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荷盯着他的转账许久, 正想质问,接到了姚清的电话。
她脸色淡了下去,指腹往右一滑:“妈。”
“荷荷, 怎么这么迟才接呀?”
姚清的语气温和, 却还是能听出那刻意掩藏的小心翼翼。
“刚才在忙,没注意到。”
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拧眉从床上坐起来:“是胃又不舒服了吗?”
“不是不是。”
姚清匆忙反驳, 她在电话那头顿了顿, 书荷隐约听见了书华的声音。
“荷荷, 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她试探性地问着,书荷却清楚他们想让她回家的目的。
她没什么情绪地倒回床上, 目光漫t?不经心地落在那棵小圣诞树上。
“再说吧,最近有点忙。”
“我看你就是不想回来。”书华响亮含着斥责的嗓音直直穿了过来,“我和你妈都是为了你好, 你在强什么?”
“你不结婚,以后我和你妈走了,你怎么办?”
“相亲嫁人总比你自己在外面打拼要好,你为什么就不能懂爸爸妈妈的用心良苦呢?”
书荷虽早已习惯了书华的这番言论,却还是忍不住回呛道:“需要我提醒你们吗?”
“在我小的时候, 你们放弃了我多少回?”
“你们想把我丢掉的时候,有想过我的以后吗?现在来为我好, 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
书华似是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书荷懒得再跟他说,直接挂了电话。
睡之前,她看到了成树转载的朋友圈,是他的母亲即将在高校开讲座。
之前在学校广播站工作的时候,书荷有了解过这方面, 自然也知道业内最有名的电台主持人,就是成树的母亲。
她随手点了个赞,成树的消息随之而来:【我正好有多余的讲座票,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书荷其实不爱参加各种讲座,但她还是客气应下了:【好,谢谢啊。】
成树:【对了,你母亲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检查一下,病例只能作为一个依据,最好是本人亲自做个检查。】
书荷想起姚清凡事撑撑就能过去的态度,她想了一下:【再过段时间吧,我到时候提前找你。】
成树:【行,随时都可以。】-
许是因为景屹那过于浓烈的香水,书荷去店里前难得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书荷:【记得给家里开窗通风。】
看到消息时,他正在进行复健。
男人手臂撑在器械上,隐隐约约肌肉偾张,苍白的脸上早就汗意涔涔,脖间攀着青筋,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明显不稳。
手机亮白的灯光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他,忽地一笑。
景屹:【好,我等下就去店里了。】
他等了一会儿,书荷没有回,他也不失落,继续复健锻炼。
医生却想让他停一停:“不能太着急,你现在得慢慢来。”
“高强度的训练只会让你的腿更严重。”
景屹闷声将自己撑了起来,他轻轻喘着气,浓密的黑发垂落,有些倔强:“我可以。”
等做完复健,景屹回家洗了澡。在出门前,又听她的话将家里的窗户打开通风。
至于梁栩帮忙买来的那些香水,他拧着眉,这些都不是书荷用的款式,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
等到了店里,他环顾一圈,却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有店员过来帮忙推他,景屹却拒绝了。
许是因为轮椅太过显眼,有几个客人也朝他望了过来,他忍着被打量的不适感,之前书荷带他来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他只能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他没有直接点餐,而是问店员:“书荷今天没有来吗?”
童愿对他这个病美人帅哥有印象,她点了点头,“对,她有点事,得晚一点过来。”
景屹脸色寡淡地道了谢,心底却浮现一丝失落。
但好在没一会儿,书荷就回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向蓝叶。
“书荷姐,你的那朋友又来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书荷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男人。
店里开了热空调,他将外套放在了对面的椅子上,穿着一件宽松的宝蓝色毛衣,衬的他肤色很白,那浓密的黑色卷发不知是不是刚洗过,柔软又蓬松,他抬手抚着熟悉斯文的银边眼镜,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眸。
见她终于看了过来,男人轻轻弯起了唇,手捧着热咖啡。
这是两年后,向蓝叶第一次见到他。
作为书荷的朋友,她对景屹是极其不爽的。
但在此时,她细细打量了男人许久,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她记忆中和书荷在一起的景屹,与现在的容貌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但那时的景屹,浓密的卷发,个子又很高。书荷没来时,他就这么站在大树下,一手懒洋洋地插在兜里,低头看着手机,光是影子都折射出浑然天成的帅气。
可一见到书荷,男生黑亮深邃的瞳孔就这么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一手将人揽进怀里,唇角带笑,勾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像极了电影里的美式男高,张扬无比。
而有次,她瞥到书荷和他聊天。
景屹:【你看这是什么?】
那就是一张普通的照片。
路灯下,有只橘黄色的小肥猫蹲坐着。
两人脑袋探在一起研究了会儿,最终没琢磨出什么别的意思。
景屹慢悠悠地解答道:【你不觉得它很可怜吗?】
书荷:【为什么?】
景屹:【它没有女朋友,但我有。】
“……”
反正就是,长得人模狗样,也确实挺欠的。
而现在,男人乖顺地坐在轮椅上,暖洋洋的光落在他瓷白的侧脸处,曾经的肆意像是被生生剥去。
他仿佛变成了两年前的那只小橘猫,毫无攻击力,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向蓝叶的记性好,她眯了眯眼,问书荷:“他身上这件毛衣,是不是你之前给他买的?”
书荷自然记得,这毛衣,是她送给景屹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两人分手前的最后一面,他也是穿着这件毛衣来找她的。
书荷没有过去找他,男人肉眼可见耷拉下来。
向蓝叶倚在吧台处,揶揄道:“和前男友合租的日子,怎么样?”
书荷正在帮忙打包咖啡,她头也不抬,“互不干扰,挺好的。”
“真的假的?”向蓝叶一边说,不断瞥着坐在窗边的男人。
他沉默地低着头,看上去恹恹的,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
“他知道你要去相亲的事吗?”
书荷无言看向她:“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呢。”
向蓝叶作为被家里人逼过相亲的经验者,提醒道:“等你回家了,逃都逃不掉。”
提起这个,书荷就有些烦,“再说吧。”
向蓝叶晚上还约了别人,她坐了一会儿,将小袋子放在一边:“香水放这咯,我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来到店里后,书荷忙得不可开交,压根没走过去和景屹说过话。
他也没来打扰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窗边,偶尔有其他客人看向他,他脸色平淡,透着些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到了晚上,书荷饿得头晕目眩,只见他还坐在窗边,从下午到现在,似乎都没怎么动过。
正想点个外卖,角落里的窸窣声就这么传入她耳中。
“你老是看那个男的干嘛?”
男生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醋意,女孩子撒娇似的笑了笑:“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说他一个残疾人,这么久都不用去洗手间吗?”
书荷抬起眼,只见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男生撇了撇嘴:“谁知道呢。”
“好可怜哦。”
“啧。”男生捏了捏她的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觉得人家长得帅。”
女孩子嘻嘻笑着,打情骂俏似的:“长得帅怎么了,我又不慕残。”
“你最好是。”
两人的声音不大,但距离柜台近,书荷几乎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收起手机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要打烊了。”
情侣两人面面相觑,“不是八点半吗?”
书荷的笑意不达眼底:“嗯,今天提早关门,不好意思。”
她这么一说,两人只好走了。
书荷又让其他几个店员也先下班了,店里没什么人后,她来到景屹面前。
“要走了吗?”
他抬起脸,又慢吞吞地将电脑合上。
书荷的脑中不断浮现那对情侣的谈话,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腿,突然问道:“腿怎么样了?”
她主动关心,让景屹很开心:“挺好的,今天能站得久了,很快我就能走了。”
他语气太过雀跃,书荷的心跳却格外沉,每一次的跳动,都如同巨石撞击,又闷又不舒服。
“那,复健会很疼吗?”
很奇怪,明明她的语气非常平淡,景屹却突然鼻子一酸。
他点了点头,又摇头,“能承受。”
能承受,不代表不疼。
书荷沉默两秒,又问:“梁栩说你不爱出门,是真的吗?”
景屹有些琢磨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斟酌着回答:“也不算。”
书荷太了解他,自然能听得出真假,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他不开心,但是——
她微微一顿,语气平静至极:“你别来咖啡店了。”t?
男人几乎是瞬间神色一滞,他漆黑的瞳底浮现慌张:“为什么?”
他轮椅一动来到她身边,有些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会打扰你的。”
书荷视线落在他的双腿上,她敛眉:“你不用勉强自己出来。”
“我没有。”他急得语气发颤,“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因为围巾的事吗?”
“对不起,我以后不在家里喷香水了。”
“书荷,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他的语气太可怜了,书荷刻意冷淡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继续说出来。
她红唇翕动,有些无奈:“你在家里工作应该会更自在。”
景屹就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摇了摇头:“在这里也可以。”
他太过执拗,书荷移开视线,“不是说你们创作人都需要特定的环境才能行吗?”
“要是你写不出好东西,我这咖啡店不会被梁栩骂死?”
