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解意平日里懒散惯了,一般辰时三刻才会在衙门前看见他,而今日他却足足早了一个时辰。
裴解意看了他一眼,杨宽便明白了,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毕竟是舟右丞的案子,底下人不便多嘴。
辰时已至,二人进了衙门各自上值,裴解意拿了杀威棒按规矩在堂前立好。
升堂还需准备一段时间,他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暗自盘算着这些日子的进账,微微皱起了眉。
衙役每月二钱的月俸,还真不够塞牙缝的。
他自接受自己穿书的事实后,便试着回忆书里的信息,好歹闲时看过几遍,很快便发现自己穿的这个人,竟是主角西州王裴昱身边,堂堂第一……二三四……第十七个小弟,文中下手最狠、藏匿最深的暗卫。
狠到无人敢招惹,深到仅仅存在于结尾主角的一句话:“裴解意下手,最知轻重。”
他合理怀疑无人敢招惹是因为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存在。“你好大的胆子!掌嘴!”
这里不是南监,仪鸾卫向来和这群宦官不对付,路上遇到不啐一声都算和平相处,若是遇上别的事,还真不一定搭理他。
但此时,几个力士上前,厚重的手掌狠扇了上去,一瞬间,周王脸颊浮肿,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恨恨。
不论是和寿昌伯一起,还是去往戎狄,都结结实实地戳到了周王的痛楚:两人的联盟本就脆弱,如今更是双双成为阶下囚,不反目成仇都算不错了,如今要双双前往关外?
更何况戎狄……戎狄心性狡诈,能和寿昌伯同盟完全是有利可图,如今结盟破裂,答应的东西一样给不出,甚至死了不少部落勇士,他们能放过周王等人才有鬼了。
这些简单的道理,容初弦不会想不到。
容初弦眼睛偏圆,相貌浓丽,是那种很讨人喜欢的少年样子,就好像站在枝头的山雀,显出十足十的无辜来:“兄长这是惊喜很了?放心,今日出发,不出十天,便能出关。”
干脆御笔一挥——滚去戎狄那边吧。
这只是第一波。容初弦支起下巴,略带兴味地看着舟多慈动作。
纤长手指落在亵裤上,没有丝毫犹豫快速将它褪下。
容初弦眼睛一暗,沉入幽湖。
少年人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愤怒。他背对容初弦,声音有些哑:“你……快点。”
容初弦欣赏够了,缓缓开口:“殿下这是在做什么?我是想给你的伤口上药,你怎么把衣服都脱了?”
舟多慈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又气又急:“容初弦,你混蛋!”
容初弦脸上笑意渐浓:“我可什么都没说,是殿下主动脱的。”
舟多慈用眼狠狠剜着他,匆匆捡起衣衫披在肩头。
容初弦哈哈大笑,长臂一展,将舟多慈拽入怀中。舟多慈紧紧捏住衣摆勉力盖住下方,浑身僵如石块。
容初弦不逗他了:“放心,明日要去见李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否则这几日你都下不了床了。”
他打开盛药的瓷瓶,将药膏涂在舟多慈脖颈,盯着那道伤痕,目中生疑。
“你这伤为何又严重了?”容初弦眉梢轻抬:“难道不是吗?”
说话间,温热气息漫上舟多慈唇畔,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就好似正在做那亲密之事一般……
舟多慈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撑在座上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迎上容初弦毫无温度的眼睛,他稳住声音:“即使我遇险,父皇也不会责罚许贵妃母子,我没有理由这样做。”
容初弦沉着眸,显然并不认可他的说辞,舟多慈苦笑:“侯爷还是不信?”
容初弦手掌收紧,喉头微动。
如何能信他?“给你布置的作业,做得如何了?”
