然略染疲惫,但看向她的眸光却十分宝贝。
“可是、这孩子哭闹得这么厉害,您已经不眠不休半个月照顾她了,就算是神也吃不消啊,真是个闹腾的孩子。”代胜担忧道。
“嘘——”裴玉贤轻声制止了他,但眼神却冰冷得骇人。
代胜身子一僵,整个人仿佛被他冰冷的眼神冻住,不敢再说话了。
裴玉贤冷睨了他一眼,才慢悠悠收回视线,怜爱的目光落在才哭过的小兰时漪身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小兰时漪柔嫩的小脸蛋,轻轻晃着身子,温声道:“漪儿L是因为不舒服才会哭闹的,可惜她年纪小,又不会说话,除了哭闹没有别的法子,她已经很可怜了,往后不许再说她的不好。”
“是。”代胜闷闷道。
他刚说完,襁褓里的小兰时漪不知为何,再次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裴玉贤连忙更加耐心地抱着她哄:“好漪儿L别哭,是不是师尊刚才用手指碰了你的脸,弄疼你了?是师尊不好、不哭不哭”
他抱着哭闹的小兰时漪越走越远。
看着这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代胜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老祖或许乐在其中?
明明小兰时漪哭闹得这样厉害,时时刻刻需要他抱着,只要他一撒手,小兰时漪就必然哭个不停。
这样能折腾的孩子,哪怕是亲生父母都会被折磨到绝望崩溃。
但老祖虽然也被折磨得不轻,憔悴不少,可是他的脸上却从未流露出对小兰时漪的厌恶、生气、无奈,只有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哄,哄到日升月落。
期间,他还忙着给小兰时漪准备吃食、换洗的衣裳、等等一系列琐碎的小事。
他连这些杂活都不愿意假手于人,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老祖他,好像十分享受被小兰时漪全身心依赖的样子。
难道说老祖把养孩子当做是一种苦修?
老祖不愧是老祖,堪比地狱的折磨,都能干得如此享受,要不您是上古大神呢。
想通了的代胜内心叹服不已。
但好景不长,不过短短两个月,代胜惊讶地发现,老祖乌黑的发丝间竟然混杂了白发,虽然不多,只有几根而已。
但因为带孩子孩子,就活活把一位上古大神的头发给熬白了,简直是恐怖故事。
长白发的事,裴玉贤自己也发现了。
小兰时漪最喜欢抓着他的头发玩儿L,肉乎乎的小手,骨头还没长齐呢,抓头发的时候倒是很有劲,常常扯得他皱眉。
但小兰时漪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他就笑笑忍了下来,有时候甚至会主动捻起一缕头发逗弄她。
直到一缕混着白发的头发被她攥紧了手心里。
那一根白发像针尖一样,瞬间扎进了他的眼窝里,一股悚然的寒意爬遍他的全身。
他毫不犹疑扯掉了那一根白发,用掌心火焰烧烬。
可这依然消除不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慌。
他破天荒地放下了小兰时漪,对着乾坤两仪镜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苍白有力的指节穿进千丝万缕的长发里。
他目眦欲裂,一根一根地拨找,想要把藏在发丝的所有白发都找出来,全部拔掉消除。
拔掉!拔掉!这些都是他衰老的证据,一根都不能留!他会永远年轻,一直年轻,直到他的漪儿L长大。
裴玉贤的神情更加癫狂,一双漂亮狭丽的丹凤眼里布满充红的血丝,显得狰狞恐怖。
他十指扭曲地扯着自己的长发,瞪大的猩红瞳孔里燃烧着对未来的恐惧,血红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沸腾,浓如岩浆,炙热凶猛。
直到小兰时漪的一声啼哭刺入他的耳膜,哭声在他的脑中不断的扩大、回荡,极近轰然的嗡鸣,终于将被恐惧操控的裴玉贤的理智拉回。
“对不起、对不起漪儿L、对不起”他猛然回过神来,自责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接下来的日子,裴玉贤依旧亲力亲为,任劳任怨地带着小兰时漪。
另一边,他吩咐蛇族去找千年何首乌,经过三年的悉心调养,才终于将白发养了回来。
可是再好的何首乌,也无法改变他经历了万年岁月的事实。
“你出去吧。”裴玉贤低头梳理着长发,淡淡开口。
“是。”代胜默默离开了镜花溆。
心中直叹造孽,死小孩随口一句话,老祖不知道又要哀怨伤心多久了,唉~~~
代胜走后,裴玉贤抬起头,看着黄铜古镜中的自己,他轻轻一抬手,在镜子前抚过,镜面瞬间如水波一般涟漪荡漾。
在他的面容之下,隐约可以看见兰时漪,纤睫轻垂,薄唇微合,睡颜安稳沉静。
裴玉贤慢慢撑着身子靠过去,指尖轻轻触碰兰时漪的脸颊,镜面波光如水荡漾,镜中的兰时漪无知无觉,依然睡得香甜,根本没有感受到半点触碰。
“漪儿L~”裴玉贤俯下身,冷白若雪的面容贴着兰时漪的脸颊,明明只能感受到又冷又硬的镜面,可他神情餍足痴迷,真如同肌肤相亲一般,耳鬓厮磨起来。
“漪儿L,你答应过我不会分开,我们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
他喃喃低语,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镜子前,脸上泛起了诡谲妖丽的潮红,薄唇难耐地亲吻着镜中兰时漪的发丝。
从心尖蔓延起来的酥麻席卷全身,令他指尖舒服地颤栗不止,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
第24章 二更
兰时漪一觉醒来,感觉昨天还有些闷闷的胸口,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刺痛和不爽利了。
师尊的蛇血真是神药呀。
说起蛇血,兰时漪心中还有些愧疚。
师尊虽然一直悉心照顾她,但却几乎不教她什么规矩、礼节,除了在教导法术之外会稍微严厉一些之外,师尊对她都是无比宽纵,甚至宠溺的,属于多吃两碗饭都会被夸厉害的程度。
但是因为她自小就和尤绯混迹在一起,清源宗的人最讲究这些规矩礼法,尤绯又是凡人出身,经常对她说什么‘师者就是再造父母’‘对待师尊就要像对待父母一样尊敬。’
可兰时漪自小就无父无母,她就问尤绯:“那应该如何尊敬父母呢?”
尤绯就说:“凡间有本书,叫《二十四孝》,里面讲的就是子女如何孝顺父母。”
兰时漪好奇,就和尤绯一起去了清源宗的藏书楼里翻看,小小的脑子很快就被灌输了一脑子孝道。
她尤其对一个叫‘卧冰求鲤’的故事记忆深刻,一边感叹不会法术的凡人太弱,连冬天的冰都融化不了,一边又确实赞叹孩子对母亲的爱。
“父母为孩子付出无怨无悔,孩子长大了就该回报父母,让他们颐养天年,尤其不能让父母身体损伤。”尤绯说道。
兰时漪把这句话记了很多年,一心想着,自己长大以后也要回报师尊,给他养老送终
虽然师尊从未提过要她回报什么,师尊也不会老、不会死。
但她这次受了重伤,师尊却以损伤自己的方式,割蛇血替她疗伤,而她没有半点感激,反而还一次次刺激师尊,好几次差点把师尊伤得委屈落泪。
她心里其实难受得要死。
唉,她也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忠孝不能两全。
也不知道师尊的蛇血是从哪里取的,伤口大不大?愈合了没有?
她很担心,却不敢过问,生怕问了又给师尊幻想,认为自己还关心在乎他。
好不容易才让师尊心如死灰,可不能让这灰烬复燃起来。
不过经过她昨天那一番刺激,师尊现在应该不喜欢她了吧?出去看看情况。
兰时漪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动作一顿,紧盯着门扉。
下一秒,门扉就被人推开,门外天光大亮,师尊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
他周身都沐浴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之下,让本就雪白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清透如水般的质感,清艳阴冷的丹凤眼也愈发端丽。
“漪儿醒了?”他微微笑着走了进来,一贯温和柔软表情,仿佛昨晚被兰时漪羞辱的人并不是他。
“嗯。”兰时漪低头道。
裴玉贤侧坐在床榻边,一边将托盘里的碗碟摆出来,一边说道:
“我估摸着你也应该醒了,给你做了早膳,有鸡丝虾仁粥、甘露山药糕,若你不想喝粥,我还做了一碗三鲜馄饨,螃蟹小饺,配上一碟凉拌笋酱菜,都是好消化的食物,最适合你卧床养病了。”
他语气极为温和,如水般柔和地流淌,却让兰时漪感觉极为不悦。
“师尊,我昨天不都说了吗?我的病已经好了,我现在能走能跳,一点伤也没有,我不用卧床养病。”她说道。
“内伤就是如此,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实际肺腑已伤,需要日积月累慢慢调养,否则会落下后遗病症,到时候再想温养回来就难了。”
“漪儿,你还年轻不懂,师尊是过来人,听师尊的话,好吗?”