“不会的。”
他着急道:“我已经写好一首给他了,他很满意。”
像是怕她不信,他拿出手机给她看聊天记录。
在今天凌晨三点,他将新歌发给了梁栩。直到上午十点多,梁栩回了一个感谢施舍的表情包。
他视线灼灼,让人实在无法忽视。
书荷扯了下唇,“随便你吧。”
景屹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太过紧张,以至于现在回过神,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密汗。
书荷去关灯,景屹就在店门口等她,一边慢吞吞地涂着她送给他的护手霜,闻着和她有关的气息,紊乱不安的心跳这才渐渐平稳。
书荷从店里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只小袋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拿着她送的护手霜,穿着她以前送的毛衣,就这么等着她一起回家,有种诡异的安逸感。
今日大降温,书荷也懒得在外面吃了,还是决定回家随便煮一点。
景屹都听她的,没什么意见。
等回到小区,进了电梯,他突然鼻尖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书荷。”
银色宽阔的镜面里,女人眼皮一动,景屹悄悄靠近了她,闻着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心思毫不掩饰:“你换香水了吗?”
“叮。”
书荷鼻尖溢出一丝轻哼,两手放在大衣口袋里,手腕上挂着带回来的小香水。
进了家,景屹跟在她身后:“那之前我送你的香水,还在吗?”
书荷正打开冰箱看准备煮什么,闻言,头也不回:“怎么,你想要回去?”
“不是。”
他着急反驳,随后有些闷闷的,“你别总是这样想我。”
书荷懒得理他又在矫情什么,家政阿姨应该是来过了,冰箱里满满当当的,她找出一包馄饨,准备将就一下。
“我来吧。”
他缓缓跟了上来,仰着视线看她,“你先去休息,等出来就可以吃了。”
书荷睨了他一眼,这人坐在轮椅上,宝蓝色的毛衣衬得他气质格外乖顺。
“用不着。”
她收回视线,“把暖气调高点,冷死了。”
景屹也没有问有没有他的份,就这么顺从地按照她的话做。
煮馄饨很方便,景屹就这么在边上看她,视线太过于灼热,让她想忽视都难。
“你晚上不吃东西,都不饿吗?”
算算时间,他一点到三点去复健,三点半去咖啡店,要等到晚上八点半了和她一起回来,这么长时间,就一杯咖啡和一块蛋糕。
听她关心自己,景屹摇了摇头,唇角轻翘着回答:“这不算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等我一起回来。”书荷的声音混在咕噜咕噜翻滚的声响中,“我有时候可能会迟回来。”
景屹的脑回路明显有些不同,他愣了下,视线落在那即将出炉的小馄饨上,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想要我每天早点回来做好饭,再等你回来是吗?”
“?”
书荷无言地看向他,只见这人已经自言自语地答应了:“好,确实也不能每天吃速食。”
“”
触及他亮晶晶的视线,书荷扯了下唇,“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嗯。”
“”
馄饨煮好,两人吃完也才九点半。
景屹好几次看了过来,让她想忽视都难。
在她准备回房前,他终于慢吞吞问道:“书荷,你现在用的是什么香水?”
书荷的手里正好拎着刚制作好的香水,也是他房间里的香水味提醒了她,之前要去制作香水的计划一直拖延着。
正好今天有空,就和向蓝叶一起去了。
见她看过来,他想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你知道的,我得闻香水找灵感。”
书荷一点都不知道,她双手环抱着看他:“你不是有很多香水吗?”
景屹摸了摸鼻子,“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说完,又道:“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香水,你要不要试试,看哪个喜欢,就拿去用。”
书荷也不是那么热衷于用香水,有一个喜欢的味道她可以一直用,用到老。
新制作的香水她很喜欢,也没有想要换的意思。
得到了她的拒绝,景屹有一点点失落,黑亮的眼眸却依旧巴巴看着她手里的袋子。
“或者,你可以给我闻一闻,我买个同款?”
书荷突然觉得他有些笨笨的,全世界这么多香水,又不是小狗,闻一闻就能知道是哪个牌子。
更何况,这还是她私人定制的。
书荷起了逗弄的心思,见她没有拒绝,景屹心跳有些快。
她拿出一瓶,让他伸出手。
景屹却把手背露在她面前,书荷扫了他一眼,“手腕。”
以前试香水的时候,她明明教过他的。
可他难得没有听话,将冷白的手背露给她:“袖口太紧了,穿得有点多,就这样吧。”
书荷面无表情地给他喷了一下,只见他低垂着视线,仔仔细细地闻着手背处的香味,密长的眼睫颤了两下,明显有些茫然。
她故意问道:“怎么样,知道是哪个牌子吗?”
“”
他拧着眉,闷声不吭继续闻着,鼻尖轻轻一动,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很重要的事。
过了好久,他抬起头,温吞道:“是什么牌子的?”
书荷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她将香水装在袋子里,温柔而美丽的笑让他有些失神。
“私人订制,全世界,只有我有。”-
那天试完香水后,景屹每天都暗戳戳地问她,能不能卖他一瓶,可书荷就是不答应。
这段时间,他依旧每天都去店里,偶尔会提前回家,做好饭等她回来。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雪,视野是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还有小孩在堆雪人。
今天或许是个很好的日子。
梁栩今天有事,给了余莫跑腿费,让他帮忙送景屹的。
但他今天先去了一趟商场。
订的那条围巾只能专柜自取,他等了很久才有货。
这类高级品牌的销售似乎很喜欢从人的外表分辨潜在顾客,景屹这些年很少给自己买衣服,看上去平平无奇,再加上,许是他坐着轮椅的缘故,一个柜哥走了过来。
男人双手放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是笑着的,语气并不是那么礼貌:“您好,我们这里是xxx哦,如果您想要平价款可以去三楼看看。”
赤/裸打量的视线也毫不掩饰地落在他的腿上,景屹并没有因为他的目光而产生一丝波澜,又或者说,他已经对这种含着可怜意味的目光麻木了。
他只是淡着脸,环视了一圈:“我找Linda。”
柜哥懒洋洋地喊了一声Linda就走开了,很快,从里头跑出来一个柜姐,见着他,她试探性道:“景先生?”
他冷淡地点了点头,柜姐立刻道:“您的东西已经打包好了,稍等啊。”
直到离开,景屹也没有再看那几个柜哥柜姐的脸色。
回到车上,余莫看着后头抱着包装袋的人问:“哥,现在去哪?”
景屹想了想:“咖啡店。”
还是想多见她一面。
景屹到咖啡店时,人不多不少。
书荷在忙,童愿却是第一时间看见了他。
她走了过来,“您好,书荷姐现在在忙,您要不要先过去点餐休息一会儿?”
景屹看了眼那忙碌的身影,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这几天运气好,每次来,角落里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等书荷抽空休息了,却见到他今天没有带平板和本子过来,就这么静静坐在位置上喝咖啡。
“你今天不工作?”
他点了点头,书荷觉得有些奇t?怪,“那你过来干嘛?”
“坐一会儿。”
“”
“你今天会早点回来吗?”
书荷想了想:“会啊。”
每周四咖啡店只营业到六点,也可以让店员早点回家休息。
所以今天七点前能回到家。
景屹弯着唇:“好,那我等你回来。”
他今天有些太奇怪了,书荷狐疑地打量他:“你要走了?”
她这一问,让他扬起脸,语气轻快:“我也可以多呆一会儿。”
“快滚吧。”
“”
景屹回到车上,他算了算时间,两个小时应该够。
余莫送他到家就走了,进屋前,他拿出手机看新收到的消息。
冷白的光线落在他高挺俊朗的五官处,良久,他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
将围巾放在沙发上,景屹给自己戴上手套就出门了。
小公园里还堆积着厚厚的雪,轮椅其实不太方便行驶在雪地里,他只能随着来到的地方,弯下腰,缓慢至极地收集着雪,将雪滚成越来越大的雪球。
躬着腰的姿势很不方便,也很吃力。
等一个皮球大的雪球滚好,天空突然飘着雪花,竟又开始下雪。
虽然戴着手套,刺骨的寒意还是渗了进来,膝盖也有些疼。
他微微喘着气,继续滚第二个雪球,眼睫上不知何时染了银白色。
有小朋友瞧见他在滚雪球,踩着厚厚的雪跑了过来:“叔叔,你是要堆雪人吗?”
