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裴戚晏守了一日,没见到盛昭,剑宗的阵法将盛昭的气息牢牢锁在宗内。
第二日,
裴戚晏换了个地, 隐匿气息藏在剑宗门口,他目视着每一个出宗的弟子, 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生怕错过他要等的那个人。
第三日,
裴戚晏等到了。
剑宗的弟子服都是白衫, 混入了一袭红,太抓人眼, 刺得裴戚晏眼疼。
他像个贼般,跟在盛昭身后。
看盛昭笑吟吟地跟一旁郁安易笑谈。
看盛昭把他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给郁安易吃。
……
裴戚晏看他们游玩了一天, 回去的路上,一同吃着一块桂花糕。
原先他有过的一切, 现在都变成郁安易的了, 裴戚晏气得指尖都在发颤。
魔气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盛昭,下一瞬,郁安易眼前的人乍然消失。
他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脑海中回响起盛昭出宗前跟他说的话——“他按捺不住出手后,你自行回宗。”
他做梦般跟盛昭度过了这一日, 他们亲密得好似不是主仆,而是……情人。
梦醒后,郁安易才后知后觉, 口里的桂花糕甜得让他舌根发涩。
他恍然如梦, 形单影只的, 一人回了宗。
·
盛昭被裴戚晏的魔气裹住, 撕裂了空间,扯入到裴戚晏的领域内,他脚踏在无实质的漆黑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
因为是领域,盛昭还是瞧得清的,他刚反应过来,就听见裴戚晏压抑情绪的一句。
“你不必为了气我,做你不喜欢的事。”
裴戚晏险些要被气疯了,不然也不会做出将盛昭关起来这等出格的举动。
但也因盛昭现在出不去,走不得,他神智才堪堪冷静下来。
盛昭对着裴戚晏,就没了个好脸色,冷嗤:“有用就行。”
对着这样的盛昭,裴戚晏根本毫无办法,他哑声问:“你竟恨我至此……那些日子,你对我就无半分动心?”
盛昭抬指虚虚点了裴戚晏的胸口,“动心?我的心不早就被虫子吃得一干二净了吗?”
他佯作不解,冷笑:“哪来的心给我动?”
裴戚晏一怔,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日在寒潭里疼得打滚的小盛昭,冰水四溅打湿了他的袍角。
他垂下眸,瞧见自己的哥哥哭得近乎哑声,满目苦楚,怔然间,冰水溅到他的胸口。
寒意渗骨,刺进了裴戚晏的心里,冰得他一腔热血都冷了。
裴戚晏颓然,嘶哑道:“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裴戚晏自己听着都够可笑。
盛昭也冷冷一笑,眉眼冷厌:“放我出去。”
“别走。”裴戚晏干涩道,“我把噬心蛊带了出来。”
盛昭瞥了一眼,裴戚晏身前浮现出一团魔气,连着他的心口处,他一步一步向盛昭走去,“你把魔气斩断,它就能种到我心里。”
“只要是哥哥给的,我都甘之如饴。”
盛昭的目光却从裴戚晏身后略过,他定定看着远处透出丁点亮光的地方。
这是魔尊的领域,本该暗无天日,那一丝亮光是因盛昭所起,在裴戚晏心里,他的哥哥等同于光。
这也是他领域中唯一的破绽。
盛昭骤然拔剑,剑指裴戚晏。
裴戚晏苦笑一声,甚至隐隐有些安心,这一步总算到了。
只要盛昭报复回来了,裴戚晏那可怜的愧疚心就会散得一干二净。
盛昭一剑劈下——剑气磅礴,破开了裴戚晏身后那处有光亮之地,霎时,领域被贯穿,天光泄进。
盛昭收剑,“你配让我脏这双手吗?”
裴戚晏脸色骤变,目光一瞬森然,又变为慌乱:“别走!”
盛昭侧身躲过裴戚晏魔气暗中的袭击,方才裴戚晏能好好说话,全然是因他被关进裴戚晏的领域中,完完全全掌控在裴戚晏的手心里。
这种人,只有盛昭给他的安全感足够了,或者他将盛昭牢牢锁进笼子里了,才会露出虚伪至极的爱意来。
道歉是假,弥补是假,把盛昭拐回魔界才是真。
“对不起,哥哥。”裴戚晏痛苦地阖上眸,他动手时却毫不留情,被盛昭一剑撕开的领域又飞速愈合,黑暗渐渐吞噬着光亮。
盛昭的四面八方都是涌过来的一簇簇魔气。
它们带着黏腻阴冷的气息,附骨之疽般,率先缠住了盛昭的脚,偏生他还在往前跨着,一个不稳就向前摔落,那些魔气有意识似的,在盛昭摔到地上的一瞬铺成了一张大网,瞬间将盛昭整个人罩住。
他的鞋都被拽掉了,露出两只清瘦泛粉的玉脚,青紫脉络浮现的脚裸处被黑雾一圈圈绑住。
盛昭挣扎得发带都掉下来了,那些魔气好似察觉不到他的难堪,一缕缕地又侵蚀过来,卷住了盛昭的一双臂。
红衣凌乱不堪,手中剑无力地掉到地上。
盛昭跟裴戚晏的实力差得还是太大了。
在魔尊面前,元婴修士犹如一稚子,手无缚鸡之力。
那些魔气丝丝缕缕地蔓延至盛昭的全身,缠住他盈盈一握的腰肢,卷过他的一双腿,叫他全身动弹不得。
盛昭抬眸就是半跪在他面前,眼神晦涩的裴戚晏,他低声道:“哥哥,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逼我的。”
裴戚晏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擒住盛昭的下颔,让人的视线对准他的身前。
噬心蛊还浮在裴戚晏的心口前,他抬手握住,在盛昭的眼下活生生把蛊虫塞了进去。
心脏被啃噬,疼痛入髓。
裴戚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盛昭的下巴被掐得很紧,他眼睁睁瞧着裴戚晏蛊虫发作的模样,忍耐地青筋暴起,一双眼血红。
裴戚晏跟疯子没差,竟想要盛昭看清楚他是怎么受刑的。
盛昭表情毫无波动,冷冷地看着裴戚晏。
裴戚晏疼了大半日,可悲地发现盛昭是真的对他毫不在乎,他宁愿盛昭此时瞧见他受苦时是高兴的,也不想盛昭对他像对个陌生人。
他口中溢血,忍不住伸手去抚盛昭的左胸腔,指尖发着颤,嗓音也在颤:“哥哥,你当真有心吗?”
“阿晏好疼,好疼好疼。”
“哥哥,你疼疼我,好不好。”
盛昭对着发疯的裴戚晏,神色也依旧冷漠,即使如今处于劣势,他也丝毫不担心。
裴戚晏在剑宗大门前展开领域,真当剑宗是死的了?
果然,在盛昭预感来时的下一瞬,他身上魔气骤然被身后凌然而来的剑光劈散,却未伤盛昭分毫,眼前的黑暗被照耀进来的日光缓缓驱散。
盛昭迅速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尤延,也不顾一旁被迫褪下的鞋,赤着脚起身就往外走。
裴戚晏先前本就被邬钰重伤过,如今噬心蛊在他体内,根本拦不住盛昭半步。
他生生呕出一口血,爬了半步,想去攥即将脱离他视线的红衣衣角,虚虚一碰,最终攥到一片虚无。
“哥哥……”
裴戚晏心口剧痛,卧在地上,五指还在可悲地伸向前,眼睁睁瞧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红衣头也不回地往光那边走去。
他是被盛昭舍弃的黑暗。
光那边是……
是……
裴戚晏恍然发觉,那不是郁安易,而是无妄仙尊——邬钰。
盛昭从始至终都对他冷漠的嗓音此刻终于变了,带着诧异与几分主人都未察觉的笑:“师尊。”
蛊虫似乎又吃空了一片。
裴戚晏捂着心口,原来当时盛昭受到的是这种疼。
·
盛昭喊完那一句,立刻察觉出里边的欣喜,他怔了下,又快速地冷下脸:“魔尊身受重伤,你要杀了他吗?”
邬钰收剑,微摇首:“不可,他不能死在修界。”
邬钰若有似无地轻扫了眼盛昭赤着的脚,沉吟道:“先走,再过不久他的领域就支撑不住了。”
盛昭颔首。
裴戚晏的领域立在有无数乱流冲撞的虚空之中,一旦破碎,没有领域的保护,三人都会被乱流冲撞得支离破碎。
除非邬钰能在裴戚晏领域碎掉的一瞬立即展开新的剑域,但风险性还是有的,他不想拿盛昭去冒险。
盛昭牵着邬钰的袖摆,乖乖跟在人身后踏出虚空,下一瞬,他眼前就是天山峰顶、雪压枝头的梅树。
盛昭松开手。
良久。
“我先回房了。”
“我们谈谈。”
他们同时出声。
邬钰:“为什么不回家?”
盛昭沉默。
邬钰:“为什么躲着我?”
他在峰顶等了三日,三日,盛昭都没回来过。
盛昭:“师尊,我已经及冠了。”
及冠了,长大了,可以一个人了。
邬钰向盛昭迈进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停在一个近得让盛昭全身僵住的距离。
“嗯,你及冠了。”
“所以我不是你师尊了?”
盛昭抿紧唇,一言不发。
半响,邬钰轻叹一口气,“好了,先同我去书房。”
盛昭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邬钰俯身抱起,他师尊的怀里是沁人的雪香,但是很暖和。
盛昭全身僵硬,面上硬撑着冷脸,想不通邬钰今日怎么如此反常,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一双腿,才反应过来,方才他赤脚踩在雪地里,早就被冻得僵直了。
天寒地冻的,许是邬钰看不过去眼,才抱得他。
但为何不直接拿一双新鞋给他穿?
盛昭呼出一口雾,眉眼轻轻垂落。
他被邬钰放到书房的椅上,脚边才被放了双新鞋,“先别穿。”
盛昭俯身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从他的脚裸一直蔓延到小腿上,全是魔气勒得红痕。
盛昭眨了眨眼,邬钰越过他,去他身后的架子上选着药,应当是拿药过来让他上药。
确实是上药。
可不是让盛昭自己上。
邬钰毫无预兆地半蹲在盛昭腿边,握住了盛昭的脚裸。
盛昭霎时抽了抽腿,圆润地脚趾也下意识蜷缩起来,脚背微微弓着。
没能把脚抽出来,反倒被握得更紧了。
邬钰语气淡漠得似乎不知他到底做了多出格的举动:“别动。”
他毫无芥蒂,直接将盛昭的脚搁在自己的膝上。
盛昭眉眼垂下来看邬钰:“你干什么?”
邬钰:“上药。”
盛昭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双手撑在椅凳上,冷着眉眼看邬钰用灵气将红痕上残留的魔气袪除。
盛昭身上的红痕不少,可邬钰不用抬眼看,那灵气就跟长了眼睛似的,顺着盛昭的裤腿钻了进去,灵气游走在他的身体表面,本是没有触觉的,可盛昭不知怎么,脸上有些发热。
盛昭吸了口气,抿了抿唇。
邬钰的手法很温柔,他没有多碰其他地方,只是把盛昭小腿上的红痕用药膏抹遍。
上药的过程很安静。
盛昭撑在椅子上的如玉手指缓缓收紧,眼尾泅出淡粉,他不知晓,邬钰的耳根烧得更厉害。
邬钰淡声:“魔气祛干净了,过后你记得自己抹药膏。”
盛昭“嗯”了声。
邬钰有些无奈,盛昭这幅冷淡的样子跟那日醉酒时完全不同。
当时他被盛昭指着鼻子骂。
他好声好气地问:“那怎么样你才肯消气?”
