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好骗【补】


    裴戚晏看见盛昭的时候, 他手中利刃正准备插进一个死士的右胸口。


    他全身泛寒,剑刃也拿不稳,指尖一颤。


    ——“哐当”一声, 利器落到地上。


    裴戚晏在少时濒临过无数次死亡, 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给自己定的第一准则就是——要拿稳手中的武器。


    只有杀了别人, 自己才不会死。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攥不紧剑。


    裴戚晏身上溅满了黏稠的血,腥臭的血从他的颊侧落下, 两额边尖锐的角也被杀虐刺激出。


    裴戚晏双眸杀红的血光却在迅速地消失,他怔怔地看着盛昭, 轻声喊:“照玉哥哥。”


    盛昭看都没看裴戚晏一眼,只当没有这个人。


    裴戚晏眼睑眨了眨, 一滴血就从其上掉下,好似他流出了血泪。


    盛昭无视了裴戚晏, 也无视了刚刚救过的郁安易, 他数着暴露在月光下的死士。


    还活着的人只有十几个了。


    齐家死士自然认出了盛昭,黑金面具们互相对视一眼,停下攻势。


    若是继续打斗,肯定会伤到只有元婴期的盛昭,到时就算杀了郁安易, 回了齐家,齐韧也不会放过他们。


    盛昭神色平静:“给我一个面子,此事我亲自去跟齐韧谈。”


    齐家死士们纷纷沉默, 下一瞬, 所有人皆隐匿进黑暗中, 一霎退去。


    郁安易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困扰他快近半个月的齐家死士, 照玉轻飘飘一句话就解决了,就连裴戚晏,这位魔界尊主都没有这个本事。


    死士走了之后,盛昭背对着裴戚晏跟郁安易就没再说过话,他不说话,其余两人没一个敢动。


    明明背影看着柔弱,此时此刻,在郁安易眼中却强势无比。


    他们站了好一会儿。


    盛昭才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郁安易,很好奇地问:“郁道友,我原来这么好骗吗?”


    郁安易诧异一瞬,沉默地不说话。


    裴戚晏攥起了双拳。


    盛昭嘲讽地勾了下唇:“既然答应了你,我不会出尔反尔。”


    “两个要求,我擅自做主一个,齐家的事我帮你解决。”


    郁安易自然不可能反对,他这次不再清高地“嗯”一声,而是道:“多谢。”


    盛昭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盛昭从头到尾,都没有理过裴戚晏,哪怕分给他一个视线,都没有。


    裴戚晏忍不住出声:“哥哥。”


    盛昭脚步一顿,毫不留恋地继续抬步。


    裴戚晏几步跨过去,可怜兮兮地扯住盛昭的衣角,哀求:“你别不理我。”


    裴戚晏胸口疼得厉害,他低声:“我错了。”


    盛昭忍无可忍:“晏七,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裴戚晏茫然,什么机会?


    盛昭冷声:“昨夜我看了你很久,那便是我给你的机会。”


    “这里是修真界内部,怎么可能出现魔族?!”盛昭厉声说完,又笑了声,带着浓浓地疲惫:“晏七,我说过,我并不蠢,也不好骗。”


    他喃喃地重复:“我给你机会了。”


    原来如此。


    裴戚晏恍然后,呼吸都安静了几分。


    昨夜不仅是他给照玉机会。


    原来也是照玉给他的机会。


    是他执迷不悟。


    裴戚晏生出悔意。


    裴戚晏抹了把脸,却蹭了一手的污血,他深吸一口气:“我改,我可以改。”


    他低声下气地哀求,魔尊的骨气都抛在脑后:“哥哥,你再信我一次。”


    盛昭沉默良久,轻声说:“晏七,你身上的血味,熏到我了。”


    很轻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将裴戚晏跟盛昭之间划出一道深长的沟壑。


    它提醒着裴戚晏,他跟照玉之间横跨着深渊,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本该永生都不会交汇。


    盛昭一字一句:“松手。”


    裴戚晏不肯。


    盛昭就继续逼着裴戚晏:“我的衣服脏了。”


    裴戚晏这才看到,他满手是血。


    全是照玉最不想看到的人血。


    裴戚晏苦笑一声,松了手。


    他眼睁睁看着盛昭一步一步走远。


    裴戚晏全身冰凉,寒意刺进了骨髓中,他突然懂得了什么名为恐惧。


    他在害怕。


    害怕再也见不到照玉。


    害怕照玉再也不会用盛满温暖笑意的眼去看他。


    裴戚晏突然也懂得了什么名为后悔。


    后悔为什么他在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后悔他对照玉满口谎言的同时,还在沾沾自喜。


    裴戚晏也知晓了什么叫愧疚。


    因为他让照玉失望了。


    照玉恐怕比现在的他难过百倍千倍。


    裴戚晏本是随心所欲的魔。


    可他现在为了照玉,生惧、生悔、生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昭昭很开心。


    ——


    是这样的,我要闹了,因为我的宝贝们不爱(评论)我了


    第72章 认错【一】


    盛昭走了之后。


    郁安易冷眼看着站在原地, 跟死了一回没两样安静的裴戚晏,他提醒:“你该庆幸,今夜你没有露出另一形态。”


    裴戚晏因为极度刺激, 而变成竖瞳的紫眸, 慢慢转动了下,它沉默无声地盯住郁安易。


    眼里全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郁安易背后一寒, 这个眼神令他呼吸都安静了几分,不敢再出口嘲讽。


    他好心道:“还能挽回。”


    裴戚晏一言不发,他在看郁安易的一袭白衫。


    郁安易被他护得很好, 裴戚晏的黑衣拧一把都能挤下不少的血,前者的白衣上也只沾了几个血点子。


    裴戚晏突然觉得很刺眼。


    不是这血点子刺眼, 而是百年前他一眼钟情的——郁安易这一身的白。


    凭什么呢。


    他费了这么大的劲,一点好处都没得到, 还换来了照玉的厌弃,凭什么郁安易在毁了他与照玉平静的生活之后, 还平白得了照玉的两个要求。


    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杀身之祸, 甚至,照玉在他跟郁安易之间,说不定会更喜欢天仙一样、干干净净的郁安易。


    裴戚晏自己脏了。


    就见不得别人踏在他身上得来的干净。


    裴戚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眉尾抽动了下,戾气铺天盖地地向郁安易袭来, 下一瞬,他又清醒地回过神,沉声说:“安易, 你先回去。”


    郁安易:“回哪?”


    裴戚晏:“照玉答应了你, 便不会赶你走。”


    他的善仙一贯是好人做到了底, 即使是被欺骗到这个份上。


    郁安易又问:“你呢。”


    裴戚晏神色冷漠:“你不用管。”


    等郁安易走后, 裴戚晏在空中划出一道缝隙,拿着枚灵影石从空气乱层中穿过。


    将灵影石丢到了魔殿正上方,言简意赅:“建一个出来。”


    灵影石录的是他与照玉这段时间生活的小镇子,裴戚晏的手被乱流划裂开许多道口子。


    不到片刻,又恢复痊愈。


    他找了个湖。


    裴戚晏在冷水里泡了一个小时,换了件没有沾过血的新衣,新衣是跟照玉所穿相同的血色。


    因为照玉。


    焰火似的红在裴戚晏眼里,比白要干净得多。


    ——


    高楼静静伫立在夜色中,灯已经全熄了,它与黑夜融为一体。


    从远处慢慢走来的裴戚晏推了推门。


    没推动,锁了。


    裴戚晏两额边倾尽全力收回的角又隐隐露了出来,他深呼吸,想冷静,又用着青筋暴起的手面无表情地将角按了回去。


    照玉不喜欢。


    裴戚晏用魔气造了个通道,一脚踏到盛昭门前,他眉眼耸拉下来,苍白指尖直直戳弄上自己的眼珠子。


    不到一瞬,他的双眼就自动分泌出泪水,边缘起红。


    裴戚晏顶着张少年脸,红着眼眶,又是一副可怜兮兮,难过至极的模样。


    如果忽略掉他近黑的深紫眼眸的话,这指明他的神智紧绷到了极点。


    裴戚晏慢慢将指尖上粘到的黏液用帕子擦干,屈指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一丝动静。


    裴戚晏等了一刻钟,再次屈指敲了敲。


    一个时辰有八刻钟,裴戚晏敲了17次门,他在门外固执地站了两个多时辰。


    天都要亮了。


    以防照玉会有心软出来的时候,裴戚晏会在眼泪干涸时,再次去戳弄自己的眼珠子,让它分泌泪水。


    久而久之,他的双眼泛起了红血丝,微肿,真就像哭了一整夜。


    裴戚晏面无表情地想,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将事情闹到更难堪、也要照玉更生气的地步。


    于是,他克制地再敲了一次门。


    就像个等着人收留的孤魂野鬼。


    但只要主人一开门,就会被恶鬼反噬。


    ——门开了。


    裴戚晏脸上的表情一瞬变了。


    盛昭乌发散乱,赤着脚踩在地上的外袍上,面色些微憔悴,冷声问:“何事?”


    裴戚晏可以猜想出,照玉一回房,第一时间就褪下染了血的鞋跟衣,被他扰了一整夜,估摸着没怎么合过眼。


    裴戚晏吸了吸鼻子:“哥哥,我错了。”


    盛昭铁了心斩断这段关系,不为所动,他伏在门上的手却攥得很紧,指尖都掐成了白。


    “无事就从我门前离去。”


    裴戚晏握住了盛昭的手腕:“手会疼,不要掐。”


    盛昭反应过来后就立刻抽回手,冷声:“别碰我。”


    从开门到现在。


    盛昭字字句句都是把刀子,直直往裴戚晏心尖上插。


    裴戚晏手掌虚握了下,在发颤,他盯着盛昭,逼近一步。


    那一眼他想必没控制住,是极其骇人的,因为照玉退了两步,裴戚晏想。


    他阖了阖眸,一步一步将他的善仙逼进了房,随后,裴戚晏乖顺地扑进了盛昭怀里。


    双臂将盛昭的手跟腰都一起环住,额头抵在盛昭的肩窝,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似的收紧。


    裴戚晏闷声说:“我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不会弄脏哥哥了。”


    盛昭想挣扎,可他全身都被捆进裴戚晏怀里,动弹不得。


    后者见说不通,就用强硬的来。


    照玉虽然一直站在主位。


    但晏七可比照玉要强得多。


    盛昭只能任裴戚晏为所欲为。


    他忍怒,低喝:“晏七!”


    盛昭:“唔——”


    裴戚晏不想听,他抬手捂住了盛昭的嘴。


    盛昭被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大半张脸,脸上的软肉也被手掌挤出一些,面上被捂得发红,仅露出精致的眉眼里全是抗拒。


    裴戚晏对盛昭是压倒性的强制,他轻而易举就掌控住了盛昭所有的动作,固执又自我。


    “哥哥,你别动。”


    “你听我说完,我就放开你。”裴戚晏最可恶的是,他还在装着可怜,企图得到盛昭的怜惜。


    “照玉哥哥,我对你说了谎,但我本来就是个坏孩子。”


    裴戚晏除了扮可怜,还在威胁:“但我愿意为了哥哥去约束自己。”


    “是,我是杀了人。”


    裴戚晏红着双眼,满是不忿:“可是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跟郁道友。”


    “哥哥,因为我是魔,所以我就能随便被人修伤害,而不能反抗吗?”


