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接下来的日子, 罗宝珠一直留在港城为李文旭的官司奔波。


    直到月底,整个事件才拉下帷幕。


    港城最顶级的季律师接手这个项目,成功翻盘, 为李文旭赎回自由身。


    法院的宣判下来之后, 罗宝珠带着李文旭去了一家大酒店摆宴。


    包厢中, 她点了满满一桌子佳肴,算是为李文旭洗去晦气。


    李文旭没什么胃口,满桌的美味他几乎没怎么动筷。


    桌上的红酒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不是啤酒,别把它当啤酒喝。”罗宝珠笑着将红酒瓶挪开,温声提议:“没过两天就是元旦,明天跟着我一起回深城吧,你也好久没和阿嬷、文杰他们聚一聚了。”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让他以后都待在深城。


    李文旭一口回绝:“不去。”


    他要留在港城。


    他还有仇没报呢。


    这事虽说最后有惊无险,他也没真正背上官司, 但是店铺的声誉严重受损, 以后算是玩完。


    罗宝珠撤他的职, 他毫无怨言。


    的确是他不够谨慎。


    可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不仅故意让人假扮成顾客给店里送赃款,还派人偷了店里的账本。


    事实上,上次与罗宝珠通过电话后, 罗宝珠叮嘱他做好账本, 他留了个心眼,为了以防万一,做了两套账本, 一套放在店内,一套每天带回租房里备用。


    不只店内的账本被偷,甚至连他租房的账本也不翼而飞。


    这摆明是被人故意下套。


    不管对方冲着谁来, 事情搞砸在他手中,这口憋屈的气不发泄出来,他不会离开港城。


    “你留在港城做什么,你想报仇?”罗宝珠一眼看出他的想法。


    这人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子,受了这么大一份冤屈,栽了一个大跟头,心里气不平,肯定要伺机报复。


    以他现在无权无势的处境,是斗不过吕曼云的。


    “对方既然有那么大能量弄来赃款,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没办法和对方斗?”


    “想过。”李文旭这阵子想了很多。


    这事或许压根不是冲着他而来,他一个小小的在港城没有背景的员工,还轮不到被对方处心积虑针对。


    对方要对付的人,大概率是背后的罗宝珠。


    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别人借刀杀人,把他设计成一把刀,第一刀挥向了罗宝珠。


    可别忘了,那终究是一把刀,接下来的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他要刀刀捅向始作俑者。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但我有我自己的报复方式,你别管。”


    一句话掷地有声。


    李文旭是个倔脾气,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眼看他下定决心不肯走,罗宝珠叹息一声。


    “如果你真要留下来,我劝你去冠宇置业有限公司找份工作。”


    冠宇置业?


    李文旭眉头一沉。


    如果他没记错,这家公司应该是罗振华旗下的产业。


    作为一个企业家,罗振华整天出现在娱乐八卦杂志的头版页面,李文旭没少看过他的新闻。


    当然,李文旭关注他,主要因为他是罗宝珠同父异母的哥哥。


    来港城后,李文旭已经了解过罗宝珠豪门家庭的一些恩怨,对罗宝珠那些二房三房的兄弟姐妹们都留有印象。


    这些人的关系似乎都不怎么样。


    罗宝珠突然提起让他去罗振华旗下的公司做事,毫无疑问是在揭露罪魁祸首。


    李文旭立即领会其中深意。


    可是……


    “我没有做房地产业务员的经验。”


    偌大一家公司,挑选人才应该会优先考虑有经验的业务员,他一个新兵蛋子,也没什么学历,送份简历过去,第一关就得被筛下来。


    连面试的机会都得不到。


    “不碍事。”罗宝珠给他出招,“公司管理很松懈,尤其是人事部,贪污严重,不少人塞点钱就能获得一个基础的业务员工作。”


    李文旭心下了然,冷笑一声。


    “既然这样,那得去试一试。”


    “试一试可以,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明年再过来,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你先回深城调整一下吧,正好换个环境散散心。”


    这次李文旭没有拒绝。


    他终于有了胃口,拿起筷子夹了好几道菜,闷头吃饭的时候才含糊应了一声,“嗯。”


    两人的意见达成统一,罗宝珠笑着将红酒瓶重新递过去。


    一顿饭后,她打点好家里的事情,很快买了两张回深城的火车票。


    12月底的港城,大家在为刚刚去世不久的披头士乐队成员约翰·列侬而惋惜。约翰·列侬在曼哈顿公寓被枪杀身亡,凶手是披头士乐队曾经的粉丝。


    事出突然,全世界的歌迷沉浸在悲伤中,都自发组织纪念活动,纪念这位摇滚巨星。


    12月底的深城,大家对这位国外的传奇巨星并不太了解,只在为即将到来的元旦作准备。


    元旦有一项传统:吃年糕。


    年糕有红的、白的、黄的三种颜色,黄色的年糕是金子,白色的年糕是银子,红色象征吉祥,所以在元旦吃年糕寓意着年年高升,事业有成,生活美满。


    家家户户忙着做年糕的时候,黄俊诚在街头摆摊。


    不知道是不是罗宝珠一顿骂给他骂醒了,自从跳河事件发生后,他没再去出租车公司上班,拎起一盒工具箱,在街头摆摊。


    主要工作是替人修理收音机。


    他老爸黄鼎明是个狂热的收音机爱好者,以前家里收音机坏了,都是他帮着修理,这本来是个无足轻重的技能,他思索一圈,实在找不到任何其他谋生方式。


    他不想跟着母亲李秀梅一起搞养殖养鸭子,也不想跟着父亲黄鼎明一起卖盗版磁带,更没有妹妹黄香玲那份心气重新参加高考。


    最好的朋友程鹏那里的出路已经断了,他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唯独只剩下修收音机这个手艺,甭管有活没活,带着一盒工具箱独自跑到大街上摆摊。


    现在鼓励个体户,他摆摊也算个体户。


    生意不多,偶尔有那么几个人过来问询,他的要价也不高,大多数人问过价,都会让他试着修一修。


    不是他故意定价低,只是周围都是穷苦人,定价高了没生意。


    大家宁愿自己在家捣鼓捣鼓,也不愿花这个冤枉钱。


    过低的定价给他带来了一些客户,这就够了。


    他也不是真要赚多少钱,他的目的只是想试一试,自己到底能不能把一桩事情做好。


    试了半个来月,体验还行。


    每次把破烂不堪的收音机修好,顾客捧着正常运转的收音机,对着他一顿猛夸时,他能感受到那是发自内心真诚的夸赞,不含任何虚假客套的成分。


    这让他心里产生一点小小的满足。


    或许罗宝珠的话没有错,能拯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以前在意别人的眼光,希望别人能正常看待他,偏偏得不到尊重,现在没那么在乎旁人眼光,旁人倒是开始真心欣赏他。


    多么讽刺啊。


    原来跨出这一步,只需要拎盒工具箱坐在街上摆摊而已。


    以前认为无法跨过的鸿沟,无法越过的障碍,无法渡过的难关,事实上并不是像想象中那么难如登天。


    真正迈出那一步,回头看看,竟然如此简单。


    甚至会产生一种略微荒谬的感觉。


    当初自己到底是被什么困住久久不能挣脱?


    心境上发生大改变之后,黄俊诚整个人变得平和许多。


    他每天挣不了几个钱,却依旧早出晚归,扛着工具箱独自行走在大道上。


    周围人不再称呼他的名字,开始称呼他为“黄师傅”。


    修收音机的黄师傅。


    黄俊诚很满意这个称呼,每逢人叫唤他,他都会很大声地答应。


    大家都说他像变了个人,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变了些,唯一没改变的一点,每天收工回家前,都会特意绕去布吉河的二观桥上看看。


    周围没什么风景可看,他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些什么,只发觉这样做,心里会踏实一些。


    这天他收工回家,照常扛着工具箱绕到布吉河附近。


    出人意料,不远处的二观桥上站了一个人。


    走近一看,是个姑娘。


    衣衫褴褛的姑娘。


    姑娘背对着他,似乎在抽泣,抽泣一阵后,慢慢爬上栏杆。


    这样的动作黄俊诚可太熟悉了。


    当初他就是以这样的动作一头扎进冰冷的河中。


    “喂!你别想不开!”


    一声粗大的嗓音吓得姑娘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有人靠近,姑娘回过头望了一眼,瞧见是一个拄着拐杖的残疾男人,姑娘眼中的戒备逐渐散去。


    黄俊诚拄着拐杖一步一步靠近,边走边给她科普:“大半个月前我刚往这个地方跳下去过,那会儿是月初,底下的水可冷了,冷得我直打哆嗦,现在到了月尾,河里的水只会更冷,你别跳,真要跳,等来年开春,河水变暖了再跳。”


    黄俊诚一番话听得姑娘一愣一愣。


    她听出这是劝慰她的意思,想到自己无处可去,怕是熬不到明年开春,不由得放声大哭。


    哭声听起来凄惨至极,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黄俊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怜香惜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他残疾后,他恨不得别人都来怜惜他,哪里有心思照顾别人。


    他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让姑娘蹲在桥头放肆发泄。


    不知道哭了多久,姑娘哭累了,声音终于小了些,黄俊诚这才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抬起朦胧的泪眼,“我叫方美丹。”


    周围十里八乡很少有姓方的人家,况且姑娘口音一听便知道是外省人,黄俊诚继续追问:“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你的家人呢?你有同伴吗?”


    听到“家人”“同伴”的字眼,方美丹又开始放声大哭。


    她本来是有同伴的,可是同伴在一个月前无缘无故消失了。


    这位同伴是她从小的青梅竹马鲁阳平。


    她的老家在湖南一个小乡村,家里日子清苦,母亲早逝,父亲后来重新娶了老婆。


    后妈带来一个比她年长6岁的哥哥,哥哥又矮又丑,一直讨不到媳妇。后妈动了歪心思,想让她去换亲。


    换亲对象和哥哥一样又矮又丑,都是讨不到老婆只能拿妹妹换亲的没出息男人,她不愿意嫁,后妈直接将她锁进屋子,不让她出门。


    是鲁阳平带着她逃了出来。


    两人一路逃到深城,鲁阳平说是在报纸上看到深城要开放的消息,觉得以后这里会发展得很好,两人应该能慢慢立足。


    来了之后才发现,和老家一样破。


    两人没能在这里立足,晚上只能睡桥洞,白天只能去餐厅捡些残羹冷炙。


    日子过得很清苦,但是鲁阳平很乐观。


    他一直给她打气,说困难只是暂时的,两人一定能克服短暂的困难,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她相信了他的乐观,也期盼着好日子的到来。


    结果呢,好日子没盼到,反而等来一个天大的噩耗。


    鲁阳平失踪了。


    那天他说要去东门老街练练手,她不方便跟着,只能在桥洞下等他回来。


    直到天黑,他也没回来。


    那一夜的风很冷,她站在桥洞下面不停往外张望,心急如焚。


    附近居民的灯火一点点熄灭,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她连手电筒都没有,根本没胆量独自一人在黑夜中到处寻人。


    她怕遇见鬼,更怕遇见坏人。


    只能蜷缩在桥洞的角落里,裹着身子,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亮,她几乎跑遍以前所有留过痕迹的地方,没有找到人,鲁阳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说好要带着她一起过好日子的鲁阳平,抛下了她。


    起初她怀疑是出了什么事情,担忧得不行。


    可惜不能去派出所报警,两人都是没身份的人,进入派出所就要被遣送回老家,她好不容易从老家跑出来,现在被遣送回老家,跟人私奔的名头已经坐实,回老家的下场只会更惨。


    四处寻人不到,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鲁阳平故意抛下她,一个人悄悄离开。


    如果不是因为要替她摆脱继母的逼婚,他也不用千里迢迢跑来深城过苦日子。


    他长得端正,在家乡不愁讨不到媳妇,现在带着她独自来深城讨生活,每天只能去搜刮剩饭剩菜,他是不是厌倦了这种低人一等没有尊严的日子?