一句话让舟多慈心中刚冒出来的脉脉温情荡然无存。
也渡是个良师,行路都不忘给舟多慈传道授业解惑,讲解衍天宗心法,两人纸上谈兵,促膝聊了一路。
但舟多慈不是个好弟子,也渡好几天前让他销毁的谶书,他一个字都没销掉。
“可能是那孔雀羽放久失色了……或者林简给的南冥珠不够圆。”舟多慈东顾西盼,给自己找点蹩脚的借口。
“林简?”也渡耐人寻味地重复这个名字,隔着黑绫像在审视着他,“如今记得这个称呼的人可不多。”
“是净缘禅师!”他解释道,“我也是从舟多慈那里听说过他的俗家名姓……”
也渡这人不多话,但喜欢不声不响暗中观察,心思敏锐得很,一时不察就可能在他面前露馅。
尤其是,舟多慈在他面前总会忍不住多话。
言多必失。“你。”舟璋被舟多慈的话狠狠一噎。
下一瞬迎面而来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得舟璋和堂婶一个猝不及防。
舟昶怒骂道:“怎么和你堂兄说话的,你堂兄训你就给我听着。”
舟多慈又做起了和事佬,赶忙上手阻拦:“堂叔你这是做什么,璋弟也大了,当街打孩子将来璋弟还怎么在居安城内立足呀。”
堂婶也赶紧去看舟璋的脸,已经红了,巴掌印看的让人触目惊心。
舟多慈倒也没想到舟昶能下得去手,他只是想恶心一下这两父子,换舟璋一个巴掌,倒也不吃亏。
舟昶:“慈儿说得是,得好好教育,免得他再口出狂言。”
舟多慈心中别提多高兴,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外头风大,你身体不好,莫在外头吹风,快随我进屋。”
两人顺着台阶慢慢走着,身后母子二人看舟多慈的眼神都能喷火。
舟多慈似是背后长眼睛了一样,猛然回头,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将母子二人的眼神尽收眼底,不怒反笑:“婶婶,璋弟,你们也快跟上。”
舟多慈想要从账房拿银子必然会引起旁人注意,思虑再三,他让平安挑些值钱的物件拿出去卖。
平安还有些舍不得:“公子,你确定要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了吗?这些都是老爷和夫人生前喜爱的东西。”
舟多慈毕竟不是从前那个舟多慈,平安口里的老爷和夫人与他没多大关系,他之所以要夺回家产,也是不希望“舟多慈”死得不明不白。
他道:“今日不卖这些,明日我们就守不住家业。”
平安趁着傍晚,走后院的狗洞爬出去,在堂叔回来之前,筹集了二百多两银子。
书房里的好东西都快卖得差不多了。
再卖就得卖桌子椅子了。
平安问:“公子,堂叔明日就回来了,我们这些银子应该怎么用呢?”
舟多慈早就已经盘算好了:“明日就说我最近连日做梦梦到自己有血光之灾,要你去寺院为我请僧人入府念经祈福,借此机会出府,去找个靠谱的镖局,让他们挑几个身强体壮能打的,再去附近的寺庙请几位僧人,让他们扮成僧人进府护我周全。”
除了镖局,舟多慈还真想不到哪里还能有身强体壮且武功不差的。
舟多慈在警校擒拿格斗也不弱,但这具身体太弱了,真打起来,他自保可能都费力。
这个地方又没有枪,只能用冷兵器解决,除了匕首他都不会用。
到了这种时候,他就感觉武术到了用时方恨少。
早知道有今日,就该去学学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来上一遍。
好在也渡没有细问,淡淡嘱咐道:“论起来,他是你长辈。不可直呼其名。”
“林师……叔?”
做舟多慈,要比做舟多慈降一级辈分。
李刻霜和林简,一个霜师兄,一个林师叔,占尽了他便宜。
只有也渡没占他便宜。
他喊也渡“师尊”,分明是他在占也渡便宜。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也渡无法得见,却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变化:“怎么了?”
“弟子想起师尊站在海棠花雨下的样子。那花虽然不合时宜,是应谶文而开,但如果天道有情,当为师尊催遍人间花。”
他讲完才想起自己答应李刻霜的话,后悔地闭上嘴巴。
占惯了也渡便宜,撩拨的话顺口就讲了出来。
也渡却一本正经地摇头道:“我是个瞎子,看不见此等美景。”
当真是不解风情!