他点了点头,小朋友看出了他的不方便,哼哧哼哧地帮他。
但很快,小朋友被家长叫回去了,见到他的裤腿湿了,那老父亲还忧愁道:“回家又要被你妈骂了。”
等景屹将雪球滚好,四肢好像僵硬到不能动弹,手套,裤腿,外套,都被雪浸了薄薄的的一层湿意。
他抱着两个雪球回去,物业瞧见时,还多看了两眼。
一回到家,景屹干净将雪球抱到阳台,小心翼翼地放下。
怕在她回来之前会融化,他没敢开暖气,开始帮雪人组装。
雪人不大,就两颗皮球的大小。胡萝卜鼻子,树枝,樱桃眼睛。
景屹看了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又遗憾。
若是他的腿好了,就能堆个更大的雪人给她。
算算时间,书荷也应该快到家了。
景屹顾不得别的了,匆忙回到房间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他开始处理早就解冻的牛排,也开始期待着,她看到雪人时欣喜的模样
八点四十五分。
雪人已经悄悄脱掉了一层外壳,景屹发了好几条消息她都没回,有些担心她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瞬间慌乱,顾不得这么多,匆匆出门去找人。
电梯“叮”的一声到一楼,景屹一边给书荷打电话,才刚往前几步,轮椅突然顿在原地,怎么也没办法往前。
他懊恼地按了几下,但电量已经耗尽。
正想给余莫打电话,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两人并肩走着,不知在聊什么,成树的目光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侧脸处,一高一矮,看上去格外刺眼。
有路人迎面走来,见他坐着轮椅一动不动,好心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可景屹像是突然失语般,黑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两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人离开前,嘀嘀咕咕了一句好怪的人,他攥紧了手,大脑嗡嗡作响。
他确实是个怪人啊。
是个没人要的怪物。
怪物只能悄悄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他喜欢的人,与别人站在一起。
书荷似乎在笑。
她在对着别的男人笑。
景屹自虐般看着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直到她要走进来,他狼狈收回视线,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连逃都逃不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她的到来,等她和别人约会完,见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不想这样。
他用尽全力从轮椅上站起来,双腿吃力颤着,几乎是瞬间的,他脖间泌出层层汗意,除了轮椅,他毫无支撑。
可他还没有到能正常走路的地步。
他咬着牙,眼眶顿时生起了酸意。随着身后脚步的靠近,他仿佛能感受到女人清泠泠的视线落在了他绷直的背脊上,如同一张逐渐逼近的巨网,要将他这个狼狈又可笑的怪物逮捕。
双腿根本无法支撑太久,景屹心跳重重往下一坠,被喜欢的人这样看着,还要在她面前摔倒,自卑的酸意几乎是夺眶而出——
就要摔倒之际,熟悉的淡香猛地撞入鼻尖,他踉跄着往她身上倒去,女人的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他。
“景屹——”
他眼睫一颤,还来不及说一句话,身后传来愈发沉重的脚步,一只陌生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书荷,你们没事吧?”
听见这道声音,景屹像是应激般,猛地甩开了男人的手,再没有平日里那乖巧冷淡的模样,眼尾微红,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滚开!”
他的动作太大,几乎是又踉跄了一下,幸好没有甩开书荷的手,她赶忙有些强硬地将人按坐到轮椅上。
成树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甩开手,他微微一顿,收回了手,依旧那副儒雅温和的模样。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书荷的手还被人攥着,她只能就着这个姿势看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你走的时候,我看你突然跑了起来,还以为出什么事了,那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好。”
成树在走之前,还似是不放心地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直到他的背影渐远,书荷看着情绪不对的男人,没有多说什么,推着他走进电梯。
回到家,书荷才发现家里冷得厉害,竟没有开暖气。
“你怎么突然下去了?”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他嗓音暗哑,没有像之前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书荷微微一顿,解释道:“我的手机没电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今天会早点回来的吗?”
今天确实是意外。
快下班的时候店里有个顾客肚子疼,不确定是不是喝咖啡导致的,书荷作为老板,便陪她一起去医院做了检查,也就碰到了成树。
那姑娘是因为一天没吃饭,从医院出来后,她的手机没电,也就没拒绝成树说送她。
空气中,弥漫着冷却的牛排香,只见他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像在委屈,又像在质问。
“你骗我。”
书荷眉眼间的温和渐渐敛去,窗帘被风吹得飘荡,啪嗒啪嗒拍打着窗户,将那孤零零的雪人留在了阳台外。
下午去堆雪人时,他还没有觉得冷。
可此时,刺骨的冷意通通反噬上来,他唇瓣一动,黑眸凝着水雾,眼睫濡湿,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来。
“我等了你好久,你却一条消息也没有回我。”
“我下去,看到的却是你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
“书荷,我堆了一个下午的雪人,我以为你回来会开心的,但我没有等到你。”
他声音颤得厉害,委屈的情绪铺天盖地涌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委屈的,从来都不止他一人。
冷白的灯光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膛起伏,狼狈委屈的模样。
他声声的控诉,宛如有一根弦毫无征兆地断裂,刺痛瞬间蔓延。
可疼痛是双向的,两人也忘了,她早就被他丢在了两年前,因为他而沸腾的心,也早就枯萎。
他想要触碰,注定会被尖锐的刺伤到。
“那你离开后,知道我等了你,找了你多久吗?”
“你什么时候和我解释过?”
书荷浅色的瞳底没有一丝笑意,疏离到只是看着他,就将他彻底打回原形,剥去华丽伪装,变回了那个丑陋的,人人厌恶的怪物。
“景屹,你又凭什么委屈?”
第16章 16 永远不会寂寥的春天。
梦境里, 他再次变回了景嶙。
那个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一举一动宛如被特定程序操控着的景嶙。
如同一面镜子隔阂在两人之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无数次狼狈想跑, 可“景嶙”像是甩不掉的影子跟着他。
“我不是景嶙!”
“我不是景嶙!我只是景屹!”
“你是。”
镜子里的他微微一笑:“因为你是景嶙,你才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因为你是景嶙, 书荷才会爱你。”
“没有人会爱景屹的。”
他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想逃离这个可怕的梦, 却突然重重一坠, 回到了那场车祸中——
母亲的歇斯底里,刺耳的刹车声, 迎面而来的货车——“砰!”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如果不是你不肯和她分手,你妈会t?亲自去找你吗?”
“我和你妈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害死了这么多人, 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做我们的景嶙?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狠心?”
像是有无数张巨网笼罩着他,他跑不掉,乞求着有人能来救他,可是能救他的, 只有书荷。
书荷。
书荷。
书荷。
和她在一起时,他才有了自己的情绪。
曾经, 他很喜欢听她喊景屹, 因为只有她念他名字时,不是厌恶而冷漠的。
“景屹,你又凭什么委屈?”
窗帘紧闭的房间里,他猛地惊醒,捂着胸口, 用力喘着气,整个人都在发颤,额间布满了薄汗。
他知道,书荷想让他说出分手的原因。
可是。
书荷曾经说过:“景屹,我觉得你像永远不会寂寥的春天。”
“为什么?”
“没有晦暗,阳光拂照,让人觉得贪念。”
两人曾在路边看到过晒太阳的小猫,原本警惕防备的家伙,在暖洋洋的太阳下,也忍不住敞开了肚皮,惬意又舒适。
她喜欢春天,春暖花开,可书荷忘了,偏偏景屹对花粉过敏。
他从来都不是春天。
他明明是寒冷而刺骨的,她最讨厌的冬天,所有美好都凋零的冬天。
在冬天,她唯一说过想要的,就是雪人。
对了,雪人。
也不知道书荷有没有看见雪人。
如果看见了,她是不是会心软?他是不是,还会有机会?
景屹吃力地将自己撑起来,他犹豫着,这个点,书荷该回来了。
她还在生气吗?他要不要出去道歉?分手的原因他挣扎着,万一,万一告诉了她更厌恶他了
可是想想,她其实已经讨厌他了,不是么?
如果告诉她后,她不能接受,那他就再次躲起来就好了,躲到没人能找到的角落,将自己藏起来,就没人会打扰她了。
可一想到她会不要自己,景屹就难过到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抬起手压着眼皮,哽咽声还是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等一切平复好,他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拉开房门,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十点了,书荷还没有回来。
他来到女人的房间,空荡荡的,一片漆黑。
景屹瞬间有些慌乱,正想回房间拿手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扇紧闭的玻璃门上。
轮椅缓缓停在玻璃门前,他却不敢伸出手推开。
玻璃倒映着男人坐在轮椅上沉默的身影,一门之隔,外头漆黑一片,地面掉落着一根胡萝卜,还有几根孤零零的树枝。
狂风吹拂,呜呜声响依稀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书荷没有回来,而雪人,也融化了
书荷的房间被人敲了两下,姚清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
她神色有些冷淡,姚清不自然地将水果放到她面前。
“荷荷,你别生气。”
看着她拘谨的模样,书荷心底有些不舒服,却还是没有对她发脾气,只是沉默地拿起叉子吃水果。
“对方的条件我和你爸爸都了解过了,确实很不错的。”
用着姚清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将她骗回来,只是想让她去相亲。
姚清打量着她神色,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荷荷,爸爸妈妈已经老了,等我们以后走了,你该怎么办?”
