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两同心(四)


    屋里,卫檀生正和宋修敏对坐着。


    两人之间隔着张桌子。


    宋修敏今天穿了件鱼肚白的裙, 发髻上别着只雕花的玉簪, 素来冷淡的脸上, 泛着些柔和的光泽, 那是女儿家面对心上人时, 才会有的神情。


    卫檀生打扮得就要闲散许多,像是空山新雨下的洁净清润的松柏。


    竹帘半卷着, 筛了点儿春光,落在人衣服上。


    卫檀生与宋修敏其实很像。


    惜翠突然发现。


    他们两人坐姿一样端正, 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般的优美,那是从小所生活的环境培养出来的,他们之间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和教育经历。


    看着这一幕, 惜翠她哪里还不明白,她心里又酸又涩又胀痛的感受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喜欢卫檀生的。


    但卫檀生喜欢她,却像是她在作弊。


    如果没有系统, 没有前两次重生, 惜翠也不确定卫檀生会不会喜欢上她。她一直以来的行为处事, 在一定程度上象征了系统的意志。


    如果系统没有选中她作为“宿主”,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宿主”在系统的要求之下,去攻略他。卫檀生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喜欢上另一个“宿主”。


    她和卫檀生之间的感情,就像空中楼阁, 好像谁都能代替。


    相较之下,他和吴怀翡、宋修敏之间,则是不受系统所操控的真实情感, 是自然而然地彼此吸引。


    她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宋修敏眼神无意中一瞥,就看见了她。


    她脸上的柔情很快冷了下来,绷紧了面皮。


    惜翠心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有刘婆子此前报了信,卫檀生一见她,眉眼弯得像月牙儿,亮亮的勾着人心弦,“翠翠,你来了?”


    宋修敏扬着下颌,淡淡地道,“孔娘子,又见面了。”


    惜翠整理好思绪,走到两人面前,点点头,和宋修敏打过招呼,“宋娘子好。”


    宋修敏坐直了些,却不再答话,心中却有些犹疑,这翠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这孔兰的小字吗?


    想到这儿,宋修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平日里最厌恶的便是这些轻浮之辈,但如今瞧见卫檀生与她如今亲密,自然而然地便叫出了夫妻之间才彼此称呼的小字,竟也有些羡慕。


    但宋修敏转念一想,又道,做妻子的定要是宽容知礼,如此放浪轻浮的行径,终不适合去做人正妻,主持中馈。


    卫檀生一眼便看见了惜翠手上的食盒,“刘妈妈说你带了食盒来?”


    惜翠将食盒放到桌上,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多待,因此也没有落座。


    “那是林娘子托我带来的榆钱糕。”


    卫檀生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听到林巧儿的名字。


    他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看惜翠,女人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她的神色中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变化。


    刘婆子刚刚来传话的时候,也没多提食盒的事,他还以为这是她特地做了吃食,装在食盒里带过来的。


    既然不是,卫檀生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望之色,只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原来如此。”


    当着宋修敏的面,他无所顾忌地轻轻眨眨眼,笑道,“我还以为是翠翠你亲自做了吃食带给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卫檀生的眼神其实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温暖和煦,但他的目光与宋修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像是烙铁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惜翠突然想到了她上高中的时候,校门口的煎饼果子,她这个时候,就像是烙铁上的煎饼,四仰八叉地,里里外外,被摊开得平平的,被人翻来覆去地煎来煎去。


    想到这儿,惜翠抬起脸,“榆钱糕我带到了,你与宋娘子应该还有些话要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卫檀生还在看着她,好像终于察觉出了点儿不对劲。


    但惜翠却没有再多待,转身走了出去,将他的目光留在了背后。


    外面阳光有些晒人,但走出内室之后,惜翠呼吸一轻。


    卫檀生和宋修敏还在屋里,惜翠在门前停顿了一会儿,正要提步离开,守在门前的柴鸿光突然又出声叫住了她。


    “孔娘子且慢。”


    柴鸿光看着她,说道,“娘子,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


    惜翠问,“郎君有什么想说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娘子请跟我来。”


    柴鸿光领着她走到了廊下,这才站定了,开门见山地说,“恕奴冒昧,奴想问娘子,娘子知不知道郎君与我家娘子之间的婚事。”


    惜翠一怔,“婚事?”