盛昭也没说要怎么样才肯消气,只是翻来覆去地骂邬钰:“笨。”
就是笨,才会对盛昭隐瞒一切,什么都不说,又自以为是对他好。
盛昭心底其实是想清楚了的,他只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邬钰看见那样的他。
邬钰哄了许久,有效的。
盛昭不再冷着脸,只是对着邬钰就呜咽地哭。
哭得鼻子通红,哽咽着骂邬钰是“骗子”,在邬钰怀里蹭了许久才消停下来。
安静了许久,低低说了两个字——
“师尊。”
邬钰不是什么天上仙,他是人。
他也有私心。
他是不是能将盛昭的意思理解为,他要师尊,且只要师尊,才肯消气。
邬钰抬眸去看此时眉眼恹恹的盛昭,眼里有淡淡的笑。
盛昭可以一直一直躲他。
他会一直一直向盛昭走去。
第102章 雪【一】
仙尊的药膏自然上乘, 不过一夜,盛昭身上的红痕已全然淡去,他有意想避开态度有些反常的邬钰, 直到午时, 才推开门出去。
一抬眸,就瞧见邬钰正在打坐。
盛昭看了许久。
他师尊跟天上飘着的雪一样单调, 常年待在天山,哪也不去,日复一日地在雪中冥想、练剑、看玉简……
或者教盛昭冥想、练剑、看玉简……
邬钰在他面前的情绪至始至终都是克制, 他师尊似乎真的无欲无求。
盛昭静静看了会邬钰在茫茫雪地之中愈发孤寂的背影。
他按了按有些闷的胸口,神色冷恹。
快入冬了, 终年积雪的天山也开始下雪了,不知山下今日会落雪吗?
想着, 盛昭回屋翻了把雪伞出来。
转身时,却看见站在门边的邬钰。
盛昭怔了下, 提着伞, 挑了下眉:“?”
邬钰神色很淡,偏生盛昭等了半会儿,才等来他说话:“很久没同你出门闲逛过了,”他顿了顿,“今日山下落了雪, 一同去赏雪罢。”
简简单单两句话,邬钰费了许久才说完,盛昭都要以为是邬钰踌躇已久, 才下定决心说出的。
盛昭莫名其妙, 犹豫半响, 还是颔首应下, 他看了看手中的雪伞,想了想,又回屋翻了个帷帽出来,递给邬钰,“戴上。”
邬钰的身份太过显眼,得遮。
盛昭把雪伞也塞进邬钰手里,两手空空,一身轻地冷淡道:“走罢。”
邬钰将帷帽戴上,打开伞遮住盛昭。
茫茫大雪中,邬钰一袭鹤氅白裳撑着白伞,墨发长泄,水墨画一般的素简雅致,偏生身侧是一抹浓墨重彩的红,他张扬热烈。
盛昭同这冬格格不入,却是邬钰周遭唯一的颜色。
一眼望去,竟只剩般配二字。
郁安易同这三日一样,在宗门口乖驯地等着盛昭,只是他等到身上落满了雪,冻得全身僵直时,等来他与盛昭的擦肩而过。
他的主人神色是冷的,眼神扫过他时没有半分波动,就好像郁安易是一个陌生人。
郁安易看着盛昭对那人侧着脸淡笑,亲密地问:“我们待会儿去哪赏雪?”
“听你的。”
“城郊有处桃林,挂满了红绸,配着雪一定很好看。”
“那我们就去这罢。”
“赏完我们……”
我们我们,我们!
明明昨日的还是他!!!
郁安易呼出一口冰到他肺腑的寒气,恍惚回首,二人早已走远,突地有片雪掉在他眼上,他还未动,雪水就顺着他眼尾流了下来。
冰凉的水迹划过郁安易脸侧的一瞬,他骤然拔腿朝盛昭跑去,他尽自己全力,用自己冰冷僵硬的手攥住了盛昭温暖的手。
郁安易指尖在发颤,他对着盛昭看过来的冷漠视线,小心地勾了一个很浅很好看的笑,他轻声问:“昨日不是说好……今日同我一起去看城郊桃林的吗?”
盛昭面无表情:“仙君怕是记错了。”
郁安易胸口莫名疼得厉害,快要喘不过气,“没有记错。”
他固执地重复:“我没有记错。”
“你说过的。”
“我们昨日回宗的路上,一起吃那块桂花糕的时候,你说,今日要同我一起去挂红绸。”
郁安易急急再重复:“你说过的。”
盛昭:“我忘了。”
他硬生生从郁安易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走。
郁安易怔了下,他不服气、不甘心,他冲过去又抓住了盛昭,“那他是谁?!”
这顶帷帽不是凡物,在它遮掩气息之下,郁安易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人的身份。
他指着邬钰,厉声问,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戾气,他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嫉妒。
郁安易快要发狂。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在今日换来在盛昭身旁的地位,这个人又凭什么突然冒出来,轻轻松松就把他挤出来!
郁安易猛地抽剑,剑指邬钰,“你是谁。”
盛昭霎时冷下脸:“郁安易,你干什么?”
邬钰突然抬手按住盛昭的肩,他掀起帷帽,淡淡看向郁安易。
他一个字没说,仅一个眼神,就让郁安易手中的剑握不稳。
无妄仙尊的一眼带着常人无法承受住的威压,郁安易硬生生撑了许久,手中剑还是掉落在地,惊魂未定。
盛昭早就不耐烦了,一字一句:“郁仙君,你现在这般模样,真是丑得令人作呕。”
盛昭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直直插到郁安易心上,他怔了一下。
主人骂小狗是件很正常的事,郁安易想努力平复心绪,但因为仙尊在,郁安易很是难堪,除了难堪之外还有些透不过气的难受。
不是有些,郁安易恍然间对上了盛昭冰冷的漠视,才后知后觉他竟然真的在屏气。
涨得整张脸都红了,唇色却是惨白。
郁安易后知后觉,他身上的心魔动了。
他猛地喘了口气,死死掐住手心,绝对不能在仙尊面前暴露出半分魔气,绝对不能,不然他只有一个死字。
现在能帮他的只有盛昭,只要盛昭碰一碰他,郁安易的心魔就能稳住。
郁安易抬眼,却发现盛昭早就走了。
盛昭没有同从前那般帮他安抚魔气,而是把他抛在原地。
郁安易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重新抬眼时,一双眼血红。
·
等离开郁安易的视线范围,盛昭面上的笑就缓缓匿去,这场戏是演给郁安易看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没必要再跟邬钰笑着张脸。
若是先前他还没发现邬钰已经知晓他上一世的事时,可能还会担心邬钰的看法。
可能还会像以前那般傻傻地问邬钰——“师尊不问点什么吗?”
现下,盛昭神色一冷。
心知肚明的事,就没必要多余一问了。
他压了压戾气,盛昭揉着眉心,他本来是没打算跟邬钰去城郊桃林的,看见郁安易才想起昨日他随口答应郁安易的那一茬。
算了,他的确很久未同师尊出过门了,盛昭还记得他还未恢复记忆前在人间跟邬钰度过的那段日子。
盛昭当时也担心过邬钰的好心会不会有用完的那一天,所以他一直在克制地跟邬钰相处,不去靠得太近。
但也算是开心的。
毕竟流浪了许久,才等来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好心人。
盛昭想着,冷淡的神色退去许多,他平静道:“在人间时,师尊带我去了许多地方。”
他们见过经历过战火却顽强依旧繁盛的大国、万千家火亮如星辰,也见过悬崖峭壁之上迎风而立的绿松,在一望无际地大漠中寻找难得一见的绿洲……
邬钰带盛昭去看了很多很好看的景色,无妄仙尊需要这些来洗去刚下战场的血气。
他也教会了盛昭,什么叫绝境必逢生。
“我却只带师尊去看一小桃林,”盛昭莫名感概,“师尊可别嫌我。”
暗地里有魔尊虎视眈眈,仙尊身份又实在特殊,即使御剑能一日千里,也无法去太远之地。
邬钰:“同你去,不会无趣。”
盛昭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回:“师尊话说得真好听。”
邬钰默了默,他碾了下指尖,没说话。
盛昭决定今日要好好跟邬钰出一趟门之后就彻底释放了本性,在去城郊的路上,他也不好好走,偏要这走走那看看,巷子尾的石缝里挤出朵花他都能弯下身津津有味地看个半天。
然后很残忍地扯了朵花瓣下来。
一直跟在盛昭身后的邬钰忍不住失笑。
站起身的盛昭听见邬钰在闷笑,他视线里却徒然看见阴影处露出的一角白衣。
跟上来了啊。
盛昭轻轻勾起唇,眼里闪过一抹暗光。
盛昭甩了个凌厉的剑花,霎时将被他抛在空中晃悠悠向下飘着的花瓣分成五六块。
他眉眼弯弯地轻轻吹了口气,那些花瓣碎片便通通旋转飞舞着,扑到了邬钰的帷帽垂下来的纱上。
邬钰透过那层纱与纱上飘落的花瓣,朦胧的视线里是盛昭骄矜的笑。
扬着眉眼,很好看。
邬钰抿了下唇,耳根热得近乎发烫。
他呼了口气,像在给自己做着什么心理准备,低声道:“好看。”
盛昭以为邬钰在说他舞的剑花,还得意地挑眉,他这招可练了不少时间。
邬钰又接着道:“多笑笑。”
盛昭一怔,是在说他笑得好看。
盛昭笑容淡下来,冷冷应了声:“哦。”
他跟邬钰还在冷战,他才不笑。
盛昭收剑,转身:“走罢,去桃林。”
盛昭没有冷脸,唇浅浅勾着,时不时跟邬钰说几句打趣的话,雪伞投下的阴翳遮住了他大半神色。
伞下,盛昭面色一路上都很平静,即使他跟邬钰在冷战,这出戏还是要演的。
今日是第四日。
暗地里跟踪盛昭的有两个人,一位是被他伤透了心,心有不甘的郁安易,一位是仍旧不死心的裴戚晏。
方才在宗门前不仅是郁安易震惊,暗地里的裴戚晏也霎时绷紧了神经,原来是无妄。
原来是他。
裴戚晏一开始还以为盛昭玩得是老把戏,只是将郁安易换做了别人,在瞧见无妄时,他安慰自己,无妄是盛昭的师尊,他们一同出宗,一定有要事要办。
直到裴戚晏在无妄的身边看见了他没见过得盛昭,带着少年张扬的气息。
不是照玉,也不是他的哥哥。
这是剑宗,也是邬钰的盛昭。
他看盛昭串进大街小巷,玩得不亦乐乎。
他看盛昭气势凌人地耍着剑花。
他看盛昭捧起花吹向邬钰,相视而笑。
这才是真实的盛昭。
裴戚晏后知后觉,让他心动的一直都是虚假,他反问自己,所以呢,他还喜欢盛昭吗?
深紫的眼眸中倒映中红衣人精致的下颔跟浅勾的唇。
心脏突地疼起来,像要被绞成了一团烂泥般的疼,蛊虫又发作了吗?
裴戚晏按了按心口那块已经硬化的地方。
毫无波动,不是噬心蛊还这么疼,那应该还是喜欢的。
他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裴戚晏嘲讽一笑。
可他甘之如饴。
第103章 入魔【一】
城郊的桃林蔓延千里, 漫天都是粉色的桃花与白色的落雪,最中间是一片不小的冰湖,颇为壮观。
这里的桃林是剑宗在供养, 布了阵法, 用天地灵气温养着,桃花四季都会盛开, 很难想象一心只有练剑的冷冰冰剑修还有这种浪漫的时候。
盛昭双脚微微陷进地上的花层里,挑眉:“谁这么有闲心?”
