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岗村一户低矮农屋的院子里, 黄俊诚正在听他朋友吹嘘。
“我当时明明看见她兜里有毛票,她也明明已经翻到毛票,但她没拿, 硬是拿了五毛出来给我, 你瞧瞧, 现在有良心的商人可不多,偏巧就被我遇到一个。”
程鹏想起来这事仍旧很感慨。
以前拉客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客户,但大多都是手上没有毛票,只能拿五毛给他,而且脸上满是施舍的表情,给了他五毛钱,仿佛给了他极大的恩惠,恨不得让他跪下来谢恩。
这种时候他一般谎称没零钱,找不开, 独自吞下多余的三毛。
资本家嘛, 钱不都还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的, 他这也算是薅资本主义羊毛。
“得了吧。”黄俊诚失笑,“五毛钱就把你收服了,你还薅资本主义羊毛呢,你这都准备随时为资本家奉献自身了。”
“那倒没有。”程鹏连声否认。
“怎么没有, 难道对方请你做事, 你会拒绝?”黄俊诚不信。
程鹏从进门到现在,每句话都离不开那位他载过的港商,叨叨半个钟头, 兜来兜去总要兜到这件事上。
“现在也就是没那个机会,但凡对方开口,你都恨不得跳起来答应。”
被黄俊诚一顿损, 程鹏也不恼,“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拒绝,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薅资本主义羊毛了。”
说完,他笑呵呵从兜里掏出一瓶蚝油。
“瞧,这也是薅来的羊毛。”
黄俊诚一愣,“你偷来的?”
噗——
程鹏一下没忍住。
“我的朋友,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偷鸡摸狗的形象?”
黄俊诚白他一眼,“又不是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
小时候一帮孩子调皮,经常组团去村里农民的菜地偷黄瓜,还组团去村长院子里偷桃,程鹏不会爬树,是地底下放风的那个,结果被村长养的大黄狗猛追。
大黄狗在他屁股上留下两个深深的牙印,当时他害怕极了,以为要得狂犬病死掉,觉得这是老天对他做坏事的惩罚,发誓只要自己不死,以后绝对不再做这档子偷鸡摸狗的事。
后来的确没死,也的确不再跟着一帮孩子鬼混了。
“嗐,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从那次被狗咬就没干过偷东西的事。”程鹏说着将蚝油递给黄俊诚,“这瓶给你。”
“人家总共送了我两瓶,一瓶给我妈了,还留了一瓶,特意给你送来,怎样,我的朋友,我对你是不是挺够意思?”
“也是那个港商送给你的?”
黄俊诚接过蚝油,有点不敢置信,“人家这么好心送你东西?”
“所以我说她有良心嘛!我第二次送她不是没收钱么,人家看我不收钱,就特意从买来的土特产里掏出两瓶蚝油送给我,算是车费。她塞给我立马就走了,压根没给我拒绝的机会,也没给我道谢的机会。瞧瞧,多好的一个人。”
得,又来了。
黄俊诚耳朵都要起茧。
他直击要害:“你说的这个港商,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长相嘛,的确是蛮漂亮。”
程鹏慢慢回想对方的样貌,越回想越觉得,以他的审美来看,对方简直就是个天仙。
那他相处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过多在意她出众的外貌呢?
难不成是因为对方气质太亲和了,他难以生出遐想?
嘿,真是奇怪。
“那你是不是喜欢她?”
沉浸在反思中的程鹏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他回过神看向提出问题的黄俊诚,摆手坚决否认:“没有,真没有!”
同时他也反应过来黄俊诚为什么要问人家的相貌。
“我也不是瞧见个漂亮姑娘就得喜欢人家,世界上漂亮姑娘那么多,我还能个个都喜欢不成?有时候这人与人的相处就是很奇怪,有的人第一眼瞧见,就会有好感,无关相貌。”
黄俊诚嗤笑,“你还说不喜欢。”
维护的话一箩筐,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真不是,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好人。”
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况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音量大了些,程鹏连忙闭嘴,小声问:“你爸妈不在家吧,你妹妹也没在家?”
“嗯,都出去了。”
程鹏站起身观察一圈,发现屋子周围的确没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坐下,漫不经心地问:“话说,有阵子没瞧见玲子了,她在干嘛呢?”
“她要参加高考,我妈不同意,两人吵了一架,她赌气去二姨家了,好几天都没回来。”
家里到了收早稻的时候,他妈见妹妹死活不肯回来,家里没人干活,正心急着,又听见文旭带信来说外婆没法来帮忙,这会儿气呼呼杀去外婆家讨说法去了。
“我说呢,原来是去你二姨家了。不过,你妈为什么不同意玲子参加高考,这不是好事吗?”