书荷扯了下唇,姚清知道,因为小时候的事,她对他们是怨恨的,但是
姚清的眼也有些红,她拉过她的手:“荷荷,我和你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父母,难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们知道你还堵着气,但现在,我们也是真的想要你过得好。”
书荷只觉得讽刺,她看着姚清布满皱纹的手,有些话堵在喉间,明知道不该说出来,可她还是忍不住。
“那你们为什么不做好准备再生我?哦——”
“我忘了。”她溢出一丝轻笑,可那清凌凌的眼里,分明冷得厉害。
“你们当初想打掉我的,只是没办法而已。”
书荷长得像她,眉眼温柔,可此时,姚清的心像是在滴血。
她再想说什么,书荷却不愿意听了。
等她离开后,卧室陷入一片沉寂,她拉开窗帘,簌簌雪花还没停,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刺眼。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小小的雪人。
离开时,她看到了阳台的雪人,胡萝卜鼻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树枝歪歪扭扭地插着,几乎是要融化的模样。
她几乎是瞬间知道,这雪人是谁堆的,又知道他堆雪人的原因是什么。
书荷是姚清与书华人生中的意外。
她的出现,对于两人来说都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与拖累。
那时他们才刚毕业,也从没想过要结婚的事,两人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将她打掉。
但双方父母知道后都不同意,于是商量着干脆趁此结婚。
这对于姚清和书华来说,就像是突然按了人生的加速键,被迫迎接她的到来。
书荷是早产儿,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总是生病,这对于刚毕业没什么存款的两人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花销,只能靠父母帮忙。
两人有了孩子,却也舍不得自己繁华的世界。他们不懂得怎么养小孩,无止尽的付出,让这个家庭的怨恨吵闹愈来愈深。
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是拖累了,书荷从小就不怎么爱哭,她一直很乖。
她也曾听见过他们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当初就不应该生下来,要不,下次别治了?”
她没有听见妈妈的回答,但懵懂的她,只是天真以为是自己不够乖,他们才会有这个想法。
直到一个下雪天,他们带着她从医院回家,姚清牵着她的手,书华站在她的右侧,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有其他小朋友在堆雪人,打雪仗,她羡慕地看着,却没有开口。
因为妈妈说过,她身体不好,不能着凉。
但没想到,书华主动蹲下身,男人幽沉的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小荷,想不想堆雪人?”
他们很少会主动问她要什么,但她也还只是个小孩,顺应着心底的期待点了点头。
看着女儿瓷白乖巧的小脸,姚清再也忍不住地转过身去。
书荷不懂妈妈怎么了,书华却挡住了她的视线,说:“那荷荷今天,就在这里堆一个雪人吧。”
她歪着头,清澈的眼眸懵懂:“妈妈不是说,会感冒吗?”
“今天不一样。”书华揉了揉她的脑袋,他硬着心道:“在每年的最后一天,如果能见到雪人,那未来的一年里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时的她无比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笑了起来,还带着些鼻音:“那我要堆三个,爸爸妈妈和我,都要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姚清捂着唇,书荷担心地看向她,书华却不让她过去。
“那你在这里堆雪人好不好,爸爸妈妈工作结束了,就来接你。”
书荷很懂事,知道他们要工作,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时,她天真以为,他们还会回来的。
她一个人堆了三个小雪人,等爸爸妈妈回来的时间里,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健健康康的,堆更大的雪人给爸爸妈妈。
可是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她冻得全身僵硬,而她的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来接她。
陌生的环境,没有熟人,她只能一边擦着眼泪,惶恐不安地找着姚清与书华。
这期间,她在路上碰到了醉醺醺的流浪汉。
妈妈说过,遇到这些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她害怕极了,往旁边躲时却不小心摔了一跤,直直滑落掉进河里。
如果不是正好有清洁工在附近,六岁的书荷,可能就死在那片冰冷的湖里了。
她被救回来后,昏迷了好几天。
如果不是她才离开医院没多久,给她看过诊的医生认出了她,医院也没办法联系到姚清他们。
清醒后,见到父母,书荷崩溃大哭,她挣扎着想要妈妈抱抱她。
姚清也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睛将她抱进怀里,她最终还是舍不得了。
书荷像是意识到自己被他们抛弃了,她哭得有些喘不上气:“爸爸妈妈,你们你们别不要我。”
“我t?害怕好黑,好冷。”
“我会乖乖的,我不会再生病了,你们别不要我”
那时候,她还只有六岁。
姚清的泪水,书华的沉默,再至爷爷和外婆他们的到来,吵闹与指责,书荷就这么夹在中间哭了很久。
本以为随着长大,小时候的事情会被淡忘,可书荷却记得愈发清楚了,他们当时,是真的决定不要她了。
养一个小孩,花钱的地方很多,成长的过程里,她总能听见姚清与书华在吵架,多多少少,都是因为她。
像是怕再次被丢弃,她越来越懂事。
她开始学着忍受不舒服,锻炼身体,努力让自己变得什么都会,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家里和别人的麻烦。
学习时,她也不敢松懈。
在高中里,只有她是从一个小地方考进来的。虽然成绩优越,但她始终不敢松懈。
苔藓困不了她,冷寂的雪会融化,荆棘不足为惧,所有一切都能踩过去、踏过去。
她也从来都不是淤泥,是迟早会绽放的书荷。
所有人都可能抛弃她,只有她自己不会。
至于六岁时的冬天。
平平安安是因为她努力锻炼,很爱惜自己的身体。
而那个雪人,只是冻结了她的童年而已。
那句随便编出来骗她的话,或许姚清和书华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醉酒时,糊里糊涂地提起了雪人,却被景屹记到了现在。
书荷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却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委屈至极的质问。
这人,不会又偷偷哭了吧。
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书荷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关心他,万一人在家里死了,她这个室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
只是因为这个而已。
她发了消息给梁栩,他很快应下,说去家里找他。
晚上,书荷还是随着父母去吃饭了。
见她神色淡漠,书华忍不住说了两句。
无非就是对方条件有多好之类的,让她等会儿笑一笑,给人家一点好面子。
对于他的慇勤,书荷只觉得讽刺。
书华原本是公司经理,被裁员后,终于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女儿。
书荷毕业后就留在沥棠没有回来,两人去探望过她,许是见到女儿一个人支撑着店太过辛苦,他们终于学会了心疼女儿。
他们也变得和其他父母一样,会唠叨,总是让她注意身体,要多穿点。
可他们的关心,他们的爱迟到了将近二十年。
书荷像是一个局外人,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对她好,又或者是觉得愧疚,想弥补。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们生她,始终是她的父母,但也仅此而已了。若想她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儿和父母撒娇,听他们的话,书荷做不到。
到了餐厅,对方父母也已经到了,其中立于他们身后的男人,身着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装,衬衣一丝不苟地扣着,从头到脚都透着气场很足的精英范儿。
书荷脸上笑意很淡,随着姚清与对方颔首,落座前,男人绅士过来帮她拉开椅子。
书华和姚清的眼里流露着满意的情绪,书荷却只是淡淡说了声谢谢。
大部分时间里是双方父母在谈,偶尔提及两人,她平静而耐心地回答着问题,却也没有太过热情。
逐渐的,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落在手机上。
用餐结束时,书荷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梁栩还没有回她消息,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书荷。”
男人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书荷的手机还亮着光,她抬起眼,神色平静:“怎么了吗?”
“阿姨他们和我爸妈先去楼下了。”
唐昀右手还挂着深色的大衣外套,气质卓然矜贵。
书荷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太多反应:“好。”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因为没有其他人,显得气氛有些过于寂静。
“唐先生。”
书荷主动开口,唐昀的黑眸宛如一眼望不见的深渊,他看着面前容貌清丽,却透着些疏离感的女人,温和道:“你喊我唐昀就可以了。”
书荷顿了下,抿出很淡而礼貌的笑意:“唐昀,今天的饭局,我是陪着父母过来的。”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说太多,唐昀轻轻一笑:“看来我很失败,只是吃了一顿饭就被拒绝了。”
“不是因为你。”书荷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目前没有结婚的想法,真的抱歉,麻烦你回去和伯父伯母解释一下,我也会和我父母说清楚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双手放在兜里,淡然而平静,如同清傲优雅的百合。
唐昀压下心底的兴趣,正想再说什么,只见她突然接起一个电话,不知听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梁栩沉重的声音让书荷隐约感觉到耳鸣:“景屹失踪了。”
第17章 17 以后每年都会有雪人的。
周遭的一切如同被屏蔽, 书荷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处于望不见尽头的深渊里,只剩她一人的茫然感。
见她神色不对, 唐昀绅士问道:“怎么了?”
书荷摇了摇头, 她敛下情绪:“抱歉唐昀,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她匆匆跑了出去, 姚清两人正等着她下来一起回家。
见着她身后无人, 书华明显不高兴, 但不等他多说什么, 书荷对姚清道:“妈,我有点急事, 得先回去。”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回去,不是回家。
书华强硬道:“你才回来几天?更何况已经这么晚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书荷脸色有些冷,正想再说什么,姚清拉住她的手劝道:“荷荷,现在确实太晚了。”
“而且你爸爸买了很多菜,想明天做给你吃的,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书华站在旁边哼了一声,却没有否认。
他们一家三口的隔阂很重, 姚清处于中间, 书荷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这两年,她也确实在竭尽全力弥补她。
但书荷还是挣开了她的手。
“抱歉妈妈,我有要紧的事必须赶回去。”
“你怎么会这么不听话?自己在外面呆了几年,就无法无天了是吗?”