“这片桃林比我还大,是老祖宗……”邬钰顿了顿, 低声笑:“为他的道侣所建。”
他们已到了桃林深处,雪渐停, 除了他们也再无他人,邬钰早就将帷帽摘下, 雪伞也关上,提在一只手中。
邬钰俯身捡了朵花, 没去摘树上的, 他把花上的雪都扫干净,似是不经意般放进了盛昭的手心里。
盛昭猝不及防握住了一朵湿漉漉的桃花,邬钰掌心的温度融化了上面的雪水。
他用指尖捏了捏花蕊,“还挺好看。”
邬钰轻声应了:“嗯。”
“喜欢吗?”
盛昭莫名其妙,他看了眼邬钰, 太反常了,这真的是他师尊吗?
他反思了一会儿,是不是因为他跟邬钰冷战刺激到了他师尊。
不可能。
盛昭久久未回答。
邬钰垂眸静静看他。
盛昭本想脱口一个“还行”, 直到他抬眼看到邬钰后方远处那一片诡异的阴翳。
他都快忘了, 还有两个人跟着他们呢。
所以邬钰是在陪他作秀?
以邬钰的实力他不会没有察觉到裴戚晏跟郁安易一直跟着, 但他一直没提出来, 而是隐而不发,一路上还对他态度这么反常。
盛昭想明白后,眼神微冷,可他不需要邬钰这种奉献自己,自以为是的好心。
他闭了闭眸,扬起一个笑:“喜欢。”
盛昭手中转着那朵花,抵在唇上轻轻亲了一口,笑:“师尊送的,我都喜欢。”
那他就陪邬钰演下去,看邬钰的好心能到哪种程度上。
邬钰一怔,指尖僵了僵,他嗓子发紧,低低“嗯”了声,又觉太过冷淡,匆匆笨拙地补了句,“喜欢就好。”
盛昭心底嗤笑,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他方才听见邬钰说“喜欢”时心乱的那一瞬。
他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盛昭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地冷。
他脸上笑意盈盈:“去湖那边瞧瞧罢?”
冰湖上凛冽的寒风直呼脸上,盛昭刚蹙眉,肩上就披了件带有余温的鹤氅,温暖一下子包裹住他,挡住冷风。
盛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邬钰就以站在他背后的姿势,伸手到盛昭的脖颈上,系胸前的细带。
他们靠得很近,邬钰呼出的气息洒在盛昭的侧耳边,烫得盛昭忍不住前倾。
邬钰淡漠的嗓音近在咫尺:“别动。”
盛昭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系好后,邬钰原本想要抽回的手被盛昭握住了腕骨,“你什么意思?”
盛昭眉目突地沉静下来,他低声问完,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又不受控制地重重吸了一口的寒气进到肺腑里。
他想不通邬钰为什么在明知道他上一世那些破事后,还会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地对他做出这些事情,如果是为了帮他向那些人复仇……
盛昭在心里说,他不需要。
他不需要无妄仙尊逼迫自己去低下头颅做这些事。
他不需要他师尊用这种古怪的方式来对他好。
怎么他们师徒俩就走到这个地步上了?
盛昭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睛突然有些酸,“别再这样了。”
在邬钰面前,他一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邬钰沉默了很久很久。
盛昭眼很尖,他发现邬钰被他抓着的那只手在轻轻发颤,仅一瞬,又垂下来收回到袖下。
“你很讨厌吗?”话说出了口,盛昭就发现邬钰的嗓音哑了。
盛昭张了张唇,有些犹疑。
他只是讨厌邬钰在逼迫自己这么干。
那如果邬钰是出自本心的呢?
那他是喜欢还是讨厌?
盛昭想不出来,便索性沉默。
这沉默在邬钰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邬钰:“道侣的事,不算数了吗?”
什么道侣?
什么意思?
盛昭瞳孔紧缩,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将所有事都串连了起来,呼吸急促地问:“你知道了?”
邬钰一怔。
盛昭紧接着道:“你发现我知道了?”
邬钰直觉在刚刚那一瞬盛昭的情绪骤然沸了起来,就像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湖面,因为自己投下了一颗小石子,骤然掀起大浪。
他不明白盛昭在说什么,下意识想让盛昭先冷静下来。
邬钰深吸一口气,呼吸有些乱:“我们都先冷静,先把事情说清楚。”
盛昭怒气更大,他冷笑:“说清楚?这事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道侣的事不就是指先前他借着邬钰来刺激江千舟的事,邬钰把此事摊开来,不就是要表明他还能再这么帮他,只是对象换成裴戚晏跟郁安易而已。
坦诚公布,不就是表明邬钰已经知道这几天他们二人冷战的原因,他已经发现自己知道邬钰知道他上一辈的事了。
邬钰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说?看他一个人生闷气很好玩吗?为什么还是要瞒着他?
第二次了,这个骗子第二次骗他了。
甚至现在还想狡辩。
而且,邬钰逼迫自己来帮他,是在弥补欺骗他的事?
盛昭想通一切后,压抑着怒气:“是,你是我师尊。”
盛昭推开邬钰的手,转过身退了两步,声声都是质问,“你救了我。”
“但也不能这样耍我。”
“这样骗我。”
盛昭感到浓浓的厌倦:“你有没有想过,我发现了会……”会有多生气,会有多难过。
后面的话太过矫情,他说不出口,眼尾却在一点点地泛红。
邬钰稍稍冷静下来,盛昭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盛昭误会了什么?他又做过什么?
盛昭不等邬钰说话,他深吸一口气:“还有,没有你我也能让他们跪着求我,我用不着去利用你,你也不用逼自己对我做这些事。”
“骗子”,“跪着求我”,“利用”,“逼自己”……邬钰霎时想清了一切。
盛昭还在低声道:“别再那么干——”
所以……是不讨厌,邬钰倾身垂首。
“——唔!”盛昭黑瞳微微睁大。
怎么就亲上来了?
邬钰按着盛昭的后脖颈,他们的唇贴在了一起,没有上次把舌头都伸进去的激烈,只是静静地耳鬓厮磨。
盛昭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了粉,一直蔓延到眼尾处,他霎时往后挣扎,原本就乱套的呼吸更加乱了。
他抬手去推搡着面前的男人,唇与唇稍稍分离不到片刻,又被摁了回去。
这次盛昭还想躲,却被牢牢摁在原地。
邬钰很少在他面前这么强势过,这次却是因为……这种事。
他们呼吸交融,唇舌相贴,染上了对方的气味,深入骨髓。
盛昭眼睑不住地轻颤,慢慢地就湿润一片。
好一会儿,邬钰才收手撤回去,他直起身又是一副君子模样,好似方才按着盛昭亲的人不是他,好似现在耳根滚烫得快冒烟的不是他。
邬钰一字一句:“是我在逼你。”
“没有耍你,也没有骗你。”
盛昭晕成一团,红着脸,发着懵,下意识问:“什么?”
邬钰唇启了启,还没出声,就被面红耳赤的盛昭打断:“别说了。”
盛昭的心里跟他的呼吸声一样乱,他甚至处理不了邬钰那三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人都滚烫得不成样。
最后,他最先在邬钰静静的对视中落败。
盛昭:“你让我先冷静一会儿。”
邬钰:“好。”
盛昭颠三倒四地重复:“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邬钰转身就走,步伐竟有些不稳,没走几步又停下,低声说:“我在一旁等你。”
盛昭怎么可能答应:“师……”
他吞下那个“尊”字,刚亲完就说“师尊”两个字,好想有那么点奇怪。
盛昭:“你先回去。”
邬钰在湖的另一边吹了下冷风,见盛昭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才低声笑了下,道:“快些回来。”
盛昭敷衍地应了声,没回头看邬钰一眼,竟有些局促。
·
裴戚晏眼睁睁看着跟他订过婚的心上人跟别的男人亲吻,他瞳孔紧缩,近乎控制不住地想冲出去一拳打在那男人脸上。
在失去理智前,他狠狠扣紧了树干,十指连心,指尖崩裂迸出鲜血时,裴戚晏的心也疼得快碎裂。
哥哥会生气,会讨厌,会恨他。
他不能出去,绝对不能。
不能出去。
裴戚晏退回到阴翳里,自虐般眼都不眨地看着盛昭跟别人吻上的场景。
盛昭是真的喜欢无妄,不然怎么会乖乖地让人亲,他后知后觉,原来这么久了,他还没亲过盛昭,不止是唇,脸上也没有。
裴戚晏嫉妒得快要发狂。
寒意也渐渐如骨。
他输得实在太过彻底,即使倾尽所有也换不来盛昭的一丝真心。
哥哥……裴戚晏阖上眸,好似一瞬就疲惫许多,他认了。
浑浑噩噩间,噬心蛊又动了,裴戚晏心脏猛地剧痛,他唇角溢出暗红色的血。
裴戚晏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喘息出声。
他不想让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暴露在二人面前,不肯示半分弱,打碎牙齿都得混着血吞下肚。
即使这般自虐也挽回不了什么。
裴戚晏只是觉得,他多疼一点,罪就多赎了一点,哥哥就多一点可能回头看他一眼。
他只要一眼,就够了。
裴戚晏转过身,一步又一步地往桃林外走,他走的动静毫无掩饰,似乎故意让人听见,只是无人理会他。
盛昭兴许是听见了,但他不想去管。
他披着邬钰的鹤氅,站在湖边吹了半天的冷风,脸上的热才微微降下来,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是他师尊主动的……
脸上刚降下来的温度又升了上去。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揉了揉眉心,身后突地传来一道嗓音:“为什么?”
盛昭霎时冷下脸:“什么为什么?”
他转过身,入目是一双血腥黏腻的红瞳。
郁安易死死看着他,神色平静到诡异,“主人为什么让他亲你?”
盛昭反问:“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了?”
郁安易静静地道:“我逾矩了。”
平淡比郁安易发疯更可怕,盛昭微眯了眯眸,他招小狗般唤:“来,你照照这湖。”
郁安易在那层冰里看见入魔的自己,他侧过脸,对身侧的盛昭轻声叹:“实在是脏了主人的眼。”
这句话是在回盛昭那句“丑得令人作呕”。
郁安易掀起袍,跪在地上,“请主人罚我。”
盛昭好整以暇:“为什么罚你?”
郁安易一个一个地数:“我对主人逾矩了太多次,还控制不住心魔,没有主人的允许就入魔了。”
他神色闪过厌恶:“它真是不听话。”
“我知道的,主人心善,一定不忍罚我。”郁安易突然俯下身,额头抵地,姿态卑微,“无碍,我会惩罚自己。”
“主人能不能……别不要我。”
“抬头。”
近在咫尺的声音。
郁安易抬首,盛昭半蹲在了他面前,用帕子扫落他额上沾着的雪泥,面上是温和地笑:“你乖一点,别给我找麻烦,我还是有余力养一只会讨主人开心的小狗的。”
这是盛昭第一次自称主人,郁安易是记过的,盛昭大多时候都是称他为郁仙君,就好像郁安易跟盛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第一次,盛昭承认了。
郁安易还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只是脸上出现了醉酒后兴奋到极致的酡红 ,“我会努力讨主人开心的。”
盛昭轻轻抚上郁安易的侧脸:“真听话,来,先把你的心魔压下去。”
有盛昭的安抚,郁安易的心魔很快收了回去,不是抑制回去,而是藏进了心底。
郁安易到底是入魔了。
在他看见盛昭同无妄仙尊亲吻的那一刻。
血瞳又变回黑眸,一次又一次靠盛昭而来的心魔压制暗地里早已在郁安易身体深处形成一种依赖。
郁安易修道百年,即使没了解过魔修,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他选择了放任?不管。
他没了盛昭,已然活不下去了。
第104章 抱我【二】
处理完郁安易后, 盛昭下意识往天山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他跟邬钰的事还没解决,顿时一阵头疼。
为什么要亲他?