    “况且,那些齐家死士杀得人也不少。”裴戚晏垂着眼,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不能?”


    “哥哥,是因为你不相信晏七吗?”


    “你不相信晏七能控制住自己,你只相信魔杀了人就不会停手。”裴戚晏很难过似的控诉着,眼中全是泪:“所以,哥哥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吗?”


    盛昭已经停止了挣扎,静静地看着裴戚晏演,眼里是被人误解的怒气。


    裴戚晏继续道:“照玉哥哥,我不觉得我杀人有错。”


    “所以,你不能因为这个惩罚我,离开我,甚至抛弃我。”


    裴戚晏几番话下来,胡搅蛮缠地将黑的说成白的。


    盛昭:“唔——”一派胡言!


    裴戚晏犹疑,委屈:“我可以放开哥哥,但哥哥不能再不理我,也不要跟我闹脾气。”


    也不知道,真正闹脾气的人到底是谁。


    盛昭:“唔唔——”


    好。


    裴戚晏缓缓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盛昭更迫不及待,他猛地推开了裴戚晏。


    下一刻。


    “啪——”地一声,盛昭抬手打了裴戚晏一耳光!


    猝不及防之下,裴戚晏被扇得侧过脸,苍白的肤色上迅速起了红印,他耳中嗡鸣作响,一时反应不过来。


    裴戚晏受过很多伤,但从没有受过这般侮辱性地挨打,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过眸,就对上盛昭一双愤怒的眼。


    裴戚晏不合时宜地想,照玉这么温柔的人,动手打他想必是气到了极点,也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


    他竟将照玉逼到这个份上了。


    裴戚晏嘲讽地轻勾唇,低声下气地问:“哥哥消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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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消气【补】


    盛昭捂住胸口, 被气到指尖都在发颤,胸口闷疼:“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种蛮不讲理的行径?!”


    “怎么?今夜我若是不妥协,你是想像第一次见面时, 将我杀了吗?”


    字字诛心。


    脸上的痛跟心上的疼交杂地让裴戚晏分不清, 他干巴巴地解释:“我不会伤你。”


    盛昭反问:“那你在做什么?”


    裴戚晏双拳紧攥,忍耐到手臂青筋都硬起, 垂着眸,遮住眸里全部的晦涩,一言不发。


    盛昭还在逼问:“晏七, 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戚晏犟归犟,还是服了软:“我错了, 是我言而无信。”


    “你不仅言而无信!”盛昭甩袖,冷声:“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错在了哪。”


    裴戚晏哑言。


    良久。


    盛昭深吸一口气, 转过身:“罢了,是我识人不清, 等此间事了, 我亲自送你回魔界。”


    裴戚晏眼睁睁瞧着盛昭一步一步远离自己,他终于忍耐不住,想着,动手罢。


    堵住照玉的嘴,不让他呼救。


    蒙住照玉的眼, 不让他看清真相。


    锁住照玉的双手双脚,不让他逃离自己的身边。


    裴戚晏从背后猛地环住盛昭的肩,下一瞬就准备扼住盛昭的脖颈, 让魔气侵体, 致使盛昭昏迷不醒。


    在他准备动手的前一刻, 裴戚晏的手被什么滴落下的东西染湿了。


    一滴又一滴。


    裴戚晏手一僵, 将盛昭转回来。


    抬眸就见到无声落泪的照玉。


    死死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偏偏哭得双眼都红了,还在撑着可有可无的面子。


    真是被裴戚晏欺负惨了。


    裴戚晏哑声,慌了:“我……你别哭。”


    盛昭眼尾都洇红,颊边被泪流得湿润,还在嘴硬:“谁哭了。”


    “就算我哭,也跟你没关系。”


    “你走。”


    盛昭说着狠话,也在不停地吸气,呜呜咽咽的,说一会儿就得停一会儿,平日的温和连个影都没流下,他变得狼狈,却更加漂亮。


    骂完两个字,又受不住地抬手覆住了眼,掩耳盗铃般地仰起颈,企图能让眼泪倒流。


    泪滴先前从颊侧滚落,汇聚在下巴尖,他一仰头,泪流就从修长的脖颈,滚过突起的喉结。


    亮晶晶一片,最后浸湿领口。


    裴戚晏觉得自己真该死。


    将人惹哭了,第一时间不去哄,反而想一些有的没的,他闭了闭眸,见照玉悄无声息地默默哭着,心疼又起。


    他确实该死。


    满脑子什么龌龊心思,他竟还想去将照玉绑起来,裴戚晏被这泪蛊昏了头,在心底骂着自己。


    裴戚晏慌乱地用指尖拭着盛昭的脖颈,轻轻擦过,指腹全是细腻又滑嫩的触感,带着湿意,又去蹭盛昭的颊。


    彻底没了骨气:“照玉哥哥,你打我骂我,再扇我一把掌也好,你朝我出气,别哭。”


    “我错了,我不该杀人。”


    “我以后不杀了,我一个人也不杀。”


    裴戚晏不提还好,一提,安安静静的盛昭就烦躁地挥开他的手。


    盛昭带着哭腔:“你还是不懂,你还在怨我,我不准你杀人放火是一回事。”


    “你反抗,去杀了别人是另一回事,我不仅不会恼你,我还会夸你。”


    “因为你保护好了你自己。”


    裴戚晏瞳孔紧缩,心头一震。


    他抿了抿唇,不语。


    “小晏七,我气得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盛昭一字一句,哽咽着说:“是你欺我、瞒我,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


    “对我没有半句真话。”


    “我当真这么好骗吗?”盛昭掩着面俯下身,难堪地深吸一口气:“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很蠢?”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修,妄图去教会一个魔族什么叫仁义道德。”


    “他究竟是有多傻,才会去想拯救一个魔族。”


    “哈——”盛昭轻笑了声,眼泪从指缝里滴下:“你想得没错,我被你愚弄到现在。”


    “确实是个傻子。”


    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踩对了裴戚晏的所有想法,他哑口无言,难堪地张不开口。


    全身发寒。


    裴戚晏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阖上眸,继续说着谎:“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你。”


    “哥哥,是遇见过最好的人。”


    他说了一个谎言,便只能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裴戚晏即便是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他胸口闷疼得厉害,叫他喘不过气。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裴戚晏灵光一闪,抓住根救命稻草般,说着更多的谎:“我太害怕了,也太难堪了。”


    “我知晓我以那副模样入不了哥哥的眼。”


    “哥哥,我想留下你,只能用谎言来留。”裴戚晏无辜极了,他悲伤、难过。


    “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哥哥有一天会发现,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做得梦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便是哥哥会像我身边的所有人一样,毫不留情地离开我,我越害怕,便越发不敢说。”


    “哥哥,我没有办法。”裴戚晏神色痛苦,重复道:“我没有办法。”


    裴戚晏眼见照玉神色变幻,从被打击到的薄凉到代表着荒唐可笑的嘲讽。


    盛昭指着门:“出去。”


    裴戚晏一动不动。


    盛昭:“滚出去!”


    “照玉哥哥,我真的知错了。”裴戚晏哀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我不想再无家可归了。”


    盛昭神色一怔,勾了勾唇,一边哭一边笑:“家?”


    “你这等为了满足私欲,便愚弄他人的人,也会顾念家吗?”


    “晏七,你配吗?”


    裴戚晏抽了抽鼻子:“哥哥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裴戚晏已经知足了。


    起码现在照玉没有像之前一样,把他当做一个透明人,现下还会骂他几句,裴戚晏都高兴,每一句他都甘之如饴。


    而且,照玉的神色比一开始松了太多。


    裴戚晏再接再厉,他小心翼翼地扯住盛昭的衣角:“照玉哥哥,你罚我罢。”


    “我都受着,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盛昭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轻声骂:“没脸没皮。”


    裴戚晏眼睛一亮:“要脸,我就没有哥哥了。”


    盛昭突然会:“那你原本就会识字?”


    话题跳得太快,裴戚晏神色一僵,他又快速恢复,准备否认。


    但就那一僵,却被盛昭瞧出了端倪。


    盛昭指着裴戚晏的鼻子:“还想骗我,出去!”


    盛昭指门:“滚!”


    裴戚晏看得出盛昭气本消得差不多了,又被他激了起来,恐怕现在他说再多花言巧语也无用。


    裴戚晏无可奈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盛昭:“把门关上。”


    裴戚晏依言照做,关上前一刻,又跑回来,塞给盛昭一个帕子:“哥哥,擦擦泪。”


    照玉在晏七面前哭了出来,还被后者这般提醒,怎么可能不羞愤?


    他轻喝:“出去。”


    裴戚晏再次一步三回头,这回他老老实实地阖上门,却没回自己的房。


    靠着门就席地而坐。


    想让照玉彻底消气可没那么容易,他总归得吃点苦头,他的小善仙不会忍心给他下罚,那裴戚晏就自己来。


    他想着屋内的照玉。


    心头那口郁气缓缓散了,紫眸淡然。


    他满心满眼都是方才为他哭泣的照玉。


    照玉是为他哭的。


    为他。


    裴戚晏唇角缓缓上扬,心疼、懊悔、甜蜜……五味陈杂。


    再拖拖罢。


    不要那么急着回魔界也行。


    陪照玉在修真界再待久一点也行。


    念头刚过,裴戚晏悄然一惊,他心跳漏了一拍。


    裴戚晏想,他完了。


    他好似……当真喜欢上照玉了。


    比当初喜欢郁安易,还要多得多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自知之明,大拇指.jpg


    是的,你完了。


    第74章 败露


    太过突如其来。


    一步紧跟着一步, 以致于让人猝不及防。


    郁安易半垂着眼睑,摩挲着佩剑。


    他静坐一夜,好不容易将这扑通乱跳的心给收了回来。


    经此巨变, 郁安易不由从头到尾梳理了个遍, 思索之下,却觉蹊跷。


    从江千舟到郁安易, 现下就算他来了,裴戚晏也仍旧深陷不止,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


    甚至, 他的到来,还加速了裴戚晏的动心。


    因为他一开始对照玉提的那个要求——远离裴戚晏。


    就是因为这个要求, 照玉疏远裴戚晏,亲近他, 所以裴戚晏潜意识里将他当做了竞争者,敌意就此产生。


    总而言之, 现在他跟裴戚晏疏远, 皆因自己而起。


    郁安易反问,他做错了吗?


    郁安易起身出门,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别的缘由,他瞧见照玉也同时推开房门。


    照玉被蜷缩在门前的裴戚晏吓了一跳, 又不做任何表示,只静静看着。


    裴戚晏撒娇卖乖,去蹭了蹭照玉的掌心。


    照玉不为所动, 恹恹地说了个字。


    郁安易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玉的唇, 下意识模仿, 是“滚”字。


    郁安易笑了。


    他做错了吗?