程鹏不理解。
他也有个妹妹,他妹妹程婷还比玲子大一岁,整天就知道研究哪条裙子好看,哪种香粉好用,一点精力全部花在打扮上。若是他妹妹突然转性说要高考,他高低得去祖坟敬根香。
“你妈也真是,玲子这么上进,她干嘛不支持,搁我妈都要喜疯了。”
内心话脱口而出之后,程鹏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该对着黄俊诚吐槽他亲妈,人家好歹也是长辈。
程鹏立即心虚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上次说有人来你家附近看地,什么情况啊?”
“不太清楚。”
黄俊诚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只是听他母亲提过一嘴,说可能是附近有些地的归属有争议,说不定要收上去,还给华侨。
“啊?还给华侨?那有没有土地补偿?”程鹏很是好奇。
黄俊诚摇头,“不知道。”
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妈也不清楚,只是在那儿猜测而已。
前几个月,隔壁村有户人家的地就被收了回去,还给南洋回来的华侨,后面据说是村里每户人家都匀一点出来,补了点地,但远不及原来的面积大。
他妈听后很是气愤,说要是自个儿摊上这种事,绝对不给地,那些人要地,就得从她尸体上踏过去!
“好吧。”程鹏默然,这听来的确像是俊诚他妈能干出来的事。
他抬头看了看日色,“不早了,我该去拉今天的第一批乘客了。”
最近从港城过来投资的商人逐渐变多,他拉一天客能赚好几块,比下地干活划算多了,他爸妈见他能挣钱,也不拘着他,任由他每天在外面晃荡。
这段日子,他着实自由。
看他猴急的模样,黄俊诚忍不住调侃:“是不是想去偶遇你那位港商?”
“嗐,这事得看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深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碰到自然就碰到了。”程鹏起身要去推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
“昨天深圳湾沉了一艘客轮,你就没想到万一你那位港商也在上面?”
程鹏一愣,他还真没想过。
“吉人自有天相,她肯定福大命大。”
说着已然踢开脚撑,双腿灵活地跨上自行车。
不知怎地,这一幕有些刺痛黄俊诚的眼。
他盯着程鹏完好无损的两条大腿,又摸了摸自己左侧的拐杖,沉声感叹:“我要是没瘸就好了,这样就能跟你一起去拉客,也能给家里挣点零花钱。”
闻言,程鹏喉间一紧。
他好朋友身上发生的灾难已经过去四年,这四年间,每次黄俊诚发出这样的感叹,程鹏心里都闷得慌。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说些劝慰的话。
劝慰的话说多了,他现在连新鲜词都找不出来,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谁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看开点,日子还长。”
黄俊诚无动于衷,很显然已经对这种劝慰产生免疫,他只是默默盯着面前人完好的双腿,突然冷不防问:“程鹏,当初是不是你推了我?”
程鹏吓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栽下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俊、俊诚,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黄俊诚也不看他,自说自话:“当初我们一群人一起去钓鱼,那个时候……”
“够了!”
李秀梅从外面跨进来,厉声打断他的叙述,回头对程鹏道:“俊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去忙你的吧。”
程鹏默默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黄俊诚,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亲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李秀梅这才收回视线,严厉批评自家儿子:“俊诚,你发生这样的祸事里心里难受,妈也理解,但你不能总是胡乱赖人啊!”
当初一群小伙子约着去水库钓鱼,嬉嬉笑笑走在路上,黄俊诚别在腰间的鱼竿太长,一不小心碰到高压线,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事后躺在医院,望着被截肢的左腿,黄俊诚死活不愿接受现实。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这事赖到别人头上,执意认为是有人从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他才会撞到高压线上。
当初那一群一起约着去钓鱼的小伙子都是黄俊诚的好朋友,事故发生后,也都对黄俊诚嘘寒问暖。
他却逢人便问:“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你推了我,因为心虚,所以对我好?”
没人能受得了这样无端的指责,那些朋友后来渐渐就不来往了,只剩下程鹏一个。
现在,他终于也要对程鹏下手。
“俊诚啊,你要是把程鹏也气走,那你真就一个朋友都没了!”
李秀梅恨铁不成地责骂几句,很快想起正事。
人家姑娘还等在院门外呢!