    意识到这种可能时,方美丹又气愤又无助。


    如果鲁阳平真的抛下她,一个人悄悄离开这座城市,她该怎么办?


    老家回不去,深城活不了,她要怎么办?


    后来她告诫自己,既然鲁阳平肯带她出来,一定不会就这样抛弃她,她得相信他的人品。


    为着这份相信,她坚持快一个月的时间。


    她想着一定是鲁阳平遇到了什么问题,等问题解决,他会回来找她的。


    这段日子里她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怕被警察抓到,怕遇到坏人,怕被陌生流浪汉欺负,也怕路边对着她不停吠叫的野狗。


    她脆弱得好像能被一只野狗轻易撕裂。


    艰难地捱过大半个月,一直没等到鲁阳平回来。


    眼看元旦快要来临,周围村子里家家户户开始做年糕,她今天一早站在一户农家门口翻找食物,闻到里面飘来年糕的香味,一下子不想活了。


    人家能堂堂正正生活,她却只能像只野狗一样翻找垃圾。


    这样的日子,未来也没什么盼头了吧。


    她来到附近的河边,想投河。


    没想到死也没死成,被一个残疾男人撞见,还说了一通安慰她的话。


    其实她不想死,只是对未来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继续活下去,男人的安慰无异于在她心口撒盐,刺得她心窝子阵阵作疼。


    “我没有家人,没有同伴了,我现在就剩下一个人。”


    方美丹说完想哭,可她眼里再也掉不出一滴泪。


    这段时间她不知道偷偷擦过多少眼泪,刚才一阵放肆地宣泄,已经将她身体里的泪水掏空,她流不出眼泪,只感觉到心里一阵钝痛。


    黄俊诚的目光在她破旧的衣裳上扫了一眼,大冬天,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褂子,脚上一双布鞋破了洞,露出两只脚趾。


    浑身上下灰扑扑的,散发一股轻微的异味,看起来有一阵子没洗过澡。


    没有家人,没有同伴,一个女孩子单独在深城流浪,大概是活不下去了吧。


    黄俊诚无声叹息一声。


    他脱下身上的厚外套放到女孩身边,“你要是还想活,就跟着我。”


    丢下这句话,黄俊诚看也不看对方一眼,拄着拐杖转身便走。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竖起耳朵听时,身后传来紧跟着的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看过一眼,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罗宝珠从港城回来,先去了一趟政府大楼。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港城处理事情,月初谈论过的开办饲料厂的后续还得找卫泽海问问清楚。


    卫主任表示后续事情没什么问题,当时她从深城离开,其实已经将所有问题都谈论得差不多,没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至于吴智辉,已经先回内地打报告了。


    体制内的人员调动有一套很复杂的流程,人事派遣需要提前向单位提交申请,还需要通过人事局的审批,等到审批通过,也要接近年底,卫主任一合计,干脆让吴智辉年后再来深城报道。


    眼看饲料厂的后续问题被卫主任处理妥当,罗宝珠没什么好担心的,只等春节过后,一切开工。


    第二天元旦,她回到王桂兰院子,特意去猪圈看了一眼小猪仔。


    一个月没见,小猪仔长胖了不少。


    她朝着厨房里的王桂兰问道:“阿嬷,你这阵子一直是喂猪饲料吗?”


    王桂兰正在厨房里准备佳肴。


    今天是元旦,罗宝珠和李文旭都从港城回来,她特意买了两斤猪肉,宰了一只鸡,让李文杰去池塘里摸了几条野鱼,还备了一桌子生蚝,也算是为两人接风洗尘。


    听到外面罗宝珠的喊话,王桂兰拿着锅铲窜出来,笑呵呵地回应:“可不是么,餐餐都喂猪饲料,长得老快了,你瞧瞧你离开的时候小猪仔才那么大点,现在你恐怕抱都抱不动了。”


    这外国饲料就是好。


    王桂兰下定论:“我看这广告宣传真没错,还真是吃一斤饲料长一斤肉。”


    按着这样的生长速度,不出半年,猪仔就可以出栏了,比自个儿喂野菜要节省一半的时间。


    “是吗?”罗宝珠看了一眼猪圈里生龙活虎的猪仔,“饲料是不是快吃完了,我再去买一些回来,阿嬷你之后记得继续喂饲料,看看什么时候能长成熟。”


    “好嘞。”


    两人讨论猪饲料时,旁边默默飘来一句:“文杰平时也吃猪饲料吗?”


    发言者是李文旭,李文旭坐在院子里劈柴,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不远处李文杰结实的胳膊上。


    蹲在水缸旁杀鱼的李文杰听到这一句,气得跳起大喊:“我又不是猪,当然不吃猪饲料!”


    “那你怎么在一年时间内窜高这么多?”


    望着快要接近自己身高的弟弟,李文旭很是不解。


    一年时间没见,怎么以前的矮冬瓜突然长成大高个?


    他扔下斧头,拉起李文杰比划一下。


    这小子一年时间长了接近20厘米,要不是那脸蛋上还长得一副相似的五官,他差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家弟弟。


    “你平时都吃些什么,怎么跟小猪仔窜得一样快?”


    面对自家哥哥无情的吐槽,李文杰:“……”


    一旁的王桂兰听着两兄弟斗嘴,笑哈哈地接话:“文杰去餐厅工作了,一日三餐都在餐厅解决,宝珠给他放宽条件,让餐厅里管他的饭时不加限制,他能吃多少就让他吃多少,你说说,他天天在餐厅里吃香喝辣,能长得不快吗?”


    这年纪正是长个子的好年纪,又碰上吃喝不愁,当然长得快。


    李文旭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揪了一把李文杰脸蛋,感觉脸上都能掐出油水来。


    他嫌弃地在李文杰衣服上擦擦手,“餐厅没被你吃垮,算它厉害。”


    “哥!”李文杰不满地嚷嚷,“我还以为你看到我长个子会夸我呢,你不夸我就算了,怎么还损我!”


    好久没看到两兄弟斗嘴,王桂兰在一旁看得不亦乐乎,直到锅里传来一阵糊味,她才忙不迭跑进厨房,抢救炖糊了的红烧肉。


    一顿美味佳肴很快做好。


    除了红烧肉有点糊之外,其他大菜全是色香味俱全。


    四人在堂屋里摆开桌子,一人坐一个方向。


    屋子是南北朝向,桌子上坐西面东的席位是上席,王桂兰特意安排罗宝珠坐在上席位置,罗宝珠不懂这些传统规矩,也没客气,直接坐下。


    “你们每人先吃一块年糕,咱们在这新的一年里要红红火火,节节升高。”王桂兰讲过吉利话,招呼大家开动。


    四人开动没多久,屋子外传来一声清亮的问候。


    “哟,都开席了?真早啊。”


    李秀梅从院门外走进来,扫了一眼桌面,“啧啧,都是大菜,妈,看来你今天下了血本啊。”


    饭点来人,无论如何得邀请一下。


    “秀梅你吃过饭了没,要不坐下来一起吃?”王桂兰极力邀请。


    “不了,我还得忙着回去弄菜做饭呢。”


    李秀梅目光从桌子上收回,去厨房里翻出一只高压锅,喊话:“妈,这锅子借我用用,我过两天还回来。”


    说着也不多逗留,满面春风地离开。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李文旭望着李秀梅离开的背影,疑惑:“大姑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觉悟?”


    以前来家里借东西,她可从来没说过要还,借了就是拿了,成了她的永久物,不去讨要永远不会还回来。


    今天借走一只锅,居然承诺过两天还回来。


    甭管过几天会不会还回来,单说放出承诺这一条就不太符合常理。


    “她最近撞上喜事了?”李文旭只想到这个可能。


    “哥,你还不知道吧,据说大姑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李文杰放下筷子,掩着嘴唇,神秘兮兮地小声补充,“听说是个女人,年轻女人。”


    “去去去,”王桂兰拿筷子狠狠敲了一下李文杰的脑袋,“你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你大姑家里什么有远房亲戚过来?我怎么不知道?别人跟着起哄,你也瞎跟着起哄。”


    “是真的!”李文杰很是委屈地摸摸被敲疼的脑袋,“周围人都这么说,我正想问问阿嬷呢,阿嬷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大姑家看看啊。”


    王桂兰还真不信。


    她闺女能有什么远房亲戚。


    “行,我吃饭完就去看看。”


    第42章


    饭后, 王桂兰收拾完碗筷,提着一篮年糕准备往李秀梅家里去。


    她要去看看李秀梅家里来了哪门子的远房亲戚。


    李文杰想去凑热闹,把目光转向他哥李文旭, “哥, 咱们也去瞧瞧吧?”


    “没兴趣。”李文旭放下这句话, 转身朝外走。


    “哥,你别走啊!”李文杰跑上前揪住他哥的胳膊,“你又没什么事情,为啥不去凑凑热闹?”


    李文旭静静望着他,一字一顿:“我有事。”


    通常这样的表情摆出来,代表他哥即将发火。


    “哦。”李文杰乖乖松开手,望着他哥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不知怎地,这次他哥回来,总觉得心情不大好。


    李文旭和罗宝珠对港城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 为避免家里人担心, 谁也没有透露一句, 李文杰不知道他哥在港城栽了个大跟头,只以为是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


    这种时候还是少打扰为妙。


    李文杰慢慢将目光转向身后的罗宝珠。


    “别看我,我也不喜欢凑热闹。”罗宝珠提脚要走。


    李文杰赶紧拦住她去路,脸上挂出一副讨好的笑容, “你不是去凑热闹, 你是去查看成果,你还不知道吧,自从上次你把俊诚骂了一顿后,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在街头摆摊修收音机呢,你要不过去看一眼吧。”


    “是么?”罗宝珠眉头一挑。


    看来骂一顿还是有用, 他要是早被人骂一顿,不知道会不会早点走出桎梏。


    “是呀是呀,去瞧瞧情况吧。”趁着她迟疑的工夫,李文杰拽着她胳膊一起跟在王桂兰身后。


    王桂兰提着一篮年糕走在前面开道,路上碰见熟人相问,她笑呵呵地说是去大闺女家看望。


    大闺女李秀梅正在家里准备菜肴。


    听得院门处有动静,钻出来一瞧,她老母亲提着一篮年糕赶来,身后还跟着李文杰和罗宝珠。


    嘿,真是稀奇。


    她老妈过来送年糕也就算了,怎么李文杰和罗宝珠也跟着过来?