他师尊这种人也会亲人?
直到见到邬钰时, 盛昭还没理清, 他是该跟邬钰谈谈了,他好像……误会了很多事情。
进了书房后, 他将鹤氅褪下挂在一旁,老老实实坐在了邬钰对面。
邬钰沏了壶热茶,“冷吗?”
盛昭静静地摇了摇头。
邬钰手抚过杯口, 茶水降到南。风不烫手温度,正正好可以捧在掌心暖手, 他递给盛昭。
盛昭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就接过。
邬钰:“你听我说。”
盛昭:“嗯。”
他抿了口热茶, 热雾弥漫上他的眼前,模糊了邬钰俊美的面庞。
邬钰淡声道:“五年前你刚入宗时, 正逢藏林秘境开启, 秘境里的镇塔宝乃三生镜。”
“三生镜,观三生,前世、此世与来世皆能在此镜中一观。”
邬钰当年亲身降临秘境,削去塔顶那一角,就是为了观盛昭的过去。
他轻叹一声:“当时你失去记忆, 终日懵懵懂懂……”
多余的话被邬钰咽了回去,这些话说得太多,也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错。
“我观你此世, 三生镜却展现出你遇见我的景象, 你的过去则是一团迷雾……”
“……”
当时邬钰察觉出不对,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来历?或者盛昭的过去怎么可能会被天道以“天机不可泄”之理来掩盖?他犹豫之下, 还是担心占了上风。
邬钰进了三生镜,他做了一个没人能看见的影子,陪盛昭度过了上一世。
邬钰顿住话语,另起一话,“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过去,但我不否认这是我的错,没有同你说明,也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你怨我,是应当的。”
盛昭突地打断,他目光如炬,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戾气:“师尊当时是如何想我的?”
救回来一个废物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我当时在想,忘了也好,你若是一生都记不起来,那些人我自会来帮你料理。”
“这一世,我定会让你一生顺遂。”
透过热雾是邬钰柔和下来的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盛昭的双眼猛地一酸,他嗓音不自觉便哑了:“但是我记起来了。”
“抱歉,在你记起来后还瞒着你。”邬钰轻声说,“是我的错。”
盛昭嗓子像堵了团什么东西,难受得厉害,“你不用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是我不想你知道,你才不说的。”
邬钰温声:“你会轻松一点。”
盛昭的眼尾霎时红了,他明白邬钰的意思,他将错全怪在邬钰身上,那他就会轻松很多。
邬钰探身揉了揉盛昭的发,“我的昭昭很厉害,不用师尊帮你,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盛昭低声应了:“嗯。”
他处理得其实很糟糕,盛昭心知肚明,现在他的名声早就败坏了,外界不知把他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邬钰笑了下:“所以不用担心怕被我知道,兵不血刃的复仇,可比我厉害多了。”
“若换成我,”邬钰眼眸微眯,罕见地泄出一丝杀气,转瞬即逝,“会比你更不折手段,比你做得过分很多。”
邬钰突地起身,他手一张,剑鞘里的本命剑霎时飞到他手中,他双指并拢,在剑身上一抹,而后直直插在茶桌之上。
没发出一点动静。
邬钰不想吓到盛昭,只是无妄仙尊的本命剑威压本就过分,扑面而来的血气让盛昭怔了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雪白的剑身上就闪过无数画面。
盛昭匆匆一瞥,入目便是无数人头,密密麻麻挤在细长的剑身上,血气冲天。
“这些都是死在我剑下的人。”
盛昭背后泛起寒意。
他抬眸便是眉眼平静的邬钰,他淡声道:“我这个仙尊称号,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邬钰再一拔剑,剑身上的戾气骤然一散,不出刃时便又是一把君子剑,如他的主人一般,看似湖面微风几许一片平静,实则深不见底。
修界将无妄捧得太高了,他们当他是仙,可邬钰修得不是太上无情,他也曾踏着一路鲜血攀上顶峰,他的道里有“杀”字。
他的心里放着一个人。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也有私欲的凡人。
盛昭眼中是不可遏制的讶异,邬钰从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这么……暴力的一面。
邬钰失笑,“怎么,看呆了?”
盛昭恼道,“谁看呆了?”
邬钰忍俊不禁,心底微叹。
笑了就好,不哭了就好。
邬钰重新坐下,宽袖一挥,有了缺口的茶桌便焕然一新,他重新换了张木桌,桌上的东西却分毫未动。
邬钰淡笑:“能喊师尊一声吗?”
盛昭虽然困惑,但还是很乖地喊:“师尊。”
“对,我是你师尊。”邬钰轻声道,他一字一句:“你是我的弟子,我帮你出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
“能不能试一下……试着来依赖一下我。”
说完,邬钰的耳根又红了,他忐忑地等待着,想着还好,怎么说出来就如此不正经。
盛昭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出声:“要怎么试?像刚才那样试吗?”
邬钰也没能想到盛昭能想到这方面上去,他久久未言,呼出的气息滚烫炙热。
不怪盛昭,现在邬钰能帮的除了刺激刺激他们也没有其他的了,盛昭抿紧唇,他不介意外界对他的看法,几句口舌,还不至于被她放在心上。
盛昭自己可以随便他们说,可邬钰不行,邬钰是修真界的仙尊,怎么能跟他染上污名?
但换成方才的事,他就能接受了吗?
盛昭扪心自问,可他一想,脑海就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跟邬钰亲吻时的感受。
虽然他师尊亲得很规矩,很温柔。
但他师尊的气息可不是这么一回事,霸道得简直不像是邬钰所有,它野蛮地占据了盛昭所有的注意力,侵占了盛昭所有的领地,一刻不停地攻城略池。
盛昭别过脸,声音很轻:“算了。”
“没必要,他们我很快就处理完了。”
邬钰喉结微滚,低声问:“你讨厌吗?”
盛昭一怔,没反应过来,一股冷香就又急又凶地逼近,邬钰克制地停在盛昭的唇前,没有彻底亲上去,他再问,“讨厌吗?”
盛昭忍不住往后仰身,磕磕绊绊,“是,我是不,不讨厌,但非必要的时候,我们不,不能这样。”
“师尊。”
邬钰阖了阖眸,哑声问:“为什么不能,我们之前也试过,而且比这更过分。”
身体的记忆比盛昭自己的更深,邬钰这么一说,盛昭霎时回想起了当时欲罢不能的感觉,的确很舒服。
他的两颊迅速红起来,琉璃瞳染了羞涩的水汽,雾气蒙蒙地看着邬钰,很无措地喊:“师尊。”
邬钰狠狠闭了闭眸,“别这么看我。”
盛昭眨了眨眼,迷茫道,“师尊,你先起来好不好?”
他的弟子被他宠了五年,养出了一副娇气的性子,这点距离也受不了,尚且软着声撒娇。
邬钰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面色如常,他从容地直起身,“只是在他们面前演一场戏罢了。”
盛昭以为邬钰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说不定对红尘那些弯弯绕绕的缠绵之情不太了解,他绞尽脑汁,认真解释:“师尊可能不明白,接吻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只能跟喜欢的人做。”
“……我虽然没有喜欢的人,但这种事我只跟师尊做过。”
邬钰指尖猛地一颤,一字一句地重复:“只跟我做过?”
盛昭点点头。
邬钰静了半会儿,突然退步了:“我知晓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亲你,我便不会亲你。”
他语气正直地就好像没有在哄骗他的小徒弟般。
盛昭跟邬钰对视半响,明悟了邬钰后半句话:“只是抱一下?”
邬钰:“对。”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抱一下也没什么,他跟别人抱得还少了?盛昭垂下眸,只是跟邬钰抱一下,就能将那些人气个半死,何乐而不为?看今天裴戚晏跟郁安易的反应就知道了。
况且,他师尊说得也对,跟邬钰说开之后,盛昭总不能放着邬钰不管,仍旧自顾自地处理自己的事。
而且,他们刚刚冷战完,也的确需要一些事缓和一些关系……
盛昭想了一大堆理由才说服自己,他颔首:“好。”
邬钰一怔,低声应下,顿了会,到底过不去心里那关,补充道:“不止是这件事,遇到难事都可以来寻我。”
邬钰加的这一句,却更让盛昭确定他们二人之间是实实在在的师徒情,没有什么旖旎之情,盛昭松了口气,笑:“好。”
时隔几月,盛昭又跟邬钰回到了虚假的道侣关系上,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盛昭突地起身到邬钰身旁,他蹲下身,张开手抱了一下邬钰,笑着说:“请师尊先提前适应一下。”
很随意地一抱,却让邬钰浑身僵硬,他垂首揉了揉盛昭的发顶,“好。”
盛昭:“不要揉我头发,抱我。”
邬钰失笑,他眉眼都溢出笑意,手缓缓环上了盛昭的腰身,低声喟叹:“抱住了。”
怎么这么招人疼。
邬钰的力度很轻,即使把手放在了盛昭敏感的腰上,他也没什么感觉,顶多是被邬钰手心过高的热度烫得有些别扭。
但盛昭没有多想,这只是一个师徒间很普通的拥抱,他笃定。
盛昭眨眨眼,突然想起来:“不对,不是师尊了,是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把昭昭看成一只受到过很多伤害的流浪猫,流浪猫被家养之后,会把所有的陋习藏起来,它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第105章 脏了【三】
郁安易的心魔虽然因盛昭而藏了回去, 但他身上魔气未散,不能跟着盛昭一起回宗。
他吞了个隐匿气息的丹药,在桃林待了很久, 才转身回宗门。
还未出桃林, 眼前就是一道杀招。
凶煞的魔气携带者杀意直冲郁安易身上命脉,他猛地侧身一躲, 下意识回敬一剑。
剑气所含却并非是灵力,而是魔气。
裴戚晏眼眸微眯,轻松挡下:“想不到郁仙君竟成了当年你口中所误入歧途之人。”
郁安易竟然入魔了, 老天有眼。
裴戚晏笑了,“也不知当年被指认入魔的人是你, 他还会不会受到那样凄惨的折磨。”
“应该不会罢,毕竟这本该是由你来受那剥骨断脉之刑。”
裴戚晏轻声:“郁安易, 他当时得有多疼,现在就有多恨我们。”
“你悔了吗?”
郁安易沉默道:“悔。”
裴戚晏嗓音轻到诡异:“没事, 现在也不晚。”
他要在他离开之前, 将这条恶心的虫子给解决了。
裴戚晏话音刚落,郁安易瞬间察觉到身后极度危险的杀机,他面色巨变,竭尽全力飞身躲去。
裴戚晏阴测测地笑:“躲什么呢?”
“你不是悔吗?”
郁安易冷笑:“我是悔,但盛昭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主人用得着你来帮他出头?”
“裴戚晏,你怎么有脸来说的我?难不成我记错了,不是你给他种的噬心蛊?”
入魔后, 郁安易的情绪就极难控制, 他怒极之下, 即使心知不敌裴戚晏, 仍旧一剑向裴戚晏挥了过去。
裴戚晏侧身一躲,他身形鬼魅,下一瞬就到了郁安易身侧,在郁安易挥剑时又迅速变换身影,行踪诡秘。
明显瞧不起郁安易,在玩弄戏耍。
郁安易挥剑的招式愈发没有章法,他的脸面仿佛被裴戚晏狠狠踩在脚下,耻辱感顿上心头,他的实力在所有人里是最低,每每到了这种时刻,郁安易都是最无力的。
因为只有他最废物。
郁安易暗自咬紧了牙,那又如何,现在在盛昭身边的是他!只有他!!