她话锋一转:“对了,我给你相中了一个姑娘,人还在外面,我把她叫进来,你和她聊两句。”
“我不聊。”黄俊诚冷下脸。
从前还健全时,他在姑娘堆里也是颇受欢迎的,媒人不知道上门多少次,他都没松口。出了事后,慢慢就无人问津。
媒人难得上门两次,带来的姑娘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对方明明也不是什么健全的人,一进门总要用嫌弃的目光打量他左腿。
他受不了把人轰出去,媒人还开腔骂他,说什么瘸子就该配瘸子。
可能世人的眼光就是这样庸俗且现实,不过他不这样认为,这世界上总有人比起他残缺的身体更在乎他内心的灵魂,如果遇不到不介意他残疾的人,那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这个姑娘不一样,有胳膊有腿,长得也漂亮。”看出儿子的担忧,李秀梅连忙解释。
黄俊诚冷笑,“有胳膊有腿,长得又漂亮的姑娘,凭什么看上我?”
“她是你外婆老家的远亲,家里就剩她一个了,只想早点找个依靠成个家,哪里还会挑这么多。”
看吧,又是一个凑合过日子的。
他要是想找个人凑合过日子,当初健全的时候早就答应媒人的介绍,这会儿估计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别人不了解他的想法也就罢了,他母亲也不了解,只以为他是心里偏激又眼光高,想找个健全人。
真是悲哀。
黄俊诚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来人如何,他都要拿拐杖把人轰出去,绝了他母亲总想给他说亲的念头。
见他沉默不接话,李秀梅以为他默认了,连忙朝外面喊了两声。
“小花,小花!”
无人应答。
嘿,这孩子聋了?
院门外的罗宝珠正盯着自行车消失的方向沉思,她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不然怎么感觉刚才骑自行车离开的背影那么熟悉?
她本想叫住对方,看看是不是心里猜想的那人,结果对方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一溜烟隐没在路口。
她都来不及张嘴,对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身后有恶鬼追着。
“小花,你看啥呢?”李秀梅循着她的目光往路口望了两眼,什么都瞧见,“我喊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不回应?”
“没听见。”罗宝珠应付两句,跟着对方跨进院子。
“吊壶一时找不到,你先在院子里等等。”李秀梅佯装要进屋找吊壶。
罗宝珠紧跟其后,“我也帮您找找吧。”
“不用了不用了。”李秀梅连忙将人往外推,“你就在院子里等着就行,那个是我儿子黄俊诚,你闲着没事可以跟他聊聊天。”
将人赶到院子里,李秀梅随手把大门合上,那贼兮兮的模样,仿佛家里藏着什么大宝贝。
被拒之门外的罗宝珠也没再强求,她目光落在院子里坐着的黄俊诚身上,眼神只在他空荡荡的左裤腿上停留一瞬,很快挪开。
李秀梅与王桂兰前期的争吵,她当时也听了一部分。
这位大概就是王桂兰口中一直躺在家里不干活的残疾外孙。
罗宝珠对这些事情无心深入探究,她有更重要的事。
院墙旁堆着一堆砖瓦,她爬上砖瓦堆,站起身眺望不远处的布吉河。
她听王桂兰提过,大闺女李秀梅嫁在罗湖布吉河附近,正巧,她爷爷地契上祖宅的几百亩地也在这里。
所以她是想趁这个机会顺便过来实地探看一番。
布吉河是深城河的上游支流,发源于龙岗区的黄竹沥,流经罗湖,最后从渔民村汇入深城河,成为深城河的一部分。
罗湖这一段的支流实在太小,罗宝珠眺望好一阵子,不确定不远处那条细流是不是所谓的布吉河。
她挪动脚步,朝着更高一处的砖瓦迈进。
一旁的黄俊诚还等着她主动过来搭讪呢,没想到一眨眼,人爬到砖瓦堆上去了。
他原本想着对方过来搭讪,他就冷着脸拿起拐杖赶人,可对方压根没搭理他。
被无视的黄俊诚莫名有几分不爽,撑着拐杖走到砖瓦堆下,冷声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罗宝珠一转头,发现旁边底下的人正扬起拐杖,“你也要上来?”
准备拿拐杖轰人的黄俊诚:“……”
拐杖捏在手中,一时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犹豫间又听得对方补充:“我拉你。”
一双女人特有的白皙手掌已然伸了过来。
黄俊诚大为光火。
明知道他是瘸子,爬不了这种砖瓦堆,还特意提出这种难为人的问题,分明是嘲讽他。
他满脸因恼怒涨得通红,正要发飙,一抬头,撞见对方真挚的眼神。
黄俊诚一时愣住。
对方似乎并没有戏弄他的意思,她眼神澄明,纯粹得没有杂质,压根不在意他残疾的身份。
他鬼使神差将手伸了过去。
这一幕恰好被屋子里翻找吊壶的李秀梅撞见,她吓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平时哪敢让自家儿子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啊,万一摔出个好歹那就糟糕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外跑,想去阻止,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等等,倘若自家儿子真摔出个好歹来,那小花岂不是要负责?