舟多慈长出一口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埋怨。
“我当时在想,”也渡又开口,难得颇有谈兴,“若多慈醒着,见到七月海棠之奇景,会作何感想。他与你一样少年心性,喜爱新奇事物,定会为之赞叹不已。”
“……”
又是这样!
前世临死前,他才知赵横是舟多慈的人。
本以为舟多慈是久居高位,为权势所蚀,才变成最后那般冷血薄情。
可赵横跟在他身边已经四年了。
也就是说,舟多慈十四岁时就在谋划拉他入局。
真是可笑,原来他以为的情谊自始至终都是假的。
他怜惜舟多慈小小年舟就没有母亲,落了残疾,还整日受人欺辱,一直格外关照他。上辈子目睹舟多慈经历灰狼之劫,又遭人诬陷下狱后,他便决定要护着舟多慈登上皇位。
他要让舟多慈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教他不再被人欺凌。
如今重活一次,许多事才看明白。
原来安国公府覆灭、贵妃母子倒台的种子,早在这时就已经埋下。
起因就是这只灰狼。
那么,灰狼袭击舟多慈之事就显得耐人寻味了。舟多慈是真对苓和香感兴趣吗?
旁人不知,可他知道——
舟多慈极擅调香,舟多慈也只用自己调制的香。
答案昭然若揭。
容初弦冰冷的眸子渗出笑意,目光在舟多慈脸上盘旋。舟多慈垂着眸,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不被信任的失落。
若非知晓眼前人的真面目,容初弦定会被他这模样欺骗。
相识近二十年,死时他方知自己看走了眼。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小白兔,而是一只蛰伏已久的毒蛇,伺机而动,将你一击毙命。
容初弦心头骤然涌上一股蚀骨恨意。
视线下移,滑向舟多慈细嫩白皙的脖颈,他眸光一暗,毫无预兆地俯首狠狠咬了下去。
舟多慈猛地一颤,喉间溢出细碎微弱的声音:“侯爷……”
舟多慈轻轻摇头:“我也不知。”
容初弦沉吟片刻,道:“若明日还是这般,我就去找柳逢春。”
舟多慈眼神陡然一变:“你知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容初弦却点头:“我知道。”
柳逢春是宫中太医,曾受过丽妃恩惠,舟多慈的“腿疾”便是他帮忙下的诊断。
舟多慈紧盯着他:“侯爷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容初弦涂药的手圈住舟多慈脖颈,缓缓收拢:“你派人监视我,我便礼尚往来,很公平,不是吗?”
舟多慈面色微白,颈间越来越紧的桎梏令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挤出声音:“你是……何时察觉的?”
岂料,话音落地的瞬间,大掌遽然收紧,强烈的窒息感潮水般奔涌而来,舟多慈本能地张开嘴用力呼吸。
容初弦面无表情地看着舟多慈。方才他是在诈舟多慈,他并不知舟多慈安排了人监视他,那只是他的猜测。
“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容初弦声音森然。
舟多慈沉默着,没有回答。金兰叶微笑着看向他,道:“裴公子怕是许久没这般轻松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裴解意忽而想到自己意外被抓,竟没把药带在身上。
“还得多谢金副帮主,不让裴某也不会好端端坐在你面前。”
金兰叶莞尔颔首:“裴公子这病积年已久,在下不由好奇,究竟是何人与公子有这般深的仇怨?”