裴玉贤丹凤眸轻垂,纤睫低敛,在眼底投下一片浓墨阴影,看似凝着温柔笑意,眸中却没有半分柔软。
“我不听!”兰时漪登时一股气就涌了上来,闷闷道:“我说我的伤好了就是好了,才不管什么后遗症,就算有我也不在乎。”
她当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师尊的心声,她的伤早就被蛇血治愈,根本不需要再养着。
师尊之所以找这样的借口,就是为了将她困住,和他一起永远留在清渊山上。
怎么会这样?她昨天都那么羞辱师尊了,为什么师尊还要用根本不存在的伤困住她?
“漪儿别生气,你的伤在心口,心火上涌会加重伤情的。”裴玉贤伸出手,掌心轻抚着她的心口,焦急道。
“你一定要说我有病!我早就好了!好了!”兰时漪一把拍开他的手,清亮的柳叶的,一瞬不瞬地盯着裴玉贤。
“,脸色略显苍白,像是受了伤一般,极为难受。
“漪儿,别生气了,,端起三鲜馄饨,舀起一勺皮薄晶莹,内馅粉嫩的小馄饨,讨。
急了,一把推开面前的小馄饨。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破裂的声响,盛着小馄饨的勺子和碗,都被摔在了地上,碎了个七零八落。
裴玉贤纤睫微微颤抖着,眸光痛苦,仿佛也被那些碎瓷残片,切割成碎片。
他扭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微笑着,端起另一碗鸡丝虾仁粥。
“是我的错,你不想吃三鲜馄饨还硬要塞给你吃,不如尝尝这碗粥吧?”
“我说了我不吃!”
裴玉贤看似温柔忍让的做法,更加刺激了兰时漪,她气上头了,一把夺过裴玉贤手里的粥,不由分说,就狠狠往地上砸。
啪——
盛甘露山药糕的莲花托盘也被她一把摔在地上。
“我都说了我没病,我不需要养伤!”
啪——
凉拌笋酱菜,也被她往墙上砸。
“为什么你非要说我有病,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养病,我要出去!”
她气急败坏。
没什么是明明知道真相,却被人摁头装瞎更让她愤怒的事。
她不管不顾地砸,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经历的所有匪夷所思都发泄出去,同时也是故意刺激师尊。
看到她有多粗鲁,多暴力了吧?
还喜欢她这个狂躁症患者做什么?我现在能砸东西,以后就能砸你,像我这样暴力的女人,是个男子都会远离的!
房间里乒里乓啷的声音,很快就惊动了屋外的代胜和小精灵们,这么多年了,它们谁都没见过兰时漪发这样大的火。
它们纷纷睁大了眼睛,看向停仙阁的方向,却谁都不敢进去。
兰时漪发泄了好大一通,靠在床头,胸口不住地起伏,但双眸始终盯着师尊,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希望师尊可以生气,然后他们大吵一架,再然后哪怕分崩离析也好,至少师尊可以断了情情爱爱的念想。
“扔完了吗?”裴玉贤见她久久没有动作,忽然问道。
“嗯。”兰时漪扭过头,傲慢地嗯了一声。
来吧,开战。
她已经在心里打好一会儿吵架的腹稿了。
但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掌心被塞进了一团柔软的温热。
她低头看一看,是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螃蟹小饺,饺子皮薄腻劲道,塞满蟹黄嫩肉,饺子底部还有微煎过的酥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兰时漪懵了一下,看向裴玉贤。
“我看你把其他东西都砸了,就剩下这个,应该是想吃这个。”裴玉贤温柔一笑,像自带沁凉水汽的清风,拂过燥热的炎夏。
兰时漪握着螃蟹小饺的手微微收紧,脸上臊得辣红。
师尊怎么连她这点小心思都看出来了?那她刚才不白演了?谁在脾气上头真生气的时候,还会惦记着什么东西好吃啊。
唉,都怪她这张嘴,馋得要死!
“快吃吧,若是觉得腻,我还做了蘸水。”师尊将一碟辣椒蘸水递给她。
兰时漪木愣愣地收下。
裴玉贤则离开床畔,蹲下身子收拾她造成的一片狼藉。
冷白无暇的手指捡起一片片残破尖利的碎瓷片,放在他自己的手掌心,许多瓷片里面还夹杂着沾了灰的米饭里,香喷喷的鸡丝虾仁粥洒溅在地上,汇集成一滩黏稠物。
兰时漪都忍不住嫌恶皱眉,但裴玉贤却面不改色地收拾好了。
还凭空变出一条沾了水的帕子,要将地板、以及溅了污渍的墙壁擦拭得干净如初。
兰时漪顿时感觉自己手里的螃蟹小饺变得索然无味。
她随手将螃蟹小饺放在一边,自己赤着脚翻身下床,蹲在师尊身旁,不由分说拿过他手里的湿帕子,卖力地擦拭了起来。
“是我自己乱丢东西,应该由我自己收拾。”她低着头,语气沉闷。
“地上凉,快回床上去,这里我来就好,左右是我又惹恼了你,别着凉了。”裴玉贤一低头就看见兰时漪赤着脚下床,光滑的脚心踩着凉津津的地板,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小时候的漪儿就喜欢光着脚在仙府里到处跑,那会儿我没经验,就任由你乱跑,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热,身上烫得惊人。】
或许是师尊对她幼年发高烧的事情至今仍然心有余悸,所以哪怕是心声,依然悬心吊胆。
对于这场高烧,兰时漪隐约有些印象。
只记得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觉得身子乏力,怎么都提不起劲来,肌肉疼、骨头也疼,身上还一阵冷一阵热,喉咙更是像嵌着一块刀片,吞咽一下都痛得要死。
时刻陪在她身边的师尊自然发觉她的异常,连忙抱着她去了药仙谷求医。
药仙谷的那些仙药都是给神仙妖魔们吃的,哪怕普普通通的草药,对当时还是个凡人小娃娃的兰时漪来说,都是一记能把她治死的猛药。
没办法,只能用凡间最寻常,药性最温和的普通汤药来治她,就是见效慢了一些。
那几天兰时漪都快烧迷糊了,滚烫的肉乎乎的小手臂抱着师尊的脖子,身上热出汗浸湿了师尊的长发,难受得哼哼唧唧。
师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断用湿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替她降温,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足足三天,高热才退了下来。
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光着脚丫在地上走过。
那件高烧太久远,如果不是师尊的心声提起她早就忘了。
但如今一想起来,兰时漪便忍不住想起更多从前师尊对她的好,心情也就更加烦躁和矛盾。
她匆匆把地上油渍擦拭掉,然后起身把鞋穿上:“呐,穿上了。”
裴玉贤淡淡一笑,很是欣慰。
看见师尊这样温和包容的笑,兰时漪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发泄不出来了。
她往床边大喇喇一坐,直接摊牌,道:“反正我就是觉得我没病没伤,身体特别好,师尊你就是在骗我,我是不会老老实实在这里养半年病的。”
“那漪儿想做什么?”裴玉贤看着她,狭长的眸子格外浓黑,好似能把一切吸进去的深海旋涡。
兰时漪想了想,道:“最近思凡的神仙们越来越多了,他们罔顾天条仙规,肆无忌惮,天帝又在下凡历劫,无人出头制止,这时候就需要我等无情道修士出山,好好治治这些不良风气了。”
兰时漪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裴玉贤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得出一个结果。
“漪儿,想离开这里?”他轻飘飘的开口,但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住凝滞了一样,一种森冷凛冽的寒意,迅猛地爬上了兰时漪的身体。
她身形不由得一僵。
和师尊在一起这么多年,她都一次在师尊身上感受到如此强劲的压迫感。
“当然。”兰时漪倔道。
她打小就吃软不吃硬,再加上被裴玉贤宠溺着长大,从来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展现她反骨的机会。
如今冷不丁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威慑震撼,她虽然惊诧,但骨子的逆反心却彻底被激发出来了。
“我要替天条正法,不*出山如何抓那些动了凡心的仙人?”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可以!】
兰时漪刚说完,就听到脑内一道粗砺沙哑的声音,不知为何,那声音带着强烈的怨气,仅仅只是一道声音,她就感觉好似有一团黑紫色的毒雾从师尊的身后散了出来。
【不会再让你出去!】
【不会再让你喜欢别的男人!】
【你才出去一次,就嫌弃我老了,从前和我在一起十七年,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重话,你就出去了一次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再出去,你就不会回来了,我又要再等你多少年。】
裴玉贤竭力维持着表情,可丹凤眼中凶狠的欲望如同猛蹿的火蛇喷溅而出,眼底血丝蔓延,冷艳渗人。
虽然他一言不发,但伴随着每一道传入兰时漪脑中的心声,她似乎感觉那无形的毒雾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雾中什么都看不清,除了一双猩红如血的竖瞳蛇眼。
兰时漪被那一道道疯魔的心声震颤,不敢想象,在师尊看似默默温柔的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病态的妄念与控制欲。
她不禁在想,如果此刻她用鉴妖圣光尺看师尊的话,肯定也会在他的眉心里看到和乌钩月、凌玉一样,代表着欲念的黑线吧。
“漪儿,那些神仙堕入魔界,是他们自己的因果,你不必去干涉,那只会害了你。”
“你现在还小,应该做的是留在师尊身边,我教你法术,把三界最强大的法术传授给你,这才是你的道。”
裴玉贤深深凝视着兰时漪,眸子黑得渗人,唇角的笑容紧绷到有些扭曲的程度,语气却极尽温柔,有些像努力伪装正常人的疯子。
兰时漪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她非要跟师尊较劲,说什么我就是要走,而且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的话,师尊一定会直接把她关起来。
毕竟师尊的心声她听得真真切切,心声密密麻麻挤满了惶恐、焦虑、不安、害怕,像白蚁一样爬过她的身体,令她身体一阵悚然
可是老实说,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后就再也不回来的打算啊。
她自小在上灵仙府长大,这里就是她的家。
虽然师尊现在变得怪怪的,但就算他再古怪,那也是她的好师尊。
她的家,她的师尊,她的朋友都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所以,师尊到底在贷款不安什么呀?