    他没有。


    工具没了, 他可以再找。


    照玉不就是一个新的选择吗?


    不乖的工具,硬是抢回来也无济于事,不如再找一个更好用,也更顺手。


    轻而易举就能掌控的。


    照玉这种天真又耳根子软,但人脉与实力皆不俗的人,他最喜欢了。


    齐家的情报网也最是出色,照玉真有这么大的面子,那他第二个要求,就可以让齐家反过来去杀盛昭。


    郁安易好整以暇地看着照玉不耐烦地冷眼驱逐裴戚晏,在心底否认。


    不对,有裴戚晏这个先例在前,他可不能让照玉这位大善人知晓他这些杀人放火的念头。


    郁安易摇首,算了,他只要盛昭的下落即可,人,他亲手去杀才过瘾。


    他会再次踩到盛昭的头上,东山再起。


    在照玉询问要不要去见齐韧时,郁安易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齐家的新家主,郁安易也很有兴趣……


    兜兜转转,盛昭又启程回边域。


    百年会晤刚过不到半月,整个修真界的担子全压在齐韧一人身上,他还没那么快回齐家。


    为求速,盛昭用了灵舟赶路。


    日耗斗金,索性齐桦给他的家底够多。


    郁安易静静喊了句:“照玉。”


    盛昭走近,笑:“嗯?”


    这两日不用盛昭主动凑近,反倒是郁安易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会喊盛昭,美名其曰共享。


    盛昭已习以为常。


    “金檐玉瓦,法阵随处可见,好底蕴。”郁安易摸透了这灵舟最后一处,下了个总结。


    盛昭一怔,蹙眉。


    郁安易:“照玉好生厉害。”


    盛昭把话噎了回去。


    “先前是我见解有误,对你是散修有偏见。”郁安易微勾唇,“但照玉年纪轻轻,已叫大部分人都追赶不及,都快及得上我当年了。”


    盛昭有些微妙:“过誉了。”


    郁安易转过身,看灵舟外的云卷云舒,他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仙风鹤骨的清瘦。


    “明日就能到边域了,齐家一事,有劳。”


    盛昭站在他身旁,墨发被风吹得些微散乱,他懒散惯了,发带也不好好系。


    风一吹,它就散了。


    郁安易眼疾手快,他根骨分明的玉指上缠绕着红,把玩了几下,双手去拢盛昭的发。


    盛昭的乌发柔顺地能从指缝滑下,风又带起发间的香,再露出修长的玉颈。


    郁安易手艺生疏,系了许多次才绑好,见盛昭一动不动地乖乖任由他作为,乌发被他一人包装好还打下印记。


    郁安易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盛昭轻声问:“好了吗?”


    郁安易:“嗯。”


    盛昭笑:“多谢。”


    盛昭突然攥住郁安易的腕骨,将其往灵舟外的云层里探,他侧过半张脸,美目含笑,眨了下眼:“碰到了吗?”


    郁安易呼吸微顿,想别过眼,又不自觉地定住:“什么?”


    灵舟的速度变缓了,有法阵护着,风也停了,时间在此刻停滞。


    郁安易碰到冰冷的寒风,而他的腕骨上则是盛昭温热的掌心。


    盛昭理所当然地说:“云呀。”


    他笑笑:“我第一眼见郁道友,便觉你是天上云,看似遥远不可及,却又是没有实质的绵软。”


    盛昭眉眼弯弯,凑近:“我一直在想,郁道友这样的人,怎么会对我说谎呢。”


    他呵气如兰:“所以郁道友是有苦衷的,对吗?”


    自从那夜过后,照玉便再未同他提及此事,郁安易本以为过去了,不曾想还有秋后算账的一日。


    郁安易抿紧唇,下意识点了点头。


    盛昭好奇地继续问:“我可以听听吗?”


    盛昭步步紧逼,根本叫郁安易反应不过来,他临时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锅丢给裴戚晏背。


    “晏七不想让你知道。”


    盛昭似笑非笑:“嗯?”


    郁安易指尖犹如触冰,盛昭用了巧劲,他抽不回手,除非他老老实实说出事实。


    盛昭给了他一颗糖,又紧接着来了一棒。


    他这一棒也是用温言软语轻轻敲打与警告,不会让郁安易觉得冒犯,却下意识心虚。


    郁安易垂下眼睑,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们交握的手一眼,是退步。


    盛昭勾唇:“我不是责怪郁道友的意思。”


    他轻呼一口气,将郁安易的手抽回,双手合拢,护在自己的掌心中生暖。


    心虚了,就好办了。


    容易低头,也容易服软。


    盛昭歪了下头:“郁道友不同我道一声谦吗?”


    郁安易沉默不语。


    他心高气傲惯了,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应得的,所以盛昭给他的,他也从未道一声谢过。


    更别提撒个慌还要道歉了。


    “抱歉。”嗓音沙哑、干涩,但郁安易还是说出了口。


    盛昭笑笑,松开手:“知错就要改。”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盛昭会亲手打折、碾碎郁安易这一身傲骨。


    盛昭话音刚落,郁安易身后就响起动静。


    裴戚晏:“知什么错?”


    郁安易:“……”


    他刚甩了锅,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受的惩罚也只是轻飘飘一句“抱歉”,对比被照玉厌弃的裴戚晏来讲,未免太过轻松。


    也难免心虚地不语。


    裴戚晏低声下气地哄了盛昭两天,盛昭勉强才肯搭理他一两句:“没什么。”


    裴戚晏巴巴地道:“哥哥,我们将灵舟停在半空,去前面看看。”


    “那里灵气较别地都充沛许多,肯定山清水秀的,一定很好看。”裴戚晏说不慌是不可能的,照玉到现在都没松过口。


    现在表面好好的,万一一到边域,照玉就将他送回魔界,那可怎么办?


    裴戚晏能拖则拖,在抵达之前先缓和好跟照玉的关系。


    盛昭犹疑,有些意动。


    郁安易突然开口:“齐家一事不早些解决,我心有不安。”


    郁安易握住盛昭的手,抬眸:“照玉。”


    你会选我的罢?


    盛昭想着也是,神色又变得坚定。


    裴戚晏面色一瞬难看,他没多想,顺着郁安易的话解释:“齐韧允诺了,就不会再出尔反尔,在我们抵达之前,你性命无忧。”


    裴戚晏想了想:“或者,我与照玉哥哥前去即可,你待在这。”


    盛昭又开始犹疑,觉着裴戚晏也说的不无道理。


    他一下偏心裴戚晏,一下偏心郁安易,短短几个呼吸机,就掌控了两人所有的心神。


    让他们二人绞尽脑汁地说服自己。


    郁安易烦了,他突然看向盛昭:“你答应过我的。”


    远离裴戚晏。


    盛昭一怔,垂下眼睑,轻轻应了声:“好,那就不去了。”


    裴戚晏沉下脸:“答应什么?”


    盛昭轻轻摇首:“没什么。”


    郁安易避开裴戚晏的逼视。


    谁都不喜欢三人里,自己被其余两人排斥。


    明明是他最先认识的照玉,也是他引见的照玉同郁安易,凭什么郁安易能强行拉着照玉将他排斥在外。


    裴戚晏生出一股荒唐无稽地错觉。


    因为这两人一个是过去他喜欢的人,一个是现在他喜欢的人。


    裴戚晏心中郁郁,一口恶气怎么也发不出,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对郁安易露出不好的脸色。


    旧情难消。


    到底是爱慕过的人。


    裴戚晏再怎么气,也不会对郁安易刁难。


    照玉他说不得,郁安易也骂不得,裴戚晏只能憋自己的闷气。


    少年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闷闷不乐地走了。


    盛昭下意识想追过去。


    郁安易拉住他,重复:“你答应过我的。”


    他们二人都没注意到。


    裴戚晏听见这句,脚步顿了一下,拐过转角,他就不装了,静静地听着。


    郁安易看了眼,见没了裴戚晏的身影,一字一句地说:“你离他远一点。”


    “我怎么陪你玩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放弃补更了,平躺.jpg


    第75章 小心


    郁安易推开门, 他没有立即进去:“你来我这,怎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没人回应。


    郁安易蹙眉,以为他察觉错了。


    他静下心等了一会儿, 屏风后才有人走出。


    暗金半面具下是一双没有任何人类情绪的深紫眼眸, 魔族本来就是兽类。


    成年形态的裴戚晏似笑非笑:“安易。”


    郁安易不明地问:“你露出这幅模样,就不怕被他发现?”


    魔气可是重得很。


    “哦?”裴戚晏状似好奇:“你当真为我担心?”


    郁安易神色自若, 垂下眼:“不然呢,百年过去,小戚竟不信我了吗?”


    裴戚晏一哂, 压低嗓子呷玩:“你离他远一点,我怎么陪你玩都行。”


    他学得肖似。


    郁安易当即变了面色:“你没走。”


    裴戚晏轻声, 他慢步走近:“安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戚晏嗓音轻柔, 郁安易以为他没有动怒,直到他看见裴戚晏的眼变成了竖瞳。


    不对, 成年形态就是裴戚晏控制不住暴戾的证明。


    郁安易手脚冰凉。


    裴戚晏轻叹:“你有了我、有了江千舟跟齐桦还不够吗?你要什么, 我们给你什么。”


    “为什么你还要抢我的东西呢?”


    裴戚晏喃喃:“哥哥不像你,他只有我,所以我允许他变成我的私有物。”


    “可我精心筹谋这么久,你一来,就全乱了。”


    “你怎么能让我的哥哥, 远离我而去亲近你。”裴戚晏一字一句地感叹:“安易,你好贪心啊。”


    郁安易讪讪地笑了一下:“小戚,你怎么能这般想我。”


    “我也是害怕。”


    “你这么亲近他, 万一将我忘在了脑后怎么办?”郁安易蹙眉, 些微惆怅, “我不是在抢照玉, 小戚,我在抢你。”


    裴戚晏一怔,他被前情人明明白白指出自己喜新厌旧,气势顿时没了大半。


    裴戚晏静了一会儿,才取决好:“不会,我还会如以前一样,你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但,仅限于此。”


    郁安易面色一僵:“为什么?”


    裴戚晏理所当然:“照玉只有我,我也应只有他。”


    郁安易勾了一个难看的笑:“好。”


    裴戚晏戾气渐消,微微颔首:“你记住就好。”


    裴戚晏与郁安易擦肩而过,他们背对背的时候,裴戚晏顿了下:“安易,你离照玉远一点。”


    “最好,碰都不要碰他。”


    说罢,裴戚晏也不等郁安易的回应,直接离去。


    郁安易在门外站了许久,神色阴翳。


    他元神完全放开,察觉到裴戚晏已经走远,才拿起门边的东西狠狠砸在了地上。


    瓷器“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郁安易疯了魔,一件又一件地往地上砸。


    凭什么,他裴戚晏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配将照玉化为己有?


    昨日还是他手下的一条狗,怎么敢抢主人的东西?!


    他怎么敢?!怎么敢反过来命令他做事!