他再次狠狠一剑挥了出去。
下一瞬却被厌烦地裴戚晏一脚踹开了剑身,剑身在空中飞抛之时,被他一把握住郁安易的剑柄,再一眨眼,郁安易屈辱地被裴戚晏踩在脚下。
裴戚晏低声赞:“倒是把好剑,给你用,可惜了。”
他一向不喜身带利器,魔气就是裴戚晏最好的杀人利器,但剥皮割肉时,还是剑来得顺手。
裴戚晏一剑扎进了郁安易的后背,郁安易猛烈地挣扎,他燃烧精血,命令自己的本命剑回到他的手上。
扎进郁安易身上的剑疯狂震颤,剑身嗡鸣,却被裴戚晏死死攥在手心。
不想伤害主人的本命剑发出巨大的抗力,而裴戚晏以蛮力镇压。
郁安易全身冒着冷汗,那个地方是他放盛昭灵骨之地,裴戚晏想抢走盛昭的灵骨!
主人的东西,怎么能被别人抢走,那是他的!
郁安易高声厉喝:“裴戚晏!你拿了他的灵骨就不怕他更厌恶你吗?!”
裴戚晏惬意地摇首:“不,我只是取出来还给他。”
裴戚晏取出剑,又狠狠刺了进去,碰到骨头就停了,他抽出了一点剑身,血肉黏腻的声音令他的神经绷紧,只要一想到待会儿可以拿到盛昭的灵骨,他就兴奋得头皮发麻。
他哥哥的灵骨,这种东西怎么配用?
“他不会高兴的。”剧痛使郁安易倒吸一口气,“他想看的是我自己亲手剖给他。”
裴戚晏动作根本未停:“这是他的灵骨,你自己不还有一根?”
他死死踩住拼命想反抗的郁安易,皮肉被切开,裴戚晏割下一些碍眼的血肉,终于看见了那截晶莹剔透、宛如玉石的灵骨。
哥哥的灵骨都这么好看。
裴戚晏眼里全是渴望,等到最后一步“取骨”时,他却停住动作,低头轻蔑地看了眼近乎绝望的郁安易。
“我也可以不抢走它,只是我要一样东西。”裴戚晏微微笑着,语气轻柔。
郁安易立即道:“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别碰我的灵骨!”
裴戚晏狠狠插了郁安易一剑,“谁的东西?”
郁安易忍到青筋暴起,才道:“盛昭的。”
裴戚晏满意地笑了,他笑声诡异,手上、身上、脸上全都溅上了血,打眼一看,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郁安易:“说你的要求。”
裴戚晏:“你的弟子令牌,还有你的几滴精血。”
郁安易:“你要进宗见他?!”
裴戚晏大大方方承认了:“对,你给还是不给?”
裴戚晏用剑尖一点点挑着那块骨头,“郁仙君是给还是不给呢?”
疼痛一刻不停地摧残写郁安易的神智,他的一双眼早已被裴戚晏逼成血瞳,满嘴都是弥漫的血腥味,裴戚晏踩着他的那只脚宛如一座千斤鼎,压得郁安易动弹不得。
他恨,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无力。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在郁安易的嗓子里挤出,他咽下一口血,“给。”
郁安易将放在芥子空间里的弟子令牌拿了出来,割了几滴精血融入令牌里,如此,这令牌就等于郁安易此人了,只要裴戚晏隐匿好气息,就能拿着令牌大摇大摆地进剑宗取找盛昭。
郁安易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恨不得把裴戚晏千刀万剐,该死的!
裴戚晏弯身拿起地上的弟子令牌,把玩了两下,轻声笑,“郁仙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
郁安易立即感到不对,但已经晚了,随着他嘶吼又带着痛苦的一声“你敢?!”,裴戚晏下手迅速的将盛昭的灵骨剥了下来。
裴戚晏:“多谢郁仙君今日送本尊的两份大礼。”
魔族想来没有信用可言,他真是蠢到极致了才会去跟裴戚晏做交易!郁安易又怒又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修为大跌。
踩在他身上的脚一挪开,郁安易忍疼迅速爬起身,他拿起被裴戚晏丢在地上的手中剑,拼命一般朝裴戚晏刺去。
裴戚晏随手一挥,郁安易就猛地撞倒在桃树上,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后本就大开的血洞愈发溃烂。
郁安易缓缓撑起身体,慢慢地往前爬,“把它……还给我……”
裴戚晏居高临下,冷嗤:“废物。”
裴戚晏砸破了冰湖,进去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他换了身新衣,里里外外保证了没有沾到半点血腥,连那枚弟子令牌裴戚晏都洗得干干净净,更别说那截灵骨了。
此时夜色已晚,裴戚晏一身玄衣进了剑宗,他按着百年前的记忆到了天山脚下。
裴戚晏打得过郁安易,却不能冒着被无妄发现的风险进入天山找盛昭,若是被发现了,他会比今日的郁安易还要惨。
他深吸一口气,隐在山脚下,站了一夜。
翌日,盛昭被拦住了。
他看见裴戚晏的第一眼就明白郁安易出事了,随即就是不满,他还没玩够呢,裴戚晏要是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不过死了也没事,他不在乎。
盛昭蹙眉,冷眼问:“有事?”
裴戚晏低声下气:“哥哥,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他捧着宝贝献给了盛昭。
盛昭见到他掌心中的那截骨头,下意识生起一种亲切感,这是……他的灵骨。
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知晓了。
盛昭眉眼没有半分波动,他问:“生剥?”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他不无辜,我能杀他。”
即使到了现在,裴戚晏也在遵守跟盛昭的约定。
盛昭神色冷漠:“我不关心这个,人死了吗?”
裴戚晏心口又开始疼了,这几日蛊虫已经把他的心脏啃噬得千疮百孔,疼得很频繁。
几乎让裴戚晏分不清他是因蛊虫疼,还是因哥哥疼。
裴戚晏:“没死。”
盛昭没有去伸手拿那枚灵骨,而是用灵气拿起,悬停在裴戚晏掌心的上空。
他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捏,那团灵气瞬间把那截灵骨绞得粉碎。
在裴戚晏没反应过来时,他费尽心思,捧在手心当宝贝的灵骨就化为了一堆粉末。
偏偏毁坏它的人是灵骨的主人,是他喜欢的人。
裴戚晏哑声问:“为什么?”
盛昭吐出两个字:“脏了。”
裴戚晏嗓子发涩:“我把它洗干净了。”
盛昭:“那又如何?”
裴戚晏自嘲一笑,他笑得浑身都在颤,笑得双眼都流出血泪,心脏的破洞更多了。
即使它被裴戚晏洗得干干净净,也依旧脏了,就裴戚晏一般,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怎么对盛昭弥补也无济于事。
可裴戚晏不甘心,他们四个人哪一个能甘心?
盛昭不想看裴戚晏发疯,转身就走。
裴戚晏声音轻得要在风里碎掉:“哥哥,你要怎么样……才能回头看我一眼。”
盛昭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那你就倾尽去全力让我对你的赎罪满意罢。”
盛昭下天山本是想去见一下郁安易,结果一早就遇了个乐子,他留下似是而非的话,准备回天山,毕竟郁安易现下生死不知,盛昭去了元清峰也没用。
谁知,盛昭一转身就看见了路尽头的邬钰,他眼睛一亮,霎时飞奔过去。
他一点也不在乎身后的裴戚晏,扑进邬钰的怀里。
邬钰被他热情得一怔,随即看见了远处的裴戚晏,他淡笑着回抱住盛昭,“下次别跑那么急。”
盛昭嚷嚷:“我又不会摔。”
邬钰低声问:“他什么时候走?”
一个魔尊身在剑宗,邬钰总得警惕,盛昭却以为是邬钰不想跟他抱了,抿了抿唇:“很快。”
在盛昭话音刚落时,裴戚晏就转身离开了,他捂着心口,脚步踉踉跄跄。
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噬心蛊把他的心脏完完整整吃掉了。
裴戚晏的左胸腔,空了。
第106章 他的神【四】
盛昭一直在用神识探视身后的情况, 他看见裴戚晏一走,立刻松开了邬钰。
“好了,他走了。”
邬钰敏锐地察觉到盛昭好似有一些不大高兴, 低声问:“怎么了?”
盛昭:“不是不想我抱你吗?”
话一出口, 连盛昭自己都发现他的话有点莫名其妙,里头的埋怨颇深。
盛昭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他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邬钰想抱他?应该是在埋怨邬钰嫌弃的态度。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人扯进了怀里, 邬钰松松抱着他,笑:“没有不想。”
盛昭又开心起来, 他眉眼弯弯地调侃道:“师尊这也能叫抱?”
他搂住邬钰的脖颈,收了一下手臂, 二人的距离霎时拉近许多,盛昭眉一挑:“这才叫抱。”
邬钰很无奈地笑笑, 他眼底却全是克制, “好。”
盛昭这才松开邬钰,一脚一个雪脚印,往山顶走:“走罢,回去用早膳。”
他没走几步,就被邬钰握住了腕骨。
邬钰牵着人, 对着些微讶异的盛昭平静说:“不是说要适应?”
盛昭安分了。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一大一小的两对脚印在雪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
郁安易是被冻醒的,今夜下了大雪, 差点将他埋成了死尸, 他在雪地里用双手刨了很久, 才找到他昏迷前扔得一堆瓶瓶罐罐。
里头全是药, 什么药都有。
郁安易在没意识前将芥子空间里所有治伤的药都吞进了肚,他不能就这么死了,盛昭才跟他说过会留他在身边,他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郁安易失血过多,又天寒地冻,面上惨白,他将还能找到的药都吞了几粒下去。
幸好他还剩了些本钱,这些都是好药,入口即化,润了他干涩的嗓子。
等药效发作,身体回温后,郁安易就从雪中爬了出来,他跟奄奄一息几乎没差,走一步停几步,没走多久又意识昏迷,倒在了雪地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郁安易终于打消了盛昭会来找他的期望,明明以前每一次、每一次……郁安易在心底念了两遍,盛昭都会及时救他,就好像是专门来救赎他的神。
可是现在,他的神在哪?