对,拿下半辈子负责!
这么一想,李秀梅又退了回来,不去管外面的光景,继续翻找吊壶。
罗宝珠站在砖瓦堆上,稍稍俯身,抓住下面人的手腕,一用力,将对方整个人扯了上来。
“你看那条河,是什么河?”
“旁边那一片水田,属于哪个村子?”
“你们这边,人均几亩地啊?”
罗宝珠将人拉上来只是为了打探,她注意力全部放在不远处那一大片水田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异样的小表情。
黄俊诚是第一次冒险爬坡。
自从他左腿废了之后,家里人格外小心翼翼,跨门槛都怕他摔着,不让他靠近梯子,不让他靠近土包,任何有坡度的东西都不准他靠近。
俨然把他当成一个标准的残疾人士。
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现状,他现在只剩下一条腿,是没法和正常人一样登上高处的,这个认知快要根深蒂固。
谁知道今天却轰然瓦解。
有人拽着他的手,毫不费劲地将他拉到高处,甚至还饶有兴趣地邀他看不远处的风景。
他察觉到自己一颗寂静很久的心终于重新恢复搏动。
心潮起伏得厉害。
手腕被接触到的那一处也越来越炙热,如一把自燃的火,烧得他四肢百骸、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
原来真的有人并不介意他腿上的残疾。
黄俊诚成功地想歪了。
思索着女人提出的问题,仿佛也别有深思。
这么快就在打听附近的环境和他家中的土地了吗?
若是换做别人,他可能会觉得那是心机深沉,不知怎地,面前女人问得那样坦然,仿佛没藏着一丝私心。
他不由自主地回答:“那是布吉河,那一片水田属于田贝村,我们这边人均两亩地。”
田贝村?
是了,爷爷地契上的土地,正是在田贝村靠近布吉河那一带。
罗宝珠想更近一步查看。
她从砖瓦堆上跳下来,顺带也将黄俊诚扶下来,她要绕过院墙去外面看看,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黄俊诚也跟着。
“你也要一起去那边看看?”
“嗯。”
罗宝珠“哦”了一声,没再管他,这地方也不是她的私人场所,人家进出自由,她又管不着。
着急去实地查看,她一时也没顾虑拄着拐杖的黄俊诚行动不便,自己先走在前面。
这副并不体贴的做派反而让黄俊诚心中动容。
周围人和他相处久了,总是有意无意顾虑他残疾人的身份,一起走路时要放慢脚步等他,一起做事时只给他最轻的东西。
他痛恨这种区别对待。
这种区别对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健康的正常人,是需要被关怀的弱者。
面前的女人不一样,她好像真的一点也没把他的残疾当回事,不会刻意对待。
走在前面的罗宝珠没法窥探到黄俊诚的内心,她满心满眼只有那块地。
靠近布吉河之后,比布吉河更吸引眼球的是一大片堆积的淤泥,淤泥与水田连成一片,看上去像一整块湖面。
罗宝珠在记忆中检索后世深城的地图,突然一愣。
这一片难道就是以后的洪湖公园吗?
那差别也太大了。
后世的的洪湖公园树木葱茏,鸟语花香,湖水清澈澄明,湖中种满荷花睡莲,鱼群嬉戏,候鸟南归,周围还开发儿童游乐场、舞场和健身乐园,生态环境优美且基础设施齐全。
很难想象眼前散发着一股难闻气味的淤泥河道会变成后世的模样。
这得投入多少人力与资金。
罗宝珠将目光挪到那片水田上。
爷爷的眼光不错,买地买在水系边,不知道这几百亩地有没有可能被退回来,如果被退回来,她决定将这片地投资建成住宅小区。
现在的人们还没有商品房的概念,但没关系,特区建立的意义在于不断尝试,这第一步总有人要迈出。
不过几百亩地被退回来的希望应该不大。
罗宝珠在心里算了算,人均两亩地,一户人家按五口人算,每户家庭平均10亩地,几百亩地得涉及到几十户家庭。
这几乎关系到一整个村子的农用土地。
应该没什么希望了。
不过眼前这片水系提醒罗宝珠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
目前深城的商品房市场算是一片空白。
南山区的深圳湾,福田区的香蜜湖,盐田区的大小梅沙,甚至龙岗区的银湖山之巅,这些日后深城房价最贵的区域,现在统统是一片荒地!