    郁安易的手被碎瓷片刮出一条血缝,鲜血横流,察觉到疼痛后,他就克制地停了手。


    不值当。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郁安易之前最喜欢这条狗,是因为足够听话。


    而且裴戚晏没什么同理心,郁安易不用担心在他面前自己会露出一些阴暗的心思。


    但如今,郁安易冷笑一声。


    他对自己说,不听话的狗该丢还是得丢,但他不能弄得太过难看,魔尊这个身份还可以帮他做很多不能露在明面上的事。


    至于照玉。


    郁安易眯了眯眸,他不会放手,他会让裴戚晏看清楚,照玉到底是听裴戚晏的远离自己,还是听他的远离裴戚晏。


    只要是照玉自己选的。


    那裴戚晏也怪不了他,郁安易勾了勾唇。


    郁安易手一挥,将满地狼藉粉碎了个干净,他整理好衣着,去了盛昭的房间。


    他直接推开了门走进去。


    照玉已经睡熟了,他的睡姿很工整,双手交叠在腹部,盖着层薄绒,露出大张脸。


    微微张合着唇,眼尾都泅出了困乏的泪。


    郁安易在床边静静站着,看了许久。


    右胸腔在发热,变得滚烫,跳动的声音震到了耳膜。


    是跟那夜救下他时,完全相反的可爱。


    郁安易缓缓俯下身,停在了盛昭的唇上方。


    郁安易的修为比照玉高了两个大阶,只要他藏住息,动作轻一点,他做什么,照玉都发现不了。


    他会亲下来吗?


    盛昭心说,他不会,因为太过卑微。


    郁安易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轻轻笑了声,也吵醒了照玉。


    他静静地看着照玉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看见他瞳孔紧缩了一下,明显被吓到。


    他有些好笑。


    因为他看见的照玉一直很少有太大的、不好的情绪波动,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


    现在照玉却因为他被吓到了。


    这是郁安易没有见过的样子。


    郁安易莫名自得。


    盛昭很快冷静下来,半撑起身:“郁道友,下次请提前敲门。”


    郁安易低低应了一声,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我不知为何心神不宁,我便想到了照玉。”


    “可以陪陪我吗?”


    盛昭神色复杂:“你为何不去寻晏七?”


    郁安易冷嗤:“照玉认为晏七那个性子可以安慰的了我?”


    盛昭开口,想为裴戚晏辩解几句。


    郁安易冷下脸:“不要说我不喜的话。”


    盛昭无奈:“好,我不说了。”


    郁安易来,是因为灵舟恰好路过了白日裴戚晏说的那个城镇,他想背着裴戚晏,将盛昭拐过去。


    等明日他们回来,裴戚晏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但郁安易此时又改了想法。


    他想做的更狠一点。


    郁安易:“照玉,你去我的房间陪陪我好不好?”


    床榻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郁安易跟盛昭各占一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照玉来了,郁安易却更加静不下心,他闻到的都是旁边照玉馥郁的香与安静的呼吸声。


    郁安易生生熬了一夜,恰准了点,在裴戚晏平常出门寻照玉的时辰,叫醒了照玉。


    在裴戚晏遍寻不到照玉时,他一转身,就看见抱着玉枕、披着散发从郁安易房里走出来的照玉。


    裴戚晏额上的角瞬间控制不住地长了出来。


    盛昭看了他一眼,冷声:“今日下灵舟前,把它收回去。”


    裴戚晏的手反复地张合,他告诫自己,照玉还在生气,他要忍。


    裴戚晏:“好,我听哥哥的话。”


    灵舟在临近落日时抵挡边域。


    裴戚晏很听话,两个角乖乖地收了起来,安安静静地跟在盛昭身后。


    不吵不闹,让盛昭省心很多。


    郁安易也出奇地话少。


    盛昭有些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


    裴戚晏跟郁安易身体一僵。


    在见齐韧之前,盛昭找了顶白色的幕篱,遮住自己的容貌。


    他先前独自前来,即使路上被人认出也无妨,但盛昭现在是跟裴戚晏与郁安易一起来的,自然得小心一点。


    盛昭很是苦恼:“不遮的话,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前来跟我说话。”


    裴戚晏跟郁安易顿时没有话说,就照玉那张脸,不遮住确实会吸引不少人。


    修士不同之前水乡里的凡人一样不敢上前,他们一向很大胆。


    一进城墙内,就有专用的仙鹤代步。


    仙鹤上绑着玉座,他们三人分开,各挑了一只。


    到地后,齐韧反而没有出面。


    殿内空荡,仅有寥寥无几的侍从,轻手轻脚地上了热茶。


    盛昭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一名齐家子弟。


    那名齐家子弟的面容盛昭隐隐有些印象,前者也看了盛昭好几眼,想认又怕自己认错。


    盛昭不由庆幸自己带了幕篱,他出声:“齐家主呢?”


    这人嗓音低低的,很是柔和,是个性情温和的修士。


    不像是盛公子。


    齐家子弟歉意地颔首:“家主有要事处理,让我前来同照玉道友说一声,看在道友的面子上,他同意了。”


    郁安易松了一口气。


    “只是,今夜他想同您叙一下旧,至于其余两位公子……”齐家子弟看了眼裴戚晏跟郁安易,“家主也安排了去处。”


    话说到这,他顿了下,微微侧过脸,好像在听谁说话。


    齐家子弟又道:“照玉道友,家主说他方才备好了茶点,等您相聚。”


    盛昭颔首:“稍等。”


    盛昭侧脸去看郁安易:“我会解决好,你且放心。”


    郁安易:“嗯。”


    裴戚晏皱着眉,问齐家子弟:“我也一同前去,如何?”


    齐家子弟唇微动,但没发出声音,他禀报上去后,等了会,摇首:“家主说,他只见照玉一人。”


    难得分盛昭又看了眼裴戚晏,没有张口,仅仅是用眼神示意裴戚晏不要闹。


    到底关系着郁安易的性命,裴戚晏忍怒,闭上了嘴。


    裴戚晏气的不是照玉去单独见齐韧,因为他知晓齐韧不会做多余的事。


    他愤的是,明明郁安易也没有做多余的事,为什么照玉还是对他不如郁安易?


    他的担心,也是闹吗?


    盛昭跟齐家子弟再次上了仙鹤。


    仙鹤盘旋在天,四下无人之际。


    齐家子弟总算忍不住好奇:“请问您是盛公子吗?”


    盛昭笑了笑,没说话。


    他抬手摘下幕篱,眨了下眼,眼里映着光:“谢谢你还记得我。”


    齐家子弟脸红心跳,支支吾吾地点了下头。


    直到仙鹤停下,他也没好意思再跟盛昭说一句话。


    盛昭把玩着幕篱,一步一步向大开的殿门走去,他倒想看看,齐韧绕了这么多弯,到底想做什么。


    没走多远,齐家子弟突然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盛公子,你小心家主。”


    盛昭思索片刻,笑了下:“多谢。”


    第76章 缚仙绳


    齐家子弟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


    他算是家主身边的亲信, 自从前些日子那些死士回来后,亲眼见到家主从私库里寻了缚仙绳。


    日日摆在桌前。


    这绳子是用来捆谁的,齐家子弟本不知, 今日见着了盛昭, 他才恍然大悟。


    “送予你了。”


    齐家子弟被盛昭唤回神,他手忙脚乱地接过盛昭随手塞过来的幕篱, 脸上冒烟,吞吞吐吐,快成了个结巴:“谢谢盛公子, 在下,会、会好好珍藏的!”


    他见盛昭轻轻勾了下唇, 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应声的嗓音又低又轻, 齐家子弟脸上更加地红。


    可他见不到盛昭转过身的一瞬,笑容完全从面上消失。


    正殿没有人。


    盛昭凭着直觉穿过一道道廊道, 来到殿后的露天院庭。


    中央栽了棵桂花树。


    因为边域常年落雪, 这新栽的桂花树盖了层厚重的雪被,叶子都黄了。


    廊道边是摆在几,齐韧跪坐一旁,弹着琴,煮着茶, 琴音飘渺,茶香四溢。


    他在静候佳人。


    盛昭走近,瞧见桌上摆着茶点。


    他心说, 还真是下午茶。


    盛昭把佩剑放在一旁, 坐落下去, 他坐在才发觉不对, 摆放着茶点的玉盒很眼熟。


    因为是送给邬钰的,他印象深刻,这玉盒正是他当日送给他师尊的盒子。


    不仅玉盒,盒子里的糕点也很眼熟。


    跟盛昭当日做的桂花糕一模一样,连摆放的方式也相同无差。


    盛昭的手突然按在齐韧的琴上,琴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声,他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意思?”


    齐韧松开了勾琴弦的手,笑笑:“我与盛公子初次见面时,公子还夸我弹得好听。”


    “可现在,公子却不喜了。”


    盛昭不语,他一言不发,面色冷得厉害。


    他也不曾想自己当初一刀两断的话,反而激得齐韧发疯。


    齐韧摆袖:“这是我亲手做的,公子尝尝?”


    盛昭松了口气,不是他当日做的就好,尽管他心知肚明,齐韧不敢对邬钰下手。


    盛昭今日来,是想跟齐韧心平气和地将事谈明白,他不确定齐韧现在疯成了什么样,有些棘手地皱了皱眉。


    他给了齐韧一个面子,拿起来吃了口。


    刚吃进嘴里,盛昭就顿住了,味道也是一样的。


    齐韧温声解释:“公子那日走后,我便替你将那地方清理干净了。”


    “我第一次下厨,用公子落下的东西学了好些天才学会。”


    话说得简单点,就是把盛昭当日做桂花糕剩下的东西全给研究了个遍,一遍一遍地将味道给试了出来。


    齐韧:“不过,这玉盒倒是好做。”


    盛昭静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


    齐韧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也想要公子静心准备的礼物。”


    “但公子不会送我,我便自己做了。”


    盛昭突然勾了下唇,赞道:“做得很像,不错。”


    齐韧眼睛亮了一瞬:“那便好。”


    齐韧将茶沏好,放到盛昭手边,他又把琴给收到芥子空间里,原本摆琴的地方被他放了根粗糙的麻绳。


    盛昭一眼就看出那是缚仙绳伪装出的麻绳,缚仙绳虽然稀罕,但齐韧当真以为他认不出来吗?


    这人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齐韧又拿出一副鞭子,放到绳子的旁边。


    鞭子是一段通体呈墨色的脊骨,密密麻麻全是尖锐的骨刺。


    盛昭眉梢跳了跳,抬手就去拿剑。


    盛昭还没碰到,就被齐韧扼住了手腕。


    齐韧有些感概:“公子竟还不信我,我怎么会拿它们来伤你。”


    盛昭的手被掐得动弹不得,未等他发作,齐韧又开口:“这是用来向公子赔罪的。”


    “赔我逾矩插手公子的罪。”


    齐韧话音刚落,缚仙绳就动了。


    它捆得不是盛昭,而是齐韧。


    缚仙绳是齐韧用来负荆请罪的。


    毕竟狗狗不听话了,就得接受主人的惩罚,不是吗?