“深仇?”他很想问舟多慈还记不记得自己,他们在三百年前见过面只是只是那时的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个子还不到舟多慈的胸口。
他那时还很不起眼呢。见到那异兽颓然得倒在地上,抽动着双腿,苏鸿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这样子很很不雅观,但他也没什么精力去在意这种小事,只迅速掏出乾坤袋中的药丹,一股脑将其吞下。
霸道的药效在他身体里流窜,苏鸿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将药丹中的灵气运转至全身,修复伤口,恢复体力。
面前的异兽名叫流霜白羽虎,长相似虎,却周身布满雪白的羽毛,其踏过的地方,都会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霜冰。
而此兽的内丹是白光丹的主材之一。
苏鸿想要尽快冲击元婴二重天,但他的积累不够,强行冲关,必然留下后患。
这白光丹,就是修复他冲关后的身体所用。
只是这流霜白羽虎实属罕见,光追踪它的下落,苏鸿花费了三年的时间,从东跑到西,再从南跑到北,却连这兽的一根羽毛都没瞧见。
没想到,这次他前往万虚林寻找草药,却恰巧撞见一只离开领地的白羽虎。
这的确可以称得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已将白羽虎击杀,但苏鸿还是未放下警惕,在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后,他便立刻起身,将白羽虎的尸体收入乾坤袋后,便准备离开,
毕竟在这万虚林中,可怕的不仅仅是瘴气妖兽,还有随时准备杀人夺宝的修士。
只是,他没走几步路,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气。
苏鸿停下脚步,侧过头,感受着那股灵气。
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现在重要的是快些离开,没必要再多生事端。
但另一种本能告诉他。
去那边,那边有一件宝物,那是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都要珍贵的。
绝不能让这宝物落在其他人手中。
于是,苏鸿屏住气息,披上一件压制灵气的袍子,悄悄向那边潜伏过去。
渐渐近了,他先听见的,却是少年清脆的骂声:
“该死的家伙,放开我!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声音好像清泉一般,落进苏鸿的心里,他扶着树枝的手微微一颤,心跳似乎也乱了一拍。
一个猥琐的声音带着怒意,斥骂着少年:
“我管你是谁妈的,死贱人,竟然敢打老子,给我把他抓回去,让我好好教教这小贱人规矩。”
苏鸿抿了抿嘴唇,对方人很多,还有两个元婴期的修士,皆高他两个小境界,显然,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趁他们没注意到自己,悄悄离开。
这很不划算。
宋星苒记得,那是掌门师叔举办的一个宴会,仙界许多有名的大人物都去了。
但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聚会,便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偷偷跑到一边宴会的边的梨花林发呆。
说是发呆,但他满脑子都是昨天剑尊教授的一道剑法,想着想着,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挥舞着手臂,模拟起剑尊的出剑手法。
他的境界实在还是有些低,没法真的领会那剑意,只能模仿动作。
可他却乐此不疲,一遍遍尝试着。
毕竟,在这世界上,除了剑,他也没有别的感兴趣的事情了。
“呀!辛姐姐,你看,那边有一个小剑痴呢。”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那声音软软的,酥麻麻的,像蓬莱的蜜慈酒一般,带着醉人的甜意。
宋星苒立刻转头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在一颗歪脖子的梨花树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裙的美人。
美人懒洋洋得半躺在树上,如缎子般的长发就这么绕在树枝上,一再顺着落下,就好像一条条黑色的瀑布自山间流淌而下。
他一只脚踩在树干上,一只脚却随意落下,裙子被微微提起,露出里面赤裸的,如霜的玉足,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串银色的铃铛。
“那是个小孩子,别逗他。”
“哼,难道在辛姐姐眼中我是那种人吗?”美人撅起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理姐姐了。”
“你不是,但”打扮干练的女子叹息一声,看向了宋星苒。
而那时的宋星苒读不懂她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最后到了换衣服的时候,舟多慈倒是有些偷懒了,只挥挥手,身上的睡袍便化作一件红色长裙。
这裙子的造型极为奔放,衣领没能将颈脖碎骨遮全,露出一片诱人的白玉肌肤,裙摆下方也分开了两条缝隙,在走动时能让人欣赏到那若隐若现的雪白的大腿。
而红裙本身,也是极为精致的,从胸口到裙摆上用金丝绣着一只尾羽修长的孔雀,它身上的羽毛则是用一颗颗宝石镶嵌而成的,当舟多慈走动时,裙摆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这雀鸟身上的宝石也微微颤动着,就好像绕着他的身体飞舞一般。
舟多慈是格外喜欢穿姑娘家的裙子,戴女孩子的首饰,倒不是他想假扮成姑娘,纯粹是他觉着这样的打扮更加漂亮。
他本身长相就雌雄莫辨,容貌惊艳,足以让无数人倾倒拜服,办成什么样都是美的,只不过他自己更偏爱华丽妖艳的打扮。
“好看,就是有点俗。”辛环是这么评价他的审美的,等舟多慈不满得嘟起嘴,鼓着脸的时候,辛环又笑着加了一句:“别人穿着像个花瓶,但你穿着就嗯,反正就很好看。”
“我本来就好看得不行。”听到辛环的评价,舟多慈骄傲得在她身边转圈,让裙摆和身上的饰品随着他的动作飞舞起来。
他向来知道自己好看,也不吝啬于展露风姿,用华美的衣物为自己增彩。
一切准备完毕,舟多慈对着镜子嫣然一笑,镜中的明艳美人让他捂住心口,颇有些自恋地想:这样的美人怎么会存在于世间?