就算这几百亩地退不回来,她可施展的领域也数不胜数。
果然,后路多了,心胸也就开阔了。
她的目光从眼前那片淤泥滩收回,不再留恋,转身往回走,嘴角莫名带了些笑意。
“不看了?”见她返回,黄俊诚出声询问。
“嗯,不看了。”
罗宝珠回答时,嘴角那一抹笑意并未消散。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平白温柔几分,浑身充满别致动人的韵味。
这是黄俊诚第一次认真观察她的外表。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虽然穿着普通,也没怎么打扮,不妨碍她出色的五官占据人整个眼球。
他这才深刻明白程鹏那句话。
有些人第一眼瞧见,就会有好感,无关相貌。
那一刻,黄俊诚无可救药地沦陷了。
两人回到院子时,李秀梅正拿着吊壶等在门口,见两人一起回来,连忙将吊壶递给罗宝珠,打发走她后,李秀梅迫不及待拉着自家儿子的胳膊问话。
“你俩去哪了?”
她不过是想制造机会让自家儿子跟小花姑娘聊聊天,没想到一眨眼两人一起出门了。
嘿,事情比她想象中进展得更顺利呢!
李秀梅眉开眼笑,“怎么样,你满意不满意?”
黄俊诚没吭声。
他憋红一张脸,有些难为情地挤出两个字。
“满意。”
哦豁,这可了不得。
从前自家儿子还健全时,媒人不知道介绍过多少漂亮姑娘,她也没能从儿子口中得到“满意”这个回复。
看来这是对人家小花姑娘非常满意。
“那你觉得她对你印象怎样?”李秀梅追问。
“我觉得她也满意我。”
最后回来的时候,她还对他笑了呢。
黄俊诚想起她温柔的笑,自己也跟着笑了。
一瞧这模样,作为老母亲的李秀梅立即知道自家儿子这次是动了真格。
好,很好。
她老妈的这门远房亲戚,她是要定了!
——
罗宝珠拎着吊壶返回时,卫泽海正在附近一户秦姓人家做思想工作。
沉船事故搜救工作还在继续进行中,卫泽海签收了设备,没法坐着干等,只能先按着计划来附近招工。
罗宝珠先前和他交代过,投资资金已经在走账中,不日将会到达指定账户。
也就是说,不管罗宝珠这次能不能够在灾难中幸存下来,这个合办的制衣厂都将运行下去。
想到此处,卫泽海有些伤感。
那么年轻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明明前几天还开开心心跟着他一起在东门老街买土特产,一转眼就……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世事难料啊。
“卫主任,卫主任?”旁边的秦小芬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你刚才说,要招多少个人?”
秦小芬的母亲以前在生产队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一直负责给大家做衣服,做出的衣服人人夸赞。
秦小芬得了她母亲的真传,一双手也巧得很。
这是卫泽海特意上门给她做思想工作的原因。
“招20多个。”
“20多个?那不成。”秦小芬无奈,“我10个都凑不齐。”
别说10个,她1个都不想找。
她父亲是个退伍老兵,总给她灌输立本小鬼子良心大大的坏,资本家良心大大的坏,她也坚信不疑,所以卫主任上门让她去合办的制衣厂工作时,她一百个不愿意。
那不就是资本家的厂子么,她才不干。
直到……卫主任表明一个月的工资有80块。
那可是80块啊!
两个月就能攒下全家人一年的收入,这怎么能不心动呢!
她比她父亲更容易变通一点,心里说服自己,既然是合办的厂子,一半是资本家的,一半是政府的,那她是属于政府这一方。
于是很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份工作。
但让她一下子找20来个会做衣服的年轻姑娘,这可有点难度。
“8个,卫主任我替您找8个吧。”不能再多了。
“行吧,那麻烦你了。”卫泽海也没强求。
招工的方式有很多种,找熟人只是一种他自认为更加靠谱的方式,毕竟知根知底。
不过看样子明天得写个招工告示,尽快把人招齐。
卫泽海起身要走。
秦小芬叫住他,有些忐忑地问:“卫主任,港城那个老板,人怎么样啊?”
想到即将要去制衣厂工作,秦小芬觉得有必要先打探一下对方的人品。
万一是个刻薄小气又爱训人的高高在上的做派,那她可受不了。
“她人挺好的,你放心吧。”
“哦,那到时候我们还要经过她的面试吗?”
这句话问得卫泽海有些伤感。
目前沉船事故37人死亡,42人受伤,9人失踪,搜救队继续搜救中,不知道罗宝珠是否在这失踪的9人中。
可惜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即便能找到,也应该凶多吉少了。
卫泽海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她能来亲自面试你们。”
话音一落,门外罗宝珠扎着两条麻花辫,拎着一个吊水壶,大摇大摆地走过。
卫泽海:?
他是不是眼花了?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