    虽然盛昭从头到尾都跟齐韧做得是交易,他从未承认过跟齐韧有除此之外的关系。


    即使是这么卑微的请求。


    缚仙绳会锁住修士的灵力,令修士丧失反抗的灵力,它此时的形态是粗糙的麻绳。


    麻绳羞辱地绑住了齐韧的双手连带整个上半身,粗大的绳结正好横过齐韧的喉结,他低不了头,只能仰首。


    齐韧闭上了眸。


    引颈受戮。


    盛昭:“……”


    玩得挺大。


    盛昭今日来的确是想让齐韧管好自己的手,别干多余的事。


    虽说齐韧这一出没坏他的计划,但盛昭很厌恶别人打着好意的名头来插手。


    盛昭依旧冷着脸,没露半分情绪,他打量了齐韧半响,一言未发。


    直到齐韧被麻绳抵住的喉结滚了滚,是紧张。


    盛昭才笑:“做得还挺全。”


    他拿起鞭子柄,端详着,点评几句:“龙骨鞭?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


    齐韧:“公子出了气就好。”


    盛昭怎么都行,只要别厌弃他。


    盛昭突地将茶与玉盒都扫落在地,他撑着桌面,微微倾身,“我是很生气,可我不想对送上来的东西撒气。”


    盛昭用鞭子柄轻拍了拍齐韧的脸,轻声道:“因为太廉价了。”


    他笑着问:“怎么办呢?”


    鞭子柄冰凉,可齐韧却觉得愈发地热,他轻呼一口气,问:“因为听话,所以廉价?”


    齐韧主动用脸去蹭盛昭手中的鞭子柄:“可我只对公子一人听话。”


    盛昭笑了:“有的是人上赶着给我做狗,不缺你一个。”


    “而且,你也不听话。”盛昭道。


    盛昭说得是实话,齐韧没法反驳,他沉默不语。


    盛昭不会用鞭,他凭空甩了下,发出的破空声近在齐韧咫尺,他身躯愈发紧绷,不自觉地滚着喉结。


    要动手了吗?


    回应齐韧的是鞭子甩过来的声音。


    齐韧用了全身的劲,才逼迫自己一动不动,千钧一发之瞬,他想得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盛昭会打他哪里。


    盛昭哪都没打,他用鞭子尖卷住了齐韧喉结上的粗大绳结。


    他的鞭法不可谓不精准,因为偏离一霎,鞭骨就会卷住齐韧的脖颈,骨刺扎入齐韧的血肉中。


    盛昭是第一次用鞭,可他同时也是个天才。


    反应过来的齐韧在那一瞬不知是失望抑或者是其他,他睁开眼,恰巧对上盛昭居高临下地一眼。


    盛昭的眼里是笑,没有感情的笑,带着神明高高在上的愉悦跟玩弄。


    齐韧呼吸一滞,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


    鞭子尖缓缓收紧,扎烂了那个绳结。


    齐韧完全忘记自己正在屏息,他误以为鞭子卷得上他的咽喉。


    他被捆得窒息,被骨刺扎得生疼。


    鲜血淋漓,却浑身都烧了起来。


    血液充沸了齐韧整个大脑,他在窒息而死前的那一刻,鞭子扯下成了烂泥丝线的绳结。


    齐韧突然能呼吸了,他狠狠喘了一口气,如饥似渴地深呼吸着,微微弯下了脊背。


    盛昭好似在下着最后的判决:“惩罚完了,我不希望以后你再多管闲事。”


    “懂?”


    齐韧突兀地笑了声:“公子真的不打我几下吗?”


    盛昭蹙眉:“我没有心思陪你玩这种游戏。”


    齐韧温声:“那我也希望……希望公子不会后悔。”


    异变突起!


    盛昭突然全身发软,他手脚无力地撑住了案几,方才还漂亮锐利的眉眼变得柔弱。


    上一刻还高高在上的神明,下一刻就跌落了人世,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任人蹂躏。


    破了一个口子的缚仙绳已经失效,齐韧慢条斯理地挣开剩余的绳子,他站起了身。


    齐韧抽出盛昭手里的鞭子,一言不发地丢在了地上,失效的缚仙绳被齐韧拿来捆住了盛昭的双手。


    盛昭没有自乱阵脚,他冷静回想,而后嘲讽地勾了下唇:“你在糕点里掺了药。”


    在盛昭即将撑不住,就要摔落在地时,齐韧俯下身,手臂绕过盛昭的膝弯,他抱起盛昭。


    盛昭身子骨纤细,很轻易地就嵌入齐韧的怀里。


    齐韧抱着人就往殿内走,激起的热血还未冷下,他忍不住收紧了双臂,抱得愈发地紧。


    嗓音都是哑的:“公子都知晓我不听话了,怎么还一点防备心都无。”


    盛昭冷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齐韧笑得温和:“想多管闲事。”


    齐韧抱着盛昭七拐八弯,绕过一道又一道长廊,进了一处偏僻的楼阁,再打开一扇暗门。


    这间暗室不像是见不得人的房间,倒像是个暖阁,从大雪中行来到这,暖得人骨头都酥了。


    盛昭觉着有些困,全身泛懒,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困顿的泪。


    齐韧轻手轻脚将盛昭放在美人塌上,屈指擦净那滴泪。


    盛昭勉强撑着清醒的意志,冷冰冰地看着齐韧,下一瞬,齐韧的手掌心就盖住他的一双眼。


    齐韧指尖微动。


    盛昭轻声:“齐韧,我怕黑。”


    齐韧顿住了,没再对盛昭的眼睛下手:“那就不封公子的视感了。”


    齐韧四处看了看,扯下盛昭发上的红绸,用它蒙住盛昭的双眼,绑在脑后。


    红绸有些薄,盛昭睁着眼能透过它感受到模糊的光亮,看不清东西,但不至于眼前一片黑暗。


    齐韧轻声道:“睡罢,公子醒了,我就回来了。”


    齐韧临走前再看了眼榻上已经失去意识的盛昭,蒙住眼的红绸愈发显得人乌发雪肤,容颜秩丽。


    盛昭此时的模样比之前的齐韧还像引颈受戮,神明无力反抗,只能乖巧地承受一切。


    齐韧阖了阖眸,转身出了暗室。


    他转了转指骨上戴着的黑玉指环,低声说:“可以动手了,将人控制住后等我过来。”


    每任齐家家主都可通过指环去命令齐家死士,即使远隔万里。


    从几日前开始,就都是齐韧布下的局。


    第77章 天真


    飞鹤盘旋良久, 在檐角停落。


    郁安易望了一眼天上远去的另外两只仙鹤,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他飞身落地。


    殿门被侍从打开, 郁安易向里看了一眼, 殿内空无一人,周围也萧瑟无比, 只有三两个侍从。


    郁安易心底的不安突地放大。


    侍从忽然出声道:“郁仙君,请进。”


    郁安易淡淡看了一眼侍从,正想张唇。


    侍从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家主新得了一团茶, 在他见完照玉公子后,会前来与您共饮。”


    “先前对仙君多有怠慢, 家主他深感歉意。”侍从,“但请仙君耐心等待。”


    郁安易在听完后, 不安的预感稍有消逝,他冷冷应了声, 走进殿门。


    郁安易在心底数着时间。


    ……一刻钟。


    郁安易抬眸, 殿门大开,侍从静静站立在檐下。


    ……半个时辰。


    郁安易再抬眸,中庭正巧落下一片叶,云淡风轻。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郁安易这位客, 这里没有任何的不对劲,请放下地坐在这,等待主人的到来。


    第三刻钟时, 郁安易瞧见落了雪, 寒意突袭, 他屈指轻叩了叩桌面, 垂下眸站起了身。


    侍从注意到,走进:“仙君有何吩咐。”


    郁安易抬了抬手,往外走:“赏雪。”


    郁安易在即将踏出殿门时,顿了顿:“你说,都落雪了,殿内怎么还这么冷?”


    阵法不起,手炉不给,热茶凉了也不换新的,好一个待客之道。


    侍从面色微变,跪下身:“是我们对仙君失礼了!”


    郁安易摇摇首,下一瞬,他抬手抽出剑。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郁安易白衣染上大片的鲜血,面色冷得难看,他意识到这就是一场局,一场围杀他的局。


    请走照玉,再支走裴戚晏,把他骗来这个偏僻无人之地,至于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无非是照玉那边齐韧还没稳住。


    郁安易冷笑一声,这新任齐家家主真当他是个傻子。


    郁安易甩了甩剑上的血,时间不多了,三刻钟,足够齐韧把照玉骗得团团转,让照玉将他忘在脑后了。


    也正是时间紧迫,让郁安易没有对剩下的侍从动手,他御剑而起,直奔照玉乘着仙鹤离去的方向。


    裴戚晏救不了他。


    只有照玉可以。


    “可以动手了,将人控制后等我过来。”温和沉静的嗓音透过阵法传送来后,齐家所有死士在同一时刻出动。


    齐韧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他回眸看了眼身后,提剑的下一瞬已远在千里之外。


    郁安易的传送符箓还捏在指尖,下一刻就被瞬移至面前的齐韧一剑挑飞。


    齐韧微微一笑:“初次见面,请仙君指教。”


    郁安易躲过右侧死士袭来的一击,咬牙切齿:“你就不怕照玉发现你阳奉阴违?”


    齐韧笑笑:“他不会。”


    那一笑带着显而易见的狠意让郁安易胆颤心惊,该死的,他就不应该让照玉离开他身侧!


    郁安易:“齐家主,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盛昭得罪整个剑宗吗?!”


    “而且,若是你兄长齐桦在,他也不会让你杀我的。”


    齐韧耸了下肩,微眯眸:“剑宗不是早就将仙君逐出门了吗?只是没有放出消息罢了。”


    “江千舟如今也自身难保,而齐桦,他可是比我还想杀了仙君。”


    郁安易眉眼冷厉,原来齐桦也被盛昭策反了,他侧身再避一击,匆匆道:“我未曾得罪过你,缘何对我下此死手?”


    “齐家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得知道缘由,他才能说动齐韧。


    郁安易反手再杀一人。


    齐韧温和一笑,下一霎,他出现在郁安易背后,剑尖刺进了郁安易的肩胛骨。


    太快了,郁安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刺了个血洞,他闷哼一声,立在半空中的身影摇摇欲坠。


    齐韧缓缓将剑刺进,低声感概:“因为,天都想要你死啊。”


    天道让盛昭能有今日,齐韧即恨,恨它百年前认错了人,又谢它给了盛昭一次机会。


    齐韧抽出剑,甩了甩剑上的血,做了个手势,死士上前用缚仙绳捆住了郁安易。


    齐韧将郁安易带回了暗室,他越俎代庖,也总得让盛昭看清郁安易是怎么死的。


    郁安易被押进了暗室,他本奇怪齐韧为什么不先动手,一进这个暗室他就知晓了。


    这间暗室的香炉燃得香跟照玉身上的香如出一辙,馥郁醉人,脚底是暖玉做的地板,刻上了阵纹,暖和得不似隆冬。


    郁安易被扔在地上,他咳出几口血,听见死士关上暗室离去了。


    照玉在哪呢?