于是她耸了耸肩,回答道:“师尊愿意传授我最厉害的仙法我当然高兴,但是扼制思凡之风刻不容缓,等我把这风气扼杀之后,我就回来,您不用担心的。”
为了防止师尊再莫名其妙的恐慌,兰时漪特意又加了一句:“上灵仙府有您在,有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肯定是会回家的。”
“真的?”裴玉贤眸光一怔,那一瞬间的惘然,让他本就艳冶的丹凤眼更添一抹洁净幻丽,如月光琉璃,美艳不可方物。
“当然。”兰时漪毫不犹豫地点头,笑得清然:“所以师尊,你就让我出山吧。”
裴玉贤并没有直接答应她,却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表情奇异地问道:“只要你肃清了天界,你就心满意足,不会再出去了,是吗?”
“是的。”
他忽然一笑,乌黑的笑眼诡魅带着些妖气:“那你不必出山了,为师现在就把那些堕仙抓来清渊山,送到你面前。”
第25章 救救我
“啊?把他们都抓来清渊山做什么?”兰时漪一脸讶然。
而且这些年来与仙魔私通的神仙那么多,清渊山装得下吗?
裴玉贤凤眸含笑:“自然是拔仙根、剔仙骨,打入轮回道,尝尽千世苦厄。”
兰时漪听得汗毛倒竖。这么狠的吗?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师尊,我记得这道天条,是为了惩罚像撞倒不周山这类的弥天大祸的神仙啊。”
神仙动情虽然也犯了大忌,但罪不至此,怎么能乱用刑罚。
“特殊时期当用特殊方法,不用强硬手腕,怎么能让他们驯服,为师也是为了三界着想。”裴玉贤语调柔和,话却强硬刻骨。
【若不这般,怎么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堕仙,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滋生意外,早点处理完,漪儿才能安心留在清渊山。】
听到这句心声的兰时漪嘴角抽了抽。
果然,三界就是个幌子,师尊你根本就是为了快点解决,所以才搬出这罕见的酷刑。
可师尊啊,您有没有想过,您可是也动了凡心啊。
“不行,这刑罚太重了。”兰时漪直接拒绝。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拒绝是藏着私心的。
她不想动用这道刑罚,本质上是为了给师尊难料的未来谋一条出路。
做神仙嘛,别把路走死了。
今日师尊能用酷刑对待其他神仙,万一有一天师尊也被爆出动了凡心,别的神仙也请出这道天条对付他可怎么办?
况且动凡心的神仙那么多,掌管风雨的,各方土地、山神、草木,种种都有,若是一口气,都拔了仙根、剔了仙骨,贬下凡间,后续又没有新飞升的新神填补空缺,那才真的是天下大乱。
“漪儿还是心太软。”裴玉贤眉目带笑:“那不如这样如何,把那些人统统抓来,男的女的分开囚禁,囚禁个万把年的,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兰时漪嘴角再次抽了抽。
师尊待在清渊山上真是屈才了,阎王的位置应该让他来当才对。
囚禁万年?
有些资历浅薄的小仙,若突破不了自身境界,不到万年就陨落了。这分明就是要把人家囚禁到死嘛。
再说了,那么多动凡心的神仙,清渊山装得下吗?
“那也不行,尤绯说,坠入红尘情网的男女,越是阻挠他们,他们越是上头,觉得自己的爱情感天动地,是我们这些坏人容不下他们。”兰时漪皱眉道。
裴玉贤连出两个主意都被兰时漪否决,却并不恼。
他笑看着兰时漪凝眉沉思的样子,眸光深沉炙热:“那漪儿觉得应当如何做?”
兰时漪单手捧着脸,认真思考。
裴玉贤就这样安静看着她,并不出声干扰,但纤长凤眸黑浓得幽亮。
【漪儿认真思考的样子真好看。】
【手好细、好长、好想舔~~~】
伴随着暧昧而沙哑的心声之后的,是他喉咙上下吞咽的动作。
“”兰时漪强撑着才没让自己表情崩坏掉。
她默默把手放下,藏进了袖子里,还用力扯了扯袖子,一点指尖都不露出来。
——师尊越来越可怕了。
一个男儿家,纵然动了春心,也不该如此不知羞地说什么想舔手指的话啊,太放浪了,哪有半点小郎君青涩懵懂的样子。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师尊年纪大,所以直接略过情窦初开的年纪,直奔虎狼之时了吧。
不对,怎么越想越歪了!
她收心回神,说道:“师尊之前不是说,我用鉴妖圣光尺看到的那些堕仙邪魔眉心的黑线,代表着他们的欲念吗?不如我想办法把他们眉心的黑线剔除掉,欲念一散,那些误入歧途的堕仙们,岂不是就恢复清明了?”
裴玉贤笑着颔首:“或许可以。”
兰时漪心中高兴,她也觉得这招行得通。
等她把那些堕仙们眉心里的黑线都剔除,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就连带着把师尊眉心里的那根黑线也剔了,一切恢复如初,清渊山又回到了往日的安宁。
“可是这个黑线该怎么剔除呢?”兰时漪犯了难:“眉心那个地方可是不能随便动的。”
眉心往上二指处,就是‘祖窍’。
祖窍又称做先天一窍,无论人神妖,只要是后天成仙的,全靠这先天一窍开启灵智。
也就是说,一旦祖窍损伤,
因此哪怕一只小精怪,都会把自己的的,更何况是神仙。
“唉——”兰时漪叹了口气,忧愁地颦着眉:“哪个神仙会甘心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可是堕魔罪仙哪有不愿意的资格?不如为师来,让你练练手如。
漪坐下,手随意落在床褥上。
那上面还残留着兰时漪一夜的体温,并不十分炙热,却仿佛被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柔软包含。
他细眸微眯,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袭上巅峰,黑瞳微微上翻,纤睫不受控制的颤动着。
那里面满满充斥着属于兰时漪的气息,他修长的指节不由得紧绷起来,深深扣进着令他神魂颠倒的温暖的被褥里。
恨不得钻进更温暖、更潮湿的地方,被永永远远的吸纳进去。
【漪儿~】
【漪儿~~】
【漪儿~~~】
缱绻沙哑的心声一遍又一遍地在兰时漪的脑子里回荡,一声比一声缠绵悱恻。
兰时漪感觉自己好像被这些柔波一样荡漾的声浪推着走,流进了一条温情蜜意的河流里。
‘师尊又在想什么东西?’
兰时漪此刻真恨不得自戳双耳,也不想再听到师尊暧昧的呻吟了。
当然,她更不敢抬头。
心声都这样羞耻了,幻象岂不更叫人脸红心跳?
师尊,我们现在在聊正事呢,你清醒一点啊。
兰时漪从叹气变成了吸气,只能努力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了。
她清咳了两声,道:“我年纪轻,法术低微,怕是做不好,我也害怕万一我手艺不精,伤了他们的祖窍,还是师尊动手吧。”
在她开口之后,裴玉贤的心声微停。
“不可。”他摇头道。
“为什么?”