郁安易的呼吸轻到微不可闻,若是旁人早就死了,可偏偏是他,他能活两世,靠得就是一份不甘,更别说……主人可能还在等着他回来。
他要活着回去,见他的神。
在离开桃林之前,郁安易融化了一捧雪水,对着那堆水照,看见自己一双血红的眼。
郁安易慌张地摸自己的眼睛,却扑了自己满头满脸的冰水。
不能就这么回去,路上只要被任何修者发现了,他都只剩死路一条,只有主人那,才能容下他这只魔。
郁安易疼得手在发颤,冰冷僵直的手颤颤巍巍用剑砍下身上一条白布蒙在自己的眼睛上,隐隐能透过白布看见几分外界。
回宗的一路上,郁安易就像一只过街老鼠,垂着首,慌里慌张,生怕被人发现他魔修的身份,他身上是大片的血迹,背后伤口的鲜血往下滴落,又身着剑宗弟子服,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郁安易从没有这么难堪过,每一步都是煎熬,每一步都是依靠着回去见盛昭的信念在走。
盛昭、盛昭……
郁安易绕了远路,从无人看守之地滴了精血入阵,没有弟子令牌,他只能这么做。
在他的血瞳消失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盛昭。
他一路避人耳目,万般艰辛回了元清峰的洞府,在看见洞府前那一抹眼熟至极的红衣时,他顿时心神一松,倒在了盛昭的脚边。
盛昭心底“啧”了声,这么重的伤势,不愧是从人堆里杀出来的魔尊,折磨人是有一手。
他倒是要谢谢裴戚晏了。
盛昭换来一个洒扫弟子将郁安易搬进洞府,给郁安易下了清洁术之后就让洒扫弟子给郁安易换衣,上药。
一切事了,盛昭低声跟洒扫弟子道:“多谢,这是给你的酬劳。”
盛昭拿了一些灵石出来,他没有特地去嘱咐让洒扫弟子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事情越闹越大才好,他要让郁安易自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盛昭眼里是满满的顽劣,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郁安易的洞府,品了品茶,看了会玉简,再打坐了一会儿……
完完全全忽视了床上的郁安易,将郁安易的洞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郁安易醒来见到盛昭的欲望实在太过强烈,没几个时辰,他就强行睁开了眼,第一时间就是去找盛昭,等看到盛昭的一霎,郁安易瞬间觉得之前受到的种种苦难都烟消云散了。
他一点都不觉难堪了,反而心中充满了甜蜜,主人原来一直在洞府前等他回来,原来主人也很担心他。
盛昭:“如何?”
郁安易硬是撑着床榻坐起身:“好很多,多谢主人救我。”
他的神又救了他,这次不是照玉,是他的主人,他的盛昭。
在生死边缘来来回回这么多次,郁安易这次是真的把盛昭刻在了自己的血肉之中,骨髓之上。
郁安易摸索着下了床榻,方才他撇过铜镜时发现他的眼依旧血红一片,郁安易踉跄着走到盛昭身边,跪坐在盛昭脚边。
而盛昭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地静静瞧着。
郁安易轻轻把脸贴在盛昭搁在膝上的手上,“请主人帮我把心魔收回去。”
盛昭满意地勾唇,伸手将郁安易的眼阖上,郁安易姿势别扭地依偎了许久,再睁眼时,便又是一双黑眸。
盛昭轻声赞许:“乖。”
第107章 十指相交
兴许是疼得厉害, 郁安易的眉间紧紧蹙在一起,盛昭垂下眼,看见郁安易苍白紧抿的唇, 额上冷汗直流。
因为跪坐弓腰的姿势, 郁安易背上的伤口又崩裂开,沁出鲜血。
可郁安易仍旧乖顺地伏在自己膝上, 盛昭静静地阖了阖精致的眉眼,而此时郁安易正巧抬眸看他,仰着清冷病弱的一张面容, 饱含痛楚,眼中却全是对盛昭的希冀。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盛昭懒懒地抬起如玉的指尖, 慢慢抹平郁安易蹙起的眉。
郁安易微微挺直腰,唇轻轻一碰盛昭的指尖, 一触即离,满是眷恋。
因为这个动作, 他的背后大片大片血迹涌出, 疼痛入骨,可他面上是幸福的笑。
郁安易微勾起唇:“谢谢主人。”
他轻声问:“主人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盛昭:“流了这么多血,不疼吗?”
郁安易摇首,他用侧脸去蹭盛昭的掌心,眼中兴奋地微微冒了点暗红光芒, 又很快被压下去,低声诉说:“我想主人心疼心疼我。”
盛昭不语,他姿态随意地抬手抚了抚郁安易的发顶, 逗小狗般得不上心。
他的态度已然表明。
郁安易大喜, 他按捺住喜悦之情, 愈发依赖地对盛昭的动作顺从。
失血过多, 导致郁安易的意识忽明忽暗,他本就没歇息多久,疲惫困倦之下,他抬眼看了看盛昭,倦在一起睡去。
因为疼痛,郁安易醒醒睡睡多次,他每次醒来都要抬眼看一会儿盛昭沉静的面容。
盛昭慵懒地拿着玉简看了一下午。
日薄西山时,盛昭站起身。
伏在他膝头的郁安易骤然惊醒,身形因此不稳地向后倒去,他堪堪扶住椅身,匆匆看向盛昭离去的方向。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盛昭没什么感情的嗓音传来:“走了。”
盛昭背对着郁安易,他没看见郁安易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随着他们二人相隔的距离愈来愈远而愈发狰狞,郁安易撑在椅身上的手青筋暴起。
“主人明日还会来吗?”他语气温驯得不行。
“会。”
待彻底迈出郁安易的洞府,盛昭嘴角勾起一个莫测的笑,往天山走。
洞府内。
郁安易唤出水镜看了眼身后因伤口崩裂引发的大片血迹,他神色晦暗地沉下眸,半响,褪下了上身的衣物。
他的脊背线条漂亮,腰身劲瘦有力,本应该是好看的,此时却遍布残忍的伤口,几个狰狞的血洞、大片的割伤、青紫的冻伤与摩擦出的血痕,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郁安易好似感受不到痛般,他慢慢俯下了背,弯成一张绷紧的弓,伤口撕裂得更快,鲜血骤然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压抑住沉重的喘息,好一会儿,郁安易才直起身。
郁安易抽剑使出一道剑风,他脚边那一血滩霎时四溅开来,飞洒到四周。
郁安易环视如今像个凶杀现场的洞府,总算满意,而后才动作艰难地清理背后的血迹,用盛昭留给他的药上好。
郁安易在满目狼藉里想,主人明日也会心疼他。
可第二日,倒在地上半梦半醒的郁安易等来的是一个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候在洞府外,恭敬地向内传音,自称是盛昭托他来传话的。
听见“盛昭”二字,郁安易就艰难地用灵气开了洞府。
外门弟子久闻仙君之名,他本不敢多看,浓重的血腥味却让他震惊地抬眼。
洞府内未点灯,只能借着丁点日光看清内部,昏暗的视线下,到处都是四溅的血。
外门弟子嗓音发颤:“仙君?”
“说。”
外门弟子往角落看去,他对上没有任何感情,宛如不是人的一双黑眸,像是野兽。
匆匆一瞥之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仙君染血的白裳跟萎靡的坐姿。
说?
说什么?
仙君这是出什么大事了?跟盛师弟又有何关系?
那道幽森的嗓音愈发冷:“他跟你说什么了?”
外门弟子连忙道:“盛师弟说他今日要与您失约了,不能来见您了。”
他顶着那道冰冷的视线,话语愈发委婉,冷汗不停,“师弟……师弟他说他深,深表歉意,让我告知您一声,来日他,他定会赔礼谢罪。”
这些话都是他在放屁。
盛昭的原话只有几句:“你告诉他,我今日要陪师尊,不去看他了。”
有仙尊在一旁,他这位原本好好走在路上,却被盛昭拉住传话的外门弟子头也不敢抬,呐呐应了,转身就走。
走前他还瞥见,红衣与白衣紧紧贴在一起的亲密。
郁安易:“说他的原话。”
外门弟子在无形的压迫下立刻道:“盛师弟说他今日要陪仙尊,不去看仙君您了。”
无妄。
郁安易眼中又泛起暗红,仅仅一瞬,又快速压下,他撑着墙,身形不稳地站起,走一步晃三步。
外门弟子害怕的心情不知不觉降下,甚至因为至始至终在他心里都很强大的仙君,如今露出这么虚弱的样子而忧心问道:“仙君不如让药君看一下伤势?”
郁安易摇摇首:“有他在……”
郁安易突然咳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血流手心。
外门弟子回想盛昭语气中对仙君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态度与仙君此时即使重伤也不去找药君治伤,而且……有他在?
是有盛师弟在,就不能去看药君的意思?
外门弟子暗暗心惊。
郁安易顺完气后,声音虚弱得轻不可闻:“走……”
滚去把他这幅命不久矣的模样说给主人听。
外门弟子只得退去。
·
盛昭是故意的,故意选了个外门弟子,故意在方才说出那一番话,他垂眸笑了下,望着外门弟子越走越快的背影。
也不知道郁安易会把自己拾掇的有多惨。
盛昭对一旁的邬钰道:“师尊。”
他扬扬手:“很久没跟师尊牵过手了。”
他扬起手的同时,方才掩在二人袖下只露出几根交叉的手指,此时就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中,很简单的交握。
盛昭感受着邬钰掌心的温度,不知怎么,顽劣心突起,他慢慢将指尖插进邬钰的指间中,直至十指相交。
他们每根手指都暧昧地交叉在一起。
邬钰的指尖僵住了。
他今日束了玉冠,即使墨发如泄,也遮不住他发烫的耳尖。
盛昭玩着邬钰的手指,“还是第一次跟师尊这么牵手。”
邬钰低声应了 。
今日是盛昭拉他出来的,说是演戏的时间到了,可人走了,还在演。
邬钰缓缓收紧自己的手指,“回去罢,给你做玉圆子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越来越卡了,不好意思(小声)
第108章 谣言
上一次他们牵手是在五年前, 邬钰捡到盛昭的时候。
那时的盛昭很瘦,小小一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邬钰身后, 他很少说话, 只用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看着邬钰。
很乖。
也很让人忧心。
邬钰怕他会在人挤人的长街上走丢,怕他会在自己身后被人拐走, 怕有一天盛昭会主动转身离开。
邬钰很清楚,他没有获得盛昭的信任,所以他牵住盛昭的手, 杜绝那些可能的发生。
盛昭骑虎难下。
他下意识去“挑衅”了邬钰一把,等真的被邬钰十指相扣、紧紧握住时, 想抽手又抽不回来。
盛昭有些后悔,并决定狠狠宰邬钰一把补偿回来:“我还要吃……”
邬钰都应了下来。
·
昨日主人没来。
郁安易没有收拾房间, 依旧是满屋血迹,血液干涸了凝固在地上, 脏乱一片。
昨日没来, 那今日会来罢?
他给自己的伤口换了药,静静等着。
他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外门弟子,昨日的场景再一次重复,郁安易竟有些不真实感,他在昏暗、血腥弥漫的洞府里一动不动坐了两日, 昏了又醒,醒了又混,头脑鼓胀酸疼, 浑浑噩噩之间, 恍如昨日。
郁安易眼前又浮现出盛昭轻抚他蹙起的眉头的那一幕, 稍一眨眼, 便如镜花水月,他眼前仍是黑暗的洞府。
明明主人走前还陪他度过了整整几个时辰,动作那般轻柔,语气那般温和。
以致于让郁安易以为他成功将主人身边的位置抢回来了,可盛昭只是回去见了仙尊一面,仅仅一面,就比得过他用鲜血铺到盛昭前头的这条路。
身后的伤口骤然疼得让他无法呼吸,郁安易强迫自己忍着疼痛吸了口气,裴戚晏跟他都是主人身边的狗,只有仙尊才是盛昭真正在意的人。
是仙尊将盛昭带回了剑宗。
是他们在上一世把盛昭害到那般地步。
伤口连绵,郁安易竟连呼吸都在疼,心脏也疼得缩成一团,他险些以为,自己要疼死过去。
他恨,恨仙尊占了那般好的时机遇见重生后的盛昭,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出关,恨自己上一世做出的那些事。
他更恨的是,他这般卑劣,现在竟还妄想陪在主人身边。
可他没了盛昭,就活不下去了。
郁安易惨然一笑。
是了,他要弥补,他要赎罪,他要盛昭的目光留在他身上。
房屋内干涸的血迹被新鲜的血液洒上,这一次,郁安易没有上药。
他合该受着这疼。
又过去一日。
今日的郁安易连外门弟子都没见到。
郁安易终于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他已经习惯照玉亦或者盛昭一而再再而三主动对他伸出手,可现在,他如果再不做出些什么,盛昭的身边恐怕再没他的位置。
他第一次违抗主人的命令,没有再乖乖等在洞府内,而是换下身上的血衣,出了洞府。
外头日光很足,是冬日里少有的明媚,罕见地,郁安易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弟子,耳边是一声又接一声的“仙君”。
他们表情恭敬,却在暗地里打量自己。
郁安易与二名结伴的弟子擦身而过时,他没再走动,静心去听。
二人说得很小声。
“在这都蹲两日了,总算见到郁仙君了。”
“这脸色一看就受伤了,传言不假。”
“他不会要步上剑尊的后路罢?”