    郁安易勉强撑起身子看去。


    齐韧掀了帘,跪在榻边。


    帘子被掀开的一霎那,露出了里边的人。


    惊鸿一瞥,莫非如是。


    郁安易呼吸都紧了,他万万没想到榻上的竟是乌丝散乱、双眼缚了红绸,沉睡得无知无觉的照玉。


    “你给他下了药?”郁安易咬牙。


    齐韧不语,他拿起一个香囊在盛昭鼻尖晃了晃,解掉让盛昭昏睡的药力,但手脚无力的药效齐韧没有解。


    他之所以想封掉盛昭的双眼,就是怕盛昭跑了,盛昭说他怕黑,齐韧是不忍心,随手拿了个红绸了事,但他还是要限制住盛昭,以防万一。


    齐韧扔下香囊,提剑走出帘后。


    盛昭挣开迷蒙的眼,迷迷糊糊扯下红绸时,抬眸就瞧见鲜血飞溅了一帘,浓墨重彩的一笔,彻彻底底让他清醒了。


    那一剑刺进了郁安易的胸腹处,他咳出一滩血,无能地倒在地上。


    他听见照玉惊呼的声音,缓缓笑了。


    郁安易安下心。


    照玉一定会救他。


    一定。


    齐韧将染血的帘子一剑割落,眼尾被吓得泛红的照玉就暴露在郁安易面前。


    郁安易痛苦地咳了声,气若游丝:“照玉,救我。”


    盛昭正想撑起身,手一软又倒了下去,齐韧丢下剑,将盛昭扶了起来。


    盛昭蹙眉:“齐韧,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什么还要对郁道友下手?”


    他冷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齐韧扶住盛昭的手微顿了顿,笑:“照玉说的话,我岂敢不听。”


    “只是,郁仙君死里逃生得太过轻易,我心有不快。”齐韧唤狗似的,“郁仙君不爬过来给照玉磕几个响头吗?”


    盛昭刚想出声,齐韧就捂住了他的嘴。


    齐韧回眸去看郁安易,用眼神示意。


    盛昭抵着齐韧的手掌心,张唇无声道,齐韧在心里描摹着盛昭的唇形。


    盛昭在说:天真。


    天真?


    齐韧有些莫名,谁天真?天真什么?


    盛昭侧脸避开齐韧的手。


    郁安易正费力撑着地爬起来,用齐韧丢下的剑支撑住身形,他喘着气:“照玉,是你说能让齐家主收回主意,我才来此。”


    他轻而易举将所有罪责怪在了盛昭头上。


    盛昭怔了下,沉静道:“我会处理好。”


    盛昭推开齐韧,晃晃悠悠地从榻上下来,脚一碰地,就差点摔了。


    他对齐韧说:“别碰我。”


    盛昭缓缓走向郁安易,面容虚弱而又苍白。


    郁安易胸腔莫名刺疼,有些不忍,他阖了阖眸,在心里道,他自个都要没命了,哪来的闲工夫心疼别人?


    盛昭走到郁安易面前时,骤然低喝:“尤延!”


    尤延应声而动,千百道剑气密密麻麻向郁安易挡去,千钧一发之刻,盛昭拉起郁安易就跑。


    他丝毫不见方才被下了药而手脚无力、全身虚软的模样。


    盛昭是装的。


    齐韧徒然反应过来,那一声“天真”原来是骂他的,他缓缓吸了口气,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盛昭为什么要护着郁安易,直接杀了了事不好吗?


    齐韧扪心自问,他做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尤延是昭昭的本命剑


    第78章 法阵


    盛昭眼里是极度的冰冷。


    他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被人控制, 这种全身动弹不得的感觉,他上一世已经受够了。


    他就不该对齐韧留半点情分,有些人迟早都会噬主。


    盛昭低喝:“尤延。”


    尤延应声而动。


    盛昭一步踏上剑身, 将郁安易扯了上来, 正想御剑而行时,却突然被扯住了手。


    郁安易咳了口血, 他张唇想说些什么,又停住了。


    盛昭蹙眉:“怎么?”


    郁安易摇首,松开手:“没事。”


    元婴修士供不起长时间的御剑飞行, 强行御剑,剑灵会迅速反噬主人的一身灵气。


    郁安易方才, 心软了一霎,那口血又让他闭上了嘴。


    郁安易再一次告诫自己。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哪管旁人。


    盛昭迅速问道:“晏七在哪,我们带他一起走。”


    见郁安易指了个方向, 盛昭直奔而去。


    尤延飞离的下一瞬, 齐韧追了过来,那个方向他给裴戚晏安排的住处。


    齐韧瞳孔紧缩,面色骤变,喝道:“拦住他们!”


    那方圆百里都被他布下阵法,为的就是让裴戚晏插翅难飞, 万一出了意外……


    齐韧面色难看。


    盛昭绝对不能去那里。


    ——


    仙鹤乘着裴戚晏直奔云霄,而后一冲而下。


    不稍片刻,仙鹤停下。


    裴戚晏脚一落地, 就察觉出不对, 周围一点人气都没有, 灵气匮乏到极点, 反而……魔气充沛。


    裴戚晏阖眸,放出神识,他从上俯瞰着这方圆百里的亭台楼阁,聚气凝神,魔气萦绕在他身侧,而后骤然四散开来。


    下一瞬,裴戚晏踩着的地底猛然掀起气浪,密密麻麻的金印从地下浮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裴戚晏的身形扭曲变化,切换了形态,墨发披散下,暗金半面在魔气中若隐若现,一双紫眸煞气浓郁。


    裴戚晏虽然不懂阵法,但到了他这个境界,无论何道,他都能看出点门路来。


    这是个传送阵,地点则是在魔界。


    苍白的指尖缓缓触上半空浮沉的金印,裴戚晏忍受着烧灼之感,猛然收手!


    金印却没被魔气吞噬,反而金光大盛。


    裴戚晏低笑了声。


    这是一场局,齐韧抽空方圆百里的灵气,就为了布下一个传送阵。


    是为了送他回魔界?


    这么大的手笔,裴戚晏觉着齐韧不会是做赔钱买卖的人,一时之间,他竟摸不透齐韧的心思。


    是为了将他赶走,独占照玉,抑或者杀了郁安易,裴戚晏眼神阴鸷,不管齐韧打的什么算盘,他都被触怒了。


    裴戚晏并不着急,传送走了他还能再回来,至于郁安易,有照玉在,郁安易的死活就用不着他来忧心。


    他等,等这个法阵的阵眼出来,而后再一击破碎。


    法阵内的魔气在不停加强,裴戚晏身为一个魔,在里头简直如鱼得水,愈发闲适。


    裴戚晏悬坐在半空,撑着头,眼眸半阖,他的神识一刻不停地扫着阵中一切,到底哪个金印,才是阵眼。


    看不出。


    这个阵绝不是传送阵这么简单。


    裴戚晏徒然立起身。


    下一瞬,法阵骤变!


    阵内的魔气瞬间被所有金印的一吸而空,裴戚晏身形不稳,他落在高楼之上,面色阴沉,体内魔气控制不住地疯狂溢出。


    这阵法吸得不止是灵气,还有魔气,而裴戚晏一个魔站在阵内,迟早都会被吸空。


    裴戚晏尽了全力,才锁住自身的魔气,肩上若压万鼎,他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直气身体,望着眼前那枚带着法则韵味的金印。


    找到了。


    可裴戚晏只能干看着,他咬牙。


    齐韧,齐家,他记住了。


    盛昭带着郁安易闯进来时,眼前乍然被金印刺到,可进来之前却一切如常。


    是障眼法。


    盛昭沉下脸,齐韧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哪?裴——”郁安易顿了下,“晏七在这?”


    盛昭摇首:“我也不清楚,不是你指的方向?”


    郁安易怪罪的话停在嘴边,转了个眸,恰巧跟一双紫眸对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给盛昭看:“晏七在那。”


    郁安易在给裴戚晏转换形态的时间,果然,在盛昭看过去时,少年正无措的立在高楼之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


    等盛昭御剑飞到高楼之上,裴戚晏就扑过来抱住了盛昭:“照玉哥哥,这是什么?”


    盛昭因为御剑,灵气透支得厉害,骤然被裴戚晏扑住,差点没踉跄着掉下高楼。


    还是郁安易及时伸手拦住。


    裴戚晏一怔:“哥哥,对不起。”


    盛昭摇首:“无事。”


    盛昭抬眸望了眼,蹙眉:“你这里发生了什么?”


    裴戚晏将自己的经历如实说出,只是没指出这阵法的作用,晏七不该懂阵。


    盛昭听罢,张了张唇,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戚晏又问:“郁道友身上的伤……”


    盛昭轻吸一口气:“抱歉,是我轻信了齐韧,才导致你们如今这般。”


    裴戚晏上着眼药:“是那个人太过奸诈狡猾了!是他利用哥哥的感情,跟哥哥你又有什么关系,要怪就都怪他!”


    郁安易皱眉,冷声打断:“行了。”


    “照玉。”郁安易捂着腹部的伤,唇色苍白:“齐家主虽诡计多端,但只有你能牵制住他。”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但你看看,能不能求一下情,放我们走。”


    裴戚晏眼神一厉,看向郁安易。


    而郁安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盛昭。


    盛昭缓缓垂下眼睑,不语。


    裴戚晏不忍,沉声道:“够了,哥哥别去求那个小人,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郁安易身上的两处穿透伤疼得要命,他愈发烦躁,嗤笑:“你自己都被这阵法压住了,怎么带我们出去?”


    盛昭缓缓抬眸:“他来了。”


    他顿了顿,看向郁安易:“我不会让你们出事。”


    照玉的双眸是一对琉璃瞳,眼中墨色的沉着,郁安易竟下意识避开了那一眼,不敢对视。


    他心虚了。


    原来照玉不是逃避,而是在为了他们观测齐韧的动静,他跟裴戚晏都太理想当然,照玉从来就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人。


    照玉不会走,也不会逃,不会不管他们。


    郁安易跟裴戚晏都诡异地沉默了。


    郁安易被照玉塞了一个药瓶子,听见照玉镇静地说:“你处理一下伤口。”


    又见照玉吃了一颗恢复灵气的丹药,踏剑向齐韧行去。


    裴戚晏几步上前想去拉照玉,可照玉走得太快了,他的指尖与那一片红衣擦过,什么也没攥住。


    幸而有郁安易扯了他一把,才没让裴戚晏魔怔地摔落下高楼。


    郁安易收紧手,冷声告诫:“裴戚晏,你清醒一点。”


    裴戚晏冷笑:“他才元婴!照玉怎么打得过齐韧?!你怎么忍心用照玉来抵我们二人的命?”


    郁安易甩开手,他攥紧那枚药瓶,面无表情:“你不忍心?你不忍心,那你就跟着他一起去送死。”


    这个“死”字太过无情。


    裴戚晏好似头一天看清了郁安易长什么模样,嗤笑一声:“我早该知晓,你从没将我放在心上过。”


    郁安易抚上裴戚晏的肩:“阿戚,我那是气话,我气你看不清到底谁轻谁重。”


    “你与他相识不过半月有余,难不成你肯为他赴死吗?”