    柴鸿光留意着她的神情,“看来,娘子是不知道了。”


    “郎君与娘子,一年前相识,婚事是由卫夫人亲自点过头的。”柴鸿光顿了一顿,含蓄地说,“这间院子,也是当初郎君与娘子一同看中。娘子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奴的意思。”


    这个男人生得高大结实,望着她的眼神,也坦坦荡荡,没有任何心虚的意味。


    他说的,应该就是真的了。


    这个时候,惜翠反倒不感到吃惊或是难受了,听到柴鸿光的话,她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心好像终于落到了实处,竟然是松了口气。


    如果她没有回来,卫檀生或许会和宋修敏走到一起。六年的时间,错过了就错过了,卫檀生和宋修敏在一起会比现在好得多,妙有也应该高兴。


    她和卫檀生之间隔了一个时空,就算有app的存在,这其中的艰难和鸿沟也不是轻而易举能消弭的,到时候她又要怎么对她爸和她家太后解释。


    如果说,之前惜翠还在犹豫,但现在,她终于坚定了心神。


    柴鸿光在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他说的话,实则是一半真一半假。


    卫杨氏确实是看中了宋修敏,想要为卫檀生续娶,但这也仅仅只是卫杨氏有这意思,这话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哪知道卫檀生却带着妙有离开了京城。


    在此之前柴鸿光已经打听过惜翠的身家背景,只听说是,她与夫婿和离后,打算背上寻亲,丢了路引,暂居客栈。


    “我听闻娘子似乎是要去北边寻亲?”柴鸿光心下盘算了片刻,决心还是要一不做二不休,沉声问,“娘子可想过什么时候动身?我认识的几个浙商,近日正打算去京城做生意,娘子若是要北上,不妨和他们一道儿,路上也能有个照料。”


    惜翠回神看着柴鸿光,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他这是放心不下她留在杭州。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惜翠道,“但我已经决定了,不北上了。”


    柴鸿光面色一变。


    惜翠像是没看见男人神情难看,接着说,“出来这么久,我打算回去了。”


    “回去?”柴鸿光皱眉。


    “回家。”


    惜翠前脚刚走,没多久,小院又迎来了另一个客人。


    黄宜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今天过来,是特地问卫檀生借钱的。


    被刘婆子领着进了屋,黄宜春一眼就看见了宋修敏,顿时便笑了起来,“没想到宋娘子也在,我今日可算是来得巧了。”


    他们同属于一个圈子里的人,圈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再清楚不过。这宋修敏到了杭州的事,黄宜春也听说过。


    宋修敏对卫檀生的意思,那几乎都已经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当然也是瞒不过黄宜春的。


    此刻瞧见她,黄宜春也忍不住想嘴贱两句。


    瞧见宋修敏冷着脸,他也不在乎。


    宋修敏生得美则美矣,但太冷,性子也糟,谁娶了她回家,那简直是娶回了个牌位,每天得供着上香,守着牌位,看着她这棺材脸,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黄宜春自觉他还没这癖好。


    他今天是来借钱的,这话不方便在宋修敏面前说。


    卫檀生倒也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领着他去了偏厅,两人序了主客坐下。


    “你卫家三郎最近这几天艳福不浅,温香软玉的。你这几日风光,想来也有我前几日的功劳吧?”黄宜春一屁股坐下来,没个正形地笑道,“我向你借点钱,总不算过分。”


    黄家这几日管他管得甚严,黄宜春又是个花钱如流水的祖宗,这银子到手还没焐热,转头就全散了出去。窘迫之下,自然而然就将念头打在了卫檀生身上。


    黄宜春一看,卫檀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甚至提都没提钱的事。


    “我前些日子都按你说得做了,”青年端起茶壶,倒了被茶推到他面前,没头没尾地问,“为何,与她之间却还是毫无寸进?”


    想到方才惜翠离去前的模样,卫檀生眼神微凝,沉下心来。


    黄宜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毫无寸进?


    这怎么可能?


    这小菩萨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让他先解决了这事,再来提借钱。


    顿时,黄宜春茶也没心思喝了,“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黄宜春道,“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等听完卫檀生话里的意思,黄宜春有点懵,“你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对那宋修敏没什么旁的想法?”


    卫檀生搁下茶壶,收回手,“你为何会认为,我对她有什么想法?”


    黄宜春看着他这么一副模样,更懵了。


    “你既然对她没那意思。”黄宜春扭头看了眼偏厅的方向,“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婉言谢了她?”