书华怒斥着她, 冷风吹拂,书荷平静至极地将碎发捋到耳后,“我还不够听话吗?”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眼里没有笑意,宛如在看着陌生人。
“你们让我待在原地不动,我就不走。曾经不想要我的人,是你们吧?现在为什么又要管我?”
姚清的眼瞬间红了,书华也是,只是他依旧沉着脸:“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抓着不放,我们始终是你爸妈。”
书荷忽地笑了,她歪了下头:“可是在你们不想要我,不爱我的二十年里,是我自己陪着自己长大的。”
“现在才想起来你们是我的父母,不觉得太迟了吗?”
两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书荷却不想多说什么了,她敛下情绪,对姚清道:“到了我会给您发消息的,妈妈,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窈窕背影融入黑暗中,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余叔的出现,让景屹垂下了手,轮椅就这么停在深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直至他来到面前。
余叔心底叹了声气,绕到他身后,“小嶙,先生已经在等你了。”
他没有问他是不是要出门,要去哪里,因为他今天,只能去一个地方。
景屹被他送上车,从始至终,坐在另一侧的男人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低垂着眼,指尖掐进手心,却感受不到一丝的疼。
车子平稳而快速在道路上行驶着,静谧逼仄的车内,景泽良的声音冷漠至极:“知道等会儿,要在你母亲的墓前说什么吗?”
景屹喉间艰难一动,开口时声音低哑:“知道。”
景泽良没有再说话,景屹缓慢而僵硬地抬起眼,空洞的眼眸看向窗外,整个人如同只剩下一具躯壳。
任吟月的墓前,景泽良没有让他跪下,如果她还在,也不会让他跪的。
冷风吹得脸生生疼着,景屹却如同没有知觉般,他微微躬身,拿着香的手透着病态毫无血色的白。
“妈。”他眼睫一颤,缓慢而艰难道:“我是小嶙。”
“我来看你了。”
麻木而顺从地祭拜完后,景泽良的目光落在他浓密的卷发上,他斥责道:“小嶙不该烫卷发,下次见面,我希望你去处理好。”
“t?”
景屹回来时,才七点。
他进了屋,没有开灯,黑压压的一片,依稀能听到窗外冷风狂啸拍打的声响。
冷寂昏暗之中,一道冷白的光线亮起,落在了男人苍白的面孔上。
看着没有一条回复的微信,他干涩的眼眶茫然一眨。
没有回来啊又是他一个人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他本来就没人要的,不是吗?
回去的路上,书荷收到了梁栩发来的消息。
梁栩:【人回来了。】
压在心底的石头总算松了些,她将微信切到店铺号,只见那个熟悉的头像旁有几个红点。
十个小时前他发来了消息,甚至弹了语音电话,只是那时候她没有登这个微信。
景屹:【姐姐,你去哪了?】
景屹:【是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你别生气,好不好?】
书荷几乎没什么犹豫,将语音重新拨了回去,只是一直没人接。
一小时后。
书荷从电梯里出来,她站在门口,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继续给人发消息。
书荷:【在家吗?我忘记密码了,也没带钥匙。】
她这个理由其实很假,但他没有回消息。她干脆给人弹语音,连着弹了好几个,书荷拧着眉,该不会晕倒了吧
就当她要按密码进屋时,突然“滴滴”两声,房门缓缓从里面被打开。
书荷立刻走了进去,家里空荡荡的,却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她径直来到工作室前,抬手敲了两下,依旧没有人应。
书荷察觉到不对劲,想起之前抽屉里有一把备用钥匙,正要过去拿,手机嗡嗡一震。
景屹:【我没死。】
书荷盯着这几个字反反覆覆看了许久,冷白的光线落在她姣好的脸上,她面无表情地打着字:【嗯,要死之前和我说一样,作为室友,总得有个知情权。】
消息发出去后,他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过了很久,又恢复平静,再没有回复。
本以为第二天会在咖啡店见到他,但他没有来。
不仅如此,连着两天,书荷都没有见到他,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再没有出来过。
她坐在餐桌前,面上放着一根洗干净的胡萝卜。
胡萝卜从雪人身上掉下来后,就孤零零地待在阳台许久,也没人将它捡起来。
书荷的脑海中回想着梁栩和她说的话。
“我才想起来,前天好像是他母亲的忌日。”
“那场车祸中,他活下来了,他母亲却走了。”
过了许久,书荷不知想到什么,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人发了过去:【太丑了,没有你以前堆的好看。】
景屹收到消息时,已经两天没有入睡。
他眼眶干涩泛疼,迟钝地点开微信,照片里,雪人白得有些刺眼。
他前几天做的小雪人,她看见了,还拍照了。
至于她说的,以前堆的景屹木讷地垂下眼,悄悄在心底为自己辩解,如果不是因为腿,他会堆得比以前更好看。
他给书荷堆的第一个雪人,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
书荷不怎么喝酒,可那一天,她竟喝到有些醉了。
她喝醉以后也不吵不闹,就这么抱着一个酒瓶子安静坐着。
“景屹。”她扬起脸,就这么不太清醒地看向他,忽地笑了笑,“你给我堆个雪人吧。”
“雪人?”他有些不解,偶尔在路上碰见有人堆雪人,她都神色淡淡,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而且她怕冷,尤为讨厌雪天。
“嗯。”她点了点头,惯来冷淡的清眸漫着迷濛的醉意:“明天最后一天了,看到雪人,就能平平安安的。”
景屹轻笑着逗她:“哪里听来的童话故事?该不会是故意想折腾我吧?”
可她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脸颊浮着浅色的红晕,就这么抱着酒瓶,跟着了魔似的喃喃自语:“堆雪人,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等书荷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景屹一回来,就瞧见她呆坐在床上的凌乱模样。
他也不知道去哪了,浑身裹挟着冻人的冷气。
书荷嫌弃地推开他,不肯让他抱。但这人太过黏糊,过了一会儿,整个人又被他从床上拉起来。
喝完酒让她精神不太好,被他摆弄着四肢穿好衣服,她沉着脸瞪他,还带着些未散的起床气。
景屹当没看见似的,帮她戴好围巾,随后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走。”
他不肯告诉她去哪,书荷冷着脸威胁:“要是没有我睡觉重要,你今天就完了。”
男生就这么睨了她一眼,黑眸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这么凶?”
书荷不吭声,直到看见面前的雪人,她久久回不过神。
见她不说话,景屹晃了晃她的手:“怎么了?应该没这么丑吧?”
他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书荷的眼眶被冷风吹得刺疼,她声音有些哑:“你怎么,突然堆雪人了?”
“不是你昨天说的吗?堆雪人,看雪人,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书荷茫然地眨了下眼,她唇瓣翕动,“我不记得了。”
她不是撒谎,她真的不记得昨天说过的话了。
景屹愣了下,随而黑眸上扬,轻轻一笑:“那没事啊,我记得就行了。”
书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撞了下,她移开视线,声音有些轻:“醉话你也当真。”
他歪头凑到她面前:“你说的我都信。”
书荷不懂什么是感动,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会被感动的人。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寒冷的冬天很热,心跳声也瞬间振聋发聩。
雪人差不多有她腰高,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的树枝,戴着米色的毛线帽,还有围巾,又丑又萌。
她莫名有些鼻酸:“什么时候堆的?”
景屹语气随意:“你没醒的时候。”
这么大一个雪人,也不知道他堆了多久。
景屹突然松开她的手,迳直走到雪人旁,漆黑深邃的眼眸在雪天显得格外明亮,他歪了下头,就这么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酷酷站着,向她勾唇一笑。
“书荷,以后每年都会有雪人的。”
你怕冷,就由我来堆。
我的意思是,我们书荷,每年都会平平安安的。
那她现在,想要什么呢?
景屹不由想道。
应该是想要和他这个前男友划清界限,等合租到期,就能彻彻底底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书荷却又发来了消息:【我的围巾你还没赔我。】
景屹慢半拍地想起来,那天他忘记将围巾给她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包装精致的礼品袋上,良久,他慢吞吞地抱着东西来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缓慢又谨慎地将东西从门缝里塞出去——
几乎毫无预兆的,房门猛地从外头被人推开,景屹没有一点准备,还差点被门撞到,他下意识地想逃,视线却不受控制的,怔怔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人——
书荷松开门的扶手,没有停顿地步步逼进,清眸平静地打量了下他的脸色,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躲什么?”