    裴戚晏瞳孔紧缩,眼神骤然变得复杂无比,他想否认什么,到底还是沉默了。


    郁安易拍了拍他的肩:“瞧,你的心在告诉你,你也同我一样不肯。”


    郁安易轻声道:“照玉是个好人,但阿戚,你是魔,你与他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


    “你有想过,照玉若是知道你是魔尊,你早就杀人无数,他还肯这般护着你吗?”郁安易问。


    裴戚晏控制不住地去想象照玉知道的模样,他的眼前浮现出照玉的一双美目,眼里全是厌恶和杀意。


    这个想象太过可怕,裴戚晏惊惧地回神,他指尖微颤,很轻很轻地叹道:“他恨我还来不及。”


    “是呀。”郁安易勾唇:“他那时估计就不是护你,而是杀你了。”


    裴戚晏眼神充斥痛苦,他沉默半响,终究是服软了:“安易,你说得对。”


    郁安易低叹,安慰着裴戚晏:“我劝你早日看清,得不到的东西该舍就舍,否则伤身又伤心。”


    “阿戚,只有我们才是一路人。”


    “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对吗?”


    当断则断,裴戚晏应声:“对。”


    郁安易笑了,他将药瓶递给裴戚晏:“来,帮我上药。”


    裴戚晏接过:“好。”


    郁安易:“等此间事了,阿戚就带我去魔界避避风头罢,最近出了很多事,我在修真界可能待不长了。”


    裴戚晏又想起他让魔殿的人,建他跟照玉落户的那个小镇子一事,也不知建得如何了。


    他正出神,郁安易却忽然握住了裴戚晏的手,虚弱道:“阿戚,我只有你了。”


    裴戚晏蹙眉,他抽开手:“你放心,早一百年前你的住处就在我的魔殿中建好了。”


    郁安易轻勾了勾唇:“好。”


    裴戚晏将药粉撒了上去,再撕了他身上的长衫,用干净的黑布将伤口绑好。


    一切事了,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关注的裴戚晏还是忍不住看去。


    照玉一身红衣立在半空中,衣摆与长袖被风吹得猎起,对方正跟同样立在半空的齐韧对峙着。


    裴戚晏封了魔力,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他有些痴迷地望着照玉的侧脸。


    胸腔却愈发地疼,疼得裴戚晏近乎喘不过气。


    裴戚晏告诫自己,他跟照玉是没可能的。


    ·


    盛昭冷着脸问齐韧:“这个传送阵,会传到魔界的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79章 抉择


    “万蛊窟。”


    万蛊窟是魔界最有名的毒窟, 神仙进去,也难逃一死。


    盛昭神色莫测。


    能将地点定位至万毒窟也是难事,况且跨越两届, 这传送阵所需的能量一定巨大。此地灵力匮乏, 又照裴戚晏此时等死的现状。


    这法阵吸收的不止是灵力,还有魔气。


    “从盛公子离去的第一天, 我就开始着手准备此阵,方圆百里的灵气都被吸食一空,为的就是此刻反噬魔气之时。”齐韧细细解释, “临近阵法开启,就算他是魔尊, 裴戚晏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由多类型阵法合成的金印法阵,专克魔族, 而地点在万毒窟,也是因为要不露任何手脚地杀掉裴戚晏。


    绝不能让魔尊的死跟修真界沾上办点关系。


    齐韧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


    百年会晤早在半月前就已结束, 如今你们魔尊死在魔界的万毒窟, 跟他们修真界又有什么关系?指不定,是你们魔尊发了疯,失了智,想去将万毒窟收复。


    他们修真界可是无辜至极。


    齐韧从那一天开始就在布局,还是局中之局, 他走一步看三路,这也是个万全之策。


    恐怖如斯。


    过了半响。


    盛昭突然勾起唇,问:“那毒窟也奈何不了齐家罢, 解法是什么?”


    齐韧立即猜出盛昭想做什么, 他沉默良久, 阖上眸:“盛公子……”


    盛昭警告:“不要再惹我生气, 齐韧。”


    齐韧握紧拳,低声道:“是蛊王,只要蛊王在身,任何蛊虫都只会臣服于王。”


    ·


    裴戚晏闭了闭眸,他深吸一口气,可心上的疼痛却没有半点减轻,他忍不住再看了照玉一眼。


    目呲欲裂!


    齐韧将剑抵在了照玉的脖颈上,剑尖抵着命脉,割出了一条血线,血液一滴一滴地掉落。


    裴戚晏气得全身发抖,他恐慌地怒喝:“齐韧!你敢?!”


    “你竟敢动他!”


    郁安易一把攥住冲过去的裴戚晏:“你发什么疯?!”


    裴戚晏嗓音发颤,眼中全是痛色:“照玉会死的,我还不想……不想让他去死。”


    郁安易轻吸一口气:“阿戚,我也不想,我也舍不得,可是我更不想我们去死。”


    郁安易嗓音很轻,却传到了裴戚晏的心里:“阿戚,你冷静。”


    裴戚晏对上郁安易的眼,是比他这个魔还要没有任何人性的一双眼,冷漠无情。


    它让裴戚晏胀痛的心迅速冷了下来。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


    骤变突起!


    半空中的金印突然飞速旋转,法阵启动了。


    郁安易骤然被一股巨力吸起,他匆忙之间抓住了裴戚晏,惊喝:“阿戚,裴戚晏!救我、救我——”


    裴戚晏迅速反应过来,拉住郁安易,吸力过强,他也差点没稳住身形,好不容易才站稳,没让郁安易被阵眼吸过去。


    郁安易眼神发狠,厉声问:“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这法阵不是专门为你而设的吗?!”


    “裴戚晏封了魔气,法阵当然只能吸郁仙君了。”齐韧不知何时到了近处,他好心解释。


    裴戚晏转头一看。


    齐韧停在了高楼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他正挟持着照玉,而照玉正因脖颈的疼痛蹙着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


    “什么意思?我身上有魔气?!”伤口的巨痛跟身上的撕扯让郁安易的理智崩溃到边缘,他看向裴戚晏,质问:“是你放的?!”


    裴戚晏竟然想让他当替死鬼。


    裴戚晏一字一句:“不是我放的。”


    齐韧温声提醒:“郁仙君恐怕忘了一件事,融合灵骨者,轻则走火入魔。”


    “郁仙君有了心魔,这法阵当然只对你起作用。”齐韧笑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这法阵在下也不知怎么解,除非,有人肯当这个替死鬼。”


    “只用进去一人,它就会停止。”


    郁安易不敢置信,他语无伦次:“心魔?!你怎么会知道我融骨,不对,我怎么可能会有心魔!你在说谎!”


    齐韧似笑非笑,不去辩解。


    郁安易慌乱到极点,嗓音发颤:“裴戚晏。”


    他对上裴戚晏复杂的眼神,满眼哀求道:“阿戚,我求你了,你将魔气释放出来。”


    “我也不想的,但我是无辜的,这阵法因你而起,而且传送的地方在魔界,你进去了,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裴戚晏神色犹疑,郁安易感受到裴戚晏在上上下下地每一寸扫视着他,对方在打量,打量他到底值不值得裴戚晏承受危险去救下。


    郁安易的心慢慢凉下。


    裴戚晏突然侧目:“法阵停止了,你也会杀了剩下的人。”


    齐韧笑:“怎么会呢,有照玉在呢。”


    裴戚晏最后看了一眼照玉,照玉正看着他们,眼中蓄满了泪,他正想说一声“别哭”。


    异变再次突起!


    裴戚晏骤然被郁安易反拉了一半,他们同时被吸力吸到了空中,他正错愕不已时,被郁安易大力踢了一脚。


    裴戚晏听到郁安易笑着对自己道:“阿戚,我也是为了自己。”


    裴戚晏的眼里骤然含怒,他冷笑一声:“郁安易,你比我还狠,好。”


    “好!”


    他本来就打算替郁安易进去,结果临头却被郁安易反推一把,自己主动当替死鬼,还是被动当替死鬼,还是有区别的。


    裴戚晏身上戾气渐重,发狠了心也要拉郁安易下水,同归于尽也罢。


    裴戚晏反攥住郁安易的脖颈,想扯着郁安易一起进去,千钧一发之刻,照玉拉住了他的手。


    裴戚晏匆忙看去,照玉脖颈处是一条血线,鲜血不停地滴落,红衣被风吹得猎猎,抓着他的手却温暖到他心底。


    照玉不惜自己受伤也要冲过来拉住他,这人就不怕自己也被吸进阵眼吗?


    还是……照玉宁愿拿着自己的命去冒险也要救他……裴戚晏双眼突地酸涩,喉中发涩。


    而他刚刚还在想着让照玉为他们去送死。


    他怎么配,怎么配照玉来救?


    裴戚晏嗓音沙哑:“哥哥,你松手。”


    “说什么傻话?!”盛昭厉喝,还带着哭腔,“晏七!你松手!我拉不了两个人。”


    郁安易惊慌道:“别!照玉,照玉!你说过要救我的!”


    下一瞬。


    裴戚晏无情地收回手,脖颈被掐得青紫的郁安易骤然被法阵吸去,而他自己,则被照玉拉回至高楼之上。


    不等裴戚晏反应过来,照玉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飞身抱住了郁安易。


    郁安易听见照玉在自己耳边道:“我答应过你的,便一定会做到。”


    郁安易本以为自己要死了,乍然间被温暖怀抱住,还在慌张地喘着气,他脑海里只剩下齐韧说过的话“只用进去一人,它就会停止”。


    他根本听不见照玉说了什么,即使听见了,也没有心神去深想。


    于是,郁安易反手推开照玉,将抱住他的红裳狠狠推进了阵眼!


    他咬牙道:“照玉,你真是蠢透了!”


    他们离阵眼只有咫尺之隔,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法阵已经停止了。


    裴戚晏目呲欲裂,不敢置信又慌乱至极地喊:“照玉,照玉?!”


    他连形态都不想去维持,魔气环绕在身侧,长发散落在地,心脏疼到他控制不住地微躬着身,捂住胸口。


    慢慢的。


    裴戚晏已经感觉不到胸腔的疼痛了,那个地方空落落一片,他茫然到极点,却又疼得要死去。


    他刚刚喜欢上、爱上照玉,下一刻却永远都见不到照玉了。


    他的照玉哥哥。


    裴戚晏眼角滴下血泪,他突然抬首,从黑雾般的魔气中现出一双紫眸,那双眼布满痛色,仿佛眼睛的主人已遍体鳞伤,疼到眼中的暴戾愈发浓郁。


    裴戚晏一字一句地问:“传送到了哪?”


    齐韧再一次说出那三个字:“万蛊窟。”


    裴戚晏神色痛苦,嘲讽地大笑:“万蛊窟?万蛊窟!”


    “你想用它杀我,没想到却亲手杀了照玉吧?”裴戚晏笑得不能自已,他眼中的血泪一滴一滴地流,“齐韧,你疼吗?”