    卫檀生淡淡地问:“我为何要拒绝她?”


    “那你这就是吊着她了?”黄宜春咋舌,“你既然对她没那个意思,当然是要说清楚的,否则,吊着人家姑娘算怎么回事?”


    他虽然自诩风流薄情了,但这欺骗人家姑娘心意的事,就连他都干不出来。


    卫檀生的神情还是很平静,似乎没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有任何问题,垂眸答道,“她对我有意还是无意,那也只是她自己的私事,和我并无任何干系。”


    黄宜春:“但你吊着人家,人家姑娘总是会伤心的。”


    “她伤心也好,欢喜也罢,与我何干?”


    黄宜春傻了眼。


    卫檀生说的这话,哪里是小菩萨,这简直比那最无情的浪子还有冷酷两分。


    偏偏,看他神情,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黄宜春吃惊地瞪大了眼,过了片刻,总算慢慢地意识到,卫檀生他这话是真心的。


    他是打心眼里没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有任何不妥之处。


    黄宜春这个时候,总算明白了过来,那孔娘子那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你若是对宋修敏无意,就该好言拒绝她,”黄宜春苦口婆心地说,“你不拒绝她,落在那孔娘子眼里,还以为你对宋修敏存了几分心思。”


    “女人都是小心眼,容不下自己的男人身边还有别人,你这不是平白地给人找气受呢?”


    黄宜春心里纳闷,难不成卫檀生他是在庙里待久了,怎么连这都不明白。


    卫檀生一怔。


    他确实是看出了宋修敏对他有意。


    但她有情无情,和他并没有任何干系。


    妙有喜欢她,他对她便比旁人多两分礼遇,其余的,都不曾记挂在心上,也根本想不到要直言拒绝。


    他垂落眼睫,难得沉思。


    花草人畜自始至终在他眼里并无任何区别,从前,也不是没有人爱慕他,但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他们爱也好恨也好,他未曾在花上半分心思。


    唯独翠翠。


    他之前厌恶她,更多是因为她扰乱了他的心神,他的七情六欲,全系在了她一人身上。


    黄宜春见他思忖了半天也没有个反应,忍不住出言问道,“那钱,你究竟是借还是不借。”


    青年抬眼,“稍后,我会吩咐人封一包银子给你。”


    黄宜春听了,自是喜上眉梢,千恩万谢。


    等黄宜春离开后,卫檀生穿过长廊,回到了正厅。


    宋修敏依然坐在桌前等着,手旁的茶基本上没动过。


    瞧见他回来,宋修敏略显欢喜,但很快又按捺了下来。


    卫檀生在她面前施施然地坐下,思及黄宜春方才所言,开口问道,“娘子今日过来可还有什么事?”


    宋修敏一愣,“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无其他要事,”卫檀生道,“娘子也是时候离开了。”


    宋修敏脸色遽变,“你这是赶我走?”


    “我并无此意,”卫檀生道,“只是我与娘子,孤男寡女,难免落人口实。”


    宋修敏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竟然就要下逐客令。


    但看他神情,疏淡有礼,和之前并无任何分别。


    宋修敏蓦地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他语气温和,但说出去的话,却毫无情面可言。


    宋修敏面色惨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失声质问道,“卫檀生,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这是在赶她走?!


    昨天,他不顾情面,当着她将头面送给那孔兰,今日却又要赶她走?!


    从前,都是旁人毕恭毕敬请她去家中设帐,宋修敏生平还没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气血翻腾之下,袖中的手一阵震颤。


    她今日特地将那卷佛经带过来,想着当面送给他。


    他……他总该意识到她的心意。


    她从小到大,从没喜欢过什么人,唯独他,只唯独喜欢过他这么一人,为了他费尽心思。


    他今日,竟然要赶她走?!


    卫檀生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他自然是有心的。


    “我知晓娘子的意思,但我对娘子并无他意,若是辜负了娘子你心意,我在这儿想娘子赔个不是。”


    这个男人,自私虚伪之极,行事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然不会考虑到旁人的感受,亦未曾将人放在眼里。


    柴鸿光显然没料到宋修敏会突然冲出来。


    她面色白中泛着铁青,眼角已落下泪来。


    柴鸿光愣了一愣,瞧见她这幅反应,顿时心疼如绞,来不及多想,迅速拔腿跟了上去。


    “娘子。”


    “娘子。”


    柴鸿光道,“娘子,发生何事?”