“这件事终究是顺着天条而行,若是成功了,就是一桩大功德,对你日后飞升成神,百利而无一害。”裴玉贤说道。
兰时漪当然知道若是成功,肯定是一桩大功德,等天帝从凡间渡劫回来之后,肯定会论功行赏,说不定她就能破格成神啦。
可比起功德,她更担心风险,弄不好的话,一位神的性命就死在她手里面了。
“别担心,漪儿。”裴玉贤一眼就看出兰时漪担心什么。
他轻轻拍了拍兰时漪紧攥着衣摆的手背,嗓音似水:“师尊在你身边。”
兰时漪轻咬着唇,内心感动地看向裴玉贤,然后迅速地垂下了头,深深闭上眼,肩膀不知是感动还是害怕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漪儿?别哭。”裴玉贤误以为兰时漪哭了,哭得薄背轻颤,碎发微摇。
他顿时慌了神。
自打兰时漪开始学习法术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她伤心落泪。
这次是多年来的第一遭,裴玉贤瞬间变得手足无措,所有绮丽的幻想统统如碎镜般破裂。
“你若实在担心做不好,伤了那些堕仙的祖窍,师尊就替你动手?师尊不逼你了,你别哭好不好?”裴玉贤连忙柔声哄着劝着。
“师尊,我、我没哭。”兰时漪深深埋着头,嗓音因为莫名的压抑而变得有些尖细,仿佛夹着嗓子,硬逼出这话一样。
“那、那你为何这般惊慌?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裴玉贤连忙问道。
“没事,我就是太感动了。”兰时漪捂着脸说道。
被她双手捂住的脸颊早已红得彻底,好想一只被丢进滚烫开水里的绝望螃蟹,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清亮如水的柳叶眼里满满的震撼。
刚才,就在她被师尊的温柔和照顾所感动,满心感激地抬头看向师尊时,正好撞见了他头顶的幻象。
依然是那团熟悉的牛乳般的雾气,缓慢黏稠地向着四周扩散开。
乳白雾气中,出现了一双手。
那手格外白皙素净,却不似雪一般清冷,骨节匀称,十指修长,肌肤细腻,指尖泛着海棠花般的微红晕色,指腹却微带着一层薄茧。
兰时漪认出那是她的手。
若师尊只是幻想她的手那也就罢了,这些日子她看过太多血脉喷张的画面了,只是手而已,她还不至于这么惊恐。
可紧接着,一条黝黑细滑的黑蛇爬上了她的手腕,穿梭在她的指缝间,猩红蛇信舔舐着她的指尖。
——哪怕那条蛇变小了,兰时漪也认得,那就是师尊!
下一秒,幻象中她的手也跟着动了起来,纤长手指如把玩串珠一般把玩着那条缩小的上古巨蛇,如同把玩着一个小玩意儿一般,摸摸鳞片、揉揉脑袋、搓搓蛇尾。
变成小蛇的师尊也紧紧用身体缠着她的手指,甚至还翻个身子,主动将腹部凑向她的指尖,像是在索求她的爱抚。
‘她’仿佛明白了小蛇的意图,指尖在它的腹部打着圈。
可突然,黑蛇身体紧绷如铁,死死地绷着,片刻之后,才浑身颤栗地躺在她的手里,依恋地蜷缩成一团。
但蛇尾依然缠着她的小指,纤细的尾巴尖一颤一颤地,仿佛余韵未尽。
师尊……两根……在她手里……
兰时漪绝望地闭上眼。
第26章 几万岁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
可是任凭如何努力遗忘,那两根从紧密排布的漆黑蛇鳞下伸出的东西,依然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黝黑的鳞片光滑如水,泛着冷冷的光亮,蜿蜒的身体紧绷出压抑又蓄势待发的弧度。
墨汁一样的鳞片坚硬又紧匝,忽然墨汁绽开,露出两枝瑰艳又绚丽的颜色。
柔嫩中带着几分湿润,没有层层叠叠臃肿的褶皱,永远被潮湿浸润着,隐藏在坚硬的黑鳞之下。
因为是多年来头一回得见天日,初次破开时,带着蓬勃如雾的热气,展露出黏腻又动人的玫粉色,如并蒂莲般挨在一起,滴凝着清透的汁液。
兰时漪整张脸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
她越是闭上眼睛,那画面就越是深刻,犹如烈火烹油,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让她连呼吸都变得炙热烧灼起来。
‘不行,真的不能再想了。’兰时漪迫不及待的起身,往屋外走,远远地将师尊甩在了身后。
停仙阁外,清晨沁凉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脸上的绯红有了些许消退的迹象。
她拍了拍火辣辣的脸,说道:“师尊,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手吧。”
“漪儿,你想用谁第一个练手?”裴玉贤不紧不慢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雍容堆叠的玄黑长袍在光滑的地面拖行,发出簌簌的声音。
“我记得阴曹地府里关押着许多堕魔。这些堕魔活着的时候造孽太多,死后又被欲望和执念操控成为邪物,不得转生轮回,一心想着冲出地府,祸乱人间。”
若我能抽出这些堕魔眉心的黑线,或许还可以让它们改邪归正。要是失败了,也不可惜。”兰时漪目光盯着远方,全程不敢看向裴玉贤。
清寒的冷风裹着高山杜鹃花的冷香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发丝拂过她残红未褪的耳尖。
“好。”裴玉贤点头,不带丝毫犹豫,正要开始施法时,他突然动作一顿。
他和兰时漪都感受到一个气息正在向他们靠近,是尤绯。
兰时漪闭上双目,探出神识。
尤绯正站在上灵仙府之外,脸上带着焦急又有些高兴的表情,仿佛有什么好消息,促使她迫不及待地赶来。
“师尊,我出去看看她。”兰时漪说道。
裴玉贤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我和你一道去吧。”
兰时漪有些惊讶,师尊不是最不喜欢尤绯了吗?以前他也几乎不跟尤绯见面。
好吧,其实师尊跟哪个神仙都不常见面,只是他极少表现出对某位神仙的喜恶,唯独尤绯,师尊每次提到她的时候,淡眉都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厌恶之情,可见一斑。
【这个尤绯鬼主意最多,这次又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坑害漪儿,我得在一旁守着。】
兰时漪抿了抿唇,原来是这样。
“好吧。”她点头同意。
虽然师尊对尤绯的偏见不是一星半点,但好在她如今能听到师尊的心声,正好可以对症下药,扭转师尊的偏见。
于是,路上兰时漪开口道:“尤绯是我的好友,徒儿这些年许多不懂的功课,都是尤绯教我的。”
说完,她就听到师尊冷冷地哼了一声。
【尤绯居心叵测,尽教漪儿一些迂腐的伦理纲常,弄得漪儿都不在与我亲近。】
兰时漪默默咬了咬唇,‘那还不是因为师尊您老人家,除了法术之外,什么都不教我,就守着我吃喝玩乐,要不是尤绯发现我都五岁了,除了会数数,写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大字不识,拉到藏经阁教我识字,徒儿我就变成文盲啦!’
讲真,如果不是因为她了解师尊,换做其他人,早就怀疑师尊是不是跟她有仇,故意将她养成一个小废物。
兰时漪继续扭转师尊的偏见,道:“尤绯还经常拉我出去玩,和其他的姐妹们相处,不然我还不知道有多内向,多不会交际,虽然尤绯口口声声叫我小师姐,其实在我心里,尤绯才是大姐姐。”
就是偶尔不太靠谱罢了。
【呵、】裴玉贤再次冷笑。
【就是因为她总拉着你漫山遍野地跑,才使得我整天整天看不见你。】
【一日光阴何其短暂,我竟然有大半时间不在你身边,尤绯,实在可恶。】
【从前你的眼里只有我,后来有了尤绯、有了敖咏、还有其他男男女女,填满你的眼睛,我呢?我在哪里?你的眼里心里可还有我的位置?】
【我当初就不应该心软,可怜你孤单没有玩伴,竟然挑了尤绯这么个人。】
【既是玩伴,又是仆从,蛇族的人绝不敢如此放肆霸占你。】
兰时漪内心咋舌,她不过说了一句尤绯的好,怨气。
她以为尤绯的好,在师尊眼里竟然全都是怨恨吗?