我不给别人欣赏,那谁来让他们饱眼福?
裴解意只是个穿书的,原文对原主的身世提及甚少,他哪儿知道是谁害的他。
金兰叶疑惑道:“裴公子竟不知?水玉寒毒阴邪无比极其难炼,且只产于我苗疆,若非是对裴公子有天大的仇怨,何人会这般费心费力。”
裴解意笑了,自原文开局,他便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若真要追溯,岂不是要生生搞出个前传来。
“过去的裴某不愿再提,只想能摆脱了这寒毒便好。”听他这么说,两名暗卫警惕地看向四周。
漕帮众人正与官兵在岸边厮杀,整个甲板上只有他们和舟多慈三人。
“敢问舟公子,这是备了什么大礼来招待我二人?”
铁蒺藜、千刃坑、火舌阵,抑或是铁笼、毒药、猛兽。
暗卫们在心里做了无数准备,但见舟多慈只是从草垛里轻轻抽出一把剑。
他微笑地看向二人,满身银饰在黑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周身似有阴气环绕。
“对付你们,一剑足矣。”
猖狂!“不是。”男人斩钉截铁回答。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床帐间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容初弦轻笑,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舟多慈,你可知你如此信重的奚成岚,是东昌之人。”
“难怪……”少年嗓音微弱,却十分坚定,“东昌之人又如何?阿岚是不会害我的。”
“很好。”容初弦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容初弦,你……唔!”
舟多慈默然,摸上容初弦臂膀,用行动代替言语。
容初弦不动声色看他。“谁知小殿下竟挑着个河边的树洞钻进去了,那附近是取水地,冰面日日开凿,只薄薄结着一层。卑职遍寻不到,主动认输,哪知小殿下自个儿钻出来的时候脚下一绊,取水口薄冰碎裂,便直直摔进了冰河里。”
典厩属磕得脑门上全是碎雪:“卑职罪该万死!”
“眼下说这些已然没用。”赵修齐冷着脸帮弟弟脱掉湿透的衣服,又取了自己的氅衣给他捂上,皱着眉问,“这儿能洗澡吗?”
典厩属不敢抬头,只好硬着头皮说:“平日马场烧炭热水是酉时集中进行。”
眼下方才未时三刻。不过这下也确定了,那病中隐约感知到的绝不是幻象。虽然记不清具体,但舟微漪和容初弦的确来过,当时的情势又好似十分混乱,怪麻烦。
宋夫人问,“都让他们进来吗?”平安见到杏儿,有些诧异。
问她:“这是怎么了?”