    毫无疑问,肯定是听了周围一些风言风语,想来她家里瞧热闹。


    这个热闹她还真不介意别人过来瞧。


    尤其是罗宝珠。


    “小丹,小丹啊,你过来帮我接一下年糕。”


    李秀梅故意朝着鸭棚里叫唤两声,很快,方美丹从鸭棚钻出来,放下手中的菜叶子,在旁边水盆里冲了一下手,小跑着过来帮忙。


    她笑吟吟从王桂兰手中接过一篮年糕,尽管不知道对方身份,仍旧凭着本能的礼貌叫唤一声:“奶奶好。”


    这一声“奶奶”听得王桂兰眉头直皱。


    小姑娘听口音是湖南人,她老祖宗几辈子都没出过湖南人,李秀梅哪里来的这门远房亲戚?


    王桂兰没法当着人的面摆脸色,只得将李秀梅拉进厨房,厉声质问:“这小姑娘打哪儿来的,怎么在你家里?”


    “远房亲戚啊。”李秀梅得意地刷着锅,“只许你有远房亲戚,不许我有远房亲戚?”


    王桂兰脸上作色,“你有哪门子亲戚是我不清楚的?你上下三代人都在广东,你哪儿来的外省亲戚?别跟我贫嘴,你老实交代,小姑娘到底为什么在你家,你莫不是从哪里拐来的吧?”


    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李秀梅一向着急黄俊诚的亲事,万一想了歪主意,走了歪路,也不稀奇。


    “妈,你想什么呢!”李秀梅不满地撇嘴,“我至于干这种事吗?”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去拐人家姑娘吧。


    “人小姑娘是、是……”说到此处,李秀梅压低声音,“小姑娘是自愿跟着俊诚回来的,咱们可没逼迫她。”


    前两天俊诚回家时身后跟了个女人,女人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她还以为女人故意尾随俊诚来家里,想要到家里讨点饭吃,谁知道竟然是俊诚特意带回来的姑娘。


    当时她都懵了。


    难不成俊诚受到刺激太大,连叫花子都不介意了?


    她满心满眼不乐意,又不好拂他面子,满不情愿打了一盆水给叫花子洗漱,拿了一些旧衣服让对方穿上。


    谁知道叫花子洗漱一番,模样大变样。


    小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大,干净清秀的五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比周围村的女孩子漂亮多了。


    她心里大喜。


    原来自家儿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于是乐呵呵把人留了下来。


    “妈,就是这样咯,这是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是俊诚好心把她带回来,你说我不称她为远房亲戚那要称作什么?我倒是有别的想法,可惜俊诚没开口,我也不能马上强迫人小姑娘做我儿媳妇吧?”


    听完李秀梅一顿解释,王桂兰慢慢放下心来。


    原来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不是什么不正当途径拐来的。


    她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俊诚带回家的,你没问问俊诚是什么想法?”


    “我问过了,俊诚说是看她可怜。”李秀梅一脸了悟的神情,“咱都是过来人,都懂,这发展感情嘛,都是从心疼对方开始的。”


    两人在厨房里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交流,站在外面的方美丹听不真切。


    她提着一篮年糕,思索着要不要放进厨房。


    厨房里的两人正在谈话,贸然进去打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权衡之后,她决定把年糕放进堂屋。


    正要转身,突然察觉到旁边两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她抬眸一看,瞧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这……这不是明朗餐厅的老板和员工吗?


    方美丹心下骇然,为掩盖内心的剧烈起伏,她飞快转身朝着堂屋走去,没敢再与两人对视。


    望着面前匆匆转身的背影,站在院子里的李文杰用胳膊肘轻轻支了支旁边的罗宝珠,“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长得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李文杰很是头疼。


    他挠着太阳穴,细心思索,“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好眼熟啊。”


    眼珠子乱转一圈,终于,李文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她是当时在餐厅……唔唔唔……”


    话到一半,嘴巴被人捂住。


    李文杰唔唔几声,扒开捂着他嘴巴的手,一脸不解看向旁边的罗宝珠,“为什么不让我说?”


    罗宝珠没解释,只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很快,李文杰钻进厨房嘀咕几句,随后李秀梅从厨房探出脑袋,吩咐方美丹:“小丹啊,你去菜园摘点菠菜,等下让奶奶带回去。”


    “好的。”方美丹放下年糕,从堂屋出来,接过筲箕,埋头往外面菜园走去。


    她蹲在菜园里摘菜,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两道身影。


    罗宝珠蹲在她身边帮她摘菜,摘了几把,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鲁阳平呢?”


    “什么鲁阳平?”方美丹继续埋头摘菜,“我不认识。”


    “嘿,就是之前一直来餐厅装剩菜剩饭的那个男人啊,你不认识?”不等罗宝珠接话,旁边的李文杰早已忍不住抢过话头,“他每次过来餐厅的时候,你都在外面大街上等着他,你忘记了?”


    方美丹当然没忘。


    但她不能承认。


    来到这个家的两天,是她在深城过得最踏实的两天。


    终于不用忍冻挨饿,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餐没下餐。


    她体会到一种平常人的稳稳的幸福。


    当然,这一切也是需要条件的。


    从李秀梅有意无意的话语提示中,她已经听出背后的深意,想要在这个家里继续住下去,她以后得嫁给黄俊诚做媳妇。


    黄俊诚救了她一命,长得也不赖,只是腿部有点残疾。


    这无关紧要,甚至对她而言是优点。


    残疾的男人本身有残缺,在当地不好找老婆,才会考虑外地来的她,而且身体上的残缺也让他不会干出暴力殴打妻子的事情。


    思来想去,她默认了李秀梅的提议。


    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她不愿在家乡跟人换亲,随着鲁阳平跑了出来,鲁阳平现在不见踪迹,她一个人活不下去,找户人家嫁了也行。


    好歹有个庇身之所。


    既然已经做好这样的决定,那她以前的事情绝对不能被人翻出来,如果让李秀梅知道她以前还跟过一个男人,李秀梅绝对会将她扫地出门。


    所以她不能承认,坚决不能承认。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你可能认错人了。”方美丹快速掐了一筲箕菠菜,端着菠菜起身往院门走,将多事的两人留在身后。


    望着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罗宝珠逐渐眯起双眼。一旁的李文杰没她淡定,起身就要追过去问个究竟。


    罗宝珠拽住他胳膊,“别问了。”


    李文杰一心想去刨根问底,明明这人时不时去餐厅,怎么转头装作不认识呢?可罗宝珠让他不要多嘴,他站在菜地里陷入两难,纠结一阵,最后听了罗宝珠的话,放弃追问。


    两人从菜园里起身,正好碰见拎着工具箱收工回来的黄俊诚。


    黄俊诚没料到会在自家菜园里撞见罗宝珠,一时愣在原地。


    差点以为出现幻觉。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的他有些不自在地放缓脚步,他想上前打招呼,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做开场白,一时僵在原地。


    是罗宝珠先出声打破僵局:“听说你现在摆摊修收音机?生意怎样?”


    “不太好。”对方开了话头,黄俊诚变得没那么紧张,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每天挣不了几个钱。”


    “没关系,聚少成多嘛。”罗宝珠话锋一转,“对了,既然你会修收音机,有没有考虑过卖收音机?”


    “卖收音机?”黄俊诚还真没考虑过。


    “是啊,你想想,你爸卖磁带,你卖收音机,两人的产业还能互相促进,多好的互补。现在民营企业露头,你不妨去试一试。”


    罗宝珠一番建议很是真诚,听得黄俊诚有些难为情。


    “我才刚迈出一步,还没想好要跨这么大步子。”


    这是实话。


    他能走出这第一步已经实属不易,暂时还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走更多步。


    “第一步才是最难跨越的,既然你能走出第一步,以后也能走出第二步第三步……甚至无数步,你回头想想,以前认为无法跨越的不也被你跨越了么,不妨对自己多点信心。”


    这番鼓励听得黄俊诚差点飘飘然。


    是啊,以前多希望罗宝珠能够像现在这样多给他一点目光一点鼓励,想尽笨办法也不能如愿,现在不也如愿以偿了么。


    他郑重地许下承诺:“那我试试。”


    几人站在菜地里聊了两句,厨房的灶台里飘出美味佳肴的香气。


    到了饭点,王桂兰也不方便打扰他们一家子吃饭,捧着一把菠菜,带着罗宝珠和李文杰离开。


    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文杰还是不太理解,他故意拽着罗宝珠衣角让两人落后几步,小声凑到罗宝珠耳边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问个明白?”


    罗宝珠轻轻叹息一声,“为了生存,有时候人也会迫不得已说些违心话。”


    “那鲁阳平呢?”李文杰追问。


    “多半是……”罗宝珠不愿往最坏的方向猜测,她拍拍李文杰肩膀,“你和阿嬷先回去吧,我去办点事。”


    罗宝珠说完转身便走,只留李文杰站在原地,抓着脑袋纳闷:“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这么忙?”


    他哥也是,吃完饭说是去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李文旭没办什么特殊事,只是去了一趟老贾那里。


    老贾的房子和一年前一样破,砖瓦矮房的木窗摇摇欲坠,他用力敲了几下,一层细灰迅速浮游在空中。


    老贾推开窗户,被灰尘呛得急速咳了几下。


    他捂着鼻子挥了挥空气,满脸不爽地嚷叫:“谁啊?”


    看清来人,他脸上的怒容立即转变为喜悦,“哟,是文旭啊,许久不见,你这阵子去哪里高就了?”


    老贾连忙将人请进屋子,客客气气倒了一杯水。


    李文旭望着杯中浮着的一层灰沫,眯起双眼:“你这阵子生意不太好?”


    “这是什么话,怎么能叫做不太好呢,那根本就是没生意啊。”提起这事,老贾满脸愁容。


    自从深城对外开放后,以前那些前赴后继赶着偷渡去港城的人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


    别说偷渡去港城,他前些天甚至还瞧见以前偷渡去港城的村里人又偷偷摸摸回村了。


    说是什么村里在搞养殖,热火朝天的,听说很有盼头,想着港城终究不是故土,还是在家乡更踏实,所以又返了回来。


    啧啧,这世道真是变了天。


    以前这种事情哪里敢想象。


    眼看着偷渡的人减少,不义之财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他这个地下中转站也没什么黑货可出,他已经想好了,等过了今年,明年就从地下转地上,老老实实跟着大队搞养殖。


    没想到年底还能盼来一单生意。


    李文旭是他的财神爷,这位财神爷过来,肯定是带着不一般的货。


    谁料李文旭只是淡淡表态:“我来赎回之前的手表。”


    老贾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李文旭是带了什么好货来,原来只是来赎回手表。


    老贾满脸失落地叹气一声。


    财神爷都转了行,看来以前轻松赚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咯。


    他一脸不舍地将那只劳力士手表翻出来,“这手表说好一年过来赎回,现在已经超过好几天,我是不是该收点保管费用?”