好了好了,她
好在正殿前,兰时漪走上前去,脚步灵动轻快。
“尤绯,你怎么今天突然来了?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尤绯点了点头,但与之前兰时漪用神识看到的她面带喜色的样子不同,在真正面对兰时漪和裴玉贤时,尤绯的表情悲痛不已。
她朝着站在高下:“启禀神尊,天帝历劫归来了。”
“真的?”兰时漪惊喜道:“天帝这次历劫艰难,屡次失败,导致天界群英无首,如今她可算是回来了,这是一件大好事啊。”
“不!”尤绯摇头,一脸的痛心疾首:“天帝这次历劫回归不单是她一个人,她、她还从凡间带回来了一名男子。”
“什么?!”兰时漪大惊失色。
裴玉贤的表情倒是淡淡的,甚至唇畔还勾起了一丝极轻的笑,笑中隐约透着一股嘲弄。
“到底是怎么回事?”兰时漪赶紧追问。
尤绯解释道:“这男子是个凡人,据说与天帝娘娘有累世情缘,而她之所以历劫屡屡失败,就是因为无法过他的情关。”
“这一次她好不容易历劫成功,按理来说应该抛弃红尘俗世,可她却执意要把那凡人男子带上天宫,还说、还说要在天宫娶他。”
“荒唐!”兰时漪震惊了两秒,怒骂道:“天宫是众仙家议事的神圣之地,怎么可以用来举办婚礼?而且天帝娶夫这件事本身就大逆不道!”
“是啊,我也觉得天帝娘娘这件事办得实在荒唐。”尤绯赶紧符合道:“可以天帝娘娘她主意已定,根本不听人劝,还说要在天宫大摆三天三夜的宴席呢。”
兰时漪听后简直快要被气死了。
她原本还指望着天帝历劫归来后,天界终于有了一个主事人,可以管一管这帮思凡的神仙们。
结果她一回来,竟然直接搞出了个天宫娶夫的勾当,这么一看,那些知道思凡不好,主动堕魔去魔界娶夫的凌玉都算是要脸的神仙了。
兰时漪越想越气,脑仁子发疼。
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一声笑。
【乐死我了,听说天帝娘娘要回归,好多神仙惴惴不安,以为自己要被清算了。结果天帝回归后,不但不管她们,反而宴请八方来客,要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曾经那些被慈玉神尊打得抱头鼠窜的堕仙们,如今也算是挺起胸膛,重新做仙了。】
【天帝娘娘还给她们都发了请帖,这会儿天宫好不热闹。】
【清渊山的众人,得知这件事后,也开始人心浮动。】
【天帝娘娘都正大光明娶夫了,无情道还坚持无情干什么呢?】
【说起来无情道多清苦啊,谁不想自己身边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呢。】
【小荔啊,再等等我,我就快要熬出头了。】
听着尤绯幸灾乐祸的心声,兰时漪肺都快要气炸了。
尤其是当她得知,天帝婚礼影响了清渊山的众多师姐妹们的清修时,更加血气上涌。
“这帮神仙脑子里没有情情爱爱是会死吗?还有天帝娘娘,不知道低头看看苍生疾苦,只知道沉湎于男欢女爱,她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这些做什么,真是不知羞!”兰时漪恼怒道。
尤绯见她生气,不敢吱声。
站在高台之上,原本面带讥讽之色的裴玉贤,在听到兰时漪这番痛骂之后,神色有些微妙。
【天帝今年也就一万岁吧,区区一万岁正是谈情说爱的好年纪啊。】
兰时漪愤怒的情绪瞬间哑火,一脸无语地看向师尊。
裴玉贤倒是并没有注意到兰时漪的目光。
他正斜倚神殿内的朱红柱子,伸出修长干净的指尖,抚摸自己没有半点细纹的眼角,一点冷峭的得意从他细媚的眼尾飞出。
【我年长天帝好几万岁,却保养得比天帝更年轻,既无白发也无细纹,肌肤细腻不粗糙,和那些蛇族小辈比较,也不输它们什么。】
【若是漪儿去见天帝一次,或许她回来后,就不会再嫌弃我老了吧。】
兰时漪沉默不语。
在听到师尊心声里,只有对容貌的欣赏和比较,根本不在乎什么娶亲、天条、仙规的时候,她瞬间什么心气都没有,只有无语。
第27章 一更
“师尊,我们一起去参加天帝娘娘的婚礼吧。”兰时漪叹了口气,无奈开口。
就此打断了师尊对自己容貌保养的沉迷以及喋喋不休的心声。
“漪儿想去?”裴玉贤看向她,眸中划过些许疑惑。
【漪儿不是最讨厌神仙动情的事吗?为什么突然想去参加天帝婚礼?】
一旁的尤绯听到兰时漪的话后,也在心中腹诽。
【小师姐这是怎么了?莫非她也对天帝娘娘的凡人夫郎感到好奇?也对,那凡人男子马上就要成为三界之父了】
【还是说小师姐看天帝娘娘都娶了夫郎,内心动摇了?】
【那可太好了,如今三界里像小师姐这样轴的死脑筋可不多了,她要是也道心动摇,三界就太平啦!】
‘什么意思?什么叫她道心动摇,三界就太平?合着我反对神仙动情还成坏人了?’兰时漪撇了撇嘴角,不着痕迹地瞪了尤绯一眼。
“回师尊,徒儿确实想去天宫看看。”兰时漪道,却并未说什么原因。
裴玉贤盯着她的脸沉吟片刻,嘴角倏而勾起一抹浅笑:“你去看看也好。”
【希望漪儿看到天帝大婚,夫妇和睦、亲密无间的样子,能对男女一事的态度稍微缓和些。】
兰时漪默默攥紧了拳。
她怎么可能对男女情爱之事态度缓和!这东西就是洪水猛兽,把师尊变得不像师尊,神仙变得不像神仙。
她早晚会把这一切肃清,拨乱反正。
“那师尊不与我同去吗?”兰时漪问道。
裴玉贤摇了摇头,笑道:“我对小辈的婚礼并无兴趣,你去就好,需要什么贺礼,从库房里拿便好。”
“小师姐,我帮你挑,我挑礼物可有一手了!”尤绯在一旁兴奋地说道。
她们对裴玉贤不去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从她们两个人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裴玉贤离开清渊山。
甚至众神都没有见过裴玉贤离开清渊山,这些年仅有的两次,一是下凡,领了兰时漪回来。二是兰时漪在魔界受伤,他出手焚烧黑蛟城。
但仅有的两次,还都只是他元神出窍。
因此她们都了解慈玉神尊不爱出门的本性,或许蛇族都是如此,喜欢宅在巢穴里不外出吧。
*
随便挑了一件礼物,兰时漪就和尤绯一起来到了天宫前。
还没入天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悠扬欢快的丝竹管乐之声,天门更是悬挂着喜庆的大红色布条,宣告里此刻里面正在办一场大喜事。
就连看守天门的两位守将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仿佛天帝娶亲不是什么悖逆,而是顺天而为的大好事。
兰时漪常常因为自己还记得天条而感到绝望。
她面不改色地随着尤绯一起进去,还突然两把剑突兀地横亘在她面前。
天门前,刚才还喜气洋洋的守将突然变了脸色,沉沉冷冷地盯着兰时漪:“你来做什么?”
尤绯赶紧道:“我们一起来给天帝大婚道贺的,我是了悟仙人的弟子,她是慈玉神尊的徒儿兰时漪,你们不记得了吗?”
“自然是记得,你可以进去。”两个守将并没有看尤绯,她们四颗眼珠子都紧紧地盯着兰时漪:“但是她不行。”
“为何?”兰时漪问道。
两位守将道:“天帝娘娘的婚礼只有发了请帖之人才能进去,你没有请帖,便不能进,就算你是慈玉神尊的徒弟也不行。”
说罢,她们把尤绯往里面一推,说道:“婚宴已经开始了,快点进去吧!”
区别对待这么明显的吗?兰时漪心想。
但很快她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因为她听到了两个守将的心声。
【天帝娘娘防的就是你这小丫头片子。】
【整个天界,整个无情道,就数你跳得最欢,蹦跶最厉害,成天讲着什么‘神仙动情,三界不宁’的鬼话。】
【你来肯定是要闹事的,天帝娘娘一早就吩咐我等在此看守,谁都可以放进来,唯独你不行!】
【不过天帝娘娘虽然命令我们不放你进去,却又下令不能伤了你。不然你那脾气暴躁的师尊一发火,能把天宫也给烧了。】
【唉,真是个难搞的祖宗。】
【只能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唬吓唬她了!】
‘原来如此。’兰时漪微微挑眉。
那这么说来,势,她就算强行闯进去,她们也不敢对她如何了?
兰时漪向前一步,脆弱的脖颈贴着那两柄寒光凛凛的剑锋,那两守将吓得瞬间把剑锋移开。
“放肆!”她们色厉内宫!”
,一脸反骨相,嚣张道:“对,我就是要强闯,怎么啦?”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天门走,两位守将被迫一步一步往后退。
“停下!”
“停下!”