第18章 18 田螺小狗。
窗帘紧闭的房间里, 景屹喉间一滞,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书荷敏锐听出了他话里的疏离感, 她盯着男人布满了红血丝的眼, “你是小孩吗?偷偷躲起来哭。”
听着她格外冷淡的声音,他瞬间涌上酸意, 心脏像是扭成了紧紧一团, 突然偏头不看她,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对, 我确实很讨厌你。”
她的话让景屹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眼泪夺眶而出, 可不容他躲避的,书荷来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尤其讨厌你的眼泪。”
“”
每次都因为他的眼泪, 她不受控制地心软,不甘、怨恨、委屈的情绪就这么消失得一干二净。
景屹鸦羽般的眼睫一颤,几乎是随着他开口的瞬间,滚烫的眼泪掉了下来,浸湿了干涩的唇, 他克制着胸腔不断蔓延开来的酸涩,视线垂落在她的影子上。
“这是我的房间, 是你闯进来的。”
“所以呢?”书荷蹲下身, 清澈漂亮的眼眸准确攫住他通红的眼,“你闯进我的世界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
他胸膛微微起伏,眼泪还沿着冷白的脸颊往下滑,咬着牙扭头不看她, 轮椅突然往后一退,喉间克制着低迷的哽咽:“那你留在这t?。”
书荷却一把拉住他,不容他逃跑。男人攥紧的手背青筋攀浮,她偏偏要让他看向自己:“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永远不会让我,再次一个人的。”
他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落,在一起后,两人缠绵缱绻,却从没有尝过对方的眼泪。
一次也没有。
而如今,他掉下的眼泪,直直掉进她心脏的缺口中,无法填补,却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书荷静静看着他,“你背叛了那个爱我的景屹。”
“我没有。”
他气息不稳,眼睛红得厉害,黑亮的瞳孔湿润,所有怨言他都可以承受,唯独这个不能。
“我依然爱你。”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下喉咙,声音藏着崩溃的颤意:“也许你不相信,有无数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已经死了。”
“书荷,我不可能不爱你。”
爱这个字总是挂在嘴边,会觉得虚无缥缈,很不真实,死也一样。
可书荷的心,像是突然着落,有了真切的实际感。
“可你总是把我排除在外。”
静默冷寂的房间里,景屹哭得安安静静,他也明白书荷想知道什么。
“前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他再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哽咽,却一直没有看她。
“那场车祸中,我成了残废,她却走了。”
他话音落下,如同等待着她的宣判。空气静默半晌,书荷的声音平静:“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冷白的光线下,他密长的眼睫湿濡,沉默良久,书荷却没有再逼他了。
能主动将事情告诉她,已经是有了突破。
她站起身,景屹迟钝而木讷地抬起眼,见她要走,条件反射地拉住她的手,冷白的灯光下,泛红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极了摇尾乞怜的小狗:“如果真的是因为我,你”
他的手很凉,如同一块冰冷得她心底所有情绪都渐渐消了下去。
她扶住他被衣袖遮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书荷语气很平静,“如果知道我们注定要分手,你当初还会追我吗?”
冷寂的房间里,他喉结上下一滚,眼皮弥漫着刺痛,胸口像是堵了一团,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书荷拎起装着围巾的袋子,转身之际,他终于声线低哑道:“我没想过我们会分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忍着近乎将他吞噬的痛苦,哽咽着重复道:“我从来,从来都没想过我们会分手。”
他想的,是和她结婚。
书荷无声闭了闭眼,指尖掐进手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
“所以我很讨厌如果这个词。”她转过身,浅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冷淡,触及他湿漉漉的黑眸,她忽地弯了下唇:“蹲着其实挺累的。”
“希望有一天,你能走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一切。”
“但你也知道的,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回到房间,书荷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澡。
一天的忙碌,再至闯入他的房间,她疲惫地坐在瑜伽垫上,将袋子里的围巾拿来出来。
围巾是很温柔的浅粉色,印着品牌的的logo,质感极佳,书荷不由失神,她记得这款将近五千,也很难订到。
景屹对自己的帅了解十分透彻,在以前,他喜欢买各种卫衣冲锋衣,不同于其他男生,他很会穿搭,也懂得将自己的帅张扬到极致。
尤其是在书荷面前,跟开屏的孔雀似的毫不收敛。
书荷无数次感叹他是衣架子,这人极为得瑟:“你男朋友样样都好。”
而现在,书荷回想起同居后,他穿的都是些普通的衣物,整个人像是失了光泽一样,除了她送给他的那件宝蓝色毛衣。
书荷心底有些复杂,这人不是很拮据吗?
还有之前动不动给她转很多钱的动作,她开始怀疑。
点开李敏玉的朋友圈,她出去旅游了,退休生活快乐到让人羡慕,书荷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她-
这几天,景屹依旧没有去咖啡店,书荷也没有多管。
只不过,每天她回来,餐桌上都有热腾腾的夜宵。
有时是家常菜,有时是一碗用量很足的面。
厨师却没有出现,依旧躲在房间里,直到第二天继续为她准备夜宵。
田螺小狗的厨艺不错,书荷也没有拒绝,就是有时候会故意挑刺。
书荷:【糖醋排骨的醋放多了。】
景屹:【这是标准的量。】
书荷:【看来你的“标准”并不准。】
景屹:【】
书荷:【面太多了,下次少烧点,我吃不完。】
景屹:【嗯。】
书荷:【下次别烧鱼了,我不喜欢挑刺。】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书荷面前色泽诱人的螃蟹和虾,竟然被人细心剥了壳,虾肉和蟹肉完整弹牙,蟹黄金灿灿的。
她一面也觉得自己够无理取闹的,一边又羡慕地觉得这人是真悠闲啊。
连着吃了好几天,书荷看着上涨的体重,无奈叹了声气。
她面无表情地给人发消息:【别做夜宵了,我不吃了。】
他这次回得很快:【为什么?不好吃吗?】
书荷:【长胖了。】
景屹闷闷看着这条消息很久,他知道书荷又烦他了,什么体重上涨,一定是骗他的,她才不会胖。
才几天,她就变了。
他慢吞吞点开她的微信,莫名更委屈了。
这么久了,他连她的私人微信都没加上,可成树和梁栩都有。
“天天”咖啡店刚好更新了一条朋友圈:【1月16——1月30闭店休息,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1月16日不就是,后天么。
景屹顿时产生心慌,她要回家过年吗?
应该是要的,可她回去几天?等她再回来,房子只剩一个月就到期了,她要走了吗?
他顿时有些不安,从房间里出来时,书荷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他脸色煞白,声音有些颤:“你今天就要走了?”
书荷拖着行李箱往卧室走,清眸平静睨了他一眼:“走哪?”
轮椅滑动着地面发出轻微声响,他跟在她身后,随后停在她的卧室门口没有跟进去:“过年。”
书荷将行李箱放在角落又出来了,“怎么了?”
她没有收拾行李,他茫然地跟了上去:“我还以为你今天就要走了。”
书荷走在他面前,两手往后随意将长发绑成了松散慵懒的低丸子头,她径直来到阳台,将她的薄荷叶搬了进来。
“这么想我走?”
“我没有。”他闷闷反驳。
书荷看了他一眼:“你想也没用,又不是房东。”
“我看你提着一个行李箱。”
“那是因为我行李箱坏了。”
他有些低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书荷洗着手,头也不抬,“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喜欢自己呆着吗?我什么时候回来,和你有关系吗?”
“”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他的目光幽幽哀怨,“你前几天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怎么样?”家里又没有热水,书荷给烧水壶里灌上水,插上电,一回头,只见这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你明明,还主动来找我的。”
书荷靠着后头,双手环抱着看他:“我只是怕你死了。”
“”
他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翻脸不认人的漂亮模样,像只蔫了吧唧的小狗。
“那你真好心,还担心合租室友的死活。”
他语气明显带着别扭的不高兴,书荷唇角牵着很淡的弧度:“你想多了。”
“你出事了,我作为你的室友可是第一嫌疑人。”
“”
估计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闷闷不乐,书荷倒是心情愉悦,她转过身去,声音融在热水沸腾的咕噜声中:“你呢?”
“什么?”
“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景屹没怎么想,回答她:“不回去。”
白雾晕得她眼皮发热,她低垂的睫羽轻轻一颤,没有回过头,语气依旧很淡:“一个人过年?”
“嗯。”他上前,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养成了喜欢揪人衣服的习惯,两指轻轻捏住毛衣的一角,想让她转过身来:“所以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第19章 19 还好这次你抱住我了。
“我有分离焦虑症, 书荷,你早点回来呗?”
“你要不要这么黏人啊?”
“我舍不得你。”
以前谈恋爱时,每当过年她要回家, 他都是这般黏黏糊糊想让她早点回来。
书荷转过身, 把自己的毛衣从他手中抽出来:“你能不能t?和异性合租室友保持点距离。”
“”
男人眉眼耷拉,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
书荷想起偶然看到过的视频, 主人要离家时, 小狗都是哼哼唧唧满眼不舍地跟在身后, 还会跳进行李箱里撒娇不舍。
她怎么莫名有种养狗的错觉呢?
到了16号, 书荷提着行李箱从卧室里出来,景屹早早等在客厅, 他乌黑的视线巴巴看向她,见她没有戴自己送的围巾,他明显有些失落, 却还是问道:“你怎么回去?”