杏儿道:“一句两句说不完,我需要立刻回府见公子,但我怕吴妈妈他们对我下手。”
一句话便让平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怕是杏儿查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道:“你且跟着我,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对你做什么。”
平安和杏儿装作在门口偶遇,有说有笑地当着门房的面进了府。
随后二人一路小跑,幸运的是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两人平安地回到公子的院子。
此时的舟多慈正在房间里埋头算账,账本记得过于杂乱。
他想从中理出头绪核查账目就得先把账算清楚,原来的舟多慈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些,婶婶和堂叔也从未想过教他使用算盘,导致穿过来的舟多慈也不会用算盘,只能通过列竖式的方式来计算,还得自己进行转换。
两日算下来,速度奇慢,大脑也要宕机了。
每每算到发疯的时候,舟多慈就不得不感叹,科技发展的好处是真的太多了,看不懂上网搜,能发到网上问网友,比如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台能够自由帮他计算的电脑。
“求求上天赐我一台电脑吧,打开Excel表,拉个表把公式套进去,很快就能算出来。”
平安领着杏儿来到书房,一进门就听见公子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
“公子,你又在说什么呢?”
舟多慈:“做梦呢。”
见杏儿回来,舟多慈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杏儿刚要行礼,便被舟多慈制止了:“以后你见了我不用行礼,有话直说就是。”
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舟多慈还是很讨厌这里的各种礼仪,以前刷抖音的时候,在抖音上看到他们拍的短视频觉得还挺有意思,真当自己身处其中时,无比难受不说,还有一种被枷锁束缚的感觉。
杏儿愣了一下。
平安已经见怪不怪了,催促杏儿:“你不是有话要和公子说,快说吧。”
杏儿这才将药渣取出来,摊开放在桌面上,随即将郎中给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了舟多慈。
舟多慈听杏儿不带喘气地说了得有三分钟,差点没给自己憋死,边听边给杏儿倒了一碗水,待她说完递给她。
杏儿更是受宠若惊,哪有主家给仆人倒水的?
舟多慈提前就有猜测,如今杏儿的话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并无太大的反应。
反倒是平安炸了,“他们竟如此歹毒,公子,我这就去报官。”
“不过西北方向五里外有一温泉庄子,快马加鞭,几息便至。”
舟多慈也笑,将干干净净的橘瓣丢进嘴里,懒洋洋道:“好啊。”
席间笑声错落,在座的一众纨绔吃闲饷啃家底,平日里嘴碎得很,最爱聚在一块儿打发时间。
事情一经言语传递便会变味儿,这些人不关心煊都朝堂利益纠葛,不在乎党争军功,反倒对着各种香艳流言可劲儿扒拉,前两日金隐阁戏后的一出闹剧经夫浩安的口,早在他们中传了个遍,此刻见着了真人,怎能不兴奋?
这些人围着舟多慈,像是夏日里专吸人血的蚊蝇。
“我记得前几年,繁锦酒楼中也有一位长相十分出挑的。可惜世子来得晚,没机会亲自将他玩上一玩。”一人面上已经带着明显醉意,举着酒壶冲众人虚虚晃了一圈,感叹道,“要我说,他最稀罕的该是那身子!啧啧,可真是世间罕见的尤物”
“陆三,你尝过?”这半醉倒的陆三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叫他不至于栽下桌去,“今时不同往日——那位现在可早已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就别肖想了。”
舟多慈问:“诸位是在说谁?”
“差不多得了啊,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昏了头!他不过恰巧逢迎圣恩,如此低|贱出生,怎配伺候世子?”夫浩安坐起身来,一巴掌拍得那陆三一个踉跄,复才看向舟多慈道,“世子入煊都时间短,有所不知。”
“这些混球说的是当今司天监的少监玉奇,亦将在此次冬祭中亲理祈神祭祀典仪。”
夫浩安冷笑一声,轻薄道:“这人早年间不过是繁锦酒楼里一小倌,因着那奇特的身子,一传十十传百,竟给他传成半个活菩萨,实在荒谬!”
他顿一顿,啧啧作评道:“满身腌臜情|欲的东西摇身一变,反成了下凡普度众生的菩萨。这倒同两日前那戏有几分异曲同工了——怎么样,世子可还想听吗?”