    没想到刚追上宋修敏,女人却突然转过身,眼中蕴着团冷冷的怒火,站定了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住嘴!连你也看我笑话不是?!”


    “若非你昨天撺掇,我今日如何受此屈辱?”


    这一掌用了女人十成十的力气,柴鸿光避让不及,被这力气带得侧过脸,脸上也迅速浮现起一个鲜明的五指印来。


    宋修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她今日所受的屈辱,都让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如此高傲之人,在卫檀生面前颜面扫地也就罢了,怎么能允许这一个下人瞧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应该早看出来的,宋修敏如今怨气无处发泄,柴鸿光正好赶上来。


    这贱奴一直对她有些非分之想,若非他撺掇,怎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想到这儿,宋修敏更觉眼眶一阵酸涩。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克己守礼地活着,都怪他昨日怂恿,她急于求成,昏了头才做出这种事来。


    “你不过一条狗,还问起我的事来了?”


    说罢,也不管柴鸿光是何反应,宋修敏咬紧了唇,快步离开了,独留柴鸿光一人站在原地。


    他看着宋修敏离去的方向,到底还是没继续追下去,又转头看了眼伫立在门前的青年。


    青年垂袖静静地站着,似乎根本没将这场闹剧放在心上。


    直到宋修敏的背影消失不见了,他这才泰然自若地收回目光,问,“方才,她与你说了什么?”


    他不说,柴鸿光也知道卫檀生问的绝不会是宋修敏。


    他脸上指印未消,开口说话时,牵连着颊侧的肌肉一阵刺痛。


    “孔娘子方才同奴说,”柴鸿光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她该回家了。”


    第122章 番外:两同心(五)


    卫檀生的面色霎时一变。


    方才的优容与泰然,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檀生问:“她当真是这么说?”


    与卫檀生四目相对, 触及那双眼, 柴鸿光心口不自觉一滞, 但依然强作镇静地回答, “孔娘子离去前, 确实是这么说的。”


    柴鸿光留意着他神情变化,犹豫了一瞬, 但想到含泪离去的宋修敏,却还是忍不住出言道, “我伺候娘子已有数年,却还是第一次见娘子如此伤心。郎君你……”


    卫檀生却不再看他,腕上佛珠撞出一串急促的轻响, 快步走到院门前,差人备马。


    她竟然要回去。


    要回去找那所谓的季郎君。


    思及,卫檀生死死地掐紧了佛珠, 嗔怒之意, 几乎要吞噬四肢百骸。


    他步伐急促, 微跛的左脚因为骤然加快的脚步,踉踉跄跄。衣摆卷起波涛似的弧度,犹如被死死压制的惊涛骇浪。


    虽然是跛足,但这依然没有掩盖青年的风姿。


    卫檀生眼中精光暴涨, 又惊又怒。


    在这俊美光鲜的皮囊之下,由嗔恚而起杀性。


    那曾经按捺下来的杀意再度翻腾嘶吼,, 第一次,不受控制,呼啸着要刺破血肉,破胸而出。


    卫檀生面色阴郁,靠着车壁,绀青的眼中眸光一闪,指节因为用力,泛起清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手上的佛珠绞成齑粉。


    杀了那姓季的,将她关起来。


    卫檀生纤长的眼睫微微发颤,眨眼之间,心中却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先将她关起来,总有机会再慢慢图谋。


    毕竟他还有妙有。


    只要他以妙有要挟,她顾忌妙有,定会顺从。


    因为杀性,他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唇角紧抿作一线,心中汹涌着的欲.望,终于再度活了过来。


    回到客栈不久,惜翠便开始着手整理包袱,她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不需要多收拾什么。


    但坐在床角,惜翠低头看着手机上的app图标,却还是犹豫了一瞬。


    她放不下妙有。


    她今天没看见她,总想着再见她一面。


    也正是这犹豫的间隙中,门外忽然响了敲门声。


    笃笃笃——


    惜翠没多想,放下手机,走到门前,目光一触及门外,顿时愣住了。


    卫檀生正站在门口,他绀青的眼波光流转,蕴着万般的诡艳与旖旎。


    “翠翠,”他腕上佛珠泠泠一震,问“你要去哪儿?”


    怔愣之间,卫檀生却已经走进了屋里,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床上的包袱之上。


    他等了她六年。


    或者说,等了她一辈子。


    这次绝不会再放她离开。


    青年将视线从床上收回,再看向她时,又弯起了唇角,“你要去哪儿?”