    “按着规矩,超过一天也算超过,我这要求也不过分,文旭啊,你别怪我不够意思,实在是这阵子生意惨淡,我手上也没钱。”


    “好几次我都想直接把你手表卖了,念着咱们的交情,我还是忍住没卖,你说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


    话未说完,李文旭将两沓纸币放在他面前。


    一沓是六百,一沓是一百。


    六百是当初借出去的费用,一百是李文旭额外给出的管理费。


    老贾喜出望外,连忙抱起厚厚一叠纸币开始数数,数完确认是六百块钱,高高兴兴收下,随后又数了数旁边一叠。


    这多出来的一百块保管费让老贾仿佛捡到宝贝似的,乐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李文旭没空在意他的情绪,目光全放在那块劳力士手表上。


    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是原来那只手表后,他将手表揣进兜里,转身便走。


    出了大门,老贾还在他身后喊话,“明年我也要开始搞养殖,以后有空,常来坐坐!”


    李文旭没回头,只扬起胳膊挥了挥。


    表示以后再说。


    他跨过几条田埂,操近道赶回家中时,在路上碰见同样操近道的罗宝珠。


    罗宝珠刚从派出所出来,她去报了一起失踪案,但对对方信息了解不足,只简单交代了姓名以及大概失踪的时间等基础情况,警方做了登记,让她回家等消息。


    她想操近路回去,没想到恰好遇上李文旭。


    两人都不是打探对方隐私的性子,也就没问互相在忙些什么,罗宝珠只谈起年后的打算:“年后什么时候回港城?”


    “初四。”


    “这么早?”罗宝珠有些惊讶。


    李文旭耸耸肩,“越早越好。”


    这阵子已经休息够了,港城的正事他可没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田埂路窄,只容许一人通过,罗宝珠落在后面一步,目光自然而然扫到李文旭的手腕处。


    “你买了新的手表?”


    突然的询问声从身后传来,一向坦荡的李文旭罕见地产生一丝别扭。


    他闷不吭声将手揣进口袋,面无表情回复:“嗯。”


    “看起来是劳力士?劳力士挺好,既防水,关键时候又能流通换钱,我记得我之前一块手表也是让你去换了钱。”


    手表款式都差不多,罗宝珠没把注意力放在这种物品上,自然也认不出以前戴过的手表,她自顾自分析劳力士的优点时,压根没关注到李文旭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以及默默泛红的耳根。


    李文旭不动声色将手腕往口袋深处藏了藏,继续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他一向话少,也不大热情,罗宝珠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只以为他是不愿意谈论手表这个话题,很识趣闭了嘴。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时间飞逝,一个月的光景很快如泡影沉寂,转眼春节已过。


    年后没几天,李文旭收拾行李回港城,罗宝珠没与他同行。


    她得留在深城接待远道而来的吴智辉。


    两天前接到吴智辉的来电,说是过了初五就会赶来深城报道。


    大年初五,多少人还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中,窝在家里享受团圆的幸福时光,吴智辉是个急性子,初五刚过,就要匆匆从老家赶来。


    多一天都待不住。


    依着他的说辞,凡事不能拖,越拖越糟糕,早办成心里也踏实。


    经过几次短暂的交锋,罗宝珠对这位吴主任风风火火的性格很有领悟。对方到达深城那天,她亲自去火车站迎接。


    一见面,吴智辉兴致勃勃拉着她胳膊,“罗老板,我有一个大发现!”


    谈论大发现之前,他颇为郑重地询问:“不知道罗老板之前要购买的国外设备,下单了没有?”


    “还没有。”罗宝珠摇头。


    “那太好了!”吴智辉松了一口气,“我这里有个节省成本的办法。”


    “坐火车过来时,我在火车上认识一个广东的商人,从他口中我打探到广东有一家乡镇农机厂可以生产这种小型颗粒机。”


    “罗老板你想想看,国内的设备要是也能生产颗粒型的饲料,咱们就不用进口国外的设备了,国外设备多贵啊,买一台设备的钱能在国内买两台,多不划算。”


    吴智辉满脸的兴奋,能省下一笔开支,对他而言是莫大的成就。


    “划算不划算的问题咱们先放在一边,吴主任你能确认广东那家乡镇农机厂真能生产颗粒机吗?”


    罗宝珠不太放心。


    毕竟是从萍水相逢的商人口中得知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还未可知。


    “对,罗老板你的担忧很对,我也是不太放心,没亲眼看到的东西谁都不能打包票,所以我决定等下买张票,亲自去广东那家乡镇农机厂瞧一瞧。”


    “你等下就要去?”罗宝珠满脸惊讶。


    这人刚下火车没多久,连椅子都没坐热乎呢,又要忙不迭出发。


    “嗐,若不是要下来和你们商量一下,我中途差点产生一股冲动,想直接跟着那位广东商人先去看看情况。不过我已经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既然罗老板你也同意,那我等下就去买票。”


    吴智辉风风火火的做事派头令人佩服。


    他好像浑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精力,怎么折腾都有劲头。


    罗宝珠想让他歇会儿,“买票的事情我派人去帮你处理吧。”


    “好。”


    吴智辉这次没推辞,从行李袋中翻出一件外套,盖在身上,直接在会议室椅子上趟下睡大觉。


    “罗老板,我借你这地儿睡一觉,买好票了记得叫醒我。”


    这人还真不择地方,哪儿都能睡着。


    罗宝珠轻轻退了出去,掩上木门,吩咐程鹏去买了车票,另外还嘱咐程鹏去明朗餐厅带一份盒饭过来。


    程鹏手里正忙着事情,见她吩咐,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着手替她办理这些要紧事。


    看着程鹏开着车消失在眼前,罗宝珠意识到自己该配一辆专车,以及配一位跑腿的秘书。


    以后一些繁琐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总不能次次让程鹏跑腿,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忙。


    下午,将吴智辉送进火车站之后,罗宝珠趁便去了一趟明朗餐厅。


    餐厅已经开张,员工们穿着工作服在里面擦桌子。


    李文杰也在其中。


    罗宝珠朝他招招手,李文杰很快放下抹布走到她面前。


    “你坐。”支使对方坐下后,罗宝珠才温声开口:“你这一年在餐厅工作,觉得怎么样?”


    没料到罗宝珠会问这样的问题,李文杰诚恳回复:“我觉得很好啊。”


    活儿不怎么辛苦,每天还能吃饱喝足,很幸福的工作。


    关键还能和不同的陌生人打交道,也不无聊。


    他很满意这份工作。


    “有没有考虑过不干了?”


    罗宝珠一句平平无奇的建议吓得李文杰心里一咯噔。


    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罗宝珠要开除他,一时小脸煞白。


    “我、我没考虑过,我、我还想继续干下去。”


    “是么?”罗宝珠笑笑,“那如果我想让你做我秘书,你愿不愿意?”


    李文杰一时愣住。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到罗宝珠脸上不似玩笑的神情,才反应过来原来罗宝珠不是要开除他,是要给他升职呢!


    李文杰心里高兴极了。


    又不太好意思直接地表露,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别扭又飞快地点点头。


    生怕她反悔似的。


    第43章


    罗宝珠配了一辆专车, 找了一位秘书,办事的效率大大提升。


    专车司机是从出租车公司挑选出来的一位老师傅,老师傅姓周, 罗宝珠通常称他为老周。


    老周以前在部队是汽车兵, 属于陆军中的技术兵种, 负责军事运输和后勤保障。


    出任务期间,经常昼夜行车,要应对复杂的路况,老周的驾驶技术让罗宝珠很放心。


    至于李文杰这位秘书,年龄虽小,胜在精力旺盛,吩咐他的事情他都能尽心尽力去办。


    罗宝珠分走一些琐事之后,将剩下的时间放在更值得关注的事情上。


    她目前首要的任务是研究饲料的配方。


    吴智辉去了广东那家乡镇农机厂,给她回过信, 说是规模不太大, 他留在那里和厂长以及工程师讨论修改意见, 等机器设备改进成他想要的样子,他再回来。


    卫主任百忙之中也没忘记修建厂房的事情,年后很快跟进,厂房基地已经动工。


    三个人按着年前约定好的内容各自负责一部分,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直到正月十五, 罗宝珠才放下进度,歇了半天。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家家户户赶着回家团圆, 罗宝珠被王桂兰邀请回家,王桂兰摆了一桌子佳肴借着节日的名头答谢她。


    家里没有喝酒的习惯,王桂兰从厨房里捧来一盆米酒, 一人舀了一杯,朝李文杰使眼色。


    李文杰会意,拿起杯子与罗宝珠碰杯,“这杯我敬你。”


    怎么突然讲起酒桌文化来?


    好在也不是真正的酒,罗宝珠端起米酒喝了一口,甜得掉牙。


    “阿嬷,怎么这么甜?”


    “是这样的,我也没放糖,只放了点酒曲,自然发酵,就是这么甜。你要是喝不习惯,我给你兑兑。”


    两人闲聊间,李秀梅捧着一篮白萝卜从院门外走进来。


    上次王桂兰送了一篮年糕过去,这次她地里的冬萝卜长成熟了,忙不迭拔了一篮子大萝卜送过来。


    “妈,今年我菜园里施了鸭肥,萝卜长得比往年大多了,我扯了几根过来,你平时炖炖汤吧。”


    又是赶上饭点,李秀梅也没多逗留,将大萝卜摆在墙角,挎着空篮子很快回去。


    众人往墙角一瞧。


    嘿,这萝卜真大!


    李文杰好奇地走过去,伸出自己一条胳膊比试一下。


    “啧啧,比我胳膊还粗!”


    鸭屎这么肥田吗?


    “阿嬷,明天炖萝卜汤吧,尝尝味道是不是更鲜。”


    王桂兰望着墙角的大萝卜,欣慰地点点头,“好。”


    这边想要尝试时,那边的李秀梅早已炖好一锅萝卜汤。


    今儿是元宵,她买了一斤猪骨头,和着地里的大萝卜,一起放进大锅里炖煮。送了一趟萝卜回来,锅里的猪骨头估计已经炖熟了。


    她揭开锅盖,盛了一小碗汤递给喂柴火的方美丹,“你尝尝咸淡。”


    方美丹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接过碗,拿嘴不停吹碗里的热气,尝试着喝了一小口,夸赞:“不咸不淡,刚刚好。”


    “那行,你去帮忙布置桌子吧,收拾收拾可以吃饭了。”


    得了吩咐,方美丹捧着一叠碗筷,走到堂屋的餐桌旁,往四个方向摆放着碗筷。


    期间,李秀梅时不时从厨房里端出菜肴,方美丹偷偷注视着她的动作,好几次想开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终于,在李秀梅端完最后一碗菜时,方美丹叫住她,支支吾吾:“阿姨,我想找份工作,不知道阿姨能不能帮帮忙?”


    “你想找工作?”李秀梅有几分意外,“你不想帮着我喂鸭子了?”


    “我也是不想给家里增添太多的负担,要是我能自己赚钱,还能补贴家里一点,比现在只花不挣要好得多。”


    方美丹已经看透了,这家人也靠不住。


    她原本以为嫁进来或许能过上平凡人的幸福踏实的日子,可是这段时间黄俊诚根本没提过任何一句让她有非分之想的言论。


    她知道黄俊诚心里藏着其他人。


    上次明朗餐厅的老板过来,黄俊诚望着对方的眼神是那么熟悉,以前鲁阳平也经常拿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感情是勉强不来的。


    既然黄俊诚压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李秀梅单方面一个劲地催促也无济于事。


    继续帮着李秀梅喂鸭子,没有报酬也就算了,吃饱喝足有地方住也是变相的报酬。


    可惜这种报酬终究不安稳。


    如果黄俊诚最后不肯娶她,她还是要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不如趁机找份工作,以后就算被赶走,也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方美丹藏着什么样的心思,李秀梅一清二楚。


    她也不是欺负人小姑娘,只是家里好吃好喝招待着,想着将小姑娘留下来做儿媳妇,万一找到工作后小姑娘翅膀硬了飞走了,到时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才没那么傻。


    “帮忙给你找份工作也可以,不过我向来奉行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懂我的意思吧?”