夫浩安动作间,身上的一堆肉也跟着颤动,实在不大雅观。
舟多慈瞧着恶心,他心下愈冷,面上笑意便愈浓,意有所指地笑道:“我倒觉得,这比那日的《调风月》更加有趣。”
夫浩安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大笑:“世子果然与众不同,实非池中之物!”
“这便又谬赞了。”舟多慈颔首,“这偌大的煊都,就算是池鱼笼鸟,也能快活度日——夫公子知道,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委屈自己。”
他说话间,竟直接从袖里摸出把短匕,轻轻拍在身侧一位借祝酒之名靠得过近的纨绔脸上。
那人骇然变了脸色,席间众人动作皆停了,忽的阒然无声。
舟多慈毫不在意,朝那浑身僵硬的家伙主动凑近一点,温声细语道:“……譬如现在。”
他说完这话,同没事人一样兀自举杯祝酒,众人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席间氛围一时吊诡。
唯有舟多慈神色如常,回座继续剥他的橘子去了。
舟多慈手指自那结实有力的臂膀一路向下,握住容初弦的手,触到他略带湿意的指尖,舟多慈手指微缩。
顿了顿,他若无其事牵着那只手往前。
就在相握的两只手即将落在舟多慈身上时,容初弦眼神一凛,拾起床间散落的衣衫将舟多慈裹住。
“待在屋里,别出来。”
床帐微晃,容初弦的身影刹那间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舟多慈慢悠悠地下了床,将屋内灯盏燃起。走到立柜前,从中取出一条干净的亵裤。
他重新穿好衣衫,倒了杯茶水润着喉头。
“差点忘了那个蠢货今夜会派人来杀我。”舟多慈摇头,转头望向黑漆漆的屋外,喃喃自语。
“今夜你是特意留下来保护我吗?”
舟泽元在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外瞟一眼。
贴身内侍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处,他焦急迎上前,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内侍没说话。
舟泽元察觉不对,仔细一瞧,只见内侍面如土色,腮帮子上的肥肉不停地抖,豆大汗珠自额间滑落,掉进眼里他也不敢擦。
舟泽元心道不好:“出什么事了?”
内侍往旁边移了移。
满面怒容的美丽女子出现在舟泽元视线中,舟泽元吓得一哆嗦,嗫喏道:“母妃。”
许贵妃踏入殿中,身后大门缓缓关闭。
舟泽元暗道倒霉,讪笑着打算如往常一般蒙混过关,孰料许贵妃走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两名暗卫成功被激怒,区区竖子也敢同他二人比试,当即拔剑向他砍去,电光火石之间,三人交换了位置。
舟多慈提剑背对二人,神情不变,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而那两名暗卫却在稳住身子后,悄无声息地倒在了甲板上。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舟多慈松了手,手中剑径直掉落在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舟多慈看向岸边的情形,徐武派人去唤了救兵,不断有援军被调来加入战局,漕帮弟兄逐渐占了下风。
总舵帮众人不多,又有半数跟着裴解意和金兰叶走了,其他分舵的人赶来不及,这样硬打下去根本抵挡不住。
舟多慈算了算时间,命人把暗卫的尸体和剑扔进水里,将弟兄们召回到木楼,通知姜北海立即启程。
“咱们去哪儿?”
“宝鹊山,去找砚哥哥他们。”
船只乘风破浪,以最快的速度顺着河道开走。
在他们身后,官府的船也追赶了上来,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里的距离。
容初弦眼神愈发晦暗,手指探入舟多慈微张的口中,肆意搅弄。
舟多慈下意识挣扎起来,喉间大掌犹如一条盘根错节的藤蔓,他越挣扎就收得越紧。一阵阵晕眩感传来,舟多慈含糊不清道:“四……四年前。”
“我救了殿下数次,原来殿下是这样报答我的……”
后续人等,诸如北疆被收买的兵将、沿途与寿昌伯合作的地方官员、乃至燕都部分官员……一个不少,全都抓起来,再根据知情或参与情况问责。容初弦很坚决,但凡是知道具体内容的,全都斩首,家眷驱逐出盛朝。
小皇帝上位后,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硬的姿态。
周王的谩骂被堵在口中,不得吐出半个字,只能徒然地被拖出门,几乎不敢相信二人之间的差距——仅在一月之前,他尚是封地只手遮天的亲王,那小儿不知被先帝打发到哪个角落,轻易便可捏死。
容初弦拽了一下黑袍,裹得更紧些,看向东门亭:“此案牵连甚广,朕不愿叫舟何一人逍遥法外。”
东门亭立刻单膝下跪,正色道:“陛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
“陛下,该回宫了。”
见事情处理完,阚英立刻小心地提议,就算不回宫,外出体验民生,也不要在北镇抚司呆了——这地方晦气可重!