她们不断怒斥道,但心声已经快哭了。
【天帝娘娘不是说她脾气好,只要拦住她,她就不会强闯吗?这怎么跟天帝娘娘说的不一样啊。】
无奇的守卫,要是被她强闯,毁了天帝娘娘的婚礼,我一定会被打下凡间吧?】
【我修行千年,好不容易飞升成功,混到天宫,成了一个小小的看大门的,这么快又要回去了吗?唉!】
兰时漪脚步一顿。
算了,何必跟她们两个过不去。
她扭身离开,两位天宫的守卫松了一口气,并未注意到一只小蜜蜂从她们的身后溜了进去。
蜜蜂兰扑闪着翅膀,从天门溜了进去。
‘只要不强闯,这两个守卫应该就不算失职吧。’她想。
很快就飞到了天宫里,里面热闹无比,兰时漪认识的神仙们包括已经成为堕仙的凌玉,统统都来了,唯独缺了一个人——了悟仙人。
无数年轻漂亮的小仙侍们端着最精美的食物鱼贯而入,云集的神仙们坐在云雾缭绕的天宫内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甚至还有人把自己的所谓仙侣也带了进来,腻腻乎乎地黏在一起。
看得兰时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停在一颗毛绒绒的蟠桃上,缩着小小的身子,看向九十九阶高台之上坐着的天帝娘娘。
作为名义上的三界之主,天帝娘娘容貌英气而冷峻,乌发浓密,但额前长着一缕白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意漂染过的一样。
这一缕白发,并未让她显得衰老,却让她变得更加稳重可靠。
只是从前的天帝娘娘不苟言笑,执掌三界,雷厉风行。
如今她的眉眼间却有了一抹罕见的柔色。
蜜蜂兰将目光移向天帝的右侧。
九十九阶高台之上,从前只有一个位置,就是天帝的帝位,但如今帝位之畔,却多了一把小椅子。
天帝新娶的夫郎的位置,‘天后的后位’。
那后位上坐着一名男子,姿容尚可。
或许是因为兰时漪长年累月看惯了师尊的脸,所以再看其他男子,她都觉得普普通通,甚至于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天后’一身喜服,喜服上装点个十分华丽的珍珠与金线刺绣,华丽得刺眼,却显得他的脸更加清透脱俗。
只是‘天后’到底是凡人出身,没有见过这么多神仙云集的大场面,明显十分地拘谨。
他低着头,手指勾着腰间的飘带绕来绕去,神情紧张不安,但看向一旁和神仙们互相敬酒的天帝娘娘时,他的眼中带着秀气内敛的笑。
兰时漪趴在蟠桃上,生气地咬了一口桃子肉,嚼得嘴巴鼓鼓。
她这次来也戴上了鉴妖圣光尺。
目光随便扫向宴席里的众仙家,看见她们的眉心几乎都有那条黑线,连天帝也不例外。
甚至天帝眉心里的黑线更粗、更黑更邪恶。
一群喜气洋洋的神仙里,忽然有人不合时宜地开口。
“慈玉神尊居清渊山,前阵子,只因他派遣去魔界调查凌玉仙尊大婚的徒儿兰时漪被魔尊所伤,就用苍炎圣火焚了黑蛟城,可见慈玉神尊还是赞同无情道修的,天帝娘娘大婚并没有遮掩,难道就不怕慈玉神尊知晓吗?”
有人带头,立马就有人附和,将大家的隐忧道了出来。
“是啊,慈玉神尊他徒儿兰时漪,是个无情道疯子,哪个神仙大*婚她都要掺和一脚,棒打鸳鸯。”
一边吃桃子,一边监视众仙的小蜜蜂兰懵然抬头。
‘棒打鸳鸯?我?啊?’
此时,正一位仙人突然起身,跪在大殿中间,忧心忡忡道:“天帝娘娘,兰时漪态度激进,对我们深恶痛绝,又深受慈玉神尊信任,若她说动慈玉神尊出山处置我等,该如何是好?”
此花一处,就像捅了马蜂窝。
神仙们酒也不喝了,也不和仙侣们卿卿我我了,都齐齐跪在大殿中间,请天帝做主。
“众仙家不必担忧,此事我早有打算,他不会碍着你们的。”天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仙侍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有了天帝的答复,众仙像是吃了定心丸,继续吃喝玩乐起来。
但兰时漪却十分疑惑。
天帝虽然名义上是三界之主,她也确实实力强劲。
但两万年的修为,虽然能轻松碾压别的妖魔神仙,可在上古大神面前,实力还是有些不够看。
她哪里来的自信呢?
不仅是兰时漪,凌玉也由此疑惑,她偷偷来到天帝面前,替兰时漪问出了这个问题。
天帝娘娘淡然一笑,道:“慈玉神尊就算出山,也只是元神出窍罢了,十成的法力只能使出三四成,纵然是上古大神,我也有一战之力。”
凌玉听后更加疑惑了,忙问:“娘娘为何如此笃定,慈玉神尊只能元神出窍离开清渊山呢?若是他本体出山又该如何应对?”
“他不会本体出山的。”天帝娘娘看向兰时漪所在的果盘,意味深长道:“他终身都离不开的清渊山。”
第28章 二更
兰时漪霎时间心跳停止。
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被天帝发现伪装,还是因为得知师尊终身无法离开清渊山而心惊肉跳。
好在天帝娘娘只是扫了果盘上的蟠桃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天帝究竟发现她了没有?
嗐,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她又没闹事,顶多把她轰出去而已。
况且是她们先藐视天条,在天宫这样神圣的议事之地举办婚礼的,是她们理亏在先。
不过兰时漪还是扇着翅膀离开了。
出了天宫,她满脑子都在想刚才天帝所说的,师尊终身不能离开清渊山的事。
为什么师尊不能离开清渊山?
她记得一般被困在某处不得离开的神仙,无非是两种情况。
一是身负命运诅咒。
比如旱魃娘娘,去哪里哪里就会发生旱灾,于是为了不给人间带来灾祸,除了天帝命令,她从不离开居所。
第二种情况就是肩负着某种职责。
把自己的肉身化作高山、大河、神像,去镇压凶恶的大妖、邪神之类。
可是以上的两种情况,师尊明显都不符合。
他既无命运诅咒,肉身更是存在自如,所以师尊为什么要把自己困求在清渊山呢?
而且这些年,师尊从未和她说过此事。
‘回去问问吧。’兰时漪心想:‘就算师尊不说,她也能通过心声得知原委,然后想办法让师尊脱困。’
只有这样,她才能压制过天帝。否则那些堕仙们有天帝做靠山,根本有恃无恐。
因为想的太过专注,兰时漪甚至都忘了变回原来的样子,依旧维持着一只小蜜蜂的形态。
她从天宫会到清渊山需要经过一片汪洋大海,海上的天说变就变,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风浪滔天。
她一只小小胖胖的蜜蜂,一阵风刮过来,就被卷走了。
狂风吹得她晕头转向,她似乎被卷入了一道水龙卷里,空气里的水花就像水箭一样往她的脸上刮。
等到风停下的时候,她已经被吹到了一个无名海岛里的一朵小野花里。
她的身上沾满了黄灿灿的花粉,脑袋趴在娇弱的花朵边缘哇哇吐了一会儿。
然后才变回原形,来到小溪边,双手浸没在沁凉清透的细碎中,鞠了一捧水漱口。
她打量着四周,这里好似一个无人居住的岛屿,但植被丰茂、水源充沛,还生活着一群小动物,倒是个很适合隐居的好去处。
兰时漪正这般想着,就忽然看见树林间徐徐升起一道袅娜的炊烟。
出于好奇,兰时漪走了过去。
穿过密林,她看到那浅白色的炊烟是从小岛中的小山洞穴里冒出来的。
除了柴火炊烟的味道之外,兰时漪还因为感受到了一股魔物的气息。
魔物的气息类似阴天下雨时的土腥味,土腥味里还夹杂着一股污秽的血气,很好辨认。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兰时漪拔出倚霜剑,准备顺手除个魔再回去。
但当她靠近那山洞时,那魔物的气息越来越强烈。
兰时漪微微皱眉,魔物气息越强,就说明对方的法力越强。
但这并非让她皱眉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她在强烈的魔物气息中还听到了一声孱弱的婴儿哭声。
莫非是那魔物准备吃婴儿?兰时漪想到这儿,没有片刻犹豫就冲了进去。
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兰时漪出剑极快。
倚霜剑通体晶莹如高山负雪,初见时,恍若一道白光闪电朝着洞穴内那魔物的直直刺去。
那魔物的反应也十分迅速,抽出一道深紫色的铁鞭,与兰时漪缠斗在一起。
那铁鞭灵活如一条狡猾的蛇,一下就缠住了兰时漪的剑身,并顷刻间顺着剑身往上爬,意图蹿到兰时漪的手上剥皮拆骨。
兰时漪不由分说,将倚霜剑收回体内脱身,移步轻旋绕道魔物的背后,寒光赛雪的剑锋从她的掌心里迸出,朝着魔物的心口心头直直扎去。
一旦被她的倚霜剑扎入心门,魔心会被冰冷的霜雪立刻冻住,肉身和灵魂皆会被冻住无法挣扎。
可惜那魔物反应极为灵敏,在倚霜剑即将刺进它心口时闪躲了一下。
虽然倚霜剑最后还是刺中了魔物,可是距离心口却偏离了一寸,扎进它的肩胛骨。
那魔物吃痛闷哼一声,就在被倚霜剑刺中的一瞬间,它的整条左手手臂都仿佛被冻住,成了一根冰柱,动弹不得。
但是它还在全力迎战,可明显已经落于下风,兰时漪的剑脖颈。
就在最后一刻,兰时漪再次找到机会,准备一击毙命时,突
“住手!”那声音虚弱又惊慌,一个苍白绝色的美人从洞穴的深处艰难地走了出来。
“骊山圣子?”兰时漪微微惊讶。
狈,不止因何原因,他面颊病态凹陷,唇色苍白微微裂开几条口子,溢出点滴微红血丝来,身形也瘦得刮走。
他蓝色的衣袍下还洇着一团血迹,怀中抱着一团襁褓,襁褓中隐约露出一张青紫的婴儿小脸,小婴儿的肚子上还连接着一根脐带。
难道说她刚才在山洞外听到的婴儿哭声,是她刚出生的第一声啼哭?