    方美丹点头,“我懂。”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已经深刻了解到李秀梅的性格,李秀梅不会无缘无故对旁人好,所有的行为都有动机。


    留她下来,不过是想让她嫁给黄俊诚而已。


    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关键得让黄俊诚点头同意啊。


    现在情况陷入死局,她既没法嫁人,又没法找到工作,未来的日子似乎仍旧充满动荡与变数。她不得不重新将目光对准一切的始作俑者黄俊诚。


    这个男人救了她,又不愿给她一份生机。


    方美丹咬咬牙,敲响黄俊诚的房间门。


    黄俊诚坐在窗户边,埋头在纸上画些什么,远远看上去似乎是收音机的轮廓。


    他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里,没抬头看她。


    方美丹站在房间门口,斟酌着想要道出自己的困境,不等她透露一个字,黄俊诚先截了她的话头,“你和我妈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你去跟她说我们在谈对象就是了。”


    说完这些话的黄俊诚仍旧没有抬头,目光只落在纸上的收音机轮廓。


    方美丹还想说些什么,看他认真研究的模样,不想过多打扰,默默退了出去。


    得到两人在交往的名头后,李秀梅这才兴高采烈地给方美丹介绍了一份工作。


    自从上次签订提供活鲜的协议后,李秀梅与林鸿泰保持着一定的来往,她托林鸿泰给方美丹在电子厂找了个流水线的活儿,让方美丹收拾收拾去厂里做女工。


    这消息很快传开。


    罗宝珠从李文杰口中听到风声,很是奇怪。


    “你大姑怎么会和林鸿泰认识?”


    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怎么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一点交情?


    李文杰对此中来龙去脉甚是熟悉,详细讲述了当初他大姑提了一篮砂糖桔想要和罗宝珠谈生意的事情。


    罗宝珠这才知道原来李秀梅曾经还想找她做生意。


    当时她不在,是何庆朗亲自处理的。


    何庆朗本来想同她商量,后来两人都挺忙,一时忘了这事,罗宝珠现在才知情。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


    罗宝珠从此事中悟出一点,她似乎也要开始招工了。


    南园宾馆六月份要开张,宾馆里的服务员要在开张之前招备齐整,应该尽量提早准备起来。


    罗宝珠将这事交给李文杰去办。


    李文杰只问:“咱招人有什么条件没有?”


    “有。”罗宝珠定了四条,“身高165以上,五官端正,口齿伶俐,至少初中学历,按着这个标准招人就行。”


    “好嘞!”


    李文杰风风火火开始张贴招聘告示。


    月底,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等九个单位联合发起了“五讲四美”的文明礼貌活动。


    五讲是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四美是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


    国家要逐渐开始注重精神文明建设。


    次月初,南头的蛇口用繁体字在三合板标语牌上写了一句石破天惊的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随着周围工地开始热火朝天地进行施工,深城上上下下陷入一片奋斗的海洋。


    个个都忙得像无头苍蝇似的,希冀着美好的未来,一步一步踏实搞开放。


    一片如火如荼中,章丽娟感觉自己是个例外的闲人。


    这座城市不知不觉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大家很有精神头地四处奔波,只有她的生活和以前别无二致,仿佛没有一点变化。


    这让她内心有点恐慌。


    和她一样闲的人,还有程婷。


    程婷穿着一身漂亮时髦的皮外套,骑着自行车过来邀她出去玩,她瞧见程婷身旁还跟着赵亮,很理智地摇头,拒绝程婷的邀请。


    自从程婷和赵亮在一起后,秦小芬与程婷绝交,她作为中间人,受了两方的气。


    秦小芬觉得她没有和程婷绝交,继续理会程婷,分明是站在程婷那一边,于是也和她断了往来。


    程婷觉得她不像以前那样真诚对待自己,分明是偏向秦小芬那一边,也待她不似从前那样亲厚。


    明明是秦小芬和程婷之间的矛盾,她一个第三方,一下子失去两个最好的朋友。


    真是无妄之灾。


    这次程婷好不容易放下情绪过来主动邀请她,又遭她一顿拒绝,她看到程婷当场变换脸色,看也没多看她一眼,很快坐着自行车离开。


    章丽娟也没追去解释。


    她有点心累。


    周围人都在肉眼可见地变好,据说秦小芬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干活比谁都起劲,奖金拿了不少。程婷虽说没工作,人家有亲哥哥养着,一个月的零花钱比普通工人还多,天天逛街买衣服,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只有她,既没工作又没零花钱。


    文旭年后立马回了港城,文杰从餐厅服务员摇身一变成了罗老板身边的秘书,香玲在备战高考,连整个家族里最没出息的俊诚现在也开始摆摊修收音机,据说俊诚家里收留的一个陌生姑娘都找到了工作。


    章丽娟心里很是烦躁。


    周围处处是机会,为什么只有她仍旧在原地踏步?


    她思来想去,把这一切归咎于母亲不会争取。


    外婆一家和大姨一家变得越来越好,都是因为在罗老板面前露了脸,只要放得下脸面去求一求,一个工作机会而已,罗老板根本不会吝啬。


    听闻南园宾馆招工的消息后,章丽娟这次说什么也不会错过。


    晚上,母亲李秀英靠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时,章丽娟挨着她坐下,很自然地提起此事,“妈,我也这么大了,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我听说南园宾馆要招工,这家宾馆也是罗老板投资的,要不你去跟外婆打声招呼?”


    李秀英穿针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解,“你上次不是想要去餐厅做服务员吗?”


    她想着这次文杰调走,餐厅里出了空缺,或许可以让丽娟过去顶缺。


    “哎呀,妈,你得变通一点,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去餐厅做服务员也不错,可是现在有更好的选择,去宾馆做服务员总比去餐厅刷盘子要轻松。”


    宾馆里只需要铺铺床单被套,打扫打扫卫生,总比天天浸在油盘子里强。


    “可是宾馆那边……”


    “妈,你就别可是了!”章丽娟一口打断母亲的担忧,“上次错过餐厅工作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这次宾馆只招女工,应该没人能和我抢了,只要你去外婆面前提一嘴,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还犹豫什么呢?”


    “况且文杰还是招工的负责人呢,以你的身份去跟文杰打声招呼,难道文杰还能拒绝不成?他要是拒绝,那就是亲戚都不想做了。”


    “妈,你就为你女儿的前途,稍稍放下一点脸面吧,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摆出一副难于上青天的架势?妈,就当我求你了!”


    一通软磨硬泡下,李秀英终于被说动,同意去外婆那边走动关系。


    南园宾馆招工工作进行到一半时,罗宝珠想起一桩重要事情。


    当初寄给温经理那套乔迁之喜的瓷器礼物时,也顺便寄过去一张南园宾馆开业的邀请函。


    不知道温经理到时候会不会过来。


    这件事有必要提前确认一下,不然以温经理的繁忙程度,很可能抽不出空来参加宾馆的开业仪式。


    罗宝珠当即给温经理拨了一通电话。


    对面接通后,她率先问候对方:“温经理好,有阵子没联系了,不知道温经理最近过得怎样?”


    这客套话也太客套了。


    温行安捏着话筒半天没回复。


    半晌之后,才哼笑一声:“我以为罗老板把我电话号码忘了。”


    这是埋怨她太久不联系吗?


    罗宝珠当做听不懂地笑了两声,“怎么可能呢,温经理的号码已经刻在脑子里,失忆了也不会忘记,只是这段时间太忙,也想着年底和年初的时候是温经理事情最多的时候,怕过多打搅,没敢轻易叨扰,温经理您别见怪。”


    行吧,许久没联系,还是这副滴水不漏的做派。


    黑的都能被她说成白的。


    温行安开门见山:“说吧,什么事?”


    他对罗宝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行事作风有过深刻的了解,这人没事的时候不会轻易想起他。


    每次打电话过来,都带着明确目的,偏偏一开始还要装作只是聊家常。


    以前明明对这种作风很欣赏,现在他倒是宁愿她真的只是过来闲聊。


    “的确是有一件事想和温经理确认一下,不知道之前送给温经理的那份宾馆开业的邀请函,温经理收到没有?”


    提起当时收到的礼物,温行安脸上的情绪缓和下来。


    每次罗宝珠送礼都能送到他心坎上。


    这也算是一件天赋。


    “收到了。”


    “那不知道温经理到时候有没有时间过来参加呢?温经理能来参加自然是最好的,不过考虑到温经理事务繁忙,到时候万一实在抽不出身过来,我也能理解。”


    温行安听笑了。


    他轻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叩着沉木桌面,声音低沉地发问:“罗小姐到底是希望我去参加,还是不希望我去参加?”


    “我当然是希望温经理过来参加。”罗宝珠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


    为着她这份不带犹豫的回应,温行安应下,“那就如你所愿。”


    两方的沟通实在少得可怜,大家忙着各自的事情,平时也不太联络,既然这次有了联系,温行安正好想回应一下他对那份礼物的看法。


    礼物他很喜欢。


    听说乔迁收到碗具,是寓意富足圆满。


    那是一套正宗的青花瓷碗具,上面的花纹都是出自大师手笔,不是普通的地摊货,是来自瓷都的珍品。


    内地的交通不方便,也没有快递业务,不知道她是怎么将碗具运到深城。


    会不会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总之,她费了些心思。


    温行安刚要表达感激之情,听得对面传来罗宝珠客客气气的声音:“既然温经理愿意来参加,那真是太好了,那就到时候见,温经理您忙吧,先不打扰您了。”


    啪——


    电话挂断。


    这是罗宝珠第一次主动结束电话,看起来她才是比较忙的那一个。


    温行安听着话筒中的盲音,无声笑了。


    忙得已经快要没法维持先前的客套礼貌,却依旧能抽出时间来给他打通电话,也算是为难她了。


    罗宝珠放下话筒,马不停蹄去了一趟南园宾馆。


    她吩咐李文杰准备一些开业仪式的事情,同时询问招工的情况进行得如何。


    李文杰诚实回应:“招了一半人,但有两个不太符合标准。”


    这话让罗宝珠听糊涂了。


    她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直接反问:“既然不符合标准,为什么要招进来?”


    “因为……”


    其中缘由不太好直说,李文旭拿出两份员工填写的简历,递给罗宝珠,让她先过目。


    罗宝珠接过去瞧了几眼,发现一个只有小学学历,一个身高不超过一米六,其他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两份简历就是不合格的简历?”


    “对。”李文杰诚恳点头,“你知道这两份简历是谁递给我的吗?”


    闻言,罗宝珠眉头一挑。


    “是谁?”


    “一份是之前承包酒店建筑工程的经理递过来的,一份是之前酒店材料审批部门的相关人员递过来的。”


    李文杰也很是为难。


    他年龄虽小,不代表不懂人情世故。


    从小没爹没妈,跟着奶奶和哥哥一起长大,让他更能体会人间的冷暖。


    社会是一张关系网,有关系才能行得通、走得畅。


    他倒是想秉公办理,但这么些年的人情世故告诉他,该通融的时候也得通融。


    “所以,你就这么招她们进来了?”