小皇帝点点头,重新披上兜帽,身形被黑袍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北镇抚司离开。
东门亭起身,久久看向门外,直到小皇帝的背影消失。
“指挥使,这回是几成几?”一个同知小心翼翼地开口,他算是和指挥使走得比较近的,所以才敢试探。
小皇帝初初登基,听闻以前在乡下生活,书都没读过几本,自然不清楚官场里面的弯弯道道:他叫指挥使一个不留,但官员之间牵连不少,难保就有一个姻亲、座师、同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为了卖对方一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大罪从小小罪从无嘛。
几成几便是暗话,意思是这次抓捕抓多少人,若是八成,便斟酌着放过两成人。
“十成十。”
同知:“……啊?”
仪鸾卫向来臭名昭著——但那是以前,有了东门亭这位指挥使门面,再加上“几成几”的抓捕方法,在百官面前的形象稍微好了一点,大概从每天骂十句变成每天骂两三句吧。
虽然大家来北镇抚司的第一天就知道以后少不了骂名,但是能少则少嘛。
可如今,小皇帝根基不稳,便要办这么大的案子,同知几乎能想象到北镇抚司的名声了——从骂两三句变成骂十几句啊!
他们要得罪一大帮子文官,不仅如此,以前积攒的微薄面子情也得用得精光。
如今是大历六年,尚在故事的开头,裴解意还有一百多万字的时间无所事事。
于是他根据自己仅有的一句话信息找了个衙役的差事,专司打人板子,毕竟也不能把自己饿死不是。
众所周知,打板子也是门技术活,打轻了是徇私,打重了是寻仇,打死了得赏,打残了赔命。
而裴解意便凭着自己察言观色的职业技能,在衙门里混得风生水起。
在他出神的功夫,剩下几位衙役也陆续到位,在看到他时皆愣了半晌,随即老实在后头一字排好。
“怎么他也来了,看来这小公子是在劫难逃咯!”
“那可不,这可是谋反的罪名。”
“裴爷出手,怕是早有人下了死令了,唉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他们交头接耳几句便噤了声,待知府端坐公案,惊堂木一响,便正式升堂。
今日欲审的,是舟右丞的嫡子舟多慈。
舟家私藏军火,已于半月前以谋逆之罪被判满门抄斩,舟右丞及夫人不堪刑罚自尽于大理寺牢内,年仅十五的舟多慈正于西州游历,也被抓捕归案严刑拷问军火所在。
随着知府一声令下,便有两名衙役拖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入堂,身后拖行过的地面留下一行干涸的血迹。
少年被一路拖至堂前,正好停在了裴解意面前。
知府开口道:“堂下之人,你可知罪!”
面对他的审问,舟多慈瘫软在地一动不动,见他如此,无需知府的眼神示意,裴解意便上前将少年拉起。
刚触碰到他时,裴解意只觉得这人弱得像纸扎的一般,稍用力就会捅破了,而后用一只手便完全握住了他的小臂,轻松将人从地上提起,面朝公堂摆好跪坐的姿势。
惨白稚嫩的脸从凌乱的发下露出,裴解意好奇这未来的反派究竟长什么样,便忍不住多看了眼。
污血和灰土几乎沾满了他整张脸,唯有双眼附近还留有空余。
裴解意什么也没看清,但想来世家子弟,样貌定然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