“你、你生了孩子?”兰时漪惊得微微后退半步,但剑指魔物咽喉的手却并无半分动摇。
只要那魔物敢稍微动弹一下,她的倚霜剑就立刻洞穿它的喉咙。
“是,这是我和阿月的孩子。”骊山圣子嗓音微弱沙哑。
他步履蹒跚,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兰时漪面前,就抱着孩子朝她跪下,哀声恳求。
“兰仙子,自从阿月和我在一起后,已经不再造杀孽了。上次她冒犯您,是因为误会您给我下毒,她慌了神才会如此鲁莽。上次慈玉神尊烧了黑蛟城,已经让她付出了代价,求您这次就网开一面,让我们一家在此地苟活吧!”
“若望,别求她!”一声熟悉又凶恶的声音从那魔物的嘴里传出来。
兰时漪这才意识到,这个已经毫无人形的魔物,竟然是曾经不可一世的魔尊乌钩月。
她记得乌钩月天生鬼胎,鬼胎本就是阴邪之物,所以原形就是一团青青紫紫的阴惨鬼气
所以乌钩月这是被人打回原形了?
谁?不会是师尊吧?
“阿月,求你了,为了孩子你就服个软吧。”骊山圣子抱着孩子跪行到乌钩月的身边,将孩子往她怀里塞,哭着道:“你看看这个孩子,你难道想让她一出生就没有母亲吗?她才刚刚出生啊!”
说完,那襁褓里的婴儿仿佛有感应一般哇哇大哭起来。
已经变成一团人形雾气的乌钩月低头看着那婴儿沉默不语,虽然没有五官,但兰时漪仿佛能感受到她此刻悲伤的心情。
片刻后,她抬起头,似乎想对兰时漪说些什么。
但不等她出声,兰时漪突然双眸放大,指着骊山圣子的下身越来越多的血迹。
“你流了好多血?”
经她一说,骊山圣子才仿佛反应过来一样,低头看着已经被大团血迹打湿的衣裳下摆愣了片刻。
随后他看向乌钩月,眼中茫然又无措。
在认识乌钩月以前,一心清修,被众仙夸耀为三界最纯洁的圣子的蓝若望,连什么是亲吻、情爱都不知道。
就连这场孕事都懵懵懂懂,孩子也是凭借着生理本能生下,但一应措施他们全然不知。
因此当看到蓝若望身下不停冒出的鲜血时,这夫妻俩本能的知道出血不是什么好兆头,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怎么办?要怎么止血?”乌钩月模糊成一团雾气的五官看向兰时漪,强压镇定的嗓音里满是颤抖。
“我、我、”兰时漪结巴了,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啊。
她在清渊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人生小孩,她也没经验啊。
就在兰时漪和乌钩月两个人互相看向对方时,蓝若望已经因为大出血而晕倒在乌钩月的怀中。
乌钩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昏死过去的蓝若望,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高傲。
她毫无形象地跪在兰时漪面前:“求求你救救她,只要你救他,我的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
那小婴儿遗传了乌钩月,也是天生鬼胎,却又带了些骊山圣子的灵性。
仿佛感受到了父亲危在旦夕,也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哭声、哀求声交融在一起,兰时漪脑袋都快要炸了。
“别吵!”她大声道。
连忙从腰间佩戴的锦囊里拿出了几颗丹药。
这些丹药是之前师尊给她用来增长法力的丹药,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止血,但增长法力,应该可以让骊山圣子危在旦夕的身子多坚持一段时间吧。
她给他喂了两颗,然后带着他们一家三口,打开千里追光引。
转瞬间,她们就从无名小岛回到了清渊山。
“我带骊山圣子进去求医,你可你的孩子就在这里等着,不许进清渊山。”兰时漪说道。
“不、我要陪着他。”乌钩月道。
“不行!”兰时漪斩钉截铁说道。
她虽然也救人心切,但这些年接受的教育告诉她,邪魔都是阴险狡诈的,难保这不是苦肉计。
更何况乌钩月和了悟仙人还有血海深仇,因此虽然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兰时漪不得不防。
若是引狼入室,她就成了清源宗的千古罪人了。
她说道:“清源宗从不允许妖邪堕仙入内,况且你又不是医仙,进去了又能如何?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
“你你一定要救活他。”乌钩月抱紧了孩子,咬咬牙说道。
“我尽力。”
第29章 思考
兰时漪扶着昏死的骊山圣子进了药仙谷,一进如仙谷,一股清苦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
药草圃里以前每天都有药修弟子在里面精心捉虫打理,但今天,这里竟然空无一人。
山谷风轻轻刮过,仙草摇曳,谷内十分安静。
就在兰时漪疑惑时,她看到元清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
她脱掉了药仙谷弟子统一的青绿色衣裳,换上了一声红色的直裾袍,一条漂亮精致的彩色同心结系在腰间。
她握着那同心结,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连路都没抬头看,就这样直挺挺地撞进了兰时漪的怀里。
“小师姐?!您不是去参加天帝娘娘的婚礼了吗?”元清十分震惊,瞬间欲盖弥彰地将同心结往身后藏。
【真倒霉,好不容易抓到小师姐出山的时机,准备和我的小鳞儿约会,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还来了药仙谷】
【唉,小鳞儿要是等不到我,肯定以为我故意爽约,泪水啪嗒啪嗒掉成珍珠吧。】
元清的心声唉声叹气。
兰时漪也微微叹气,但莫名的,她并没有感到很难过。
——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清渊山众人都坠入红尘的事实。如果元清还依旧坚守无情道,那反倒令她吃惊。
“我提前回来了,遇到点事情,你救救他。”她说。
“他怎么了?”元清这才意识到被她搀扶着的一个憔悴虚弱的男子,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是骊山圣子,刚刚生产完,产后没多久他的下身就突然流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你是学医的,快想想办法救救她。”兰时漪说道。
“骊山圣子?那魔尊乌钩月?”元清瞬间惊慌地环视四周,生怕乌钩月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
【那妖魔凶名在外,又是出了名的护夫,为了骊山圣子之前连小师姐都敢伤,要是被她知道小师姐掳了骊山圣子来这里,她豁出命也得闯进来啊!】
【唉,小师姐这次做得过分了,怎么能掳走一个刚刚生产完的产夫呢?伤了产夫的身体不说,孩子怎么办呢?】
元清一面警惕地防备周围,一面心声喋喋不休,像一群蜜蜂似的嗡嗡嗡个不停,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直接道:“是我正好撞见他产后出血,乌钩月不懂医,救不了他,这才求的我,你快救人吧,再不救他就死了。”
【小师姐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元清有些惊讶,但很快摇头,神色为难:“小师姐,您难道忘了吗?骊山圣子他跟了那个大魔头,现在是魔后了。”
兰时漪一手搀扶着昏迷不醒的骊山圣子。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凉,呼吸越来越微弱,危在旦夕。
“他现在是魔后又怎样?”兰时漪压着薄怒问。
元清提醒道:“清源宗的规矩,仙魔不两立,我们不杀魔就算了,怎么还能救魔呢?”
听到这句话,兰时漪几乎笑出声:“原来你还记得清源宗的规矩,既然口口声声把规矩挂在嘴边,那你腰间的同心结又是怎么回事?”