    因为刚刚忙着收拾行李,她头发随手盘起,如今脸颊发丝垂落,看上去平添了两分温驯与柔软。


    “你知道了?”惜翠短暂的怔愣之后,明白了过来,垂眸低声问,“是柴鸿光告诉你的?”


    卫檀生定定地看着她,“你要去何处?”


    柴鸿光既然已经全都说了出去,她再继续瞒着也没有了意义。


    “我打算回家。”


    “家?你的家难道不在此处?”卫檀生微笑,“你我早就成了亲,且育有妙有,这儿难道不是你的家?”


    “还是说,你当真以为有那季郎君所在之处,才是你的家。”青年脸上露出了些嘲讽之色,冷哂道,“你何时如此下贱。”


    “翠翠。”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袍袖一扬,牢牢地攫住了她手腕,将她抵在了墙上,附耳低声询问,“我一直想问,翠翠,你一直以来在逃避什么,或是说在害怕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脊背撞上墙壁,惜翠吃痛地皱紧了眉。


    “你在害怕我,害怕妙有。”


    “我和妙有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


    他将她抵在墙上,力气大得似乎要捏碎她的腕骨,毫无往日的柔情与怜悯可言。


    他毕竟是个男人,足足要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面上笑意全无,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有嘲弄也似乎有悲悯,另一只掐在她腰上的手,好像恨不得要将她的腰掐断。


    “我……”


    对上卫檀生的眼,惜翠吃力地喘了一口气。


    “翠翠,你每每心虚之时,总会强作镇静,”青年微笑,“强撑着一口气,神情也要比往日冷淡上两分。”


    这是她的伪装也是她的盔甲,好像故作镇静地冷下脸来,就能不受外物的侵害。


    “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认出你的?”


    “你现在这幅神情,和当日在客栈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你若真是你口中的孔兰,之前就不该见过我。”


    “既然不曾见过我,那当初在客栈第一眼,就不该露出那般神情来。”


    “更遑论,你还总寻着那间隙,好似不经意地去偷瞧妙有。”


    “翠翠,”他大掌摩挲着她腰肢,掐得紧紧的,“你一直以来都爱骗人,却偏偏不擅长说谎。”


    “在你离开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再留意那些,但凡与你有半分相像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


    “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你,那是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做着与你重逢的准备,翠翠。”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那个梦。


    或者说,那不是梦。


    没有梦能如此清晰,清晰到他一闭眼,还能回想其梦中种种细节,甚至能想起妙有出嫁时的嫁衣纹样和发簪款式。


    他等了她一辈子。


    他记性一直都很好,博闻强识,过目不忘。


    在那一生中,他从未遇见过“孔兰” ,这一生他终于等到了,更不可能再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去。


    这么想着,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冷静下来之后,眼神也慢慢地复归了清明,他笑道,“翠翠,这是你本来的模样,对吗?”


    “你不可能将路引丢在路上。如此一来,也就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你根本没有路引。这些话不过是你的托辞罢了。你不属于这世界,根本不可能有大梁的路引。”


    “让我想想。”他微笑,“你能回来,又能回去,这便意味着,你找到了在这两个世界中往来的方法。”


    “翠翠,”他放松了些手上的力气,眸光冷冷地问,“你究竟还瞒着我什么?”


    她没有想到卫檀生会追过来。


    在他绀青的双眼之下,惜翠别过头,避开了他视线。


    她还瞒着他什么?


    卫檀生这一句话,到底还是戳中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


    那是和系统有关的秘密,也正是她一直以来,尽量忽略,却始终无法做到的。


    她和卫檀生的感情,本来就建立在欺骗之上。


    如果真的和他在一起,她又要如何解释这app的由来。


    所有的一切,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时,他就会知道系统的存在。


    她不可能,也做不到,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这是一直以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压在她心上的重担,也是她为何胆怯、内疚,踌躇不敢上前的,真正的原因。


    “我……”惜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在他目光之下,她突然觉得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或者说,她再也不想隐瞒下去了,“我确实有事瞒着你。”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喜欢说谎。”惜翠喉口干涩,“我骗了你,从一开始,在瓢儿山见到你的第一眼。”