“打车。”
他干巴巴地哦了声,欲言又止,书荷拖着行李箱来到门关处,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主动问他, 直接转身就走了。
直到看着她走进电梯里,景屹回到阳台, 没一会儿书荷就出来了, 她低头看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网约司机吧。”
他嫉妒地想,要是他腿好了,哪里还有网约司机的事儿。
手机嗡嗡一震,他毫无波澜, 依旧盯着底下的那道窈窕身影,直到她上了车,他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目光却陡然一顿——
书荷:【你知道你躲在楼上偷偷盯着我的样子像什么吗?】
景屹的第一反应便是,她竟然知道他在看他。
他心底一阵雀跃,快速敲着字回她:【什么啊?】
书荷:【变态。】
“”-
家里来了很多亲戚,书荷不爱社交,就窝在房间里。
窗帘拉开,暖洋洋的光晒了进来,热得她有些犯困。
回来的这几天,某个人的消息一直没停过。一会儿问她吃了什么,一会儿给她发家里薄荷叶的照片,邀功似的:【你不在这几天,你的薄荷叶也活得很好。】
说起薄荷,书荷原本不喜欢有关薄荷的一切,景屹也是。
但她在咖啡店兼职时总是接触到,久而久之就习惯了,甚至对薄荷的饮品有些上瘾。
人真是奇怪,以前讨厌的东西,又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喜欢上了。
有次做完一款薄荷气泡水让他尝尝,这人懒懒散散咬着吸管喝,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卫衣的领口没个正形地歪着,浓密的黑发半遮着有些困倦的眉眼,喉结沿着性感弧度上下一滑,也没说好不好喝。
她没耐心,屈膝坐到他身边,“好不好喝啊?”
他咬着吸管含糊道:“不好喝。”
书荷伸手就要拿走:“那你别喝了。”
她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不喜欢就不要喝了。
可这人竟然躲了下,怕她抢似的,快速喝完后,这才慢悠悠地指责:“给我做的,哪有半路收回去的道理?”
“不好喝别勉强。”
“不勉强。”
他放下杯子,将人揽进怀里。
书荷的短袖因为动作往上一滑,露出一截雪白纤瘦的腰肢。气泡水放了很多冰块,他的手心还蕴着凉意,此时抚在她的腰间,冷得她下意识一颤。
“你尝过没?”他问。
书荷盯着他亮晶晶的唇,莫名有些口干舌燥,“没有吧。”
他鼻尖溢出一丝轻哼,低头过去亲她:“那你也尝尝。”
两个不喜欢薄荷的人,到后来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上瘾。
姚清进来喊她吃饭,书荷收起手机,家里来了挺多亲戚,很是热闹。
等吃完饭,她陪着小侄女放了一会儿烟花。回到房间,才发现枕头底下被人偷偷塞了个鼓鼓的红包。
这几年,姚清都是这么做的。
书荷倒没有觉得很开心,却也没有其他情绪。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喜怒哀乐像是从骨中抽离出来,变成了一个没有太多情感的人,也很少会因为什么而产生太大的波动。
所以常常有人说她性子冷,甚至到了冷情难以靠近的地步。
书荷刷着朋友圈,只见李敏玉还在外头旅游,她点了个赞,而再往下滑,梁栩和倪穗晒了年夜饭,喜气洋洋,向蓝叶晒了红包,大家过得似乎都挺好。
不知想到什么,她切到店铺的微信,只见某人的头像旁冒着两个红点。
景屹:【我今天能走十步了。】
景屹:【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句话待在对话框里莫名显得孤零零的,她慢吞吞地敲着字,等检查了一遍,这才发过去——
天天咖啡店:【龙年吉祥[鞭炮]新的一年,天天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事事顺心哦~[烟花][烟花]】
他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许久,就当书荷以为他不会回了时,他发过来的文字明显透着哀怨:【群发吗?】
书荷故意不懂他的意思:【你觉得打扰的话,可以把我屏蔽。】
景屹:【】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消息过来:【你怎么不收我给你的红包?】
书荷正翻着平板找电影看,她漫不经心地回着:【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收你红包干什么。】
他反驳着:【合租室友也是关系。】
书荷盯着他这几个字,突然眯眼:【你们搞创作的,都很赚钱?】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却还是乖乖回答道:【还好吧。】
他直接将自己写一首歌的费用告诉了她,其实挺多的,但书荷知道这人从小被富养长大,这点钱对他来说可能也不算什么。
她还没多问什么,这人就上赶着,把自己的底细事无钜细告诉她:【主要梁栩的公司我也有些股份。】
这事书荷确实不知道,景屹解释着:【不多,就是占了一定比例。】
想起当时,梁栩说要签他时,两人还把他当成了骗子。因为是初创公司,没什么名气,而景屹是他找的第一个签约歌手。
那时候他还是自己创作自己唱,随着公司不断扩大,再加上他出了事,现在直接隐退做创作人了,但梁栩依旧自称他的老板。
他都快把自己的底细抖完了,然后意识到什么,巴巴为她找着原因:【你是怕我没钱,才不收吗?】
书荷莫名觉得,这几个似是翘起了尾巴,透着些窃喜的错觉。
她慢悠悠地敲着键盘:【你想多了,是我脸皮薄,不好意思收关系一般的人给的钱。】
景屹:【我们关系也一般吗?】
书荷:【前任的关系,还不够一般吗?】
不等他回答的,她又敲了一句发过去:【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这辈子见不到前任,希望对方倒霉一辈子?】
他过了很久也没回,书荷干脆专注窝在被子里看电影。外头的烟花声砰砰响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得有些犯困,将平板倒扣着准备睡觉,却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陌生的号码执拗响着,书荷心跳愈发响亮,她盯着号码许久,最终选择接起。
房间外似乎还有亲戚在说话,听筒里沉默良久,书荷开口:“不说话我挂了。”
景屹的声音带着些试探的惊喜:“你知道是我?”
这些年,她的手机号一直没换过,书荷鼻尖溢出一丝轻哼:“不知道,我以为骚扰电话呢。”
“那你还等骚扰电话主动开口。”
他轻声顶嘴,书荷却一点儿也不惯着他:“我挂了。”
“唉——姐姐。”
“谁是你姐姐。”书荷故意和他作对:“要搞诈骗也不能随便叫人啊,我可没有弟弟。”
“书荷,我有点想你了。”他轻轻喊着她名字,软塌塌的,像是小狗伸出爪子轻轻在心脏上挠了一下。
书荷知道,自己应该决绝点挂断电话,但是莫名的,看着屏幕上跳动流逝的时间,她迟迟没有动作。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顿了顿,清磁的嗓音穿过听筒,答非所问:“新年快乐。”
书荷的困意好像更浓了,她嘀咕着:“那也不用特地打电话,微信上不也一样么。”
本以为他没听见,但这人耳朵很灵:“这话,是想对你说的。”
不是对天天咖啡店说的。
书荷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揉了揉疲倦的眼:“哦,说完了,那能挂了吗?”
“等等。”他又喊住她,巴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书荷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听清他在问什么,竟这么拿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他竟然没有挂断。
听见她这边的动静,男人那边也有悉悉簌簌的声音,他嗓音有点哑,t?像是也刚睡醒:“你醒了?”
书荷看着电话,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谁会和前男友,一晚上不挂断电话的?
睡醒之后,她翻脸不认人,又变回了那冷酷无情的模样,直接挂了电话。
很快,他的微信找了过来,每个字都透着疑惑满满:【怎么了?】
书荷这几年睡眠不太好,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梦话,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懊恼,从床上坐了起来,辟里啪啦敲着键盘质问:【你怎么不挂断?】
他敲敲打打,正在输入中很久,【我忘了,我也睡着了。】
书荷盯着他装傻的话很久,她冷哼一声:【那你是不是忘了我还说过一句话。】
景屹:【什么?】
书荷:【请和你的异性合租室友保持距离,谢谢。】
景屹:【保持了啊。】
书荷:【?】
景屹:【我这里距离你家,五十公里呢,还不够远么?】
“……”
书荷在家待了两天就准备回去了,姚清有些不舍,书华在那边梗着脖子,没说什么,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回到公寓,她按着密码推门进去,忽地撞上一双有些意外的黑眸。
他没有坐在轮椅上,双手拄着拐杖站在客厅中央,穿着一件宽大米色毛衣,黑发蓬松凌乱,就这么呆呆看了她两秒,很快眼底浮现惊喜:“你回来了。”
书荷盯着他的腿,她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你能走了?”
他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来到她身边,黑亮的眸子黏在她身上:“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他唇角翘着,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站起来的男人一下高了许多,书荷得抬着视线看他。触及他亮亮的黑眸,她喉间一滞,收回视线随口问道:“你在家里复建?”
他点了点头,似乎没觉得什么不对,就这么跟在她身后:“反正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情做,就多练练,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对了,你的薄荷叶我也照顾得很好,我这几天在家,也有听你的话多通风,没有用香水。你的房间我没有进去,你饿不饿?这么早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书荷只是问了一句,这人就念叨了一大堆。
她回过头,可这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突然一个踉跄,她条件反射地扶住他,“啪嗒”两声拐杖摔在地上发出重响,书荷被他撞了个满怀,那么高个的人,软骨头似的抱住她,突如其来的重力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本就站不稳,脚步错乱随着她,书荷咬牙站稳,还不等她说一句话,身上这人轻哼一声,浓密的黑发若有若无地碰到她颈间的肌肤,鼻尖充盈着她身上的淡香。
“姐姐,你回来前我已经摔过好几次了。”
“还好这次你抱住我了。”
第20章 20 他现在看上去这么柔弱。
书荷的心跳有些快, 她用了点力将人推开,毫不客气地怀疑道:“你故意的吧?”