    “我猜你此刻跟我一样疼。”


    齐韧笑容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裴戚晏发疯。


    裴戚晏乍然转眸看向郁安易,下一刻,他瞬移到郁安易面前,狠狠地掐住了郁安易的脖子,缓缓收紧。


    “还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裴戚晏面色狠厉地喝道,下一刻又漫上怀念,“本来……我跟哥哥都好好的。”


    “我会在哥哥的怀里睡一上午,睡醒了我们会绕着河边慢慢地走,哥哥还会教我读书写字,他还说要教我下棋。”裴戚晏深吸一口气,“等落了日,哥哥还会做好吃的给我。”


    “从没有人会真心给我做过一桌菜食,除了哥哥。”


    “但。”裴戚晏收紧手,郁安易被掐得喘不过气,“都是因为你,你带着那些该死的死士打乱了我跟哥哥一切的生活!”


    “你让哥哥怀疑我,让哥哥远离我,还让哥哥去送死,都是、因为、你!”裴戚晏眼神愈发阴鸷。


    在郁安易断气的最后一刻,裴戚晏松了手:“这个死法,太过轻易了。”


    裴戚晏一字一句:“我要让你跟哥哥承受同样的痛苦。”


    郁安易正猛烈地咳着,嗓子全是血味,缓过神来,却见裴戚晏释放了体内所有魔气,以一己之身供应了阵法运转的所有能量。


    裴戚晏重新打开了法阵。


    金印再起,并且因为源源不断的魔气迅速运转着。


    “阿戚,别——”郁安易厉声哀求。


    不等郁安易说完。


    “闭嘴。”裴戚晏就冷声打断,他一把就将郁安易丢进了阵眼,嗓音轻柔到诡异,“好好享受吧,安易。”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会不会写得有点乱,就他要杀他,他也要杀他,他救了他,也救了他,然后他杀了他(狗头)


    第80章 神


    剑宗, 主峰大殿。


    谢长老四下看了看,挑了把不知哪个弟子忘记拿走的木剑,提步就去追黎鸿:“你这小子!又给我偷偷跑下山去喝酒!”


    “昨日教你的剑法练熟了吗!”


    他话音刚落, 就见黎鸿用昨日那套剑法挡了他一剑, 黎鸿还得意洋洋地大声喊:“早练熟了!”


    谢长考稍稍有些欣慰,又一想, 不能让这小子得意忘形,怒道:“你学学人家盛昭——”


    “谢琮,盛昭的命牌在何处?”来人说话又急又快。


    谢长老扭头看去, 瞧见了鹤氅凌乱还沾着雪的仙尊,连忙正身:“仙尊怎的如此匆忙?”


    邬钰:“他的命牌在哪?”


    谢琮:“所有弟子的命牌皆在长生殿。”


    长生殿设在主峰的后山, 由层层弟子森严把守,邬钰走在前头, 步伐迅速,面色少见得冷, 眉间紧蹙。


    谢长老跟在邬钰身后, 小心翼翼地问:“仙尊,发生何事了?”


    邬钰言简意赅:“我感受不到盛昭的气息了。”


    邬钰只手推开厚重巍然的石门,跨步走进。


    长生殿内燃满长生灯,历代弟子的命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高台,触目皆是明亮的火光。


    邬钰在茫茫人海中, 一眼看见了盛昭。


    命牌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名下,长生灯燃得炽热而又明亮,红艳如盛昭本人。


    顺着邬钰的视线, 谢长老也瞧见了, 他紧绷的精神一下松懈下来, 好歹盛昭也是剑宗这代的天骄, 总不能死得这么吃亏。


    谢长老乐呵地笑:“仙尊勿忧心,瞧这命灯,盛昭好着呢。”


    邬钰:“嗯。”


    谢长老这才瞧见邬钰紧蹙的眉心已经恢复平缓,只淡漠的眉眼中还压着一层沉郁。


    谢长老:“仙尊可是不放心?”


    邬钰:“嗯。”


    邬钰眉眼轻垂,静静看着盛昭的长生灯上,微微跳跃的明火,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感受不到盛昭的气息,命灯又完好无损,那么,盛昭就已不在此界,而在魔界。


    他的小徒弟离家愈发地远了。


    ·


    万蛊窟其实是一个石穴,一个深埋地底,占地不知多大的石穴。


    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黑暗中还有着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盛昭朝冰凉的手心呼了口热气。


    虫子聚居之地,当然冷。


    盛昭从芥子空间里寻了个拳头大的夜明珠,一拿出来,周围亮得跟白天似的。


    蛇穴。


    盛昭眼前就是一双比夜明珠还大几倍的黄色竖瞳,这条比他人还粗壮不少的蛇盘踞在角落里,露出了一截墨黑色的蛇身,不知剩下多少尚且隐匿在黑暗中。


    它安静而又死死地盯着盛昭。


    盛昭再看周围,白光内没有其他的活物,他迅速地抛起夜明珠,光源的升起让盛昭看见先前黑暗里的事物。


    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蛇。


    盛昭微微挑眉,还挺乖,会主动缩进黑暗里。


    他揉搓了下指尖,有些冷。


    盛昭从芥子空间里拿出那件鹤氅给自己披上,又戴上了齐家那枚能暖手的白玉指环,全身瞬间暖和了。


    盛昭把玩着夜明珠,对着那条蛇王勾了勾指尖。


    盘踞着的蛇王盯了盛昭半响,开始动了,它伏地爬行,从昏暗中爬到光亮下。


    盛昭见它爬到自己的脚边,蛇头的高度在他的腰腹中间。


    不越主,乖的不得了。


    距离近了,盛昭才看见蛇头上的两个小包,他抬手去戳了戳,轻声道:“你是蛟呀。”


    蛇王的蛇头仰得更高了,它吐出蛇信子,“嘶嘶”两声。


    盛昭笑:“那你应当开了灵智。”


    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要你找一个人,一个生人,穿着白衣,身受重伤的人。”盛昭笑眼轻眯,“你们怎么玩都可以,人别给我弄死了就行。”


    蛇王又“嘶嘶”几声,走之前,它主动用头上突起的小圆包去蹭了蹭盛昭的手掌心,又“嘶、嘶”着扭着蛇身,很是兴奋地爬进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响起,不过这次,它们是在往外爬,等声音消失了,盛昭才稍稍放下心,他摸了摸脖子,摸到一手的血。


    他细细用帕子将血擦净,却没有去上药。


    齐韧那一剑,是为了让蛊王钻进盛昭的伤口内,被蛊王浸染过而流出的鲜血,可以让蛊窟里的魔物认盛昭为王。


    所以,伤口不能愈合。


    盛昭阖了阖眸,寻找着出蛇穴的路,时间不多了,他要在裴戚晏赶过来之前,将郁安易彻底收服。


    蛇穴之后,是一片埋骨之地,入目皆是长了利牙跟脚的又白又肥的蛆虫群,眼里饿得都闪着绿光。


    再接着,是个头比人还大的五彩斑斓的毒蝎子、能附身在墙壁上吸人血的血蛭、含有剧毒的软蜱……各种各样恶心至极又能在瞬息之间至于人死地,还开了灵智、有法力的虫子。


    至于蛊。


    蛊虫在蛊窟里无处不在,它们是这里的掌控者,可以隐匿在所有地方,它们一直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盯着每一个误入的猎物。


    它们可以是毒蛊,也可以是能救人一命的好虫蛊,每一只虫子都有着人难以想象的效用。


    盛昭闲庭信步地走在其中,将下给蛇王的命令说给每一个地盘的主人听,它们有的不屑于听令弱小的王,有的冷漠待之,像蛇王那般乖顺的反而是少数。


    盛昭抚了抚脖颈上的伤口,眉眼微垂,稍有不慎,即便是他有蛊王,他也会死。


    黑暗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视线都在盯着盛昭,盛昭的面上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


    郁安易,到底掉在哪了呢?


    盛昭的耳边突然出现了“嘶嘶”的声音,他停住脚步,缓缓抬头,一条细小的白蛇冲他吐了吐蛇信子。


    “带路。”


    ·


    虫子,虫子,到处都是虫子!


    郁安易快被这无处不在的虫子逼疯了!


    他站在洞穴的正中央,周围全是他叫不出名字的丑陋虫子,每一个都眼红似滴血,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肥美的肉。


    郁安易毛骨悚然,他反胃地想吐出来,又一动都不敢动,他身上流下的血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它们。


    郁安易提着灯的手不停地抖,他心生绝望,却又不甘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个地方!


    还是这么废物的死法,成为这些恶心的虫子的食物!


    “啪嗒”郁安易手里的灯掉到地上。


    “不!”郁安易连忙去捡。


    晚了。


    火光消失的瞬间,所有虫子一扑而上,它们啃噬着郁安易的血肉,拼命地往郁安易的伤口里钻。


    郁安易哀嚎一声,迅速用灵力护体,将虫子全震了出去,下一瞬,那些虫子又围了上来,吸食着郁安易周身的灵力。


    再这样下去,等郁安易灵力一空,它们啃噬的就是他身上的血肉!


    郁安易来不及点灯,他迅速拔剑,剑气掀飞虫群的一瞬,他立刻往洞穴外跑,冷汗如雨下。


    就在他跑到穴口的一瞬,郁安易骤然跟一对如灯笼大的黄色竖瞳对视上了。


    是蛇魔。


    郁安易面上血色骤失,这种活了不知几百近千年的老妖怪,他怎么可能打得过?


    身前是蛇魔,身后是虫群。


    郁安易进退两难。


    变故突发,郁安易手中剑光大闪,下一瞬,他立即飞身出了洞穴,脚尖在柔软的地面上轻点。


    郁安易匆忙之中往下一看,就看见了连绵不绝的蛇尾,身后那个硕大的蛇头横转过来,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蛇尾迅速卷起。


    江千舟教给他的剑法,郁安易只学了不足五成,就连江千舟的一剑破九州,郁安易掏空灵力使出来,也只不过堪堪刺穿了蛇皮。


    他只能等死了。


    郁安易全身都被蛇尾大力卷起,骨骼被挤压的“硌硌”作响,每一处皮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郁安易睁眼看着面前的一片漆黑,心底的不甘慢慢被绝望压下,疼痛不停地侵蚀着他的意志。


    郁安易忍不住地在心底期盼,谁能来救救他?


    他又觉可笑,怎么可能呢?


    漆黑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那丝光芒愈来愈大,刺疼了郁安易的眼,让他模糊着流下泪。


    他在巨痛中拼命睁大眼看了半响,才看清带来光的人。


    是身披鹤氅,红衣曳地,即使在蛊窟里,也没有染上半分污秽的照玉,那一瞬间,郁安易仿佛看见了神。


    神秘而又强大的神,他冷着一张脸,手持着光明,正抬眸静静地看着自己。


    郁安易突然勾了下唇,他在心底骂着自己的卑劣,觉得自己比洞穴里的虫子还要恶心,还要恶臭。


    他说:“照玉,还有一个要求。”


    “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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