    万事,难就难在一个开头,这回,她终于没有再隐瞒,将系统将攻略任务,原原本本,从头到尾,交代了一清二楚。


    惜翠低着眼,看着他骨节分明的五指,随着她说出口的话,渐渐地收紧了。


    “系统告诉我,我的任务就是让你爱上我,亲口对我吐露爱意。”


    “这样,我才能回家。”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我都在利用你。”


    “只要你能爱上我,我不介意做任何事,所以,鲁飞也好,高遗玉和吴惜翠也罢,这三次重生,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惜翠抬起眼,“就是为了让你爱上我,然后回家。”


    卫檀生突然松开了紧掐着她腰肢的手,他眸中的暴戾之色渐渐散去,奇异地安静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垂眸望着她。


    青年乌发垂落在颊侧,挡住了眼中的光芒,那杀性霎时间也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纤长的眼睫一颤,问,“你是说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


    惜翠抿唇,“是。”


    “靠近我,不过是为了骗取我这颗心?”


    “是。”她嗓音喑哑,抬头看他。


    青年低垂着头,也在与她对视。


    他像往常一样,弯了弯唇角,却在扬唇的刹那间,嘴角溢出了一线的红。


    那抹红滴落在衣襟前,晕染出绮丽的花。


    “所以,不论我当初如何冷淡,你也从未埋怨,从未记恨?”


    他唇角呛出血沫,就像条垂死的鱼,顷刻间,又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好像终于打破了什么,青年接二连三地呛咳出无数的血花。


    他口吐血沫,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那首诗,也是骗我的?”


    惜翠垂下眼眸,攥紧了手指,“是。”


    她什么都是骗他的。


    他害怕的是,那个将她心意弃如敝履的自己。


    而到今天他才发现,她的心意是假的。


    他的冷眼,他的忽视,她不去责怪,只是因为不在意。


    未曾动情,本来清静,从何而来的怨怼。


    卫檀生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观音像,凝望着她,唇角的血液越咳越多,满溢而出。


    看了她一会儿,他转身离去,下楼时,喉口间却还是不断有血气在翻涌,踉踉跄跄地每往下走一步,就喷涌出一口鲜血,将胸前的衣襟全部浸湿。


    他面无表情地揩去唇角的血渍,刚揩干净了,又不断有鲜血溢出。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如今要回去。


    耳畔好似又响起了空山寺悠长清正的晚钟。


    在那场瓢泼大雨中,他与吴怀翡并肩而行,而她提着灯笼,脚踩着落花,垂眸跟在他二人身后,毫无怨言。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


    曾经的讨好,曾经的生死相随,曾经的情深义重,都是假的。


    他在那烟波中等待的一生,也都是假的。


    从始至终,自作多情的,只有他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qwq


    第123章 番外:两同心(六)


    不,不是那样的。


    青年唇角的血, 已经将衣襟染作了一片鲜红, 惜翠看着他离去, 心中惊愕又仓惶, 但脚下却好像生了根一样, 拦着她,硬生生地顿在了原地。


    全身上下的力气, 在此刻好像被抽空了一干二净。


    惜翠心中疲倦又难受。


    将话说出来,她并不轻松, 非但没有如释重负,胸口也好像堵了什么。


    她对他并非全都是利用,她其实也是喜欢他的。


    情起于微末, 在日积月累中,愈演愈烈,愈演愈深, 又被她牢牢地扼住了咽喉, 压抑在了心中最深处。自己欺骗自己。


    或许当初在空山寺的时候, 她就喜欢上了他。


    被困在禅堂中.共处的一夜,看到他出关时缓步走出石室的那一刹那,为他刮去颌下胡须时的抬眼相对,落在掌心中的流云发簪, 佛堂中青年半面染血,紧握着她手腕叫她破开他的皮肉,和那一年四季轮转中的陪伴。


    点点滴滴, 汇聚为了涓涓的细流,并不激烈,但也足够牵绊人心。


    望向半掩着的门,惜翠愣了一愣,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牵着裙子冲了出去。


    但等她冲下楼的时候,大堂中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了,客栈里零零散散的坐了几个食客,正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菜,大笑交谈,却唯独没有卫檀生的身影。


    惜翠追出客栈,长街上却人来人往,却依旧不见卫檀生的踪迹。


    他已经离开了。


    惜翠并不意外,但提步准备回去的那一刹那,心又好像被什么绞紧了,她放下裙角,张了张嘴,费力地喘了口气,回到了屋里。


    手机被丢在床上,无人问津。


    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再回去的念头。


    靠着床角,惜翠沉默地坐了下来。


    上大学的时候,她曾经有一个暧昧对象。当时,她和他都没说破,直到一天,同学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他和同行的女生看对了眼,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和她之间这段暧昧自然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其实,那个时候她没感到难受。