他慢吞吞地将拐杖捡起来撑住自己,“没有。”
书荷装作没听出他卖惨的意思, 睨了眼他的长腿, 冷酷无情地拉着行李箱回卧室。
景屹跟在她身后,就这么站在卧室门前, 也没有进去, 正想说点什么, 他手机一响。
一看是梁栩, 他没什么反应直接挂断。但这人实在太烦,他拧着眉接起, 语气有些沉:“什么事?”
“晚上我和我老婆去看看你这个孤家老人,记得给我开门。”
景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他心不在焉:“不用。”
“不用什么?”梁栩的声音很响, “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呆着干什么。”
“不是一个人。”
他尾音轻轻翘起:“她回来了。”
书荷正过来赶他走:“站我房间门口干嘛?快走。”
景屹还来不及说点什么,梁栩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嗓门响亮地嚷嚷着:“书荷书荷!正好你回来了,咱要不一起吃顿饭呗?过年也热闹。”
景屹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会听到, 就这么光明正大和她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书荷微微一顿,对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道:“但我约了朋友。”
站在面前的人肉眼可见失落, 梁栩啊了一声:“没事啊, 你可以问问你朋友要不要一起来,实在不愿意也没关系。”
书荷想了想:“那我问问她吧。”
“好勒。”
挂了电话,景屹的视线追随她,语气明显失落:“你是和别人有约了才回来啊?”
他这么高的人堵在门口,书荷忍不住瞪他:“让开。”
他慢吞吞地往旁边挪开, 又拄着拐杖跟在她身后,书荷觉得有些不对,她回过头:“你现在不坐轮椅了吗?”
“嗯,尽量靠拐杖。”
书荷哦了一声,她去看薄荷叶,这人依旧跟着,无论走哪都跟着,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你没事的话,就去坐着行不行?”
他眨了眨眼,答非所问:“我不累。”
“谁管你累不累。”书荷冷酷无情道:“我是说你跟着我有点烦人,知道吗?”
“”
以前他追她时,她也总是说:“你真的很烦。”
他好像总是让她觉得烦。
书荷问了向蓝叶一起吃饭的事儿,她欣然答应。
既然大家要来家里吃饭,她又在手机上买了一些新鲜的水果。
等她收拾完东西,外卖也到了,从卧室里出来,只见某个人就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听见她出来也一动不动的。
向蓝叶比梁栩他们先到,她急匆匆的,脸色也有些不对。
书荷带着她进卧室,再出来时,向蓝叶换了一条裤子,梁栩和倪穗也到了。
晚上点的是外卖,几个人围坐着聊得热闹。
向蓝叶在吐槽过年时被家里人催婚的事,她话锋突然一转,问身边的人:“书书,你那相亲对像怎么样?”
一瞬间,某个人抬起眼,视线紧盯着她的侧脸。
梁栩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照片吗?”
书荷作为当事人,倒是平静:“他挺好的,照片没有。”
“做什么的?”
“律师。”
倪穗扯了下梁栩的袖子,示意他别问了。
梁栩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一边又睨着某人快把筷子折断的破防模样,继续刺激:“要是结婚了,记得给我们发请帖哈。”
景屹的目光都快把他弄死了,只见书荷温淡一笑,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和倪穗办婚礼的日子选好了?”
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一场饭局,身边的人几乎没怎么说话,书荷倒是偶尔会应两声。
她也喝了不少酒,向蓝叶就没让她送。
等人都走后,客厅再次陷入冗长的沉静。
景屹慢吞吞地走到沙发前,只见她盘腿坐在地垫上,拉开茶几的抽屉在找着什么。
听见动静,她头也不抬地问道:“有游戏吗?”
他顿了顿:“没有,别坐地上。”
书荷有些不耐地挣开他的手,脸颊红润,清眸在不知何时已经染了微醺的迷濛。
景屹干脆将拐杖放在一旁,坐到沙发上,哄着她从地上起来。
书荷喝醉时其实挺乖的,她怀里抱着靠枕,歪着脑袋靠着沙发,眯眼防备看着面前模糊的影子:“你谁啊?”
景屹微微一顿,说了自己的名字。
只见书荷像是有些疑惑,漫着醉意的眼里有些茫然,她突然松开枕头,缓慢支起身体靠近他。
混着酒味的气息逼近,景屹喉间有些干,他盯着面前这张思念已久的漂亮面孔,舍不得移开一分一秒,几乎是他再往前,就能亲到。
书荷忽地咯咯一笑,她身体软塌塌地挪了回去,抱着靠枕,脸颊压着轻轻鼓起。
“你在说什么呢。”她的眼眸不太清醒,就这么笑着看着他:“景屹走了呀。”
她咬字混沌,却一字一句,像是往他心里扎去——
“我男朋友景屹,一个人消失了,我又被抛在原地了呢。”
她咯咯笑着,笑着笑着,眼角溢出了湿润泪珠。
景屹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般,他唇瓣翕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去她的眼泪。
“他不是自己要走的。”他艰难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他是被带走的。”
“他从来,从来没想过离开你。”
书荷轻轻歪了下头,眼泪沿着他的指腹而下,一双眼雾濛濛的,不解而茫然:“那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景屹发现,他只有这种时候,才敢无所顾忌地看着她,才敢将所有的自己刨开给她看:“因为他被关起来了,他回不来,因为他害死了人,因为t?他不敢。”
书荷就这么靠在沙发上许久,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就这么喃喃自语:“他不在,都没人给我堆雪人了。”
一瞬间,景屹眼睫颤着,轻声道:“堆了。”
“不堆就不堆吧。”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阖上眼,密长湿濡的睫羽颤着,一遍一遍,自言自语般重复着:“反正我也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雪人。”
景屹像是被她攥住了呼吸,他眼眶泛红,“对不起。”
她倒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景屹敛下情绪,缓慢回到房间,再出来时,轮椅滚动着地面发出轻微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落了下来,烫得他心跳有些乱。
他抱着人回到她的房间,将她放到床上后,书荷睁开迷濛的眼。
她找到手机,按了两下,依旧黑屏,声音顿时带着些哭腔:“怎么坏了,怎么坏了啊。”
景屹不懂她想干什么,他拿过手机安抚道:“只是没电了,我帮你充上电。”
她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没有看他,就这么固执地拿着手机,隔一会儿就按一下。
景屹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胸口闷闷的,心脏也钝钝不舒服。
她向来是冷淡平静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会让她产生波澜。热恋的那一段时间,她开始有了坏脾气,笑得也越多了,却从来没有过眼泪。
直到手机开机,她吸了吸鼻子,重新用被子将自己裹好,背对着他,一手紧紧拿着手机,熟悉的音乐在静默的卧室里缓缓响起——
景屹的心跳一声一声宛如要将心脏震碎,四肢百骸的血液像是凝固般,他错愕至极地看着她。
这是大学时,他写给她的歌。
她说,她没有听过这两年他创作过的歌,他以为她将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断了。
她的呼吸渐渐沉稳,也没有了抽泣声,景屹却疼得快要死去了。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睡颜,胸膛微微起伏,无声掉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歌声一直单曲循环,像是一张巨网捆住了他,曾经的歌声,如同凌迟的质问,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要让她难过,为什么要让她哭。
他从书荷的手中拿出手机,亮白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屏幕最上方弹出了几条向蓝叶的消息,他却看不见似的,一动不动看着单曲循环的这首歌。
她的歌单里,只有这首歌。
他死死咬着牙,忍着喉间溢出的哽咽酸意,无措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屏幕上,难受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和书荷在一起,为什么也不可以-
向蓝叶忘了拿东西,她匆匆从电梯里出来,开门的却不是书荷。
到了嘴边的话一滞,只见面前的男人脸色不太好,冷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眶通红,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模样。
她接过袋子,视线往他身后探去:“书荷呢?”
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哑:“睡了。”
向蓝叶沉默两秒,走之前,她突然回头喊住他:“你是要和她复合吗?”
景屹就这么沉默看着她,向蓝叶也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自顾自道:“你不觉得,你其实挺残忍的吗?”
书荷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却一点点陷入了他的炽热中。
从热恋,再至毫无征兆的冷却。
向蓝叶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苦衷,作为书荷的朋友,她只是偏心觉得,他真的残忍至极-
书荷第二天醒来时,不仅头疼,眼睛也有些疼。
她坐起来缓了一会儿什么,拿起手机,目光迟钝定在屏幕上——
向蓝叶:【书荷荷荷!!!!你不会趁着喝醉把景屹给睡了吧?我的天看不出来啊,但想想确实,他现在看上去这么柔弱,应该也拒绝不了你。】
喝完酒第二天就会失忆的书荷:【??】
向蓝叶回得很快,和昨天在某人面前冷酷无情的样子完全不同:【要不然他昨天怎么,眼眶红红的,委屈可怜,一副被欺负惨的模样?】
书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