元清表情骤变,拙劣地解释:“我、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心结,没有别的含义,小师姐别误会。”
“是吗?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告诉那条鲛人,这条同心结对你来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玩意儿?”兰时漪笑讽道。
“别!”元清脱口而出。
说完,她才懊恼捂住嘴。
“行了,反正你也坏了清源宗的规矩,不在乎再犯一条,快救人。”兰时漪催促道。
元清一脸希冀地望着兰时漪,双手合十恳求:“我帮您救了他,您千万不要告诉我师母好不好?”
兰时漪点头。
她本来也没想把这件事捅出来,反正这个清源宗早就名存实亡,大家烂在一窝,却都因为心虚彼此遮掩,反倒让她们互相以为,只有她们自己犯了规矩。
这样也好,若是曝光了,那清源宗也就彻底没了。
这可不行,她还想修复这个家呢。
得到了兰时漪的答复,元清立刻开始医治,她们一起把骊山圣子抬进屋里。
元清虽然从来没有处理过男子产后□□出血的病例,但药仙谷内医书众多,很快就找到了男科相关的。
她在医学上又颇具天赋,很快就止住了血,喂了他两个滋补的丹药,渐渐地,骊山圣子有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打量了一圈,看向正在净手的元清和兰时漪,轻谢你救了我,此番大恩,
兰时漪摆了摆手,指着元工,救你的人是她。”
元清笑道:“我刚才在医治你的时候,发现你的体内还有一道余毒未清,那也是造成你大出血的根本,就顺手给你治好了。”
感恩。
但兰时漪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问:“余毒?莫?”
“嗯。”他微微点头。
“查到是谁下的毒了吗?”兰时漪可不想再被黑锅了。
“查到了。”骊山圣子羞愧难当:“是之前伺候我服药的魔侍。”
兰时漪回想了一下,她当时变成小蚊子飞进魔府的时候,好像确实有一个年轻的魔侍,正在扶持他吃药。
“可他一个小小魔侍,为什么要对你下毒?你可是魔后啊?莫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没有。”骊山圣子苦笑道:“那魔侍爱慕阿月,所以嫉妒我,看着我如此幸福,就给我下毒,想害我一尸两命。好在他手段低劣,很快就查出是他所为,阿月恨极了他,明明已经戒杀孽很久了,却还是破例杀了他。”
“啊?”兰时漪嫌弃地撇了撇嘴,就这?
魔侍地位卑微,魔力也弱,在乌钩月、骊山圣子这样的神魔面前,简直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原以为一个他敢冒如此巨大的风险谋害骊山圣子,必然是全家被杀之类的血海深仇,可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嫉妒?
感情这东西果然伤脑子。
“唉。”元清也摇头叹息:“情生妒,妒生恨,这就是情之害也。”
兰时漪听后略微沉默。
情之害,可杀人如麻的乌钩月和骊山圣子在一起后,真的一条命也没再沾除了这个主动作死的魔侍。
魔侍的情,害了骊山圣子。可骊山圣子的情,却改变了乌钩月,这也算害吗?
第30章 疑惑
骊山圣子是堕仙的身份,兰时漪救了他已经破了清源宗的规矩,因此他苏醒过来之后,兰时漪和元清都没有将他留下来。
而是往他怀里塞了些对症的仙药,将他带出了清渊宗。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乌钩月抱着孩子在海边眼巴巴地等着,一看到骊山圣子的身影出现就冲过去,将他揽入怀中,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确认他恢复了,才对着兰时漪低头。
“多谢你救了我的夫郎,这个恩我会记下的。”她发自内心道。
魔尊天生邪物,只记恨不记恩,她真的会报恩吗?
兰时漪内心有些怀疑,因为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邪魔狡诈。
或许乌钩月对骊山圣子好是出于真心的,但不代表她对别人也是如此。
而且兰时漪屏息仔细听了一下,发现乌钩月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其他心声。
——那就先姑且相信她是真心的吧。
“你们快走吧,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兰时漪说道。
毕竟这里是无情道的大营,虽说如今里面修行的师姐妹师兄弟们,各个春心萌动,但好歹都是私下里。
若真的被她们发现魔尊来了清渊山,她们就算为了面子,也会装一装迎敌出站的样子。
尤其现在的乌钩月连原形都维持不住了,又种了她的倚霜剑,功力大减。
若真对上她的师姐妹们,真不一定能赢。
想来乌钩月也是明白的,可是她罕见沉默了,模糊的面部轮廓直直地望着高大宏伟的清源宗山门。
“听说你们的天帝娘娘大婚了,神仙堕仙都去了,清渊山的掌门了悟呢?她也去了吗?”乌钩月突然问道。
“这我不知。”兰时漪说道。
乌钩月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瞒着我也没用,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去她是那样一个铁石心肠,心狠意狠的人。”她语气森冷,充斥着怨恨的心声也蹿入兰时漪的耳膜。
【了悟,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我们不死不休。】
兰时漪微微蹙眉。
这怨恨真的是乌钩月自己的吗?或许有吧,但更多的其实是张李李的怨恨吧。
被心爱之人所杀的震惊、不解、愤怒、委屈、绝望,让他哪怕死后也能化成一条怨鬼,并将他的怨气传给了乌钩月,使得乌钩月成为复仇的工具。
“你为什么对了悟仙人有这样大的怨恨?莫非是因为你上次来清源宗挑衅,被她所伤吗?”兰时漪明知故问道。
乌钩月沉默没说话,但心声已经给了她回答。
【上清源宗,挑衅裴玉贤都只是幌子,我要杀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就是了悟。】
兰时漪说道:“我听说她虽然伤了你,可你也伤了她,为此她还求我师尊赐了一株能医治所有伤病的玄光灵草,想着替你医治,可是你不领情。”
“谁稀罕那些灵草!在你们眼里,她了悟是无情道的圣人,她为了天下苍生可以杀夫证道,凭什么!”
乌钩月虽然是魔尊,但到底心机不深,兰时漪轻轻一刺激,就从她口中套出了实话。
她情绪激动,双目赤红,怨气冲天,仿佛被张李李夺舍了一样。
“我父亲只是凡间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子,过着最平常的日子。她想飞升成仙,就成她的仙啊,为什么要杀了我父亲?”
兰时漪看着乌钩月那双怨恨滔天的赤红眼,仿佛看见了可悲的张李李。
“神仙不能有私情否则会因私废公。”兰时漪低着头,艰难而磕绊地说出这句话。
这句从前时常被她挂在嘴边,掷地有声,当做真理的话,可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变得如此无力。
“可是我父亲有什么错!”乌钩月怒吼道。
“求娶我父亲的人是她,主动与我父亲结发的人也是她,我父亲有什么错!他难道就不是苍生了吗?”
“什么大道,什么无情,虚伪!恶心!她要是真有心,为什么不杀了自己以身证道!!!”
乌钩月一声声怒吼剖肝泣血,包裹着她面容的黑雾里,一条黑线正在飞速扭曲膨胀。
“”兰时漪咬着唇,一言不发。
“告诉了悟,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把她的心挖出来。”她冷冷撂下一句话,带着骊山圣子离开。
她们走后,兰时漪沉默伫立原地良久。
她有些不明白了,神仙有情是错的,
她闷
总觉得她曾经坚定不移相信的东西正在动摇。
走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的枝干,在夜色和白雾中,仿佛误入鬼蜮。
她抬起头来,透过繁方向看去,一盏盏橘黄温暖的光束,星星点点悬挂在屋檐下,那是
兰时漪心头微暖。
纵然她如今和师尊之间有多少芥蒂,但每当她遇到苦恼时,最想倾诉的人,永远都是师尊。
而师尊也永远都会温柔耐心地开导她,指尖轻轻抚摸她蹙起的眉头,抚平她的烦恼,让她重新开心起来。
可惜这次她遇见的事,师尊也没法开导她,毕竟师尊自己也深陷其中啊。
兰时漪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鉴妖圣光尺还没摘下,虽然她没有用鉴妖圣光尺看过师尊。
但是从这段时间,她听到的、见到的师尊种种旖旎幻想,就已经能猜到那黑线也有多粗多黑了。
或许比乌钩月的那条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算了,还是不看为好。
兰时漪低下头,正准备将鉴妖圣光尺摘下,忽然眼前一片温柔如月的白光照了过来。
她惊诧抬头,一片鬼影幢幢的深夜花林之间,师尊手持一盏灯,慢慢朝她走来。
“师尊?你、”她双眸微微放大,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裴玉贤微微一笑道:“怎么这么惊讶?你历来酒量浅,参加婚宴自然是要饮酒的,我担心你醉了,就出来接你了。”
“”兰时漪轻轻摇头,柳叶眼死死地盯着师尊的眉心,满是疑惑不解。
为什么师尊的眉心没有黑线?
他不是动情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