    但这一次的感觉却分外不好受,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揪着衣襟都喘不上来气,眼前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什么都模糊扭曲。


    惜翠坐在床角,鼻子一酸,眼睛更酸,不争气地往下掉眼泪。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穿越,不想攻略,更不想欺骗人感情。


    她小时候其实很喜欢哭,经常啪嗒嗒掉眼泪,那个时候,她家太后总嘲笑她,大人无心的嘲笑,被当时年纪还小的惜翠记在了心里,慢慢地,她就不怎么哭了,学会了怎么收敛自己的情绪,有时候,磕磕碰碰的,也能像没事人一样皱着眉头擦擦血,替自己贴个创口贴,季悦媛常常开玩笑喊她女壮士。


    好像憋得久了,就忘记了自己是会哭的,而感情压抑久了,也就忘记了自己真实想法。


    从卫檀生离开到天黑,这一晚上,惜翠都没合眼。


    半夜,她忽然想去杏子巷找卫檀生,但又觉得失去了再找他的立场。到凌晨的时候,她又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找他,把话说个清楚,但走到门前的时候,推门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一直捱到了天亮。


    直到门外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惜翠心中急跳,赶紧走到门前,但看清了来者面容之后,一颗心又重新跌回了谷底。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清醒,看向了来人。


    “刘妈妈?”


    门外站着的人,是刘婆子。


    刘婆子的出现重新燃起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


    惜翠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紧张起来。


    是……是卫檀生叫她来的吗?惜翠忍不住想。


    刘婆子看到她,似乎被她状态吓了一跳,女人眼下青黑,眼角通红,好像一夜没睡,面如金纸,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脸侧,显得憔悴而疲惫。


    “是卫檀生叫你找我的?”惜翠惴惴不安地开口,一开口,喉咙中又痒又疼,她咳嗽了一声,忍不住悄悄地攥紧了袖摆。


    刘婆子吓归吓,还是向她行了一礼,点点头,道,“郎君叫我过来带个话,说是想见娘子一面。”


    听到这话,惜翠也来不及去在意嗓子的事,忙问道,“他在哪儿?”


    刘婆子:“郎君邀娘子巳时三刻去城郊那片李子林里见面。”


    刘婆子话带到后就准备离开了。


    惜翠叫住了她,舔了舔发干的唇角,低声问,“卫郎君他……怎么样了?”


    刘婆子看着她叹了口气,“郎君如今的状况,娘子不如亲自去看看。”


    送走了刘婆子后,惜翠走到桌前,看了眼镜子里的女人,也被镜子里的模样弄得一愣。


    就算再美的容貌,也受不了这一夜的糟蹋,更何况她也算不上有多美。


    将发髻打散了重新梳整齐,换了件鹅黄色的衣裳,洗漱干净,惜翠没敢耽搁,急忙下了楼。


    城郊那片林子里很好找。


    一路上,她都在想,见到了卫檀生要说些什么。


    等到了那儿,却没看到卫檀生的身影。


    今天天气算不上多好,天空阴沉沉的,不见一缕阳光,乌云压得很低,像是快要下雨了。


    这个时候正值李子树的花期,枝条上堆着一簇簇的花,青白色的花瓣簇拥着嫩黄的花蕊。


    她来得早了。


    将颊侧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惜翠站在树前默默地等待。


    可惜天公不作美,不过片刻的功夫,一滴雨就从天空中坠落,落在了她发顶,渗入了发丝立,紧接着,第二滴雨落在了脸上、鼻尖和唇瓣。


    惜翠抬头看了眼天,她来得时候太匆忙,忘记带伞,这片林子里也没有能躲雨的地方。


    眼下早已过了巳时三刻,但卫檀生迟迟没有出现。


    风吹叶动,卷起枝叶哗啦啦地响,雨珠落得急且密,打在脸上已有些疼。


    望着四周的郁郁葱葱的李子树,惜翠内心深处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只是不敢去细想。


    再等等。


    她垂眸看着被风雨摧折的草茎,心想。


    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惜翠不敢找地方去躲雨,只担心到时候他要是来了,恐怕找不到她。