    罗宝珠盯着手上两份简历,不由得冷笑。


    人情世故真是无所不在,招工的事情才散布出去没多久,这么快就有人朝里面塞人,还塞一些不符合录用标准的人。


    她冷声吩咐:“都退了。”


    “可是……”李文杰满脸为难,“这两份简历,是戴经理答应过的。”


    作为招工负责人,有些事情他也很难办。


    戴经理带着两份简历过来,他总不能一口回绝。


    毕竟以后宾馆还需要戴经理来管理,他只是暂时负责招工而已,根本没有强硬拒绝的底气。


    “戴经理答应过?”罗宝珠眉头一皱。


    有些人情世故牵扯太深,对于酒店以后的发展并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他答应过,你安排这两个人去别的基础岗位,从此之后,不能再接收别人塞进来的任何简历,以后戴经理要是再带过来简历,你就说我放过话,不符合要求的一律不录取,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但是……”李文杰小声建议,“这么做是不是容易得罪人啊?”


    别的不提,至少得罪了戴经理。


    罗宝珠哂笑,“宾馆开张是想着盈利的,不是想着给亲戚朋友谋福利的。”


    况且戴宏军也不一定想帮别人,只是没法推脱而已,当初宾馆建设的工程全程由戴宏军跟进,他四处奔波,找了不少关系,也乘了不少人情,别人现在求他办事,他没理由推脱。


    她立了靶子之后,戴宏军倒是有了由头拒绝别人。


    这么一来,她可能会遭些闲言,不过总得有人竖起靶子,不然宾馆招工就成了熟人窝了。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必要的时候也得摆出态度。


    “以后就按照我说的去办。”


    罗宝珠刚吩咐完,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李文杰主动上前拉开门,一瞧。


    外面站着他奶奶王桂兰。


    王桂兰手里提着一篮子枇杷,笑呵呵地走进来,“这是文杰你二姑家摘下的新鲜枇杷,又甜又嫩,送给你们尝尝鲜。”


    看到新鲜枇杷,李文杰高兴接过篮子,率先从里面拿出一个又大又饱满的枇杷递给罗宝珠尝鲜。


    罗宝珠接过后,剥开皮尝了一口。


    的确挺甜。


    李文杰看她吃得香,忙不迭也掏出一个,迅速剥开皮。


    熟透了的枇杷很容易剥皮,李文杰一下子吃了好多个。


    片刻后,办公室里布满枇杷的香甜味道。


    大家吃得正欢时,罗宝珠目光扫过满满一篮子枇杷,突然开口:“阿嬷,你这趟过来,应该不仅仅是来送水果吧?”


    吃着枇杷的李文杰一愣,抬眸看向王桂兰,“阿嬷,你还有其他事情?”


    被两双眼睛注视着,王桂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她局促地揣紧双手,望了一眼罗宝珠又很快撇开视线,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是有件事想要找你帮忙。”


    第44章


    王桂兰不是个忸怩的人, 这次却很难开口求人。


    平时乡里乡亲互相搭把手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好难为情,但是罗宝珠不一样, 罗宝珠已经帮助家里够多了。


    文旭能去港城发展, 文杰能做秘书, 香玲能继续参加高考,几乎都是罗宝珠的功劳。


    甚至连家里最不成器的俊诚都被罗宝珠一顿给骂醒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去要求什么。


    可是……秀英难得朝她开了一次口。


    秀英那性子随了她,不喜欢麻烦别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尽量自己完成,但凡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求人。


    王桂兰心里作难。


    几番思想斗争之下,终究还是提了一篮枇杷过来探口风。


    “我是想问问,你们宾馆招工招得怎么样了, 还缺不缺人?”


    “还缺人的话, 我能不能推荐一个人过来面试?文杰他二姑有个闺女叫做章丽娟, 今年21岁,身材高挑,模样端正,现在闲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可做, 不知道能不能过来面试?”


    话音一落, 办公室里陷入一阵沉寂。


    李文杰没敢吭声。


    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左看看罗宝珠,右瞧瞧王桂兰,想要打破沉默的氛围, 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阿嬷来之前,罗宝珠才下过命令, 以后都不允许动用关系走后门。


    没想到一眨眼,他阿嬷就提着水果来走后门了。


    这多尴尬。


    他阿嬷不常求人,这次肯定是二姑亲自开了口,不然阿嬷犯不着特意过来跑这一趟。


    罗宝珠也不是个轻易打破自己原则的人,可是阿嬷之前救了她,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得,这次又是阿嬷第一次朝她开口请求,她要继续坚持自己的原则吗?


    唉,看吧。


    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哪是能轻易撇开的。


    李文杰用余光偷偷瞄着罗宝珠,猜不出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可以,让她来面试吧。”


    出人意料,罗宝珠一口答应。


    见久久没有回应,王桂兰已经在心里给自己铺好台阶,她想说要是不能,那就算了,她也只是过来问问而已,不作强求。没想到腹稿刚打好,就听得罗宝珠应承下来。


    王桂兰嘴角眉梢挂满笑意,“那多谢了。”


    探了消息,得到允诺,王桂兰知道他们还有正事要忙,起身告辞。


    “你们忙,我就不跟着掺和打扰了。”


    她将一篮枇杷放下,很快从办公室里退出去。


    等人一走,李文杰满是不解地望向罗宝珠,“那刚才你吩咐的事情怎么办?”


    让他不要接受别人递来的简历,却私自给自家亲戚开小灶,被人知道了,他肯定要遭人背后指点。


    遭人指点还算小事,背后挨挨骂也就罢了,可是……


    一套规则两个标准,不能服众,到时候会不会闹出更大的矛盾来?


    李文杰满面愁容。


    罗宝珠应承了他阿嬷的请求,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宁愿罗宝珠公正一点。


    “谁让你开小灶了?”望着李文杰一张皱成一团的脸,罗宝珠好笑地过去拍拍他肩膀,“你没听你阿嬷的意思么,让章丽娟过来面试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咱们宾馆招工是面向大众,原则上所有人都可以来面试,只有一点,你作为负责人,到时候面试环节避一避,交给其他人来面试就行了。”


    宾馆是合资企业,负责招工工作的也不只有李文杰一人。


    面试环节,让其他人来裁定章丽娟合不合格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到时候哪怕是录取,章丽娟也是堂堂正正进来,没有靠着一点其他背景。


    “那……如果她没有被录取呢?”


    李文杰有些担忧。


    他听懂了罗宝珠的意思,罗宝珠是想让章丽娟走正规的程序,而不是靠着两人的背景关系进来,可是……


    万一章丽娟没通过面试,到时候她该怎么向阿嬷交代?


    罗宝珠没法向阿嬷交代,他也没法向他二姑交代,以后见了面,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二姑。


    唉,这些人情关系可真难处理。


    “没录取有没录取的处理方法,等真正没录取之后再说吧。”


    罗宝珠满脸淡定,似乎没受此事困扰。


    望着她一脸沉静的情绪,李文杰也跟着心安下来。


    看来罗宝珠心里早有应对之策,他也不用跟着一起烦恼。


    只安心等结果的吧。


    另一边,王桂兰回去之后,很快给李秀英回了信。


    参加面试的消息传到章丽娟耳中,她高兴极了。


    既然罗老板同意她去面试,一定也同意她进入宾馆工作,只不过人家是老板,不能明目张胆暗箱操作,不然容易落人口实,所以需要明面上走过场。


    章丽娟已经认定自己必然被录取,所以参加面试那一天,穿着一身新衣服过去面试的她没有半点紧张,全程放松,整个过程侃侃而谈,看起来自信明媚,阳光大方。


    毫无疑问,最后她被录取了。


    各方面都符合条件,加上面试时表现出色,录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个结果落到章丽娟耳中,更让她坚信之前的猜测。


    果然是罗老板提前打过招呼,不然怎么会这么容易通过?


    得到通知那一天,她高兴得在屋子里四处蹦圈,抱着母亲李秀英迟迟不肯撒手,连连称感谢。


    看着自家闺女这样开心,李秀英心里百感交集。


    她没忘记这件事中最大的功臣。


    若不是罗宝珠的通融,事情可能不会进行得这样顺利。


    得了人家的恩惠,总要找机会感谢一番。


    近些日子,李秀英时不时抽空往母亲王桂兰家里打扰,只盼望能碰见罗宝珠。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午后,她瞧见罗宝珠抱着一袋饲料匆匆从外面走来。


    她上前一步,特意道谢,以示感激。


    “丽娟的事情多亏了罗老板,我也没什么能够报答,想请罗老板去家里吃一顿饭,不知道罗老板有没有空?”


    这是罗宝珠第一次见到李秀英。


    李秀英与李秀梅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她不似李秀梅大嗓门,说话时温温柔柔的,不徐不疾,十足的慢性子。


    若不是相貌有些相似,两人决计不能让人联想到是亲姐妹。


    罗宝珠打量几眼这位中年妇女,笑着回应:“不用了,丽娟能进宾馆是她自己的本事,和我无关,您不用这么客气设宴。”


    这事和她关系真不大,章丽娟能进去,一是自身条件符合招牌要求,二是面试上表现出色,无功不受禄,她没道理白白接受对方的感恩。


    罗宝珠解释一番后,放下饲料,开始观察猪圈里的小猪。


    被拒之后的李秀英站在一旁,没再打扰罗宝珠。


    她想着大概罗宝珠不愿落人口实,所以不答应这桩请求,来之前她也自忖没多少脸面能请动大老板,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意外,只是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欠了对方一份人情,找不到机会还回去。


    静心观察小猪的罗宝珠没空探究李秀英的内心活动,她一心只放在饲料的研究上。


    几天后,她与卫主任碰面,想了解一下饲料厂的修建情况。


    卫泽海表示大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建成。


    “嗐,宝珠你别嫌工程慢,现在深城到处都在搞建设,根本没那么多建筑队可用。”


    卫主任对她的称呼不知不觉从“罗小姐”变成直呼其名。


    “你是不知道,市委准备在罗湖建一栋高楼,加大吸引外资的力度,到时候肯定是紧着那个项目进行,这饲料厂赶在现在修建,也是撞到了好时机,若是延后一些,恐怕工期拖得更晚。”


    罗湖又要建高楼了?


    提起高楼项目,罗宝珠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市委大楼建好了吗?”