“……”
郁安易抿起苍白的唇转过身,冰着张脸:“什么传言?”
·
传言不出盛昭所料,仅仅不过三日,便传遍整个剑宗。
他被一纸诏令传到了主殿,刚到就瞧见等在殿门口的黎鸿。
黎鸿:“小师弟!里边只有我师尊一人,师兄陪你一同进去。”
别怕。
盛昭笑了下:“放心。”
二人进去给主座上的谢长老行了个礼,谢长老神色还算温和,他招招手,唤盛昭过去。
黎鸿跟在盛昭身后,一同上前。
谢琮:“你小子又来凑什么热闹。”
黎鸿搭着盛昭的肩,紫衣大摇大摆,欠打地笑了下,“那些传言肯定是假的,用得着叫小师弟来一趟吗?”
“站没站相。”谢长老先是说了黎鸿一句,又看向盛昭,“三日前,你在元清峰召了名洒扫弟子,扶身受重伤的郁仙君进洞府。”
“第二日与第三日,你唤了两个外门弟子去给他传话,是否?”
肃穆的大殿内空旷无比,谢长老面目一凛,嗓音沉重。
盛昭:“是。”
谢长老:“他的伤可与你有关?”
黎鸿急了:“我们小师弟一看就不是那种伤害同门的人吗?”
盛昭罕见地心虚了,他摇首:“无关。”
黎鸿还在说:“你看,小师弟都说跟他没关——”
谢长老颔了下首:“好,你下去罢。”
以为谢长老不会信,正说个不停,企图为盛昭开脱的黎鸿:“?”
这么简单?
不止是黎鸿,盛昭也觉得这也太轻易了,谢长老虽然也疼他这个有天赋的小辈,但在公事上绝不会徇私,就算今日站在谢长老面前的是黎鸿,谢长老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出什么了,也不会包庇黎鸿半分。
名义上是长老,却是剑宗的管事人,谢长老最是公道不过。
盛昭都要以为谢长老是看不惯郁安易,才将此事轻拿轻放地揭过去,或者是谢长老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但剑宗除了他师尊还有谁能指使谢长老。
可是邬钰怎么会插手此事?
盛昭想不通。
这厢,谢长老还在赶人:“你小子也给我下去,这几日教的剑法可练熟了?”
黎鸿讪笑,忙不迭扯着盛昭下去了:“这就去,这就去练!”
谢长老看着二人下去,才长叹一口气,他传音道:“该走的过场都走完了,但便是我也管不住弟子间的传言。”
邬钰话语中似有深意:“几句闲话罢了,过些日子,这传言就会散了。”
“什么传言?”
那两名弟子先是支支吾吾一会儿,才开了口:“盛师弟残害您的传言。”
郁安易面色愈发阴沉:“说清楚。”
二名弟子面面相觑,一唱一和。
“仙君三日前不是身受重伤,据我所知,当日进仙君洞府照顾仙君的弟子说,您当时可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差一些就当场坐化。”
“而且还有人传言,仙君的洞府内皆是血,偏生那盛昭还威胁您,不让您去找药君治伤。”
话匣子一打开,这两名弟子便越说越气:“那盛昭害了剑尊跟齐少主还不够,现在还来害您,我们剑修竟也有这等恶毒之人!”
“就是,剑宗的名声都被他败坏了,现在修真界都拿我们当个笑话,戳着剑宗的脊梁骨说我们是靠联姻向魔界求和。”
“就凭那盛昭是仙尊的徒弟,仗着有仙尊撑腰就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连长老会都拿他没办法,可怜谢长老被流言为难,还在仙尊面前难做。”
他们愤愤不平,又为郁安易打抱不平,满脸担忧,“剑君,您的伤势要紧,我们可为您去请药君来元清峰为您疗伤,”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去请谢长老为仙君做主。”
话音刚落,二人就对上郁安易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森然阴冷,寒意浸骨,他们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不是冬日寒冷,而是魔秽之物的阴寒,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郁安易勾起苍白的唇,嗓音很轻:“怎么不说了?”
这两名弟子愈发觉得诡异,不敢再言,没半分先前的壮志凌云。
他们自是不敢想,他们口口声声中受了盛昭莫大欺凌的好好仙君,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杀了他们。
郁安易听着那些对主人的污言秽语,早已气愤填膺,眼光都微微冒了魔红。
他的主人对他那般好。
这群不明真相的蠢货。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攥紧手心克制下来,冷声道:“与其说你们担忧我的伤如何而来,不如说是想把此事栽赃到盛昭身上。”
“反正传言都说了,盛昭害过这么多人,他那么坏,想必我这身伤也是盛昭弄的罢。”
“这么大的事居然就发生在我身边,其他人都不知道,唯独我知晓,其余人定会争着抢着来问我。”
“我也太可怜了,这次帮了我,不止会一介仙君承你们的情,谢长老也会对你们留下印象。”
……
郁安易一字一句,剖透了这两名弟子的心,将二人亦或者那些兴奋地流传谣言的弟子们心中的一切龌龊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惯会玩弄人心,这些人的心思他一看就知,无非是起了好奇心,想凑个热闹,打着为他出头的名义自然是为了“利”。
二人羞愤欲死,当郁安易说了出来那些隐晦到连他们也未发觉的晦暗心思,后知后觉窘迫。
郁安易话语冷厉:“剑宗容不下私下胡言乱语,毁坏同门弟子名声的人,你们若不想我上报给长老会,就按元清峰的规矩去领罚。”
元清峰能有什么规矩,无非是关禁闭室,二人后怕起来,低声哀求:“仙君饶了我们吧,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说这个传言!”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被其他弟子所误导。”
郁安易眼底阴邪,突然轻声应下:“好啊,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你们可以让这三日前照顾我的弟子,这两日帮盛昭传话的两名弟子代替你们受着惩罚,反正是他们先传出来的。”
二人有些过意不去地对视一眼。
郁安易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他们,我跟盛昭的关系也不会被挑拨,你们也不会在今日撞到我面前,该领罚的人是谁,你们自己好好想想罢。”
“你们要是真好心想替那三人受罚,也随意。”
不行!他们凭什么替别人受罚,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们,这流言一开始也不是他们传的!
二人道:“我们这就去将这三人找出来,多谢仙君!”
郁安易满意一笑,感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两位弟子因郁仙君先前的咄咄逼人而生起的不满霎时一空,甚至觉得仙君人真好。
郁安易有些失落:“我跟盛师弟私交甚笃,我被歹人所伤后,他带我回剑宗疗伤,乃是救命之恩,却不曾想被他人误会至此……”
他明里暗里说了许多他跟盛昭间如胶似漆的话。
留着这两人,自然是想要他们两将这些话散发出去,这些该死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反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跟他的主人关系很好。
郁安易想着那副场景,甜蜜极了。
打发走这两名弟子之后,他就立刻朝天山赶去,原来这两日主人不是不想来看他,而是来不得,若是盛昭来了,岂不是坐实了这些谣言?
郁安易笃定心中猜测,又想,他把谣言的事解决了,主人一定会很高兴,不知道会奖励他什么。
可惜天山不容外人进入,郁安易的弟子令也被裴戚晏夺走,不能给盛昭传音。
他一脸病容,在山下等了许久,才等来每日进天山送膳食的弟子,劳烦人去帮他带话。
不过多时,天山的阵法就对郁安易打开。
第109章 吻
盛昭颔首同意后, 邬钰就开了阵法,桌上是被弟子摆好的膳食,他们吃了起来。
郁安易不知山脚能乘的仙鹤在哪, 身上的伤势也支撑不住他御剑飞行, 即使修为在身,从山下爬到山顶也需费不少时间。
盛昭估摸着时间, 饮了口热茶,“师尊。”
他站起来,在邬钰抬头看他的时候, 从邬钰的手臂下方钻了进去,坐到人的大腿上。
盛昭甚至还理所当然地对邬钰挑了下眉,
像是在问,你怎么愣着不动。
邬钰后知后觉, 他的长袖中猝不及防冒出一张秾艳的脸,而后便贴上来一具柔软的身子, 他一瞬间僵直了身躯, 呼吸不稳。
“成何体统”四字在心中翻来覆去说了个遍,因私心还是没说出口。
盛昭坐得不舒服,还在调整着位置。
布料之下的软肉紧紧贴着绷紧的大腿肌肉摩擦。
邬钰胸膛起伏了一下,哑声:“别动了。”
又补了句:“好好坐着。”
盛昭嘟嘟囔囔:“师尊的腿好硬。”
邬钰闭了闭眸,喉结艰涩地滚动, 他抬手抵住了盛昭的腰,控制指腹规矩地抵在浅浅凹陷的腰窝上,不去揉捏不去摩挲, 偏生他的掌心是热的、烫的。
烫得盛昭往前挺直了一下腰, 与邬钰贴得更近了, 他微低头, 就瞧见邬钰紧抿的唇,脸上的线条愈发绷紧冷硬,嗓音也淡漠得更厉害,不带半分感情:“舒服了吗?”
“舒服,可舒服了。”盛昭连忙道,他很乖地笑了下,讨好:“师尊你忍忍,等他走了我就下来。”
然后盛昭就觉得腰间滚烫的掌心贴得他更紧了,邬钰低低应了一声。
他们亲密得不像师徒,邬钰死死恪守着他身为师尊的底线,面前这个主动打破禁忌的人却口口声声都说要走。
邬钰抬手将盛昭两只手臂都环住自己的脖颈,“人来了,抱紧点。”
话音刚落,踩在雪地上的极轻微声响从远处传来,以盛昭的修为,他自然听见了。
盛昭低声笑了一下,用极轻的气音道:“师尊,入戏了。”
他抬起指尖轻抚上邬钰的侧脸,力度轻柔地略过鬓角,玩弄一般撩起邬钰垂落下来的乌发。
而后,盛昭的手一滞。
邬钰在盛昭撩发的一瞬就迅速地别过头,但来不及了,已经被看见了。
好半响,盛昭用指尖点了下他师尊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揶揄:“师尊?”