    “快咯,估计6月份就能完工。”


    卫泽海脸上满是欣慰。


    这两年,深城一点一滴的变化他都瞧在眼里,记在心中。


    以前政府人员连个正经办公地方都没有,现在大家即将拥有独立专属的办公大楼,再也不用下雨天举着伞站在马路边洽谈合资办厂的公事。


    以前老百姓活不下去纷纷逃港,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现在乡亲们热火朝天搞养殖,再也不惦记外逃,甚至有些外逃人员还返了回来。


    以前罗宝珠来一趟港城,得拿着回乡介绍书每天去派出所戳一个红盖子,现在不用咯,现在的回乡证十年有效。


    卫主任对这事记忆深刻。


    之前罗宝珠找他商议过,问他能不能解决每天戳红盖子的问题,他明确表示不能。


    政府的规定,他也没办法。


    50年代,所有旅客出入境前都需要向所在地或目的地人民公安机关申请出境或入境,程序非常麻烦。


    79年那会儿,回乡介绍书还只是一次有效,后来变成三年内多次使用有效,最后又变成十年有效期。


    瞧瞧,不到两年时间,以前一天一戳的红盖子,现在变成十年有效。


    仅仅一张小小的回乡证,卫泽海从中感受到深城的巨变。


    这是深城向外开放时探索的一个缩影。


    一点点放开脚步,一步步试探,笨拙地转变,慢慢地变好。


    深城的未来,前途无限,岁月可期。


    卫泽海对此坚信不疑。


    眼下深城形势的微妙变化让不少嗅觉灵敏的商人做出反应,来内地投资的港商与外商也越来越多。


    年初,百事可乐与深城签约,要在深城建汽水厂。深城提供5000多平方米土地,百事可乐提供设备和50万美元的流动资金,80%产品外销,20%内销。


    不久后,台商也来深城投资,建立一家华侨家私厂,厂牌由□□主任亲自书写,这是第一个来大陆投资的台商。


    春江水暖,鸭子们上赶着来游一游。


    听闻动静的罗振民也动了心思。


    他原本也有来内地考察的计划,过来一趟,顺道与正大康地重新签一签合同。


    排出空期后,罗振民乘坐火车来到罗湖。


    正大康地的公司地址在南山头红朱岭,走水路通往蛇口是更为便捷的路线,眼下蛇口的客运码头已经修成,投入使用,尽管每天只有两班往返港城的客船,罗振民想要弄到一张船票,轻而易举。


    但他没有选择走水路。


    上次深圳湾沉船事件在他心里留下阴影,他不想遭遇与罗宝珠相同的经历。


    乘火车来到罗湖只需一个钟头左右的时间,下了火车,首要面对的问题是交通问题。


    罗湖离南山区十几公里的路程,他不能靠两条双腿,也不能靠停在火车站外面揽客的自行车。


    好在深城有了出租车。


    罗振民提着公文包想要去路边招揽出租车,快步走过去时,无意间被人撞了一下。


    他回过头,目光锁定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身影七拐八绕,很快湮没在人群。


    罗振民没当一回事,火车站人多,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他赶着去谈公事,快步走向路边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吩咐司机去南山的红朱岭。


    坐在出租车中,罗振民一双眼忙着张望周围的环境。


    总体而言,还很落后。


    周围几乎没什么高楼大厦,离港城的建设还差得远,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赶上。


    宽阔的大道上,有出租车,有自行车,有来来往往的人群,甚至还有悠闲的老黄牛。


    城市规划一塌糊涂。


    和港城新界那边临着界限的农村差不多模样。


    罗振民很快放弃来内地投资的念头。


    他对深城未来的发展没抱太多期望。


    即便深城以后会发展起来,但那大概会是很久远的事情,至少眼下不需要考虑来这里投资。


    罗振民收回目光,不再观望外面的原始风光,他将目光转向前面驾驶位的老司机,询问:“你们出租车公司老板是港城人吗?”


    司机点点头,“是。”


    果然。


    看到红色外身的出租车,罗振民已经猜到这是港商过来投资办厂的成果。


    红色外身的出租车与港城如出一辙,分明是学着港城的设计。


    通行问题是大问题,看来这位港商挺有投资眼光,首先投入交通业,抢占先机。


    有机会可以认识认识。


    罗振民没再打听,他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司机已经踩下刹车,慢慢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先生,到地方了,一共是9.8元。”


    收费也不算贵,比港城便宜多了。


    罗振民二话不说要掏钱,他摸了摸自己的西装口袋,突然察觉有点不对劲。


    口袋里的钱包没了。


    他上下摸遍,终于反应过来,大概是当时那一撞,撞出了问题。


    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估计是个小偷。


    大意了。


    罗振民没能掏出钱,一抬头,对上前面司机一言难尽的目光。


    “这位先生,我看你西装革履,还提个公文包,一副大老板做派,该不会10块钱都掏不出来吧?”


    话里只是质问,落到罗振民耳中,却是满满的嘲讽。


    他平时坐惯了专车,极少打出租,根本没有机会沦落成现在这样掏不出钱的情况。


    被一个小小司机嘲讽,罗振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赖也没法赖掉,他只能尽量想办法,“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们老板是谁,我们说不定认识,我和他谈谈。”


    既然是港商,在港城,对方或多或少听过他的名字。


    遇着这种事,多少也能给他通融一下。


    司机瞧他人模人样的,说不定真认识自家老板,迟疑着问:“我们老板是罗宝珠,你认识吗?”


    罗振民:?


    谁?罗宝珠?


    第45章


    罗振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你们老板是罗宝珠?”


    “是啊, 怎么,你没听说过?”司机奇怪地看他一眼,“瞧你这模样, 十有八九和我们老板不认识, 别扯七扯八的, 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这车费你到底要怎么出,你要是不付,我不会给你开车门。”


    将近十块的车费呢,他总不能空跑一趟。


    来回三十多公里的路,要是一天遇见两个这样坐车不打算付钱的乘客,那一整天岂不是白干了?


    起初还以为接了一个大单,没想到是白嫖客。


    司机自认倒霉。


    “你如果实在掏不出钱,那咱们只能跑一趟派出所。”


    司机瞧他浑身上下兜里掏不出一分钱, 没耐心等下去, 发动车子, 眼看着就要往派出所的方向转动。


    罗振民及时制止,“先别去派出所。”


    刚来内地,第一个地方先去派出所,多不吉利。


    “我认识你们老板, 你们老板今年20岁, 个子很高,长得端正,家里有个姐姐, 父亲前两年过世了,所以她才来内地搞投资,你要是不信, 可以去问问你们老板。”


    罗振民语气沉稳,说话不徐不疾,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莫名让人产生几分信服。


    司机见他说得八九不离十,上下打量他两眼。


    “也不能凭你一面之词,我得去确认一下。”


    司机发动车子,驶向临时公用电话点。


    蛇口建立了微波通讯站以及电话交换机系统,但这些是为了解决外商通信需求,普通民众想要打电话,只能去邮局里排队,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邮局里压力大,拉了几条临时线供人使用,这种临时公用电话数量极少,不过已经成为有需求的人的固定联系场所。


    司机四处奔波,遇到突发情况免不得要请教公司总部,对于这种临时公用电话的位置很是熟悉。


    七拐八绕之后,司机借到电话,拨给公司。


    对面接电话的人是程鹏经理,程鹏听闻整个情况之后,表示今天南园宾馆开业,老板不在公司,没法直接对阵,让那人留下姓名、联系方式等等。


    司机听明白后,挂断电话,索要罗振民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和我们老板什么关系,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地址呢,能不能留下一个地址?你说你是来正大康地谈生意的?能不能有个人给你作证?”


    一通问题盖过来,罗振民转身就走。


    让他留姓名、地址、联系方式,只为免去一份车费,回头还要在罗宝珠面前出丑,不如算了。


    他拉开车门,重新坐回车中,抽出小拇指上的尾戒,递给一旁絮絮叨叨找麻烦的司机。


    “这个,够坐你几十趟车了。”


    司机以为他要逃走,忙不迭追上来,见他重新坐入车中,还递给他一枚戒指,叭叭着的小嘴立即停下来,目光全放在那枚戒指上。


    他看不懂戒指是什么名牌,也压根不认识什么品牌,但他看得清颜色。


    那是金色的戒指。


    金子总还是值钱的,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这位顾客的意思,这戒指似乎值好几百块钱?


    谁知道呢,万一对方拿假的糊弄他,他也看不出来。


    “看够了吗?看够了麻烦重新送我去正大康地。”


    罗振民一声提醒让司机回过神,司机高兴地收起戒指,连忙客客气气发动车子。


    出租车七拐八绕重新绕回大道上,周围的视野终于变得宽阔。


    罗振民心情不太好。


    损失的金戒指倒是小事,听到的有关罗宝珠的消息才是让他不舒畅的根源。


    原来罗宝珠居然两年前就在深城投资了出租车公司。


    那会儿罗宝珠应该还在为那间濒临破产的制衣厂奔波,怎么有心思和多余的资金投资运输行业?


    看来她在深圳还真干了点实事。


    罗振民冷不防问了一句:“现在深城什么厂最多?”


    这话是向着司机问出的,司机得了一枚金戒指,心里正乐着。


    依着以往的经验,这戒指多半是真的。


    他是捡了个大便宜。


    捡了大便宜的司机对这位金主乘客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副和蔼热情的模样替对方解惑:“现在的深城,最多的当然是养鸡场。”


    现在农民都开始养鸡养鸭养猪,养成熟了送往港城,这叫做边境小额贸易。


    边境小额贸易就是边境的农民自己生产的农副产品,在完成国家征购任务后,可以找外贸公司代理出口,这算作是国家对外贸易的一种补充。


    这种外汇收入,六成要上缴国家,剩下的四成归社队或者个人。


    搁以前,养超过五只鸡都要被按上资本主义的帽子,现在一家养鸡场能养10几万只鸡呢。


    两年前,集体养鸡场才8个,现在的集体养鸡场有40多个,还有150多个联户养鸡场,要说现在深城什么场最多,那肯定是养鸡场。


    要不大家都在唱什么小额贸易无日闲,家家户户都上山,草皮禾秆都有用,耕田好过去过番……


    现在大家的日子真正开始好起来咯。


    “我是问港商来投资的厂,不是这种养殖……”解释到一半,罗振民突然顿住。


    他无声扬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一个司机能懂什么投资的事情,他也是病急乱投资,居然和一个司机谈起投资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后,罗振民换了一个话题,“你们老板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没在?”


    这种问题本不该随意透露,司机接了金戒指,心里的警惕早已随着金戒指一消而散。


    “今天南园宾馆开业,我们老板一大早就过去了。”


    罗振民试图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你们老板……还投资了酒店?”


    “是啊,我们老板产业多着呢。”谈起这一点,司机无故腾升一股自豪感,仿佛与有荣焉,“刚才从火车站过来时,你没注意到附近的快餐店么,那也是咱们老板的产业。”


    闻言,罗振民眸色一沉。


    看来罗宝珠在深城挺顺风顺水。


    司机没瞧见他难看的脸色,一个劲地夸耀着自家老板多么年少有为,听得罗振民脸色愈发暗沉。


    达到目的地后,罗振民飞快拉开车门,将聒噪的司机甩在身后。


    他快步走进正大康地,与对方的经理接头,谁知道被助理告知,经理并不在。


    “罗先生,您和经理约定的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后,您来得太早了,经理目前去参加一家宾馆的开业仪式,估摸着一个小时候才会回来,您恐怕要等一等。”


    助理表明情况后,罗振民表示理解。


    他的确早到了一些时辰,原本是打算用多出来的时间在深城好好考察一番,结果刚下火车就被人偷了钱包,这让他心情非常不爽。


    钱包被偷,和司机纠扯半天,最后意外得知罗宝珠在深城居然投资这么多产业,心里更加不爽。


    他竟然不知道罗宝珠在深城混得这么风生水起,尽管心里觉得这些产业都是小打小闹,但听到罗宝珠顺风得意的消息,他心里仍旧很不是滋味。


    又是出租车行业,又是餐厅,又是宾馆酒店……哎等等。


    罗振民猛地回过神,望向助理求证:“你们经理去参加哪家宾馆的开业仪式了?”