邬钰一言不发,别过头阖上眸,像是认命了,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偏生表情冷得可怕。
盛昭盯着邬钰的冷脸,手中动作不停,顺着耳根的红下去,脖颈处也是一片绯色。
他师尊面上高洁,实则早就……盛昭实在琢磨不出一个能表达他们师徒二人情谊的好词。
可能邬钰对他的师徒情都藏在心底了吧。
盛昭后知后觉,轻叹,“原来师尊是尊纸老虎呀。”
“我还以为师尊很讨厌我亲近你呢。”
盛昭说着,好奇心作祟,去扒拉邬钰的衣领,刚扯开一小处,瞥见一抹绯,就被紧紧攥住了腕骨。
邬钰语气滞涩,哑声:“够了。”
“不讨厌。”
很喜欢。
邬钰似叹似笑:“给师尊留点面子。”
盛昭不甘不愿地“哦”了声,像刚找到好玩的玩具没玩多久就被大人喝止的小孩,调皮但又很听话。
委屈极了。
邬钰哭笑不得:“有外人在。”
盛昭眼睛亮了一下,“那等人走了,师尊可不能反悔。”
盛昭将扯开的衣领整理好,又将邬钰的乌发顺好,做完一切后,乖顺地倚在邬钰怀里,斜斜看了眼快走到的郁安易。
仅一眼,又无情地收了回去,好似全然不在意他养了这么久才养熟的一条狗,整颗心全挂在了他的师尊身上。
郁安易呼吸一窒,被这一眼冷到心底。
他走了一路,看二人调情了一路,忍耐得青筋暴起,靠最后一丝理智才堪堪把滚动翻涌的心魔压下,在无妄面前暴露魔气,他只有死路一条。
“仙尊。”
郁安易俯身拱手。
什么狗屁仙尊,亵渎徒弟的师尊也配称得上这个称号?
郁安易直直盯着盛昭,眼底的贪婪一览无余:“盛师弟。”
太久没见,他想盛昭了。
邬钰微微皱了下眉。
盛昭分了大半注意力在邬钰身上,自然瞧见了,他低下头,吻在邬钰皱着的眉头上。
用柔软、濡湿的唇抚平。
而盛昭对自己,只是用手指随意地一抚,他一条狗,又在奢望什么呢?
郁安易又喊了一声,盛昭才不悦地看过来:“有事说事。”
郁安易为难地看向邬钰。
盛昭:“有什么是我师尊听不得的?”
这话说得,就像邬钰是盛昭的道侣般。
郁安易:“是有关谣言的事。”
他复述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将此事解决,隐隐含着期盼,希望能得到盛昭的奖赏。
“嗯。”
他满心期待,可得来的不过是盛昭一个冷淡的气音,毫不在意,他的主人眼里全是另一个人。
盛昭眼里没有他。
他的主人噙着淡笑,眼中含着对他从未有过的羞涩与艳色,含苞待放,垂下首去碰别人的唇,碰了一下,转过脸看他。
盛昭冷着嗓音:“你还不走?”
话里话外都在警告他,让郁安易识趣一点。
郁安易被这一眼看得浑身血都冷了,他艰难地扯了一个笑,喉间艰涩,像一个低贱惹人发笑的戏子,哑声道:“走,这就走。”
他听话。
郁安易转身离开他费尽全力才上来的天山。
起初郁安易知晓照玉是盛昭时,他以为盛昭是抱着恨他的心思才做得伪装,可盛昭没有,他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等郁安易甘愿被驯服,已经成为他手底下的一条狗之后,他才发现,比盛昭恨他更难让他忍受的是盛昭从来都没将他放在心上。
无论他做什么,是伤害自己,还是讨好主人,盛昭高兴了会逗他两逗,不高兴了理都不会去理。
他在盛昭眼里就是一个乐子。
他无关紧要,随时都有可能被丢弃。
心魔又发作了,魔气丝丝缕缕从他内心散发出来,紧紧束缚住他的整颗心脏,再又胸口处散发到四肢的灵脉。
灵气转换为魔气的滋味并不好受。
郁安易痛得扶住树躬下身,指尖都抠进了树干里,疼得他恍惚快要死去。
他背部的伤口又撕裂开,七窍因五脏六腑的震荡流出鲜血,像即将被拖入地府的临死之人,不甘不愿地疯狂挣扎着,最后不得不认命。
给他最后一刀的人就是盛昭。
踏出天山的郁安易已经成为了一个血人,他施了一个清洁咒,回到元清峰后,看见了等在他洞府门口的五个人。
是那两个弟子把最初散发谣言的三人带了过来。
郁安易看了他们半响,一双无光的黑眸直让人胆颤心惊,他阖了阖眸,一瞬变得疲惫许多,轻声道:“都走罢。”
几人大喜,连滚带爬地离开元清峰。
郁安易嘲讽一笑,踉跄着走进那个全是他的血的洞府……
人一走,正装模作样将唇贴在邬钰唇上的盛昭立即直气腰身,趁邬钰没反应过来,抬手就去扒人衣领,满意地看见一片绯色之后,跳下身就想跑:“冒犯了师尊弟子困了先回房。”
盛昭只看见了一片绯,没瞧见邬钰忍耐地脖颈上都冒出了青筋,颇为恐怖。
邬钰长长舒了一口气,头疼地掩好衣领,他唇间还有盛昭留下来的湿意,抿了抿唇,就尝到他的好徒弟留下来的香气。
邬钰站起身,呼出一口热气。
第110章 戏将终
在盛昭的无视跟郁安易的默许下, 盛昭伤害同门师兄弟的风声愈发地大,他只要一出天山,就会迎来警惕又不耻的目光。
郁安易似乎又变回清冷高雅的仙君, 元清剑尊闭关思过崖, 偌大的一个元清峰就由郁安易来掌管,他不去管流言在私底下怎么传, 但绝不能让他听见。
一时间元清峰风声鹤唳起来。
郁安易将自江千舟重伤之后元清峰积累多月的事务都处理了个干净,忙碌多日,才翻到一沓公文, 上书欲翻新后山荒废的旧院做弟子们的演武场。
郁安易在案台上怔怔想了许久,才想起那是百年前盛昭还是江千舟的弟子时住的地方。
盛昭死了后, 他拿到灵骨就闭了关,他不在, 江千舟裴戚晏他们也觉无趣,纷纷闭了关, 那处院子自然荒废了。
一百多年的时光并没改变什么, 这处院子与郁安易闭关前看见的并无区别,一样的破烂不堪,郁安易一时有些恍惚,差一些以为自己记错了。
同样是江千舟的弟子,他要什么便有什么, 灵石灵符灵器样样不缺,反观盛昭,吃不饱穿不暖, 住的地方也如此破烂。
郁安易心疼得要命, 恨不得回到百年前将盛昭养到自己膝下, 千娇百宠养大。
他生出一丝不忿, 埋怨江千舟为何如此不公,埋怨当年自己鬼迷心窍,在盛昭孩提那年夺了盛昭的天赋,他当时是如何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的?
郁安易抬脚跨过门槛,目光向角落一凝,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实际上却恍如昨日,当时的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师兄,你怎么能为图修炼的捷径,而去入魔?”
“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我要去告诉长老会,告诉师尊。”
他的厉声逼问与少年绝望的哭喊与否认。
郁安易眼前一阵阵发黑,骤然重现当年的场景,少年在他面前呕出一口血,而自己步伐兴奋地转身离去,就差最后一步,天道之子的灵骨就是他的了。
郁安易猛地阖上眼,倒退几步,再睁眼,险些以为自己做了梦,他嗓音发涩:“你怎么在这,主人。”
盛昭从小门内走出,静静道:“闲来无事,寻个无人的地方打发时间。”
怎么会闲来无事?郁安易回到剑宗后有打听过这一世的盛昭在剑宗五年内的经历,同门师兄师长没一个不喜欢他的,成日不是在修行练剑就是同师兄们打趣,怎么会闲来无事。
莫不是因那些闲言碎语,已无人敢靠近盛昭了。
当日没有处置那五人的愧疚心再一次爆发而出,明明此事因他而起,祸却全烧到了盛昭身上,他真是无能,这种时候了……
郁安易深吸了一口气,还躲在主人的背后心安理得的养伤,做出一副漠视的态度。
郁安易深深看了眼盛昭。
他漠视他的神,让他受尽一切委屈,最后理所应当地指责神为何不怜悯他,为何不只看他。
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强求……郁安易在心中念了一遍又一遍,喉中弥漫起苦涩,本就是他强求盛昭要原谅他,本就是他强求要做盛昭身边的一条狗,本就是他强求要留在盛昭身边……
所以盛昭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他凭什么就因心中嫉愤去视而不见,对主人下手?
郁安易垂下眸,竟不敢再跟盛昭清澈透明的黑眸对视,他低声道:“对不起,那日回元清峰后我放了那些人。”
盛昭不语,静静地瞧着郁安易。
郁安易竟觉得那道纯澈的目光下看出了他一切卑陋不堪,百年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浮现在眼前,他嘶哑着嗓音:“对不起……”
他佝偻下腰,满目痛楚,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盛昭,一句又一句地重复那三个字,环住盛昭的手臂收得愈发地紧,勒得人骨头都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盛昭一直都无动于衷地任郁安易发疯,直到郁安易声音愈发哽咽,嗓子嘶哑地说不出话后,他才云淡风轻问:“只有对不起吗?”
盛昭微微侧过脸,贴在郁安易的耳边轻声道:“仙君,你知晓的,我不养没用的宠物。”
他微微勾起唇,“你想让我原谅你吗?”
郁安易眼中血红一片,心魔又生,“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求你能原谅我。”
盛昭弯起眉眼,徐徐善诱:“那你想求什么?”
郁安易整幅心神都被蛊惑住:“我想跟无妄一样,永远都能留在你身边。”
盛昭笑了下:“好啊,那仙君就展现出能不让我抛弃你的用处。”
“抛弃”二字霎时让郁安易瞳孔紧缩,一双竖瞳宛如兽眸,他骤然抬头紧紧盯着盛昭,“求你,不要抛弃我。”
他会竭尽所能。
盛昭轻拍了拍郁安易的脸:“那样我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扔掉了。”
盛昭任由郁安易抱着他直到心魔压下,他看得出来,郁安易的心魔已然彻底扎根,再多来几次可就彻底压不下了,到那时,修真界就再也没有郁仙君了。
临走前,盛昭跟郁安易道:“他说想见我,走了。”
郁安易张了张唇,静静看着盛昭离开。
明明他们才见面没多久,明明他也想见盛昭。
他也想拥有盛昭对无妄的这份特殊,郁安易狠狠闭了眸,他要怎么做才能比无妄对盛昭更有用?
再睁开眼,他瞳孔中多了一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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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雪中静立的白裳人微微侧头,邬钰抬眸看去。
盛昭凑到邬钰身侧,仰脸看他,动作自然地用指尖拈了下邬钰眼睑处沾着的雪絮。
他的动作很轻,划过邬钰眼前,就是极轻地抚摸,带着极轻得暧昧才有的痒意。
盛昭似乎还没意识到,笑嘻嘻地问:“师尊怎么在这傻站着?”
确实是傻站,灵体也不开,任由雪絮落到身上,眼睑都快结了冰。
邬钰阖了阖眼,嗓音些微地哑:“怎么去了这么久?”
盛昭以为邬钰的嗓音是寒风吹哑的,没做他想,反而打趣道:“所以师尊是因为我那一句去去就回,就一直在这等我吗?”
“嗯。”邬钰握住盛昭的指尖,用灵力拭去上面的水迹,他眼微微垂下,专注认真:“是在等你。”
盛昭下意识缩回手,却被攥了回去。
邬钰:“急什么,还没弄干净。”
有些不对劲,盛昭没数清他被邬钰握了多久才被松开,他脸有些发烫。
很不对劲。
盛昭面色一正:“师尊。”
邬钰眉眼并不锋利,瞳色却很深,他静静垂下眸看人时,猝不及防间,轻描淡写地就将人锁进了眼里,“嗯?”
盛昭深吸一口气:“我跟他的事很快就会结束。”
他顿了一会儿,邬钰也没出声,周遭安静得有些寂寥,大雪簌簌落下,盛昭吸了口寒气,眼里闪过决然,“届时,我与师尊这场戏便演到底了。”
盛昭是个利落的人,当断则断,更别说他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我与师尊还是师徒。”
邬钰明白盛昭的意思。
他们仅是师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