    助理字正腔圆地回复:“南园宾馆。”


    果然。


    罗振民在心里冷哼一声,继续追问:“你们经理是怎么和南园宾馆老板认识的?”


    “你是说南园宾馆的罗老板吗?罗老板之前来我司参观过,而且罗宝珠也打算开办一家饲料厂,以后可能会有生意上的往来,经理一直和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助理一通解释让罗振民彻底脸黑。


    罗宝珠还打算投资饲料厂?


    她到底准备涉及多少产业?


    呵,胃口可真大。


    罗振民无端想起前阵子母亲吕曼云对他的建议。


    母亲让他防备点罗宝珠,他当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母亲大惊小怪,有点过于谨慎,现在看来,母亲分明是有先见之明。


    甭管罗宝珠现在的资产大不大,凭她四处投资的行为来看,这人具有一定的野心,也具有一定的眼光与行动力。


    眼下的深城市场太小,看不出多大潜能,但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万一以后罗宝珠随着深城的腾飞而一飞从天,到时候会不会回头来收拾远在港城的他们?


    这大概是他母亲担忧的源头。


    罗振民起身往外走。


    “既然经理有事,一个钟头后才回来,那我也不久等了,现在我有点事情需要去处理,等到了约定时间我再过来吧。”


    罗振民朝助理吩咐完,走出公司,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坐进出租车中,他冷声吩咐:“去南园宾馆。”


    南园宾馆今日开业,门口热热闹闹的,一头“黑须红面狮”矫健凶猛,随着鼓点左顾右盼,活灵活现。


    罗宝珠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停在人群中观看一番。


    岭南有舞狮的传统,据说舞狮分为南狮和北狮,南狮又叫醒狮,最早最正宗的发源地是广东南海,明代初期,南海就有工匠专门制作舞狮、锣、鼓、钹。


    每逢过年过节,或者遇到重大喜庆的事情,村子里一定会出动舞狮助兴,这逐渐成为一项民间传统活动。


    北狮的造型比较写实,全身披金黄色毛,舞狮者的裤子和鞋也会批上金毛,看起来惟妙惟肖,南狮更加富有浪漫主义气息,色彩艳丽,眼睛和嘴巴都可以动。


    传统南狮狮头有“刘备”“关羽”“张飞”之分,眼前这种黑须红面狮,就是关公狮,勇猛雄伟,气概非凡。


    罗宝珠夹在人群中欣赏一阵热闹的场面,随着周围一阵阵喝彩声,嘴角也逐渐染上笑意。


    她找到正在忙活的戴宏军,调侃:“你怎么还特意准备了这一出,提前也没见你提过啊,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这话听得戴宏军一头雾水。


    他皱了皱眉,表示不解:“我准备了哪一出?”


    罗宝珠一愣,“外面的舞狮不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啊。”戴宏军惊恐地反驳,“我以为是你安排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分别从双方眼中看出一丝诧异。


    罗宝珠最先回过味来,“可能是卫主任安排的吧。”


    戴宏军老家在江西,那边没有舞狮的传统,而卫主任是地地道道广州人,更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我去问问卫主任。”


    找到卫主任时,卫主任正挤在人群中看舞狮看得津津有味。


    见罗宝珠过来,他乐呵呵地询问:“你哪儿请来的专业队伍,我好久没见动作做得这么干脆利索的舞狮了,实在精彩,你说说哪儿请的大师,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个,等咱们市委大楼建成了,我也想让他们去大楼门口舞一舞。”


    罗宝珠对此:“……”


    “怎么,不愿意给?”卫主任见她不接话,调侃道:“一只舞狮队伍都不愿意给,这么小气,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说说,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猫腻?”


    猫腻是……她也不知道啊。


    罗宝珠哭笑不得,“我还以为舞狮表演是你安排的呢,我上哪儿给你要联系方式去?”


    “不可能吧,你别逗我,不是你请来的,人家干嘛在你门口又蹦又跳,你去问问戴经理,看看是不是他安排的。”


    卫主任没当一回事。


    既然不是罗宝珠请来的,那十有八九是戴宏军特意安排。


    这人做事比较稳妥,没想到还安排了这么一出。


    卫主任揣着手,继续欣赏精彩的舞狮表演。


    站在一旁的罗宝珠没那么轻松。


    今天是宾馆开业的日子,等下会迎来很多重要的嘉宾,一切事情都得按计划进行,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个舞狮节目在计划之外,让她心里有些忐忑。


    没弄清到底是谁安排,她心里始终不踏实。


    甚至想着等下找个机会叫停。


    狮子舔身、抖毛的动作萌得周围人一阵喝彩,在吐球环节,舞狮者一个高跳的动作,终于让罗宝珠看清来龙去脉。


    那狮头底下的人,分明是李文杰。


    好吧,原来是这家伙。


    罗宝珠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将目光转移到李文杰身后。如果狮头是李文杰,那么狮尾……该不会是老太太吧?


    一阵表演结束后,撩开狮头一瞧。


    得,里面果然是老太太王桂兰。


    王桂兰笑呵呵地走上前,向罗宝珠道喜:“我寻思着你店里开业,闹点喜庆的事情,提前没跟你说,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刚才的表演还不错吧?”


    罗宝珠还没接话,一旁的卫主任抢先拍响一阵巴掌,“不错不错,非常不错,老太太,您这个年纪还能舞狮,佩服,由衷佩服!”


    卫主任朝她竖立一个大大的拇指。


    “我刚才还以为是宝珠从哪里请了大师过来呢,没想到竟然是老太太您,老太太您这身手真不是我恭维,任何人瞧见了都得夸一句。”


    一番吹捧之后,卫主任道出真实目的:“咱们市委大楼很快也要完工,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请老太太也去表演一番呢?您放心,肯定给报酬。”


    王桂兰这一趟原本只是想来给罗宝珠助助兴。


    前阵子罗宝珠解决了丽娟的工作问题,秀英三天两头往她家里跑,想要找机会感谢罗宝珠,可惜无果,她思来想去,也觉得要好好感谢一番,于是想出这个主意。


    她老家在佛山,佛山醒狮本来叫做瑞狮,取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后来鸦片战争爆发,战火蔓延到南方,南方方言里,“瑞”字和“睡”字谐音,具有民族忧患感的佛山人就把睡狮改为醒狮,醒狮就这样被流传下来。


    王桂兰小时候家里开武馆,跟着学了武术,也学会舞狮子。


    每逢有什么庆祝活动,她都会打头阵,当狮头。


    那十年期间,舞狮这种传统民俗活动被划为封建四旧,公开场合不允许表演,连道具都要被销毁。


    这身狮皮是从她父亲手中传下来的,她怕被销毁,偷偷在院子里挖了个洞,裹起来放进去埋着,生怕被人找出来。


    没想到后来被李文旭李文杰这俩调皮小子发现,两人觉得很稀奇,吵闹着要学。


    她也只能偷偷摸摸躲在家里教一教,不敢声张,怕被外人知道后举报。


    直到前些年,□□倒台,舞狮活动才慢慢恢复。


    王桂兰已经有一阵子没批过狮皮,为着这次表演,她拉着李文杰在家里演练过不少次。


    效果差强人意,但远不如她年轻那会儿的风姿。


    本来只是想为罗宝珠开业的宾馆助助兴,没想到还另外拉了一个活儿。


    王桂兰一口答应下来,“卫主任您客气了,为政府表演我还收什么报酬,只要我还跳得动,到时候肯定去捧场。”


    “哟,老太太真爽快!”


    卫主任兴高采烈和王桂兰聊起细节问题。


    罗宝珠则将李文杰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只相机,“我说怎么找你半天找不到人,原来你搁这里表演,等会儿还有正事需要你办呢,你等下负责拍照。”


    交代完毕后,罗宝珠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已经九点了。


    十点钟剪彩,眼看快要到时间,怎么温经理还没有过来?


    她已经派自己的专车以及工作人员去火车站接人,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又忙活半个钟头,一直没等来温经理,按捺不住的罗宝珠给远在港城的汇丰银行总经理办公室拨了一通电话。


    出人意料,电话有人接通。


    对面不是温行安的声音。


    “罗小姐您好,温经理因为急事赶回英国,可能没有办法参加开业仪式,您请见谅。”


    电话那头传来总经理助理温馨的提示。


    “哦,好的。”罗宝珠无声挂断电话。


    这人真是,有急事赶回英国可以理解,但好歹提前说明一下啊。


    她还掐着点盼他过来呢。


    罗宝珠默默腹诽一番,心中有了数后,很快投入到其他准备中。


    开业仪式慢慢拉开序幕,主持人开始介绍到场的嘉宾。


    仪式是开放性仪式,外人也可以进入,不过要配合安检,进入之后只能待在指定的区域内。


    李文杰扛着相机站在这片区域,他要负责在这个角度给上台的嘉宾拍照,到时候剪彩,这里是最佳视角。


    扛着相机对准台上时,他胳膊肘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偏头望去,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扯了扯他衣角,颇为好奇地问:“这个开业仪式,没有邀请港城那边的嘉宾吗?”


    李文杰一脸警惕盯着他,“你谁啊?”


    怎么还打探起嘉宾来。


    男人笑笑,“我只是听说罗老板是港城人,她难道没有一点港城方面的关系?”


    “当然有了。”李文杰不服气地反驳,“汇丰银行的总经理要过来。”


    “是么?”


    罗振民不置可否。


    他站在台下,看着周围布置简陋的开业仪式,几乎要笑出声。


    以为过来会看到多么壮观的场面,没想到连开业仪式都这么寒碜。


    好在温经理有事回了英国,若温经理过来参加这么一个小小的开业仪式,真是自降身份。


    “我看汇丰银行的总经理不会过来。”


    “你谁啊?”李文杰再度警惕地盯着身旁这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男人,“你说不会来就不会来?”


    他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奇怪,默默扛着相机远离男人几步。


    心里有些不放心,甚至叮嘱了周围的安保人员,让大家看紧一点,以防这个奇怪的男人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站在原地的罗振民没注意李文杰的小动作,他扬起一道嘲讽的笑意,满心失望地离开。


    离开时,一辆红色出租车不偏不倚停在路边。


    这是罗宝珠的专车。


    罗宝珠叮嘱过司机老周,让他半个钟头内接不到人,马上返回。


    温经理因为急事回了英国,今天不会出席。


    看来老周是白跑了一趟。


    罗宝珠没作指望,目光从车子上抽离时,小汽车里,一双手轻轻推开车门。


    车里,走下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


    男人环顾一圈,面色如常地走向大家。


    异域的长相看呆了一众人,大家对这位突如其来的中年男人议论纷纷。


    “这谁啊,外国人吗?”


    “这是不是要邀请的汇丰银行总经理?”


    “不知道,就差他一个了,应该是吧。”


    ……


    围观群众没人认识这位外国人,唯一认识的只有罗振民。


    罗振民已经惊呆了。


    这不是什么汇丰银行总经理,这是港督啊!是港督!


    港督该不会是过来……给罗宝珠捧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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