    淋点雨其实没什么,摘了片树叶,惜翠看着清晰的叶片经络,心里没有任何怨言。


    卫檀生如果不愿来见她,她能理解。


    毕竟她曾经对他做的事,确实太过分了。


    将树叶攥紧了些,惜翠靠着树干,看着叶尖儿上挂着的水珠儿。


    这其实更像是一种自罪和自罚,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好像会因为这种方式,稍微减轻一些。


    雨势更大了,落在衣服上,凉意直入肌肤。


    她也不记得自己等了有多久,直到雨幕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撑着伞,破开了重重的雨帘,走到了她面前。


    惜翠抬起头,眨了眨眼,雨水落在眼睫上,分作两路,一路落入眼睛里,氲了模模糊糊的一片,另一路顺着鼻梁一直落到了发白的唇瓣上,渗入唇角,微腥。


    来人看见她,吃了一惊。


    “孔娘子?”


    那不是卫檀生,不是她印象中那个系着杏色发带的青年。


    男人身形高大,五官端正,是曾经有两面之缘的柴鸿光。


    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了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疼,惜翠又有点儿想掉眼泪。


    她好像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哭包惜翠,翠母笑着说,“这么大人了,整天就知道哭,这以后能有什么用。”


    她将脸别过去,拽着枕头,不去看她,心里却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当着人的面哭了。


    柴鸿光撑着伞,显然没料到会在这儿看见她,吃惊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留意到她如今的狼狈,男人将伞移到她头顶,皱起了眉。


    惜翠别开视线。


    柴鸿光看了一眼她。


    女人全身上下都已经被雨淋湿了,初春的雨冷得刺骨,她冻得面上毫无血色,咬紧了牙,却还是不自觉地在打颤。


    湿漉漉的发丝,一绺绺地贴在前额,她衣裳被水浸湿了贴在肌肤上,映出起伏的弧线,柴鸿光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犹豫一瞬,解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虽说因为宋修敏的缘故,他对面前的女人并无什么好感,但看到她这幅模样,却还是有些不忍心。


    惜翠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柴鸿光收回手答道:“娘子有所不知,前面不远处有间野庙,住了个游方的郎中,据说医术颇为高明,我过来是为了替娘子办些些事。”


    说完,他又继续问,“娘子这么大雨天,怎么站在这儿?也不去避雨。”


    惜翠还是没有回答。


    但柴鸿光似乎看出了什么,问,“娘子是不是在等人?”


    “在等……卫郎君?”


    惜翠:“你怎么知道?”


    “今早我随娘子去拜访郎君,路上碰见了刘婆子。”柴鸿光回想,“她提到了有这么一件事。”


    “娘子不必再等下去了,卫郎君不会来了。”


    惜翠动了动唇瓣,嗓音沙哑粗粝,“你是什么意思?”


    柴鸿光顿了一顿,看着她的目光中有几分同情,“卫郎君眼下……”


    “正和我家娘子在一起。”


    一阵冷风挟裹着雨珠吹来,惜翠打了个寒颤,仰头问,“在一起?”


    女人的双眼依旧清澈,鬓角的木簪雕了一朵木兰花,雨水顺着花瓣弧线往下流,挂在簪子上,被风一吹,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她眼中的神采。


    “卫郎君得了些新茶,”柴鸿光握紧了伞柄,“请了娘子来试茶。”


    雨水落在伞面,敲出一阵闷响。


    惜翠没有再说话了。


    看她不再开口,柴鸿光明智地不再多言。


    “这儿雨大,娘子身上被淋湿了,恐怕会着凉,我先送娘子回去罢。”


    惜翠没有动,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


    惜翠:“卫檀生他根本就没约我到这儿来是不是。”


    柴鸿光皱起眉,往前迈出了一步,“娘子你在说什么。”


    惜翠往后一步,刚好退出了伞下,又重新站在了雨中。


    “真正约我过来的人,是你。”


    柴鸿光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看不出神情变化,“娘子你在说什么?”


    惜翠抹去脸上的雨水。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确实相信了柴鸿光的话,但转念一想,就发现了蹊跷。


    她相信他,相信卫檀生。


    她一闭眼好像就能看见,青年唇角呛出血沫的模样。


    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次失约。


    “昨天,也是你告诉他我要回家的,对不对?”


    “是为了什么?”惜翠冻得浑身直哆嗦,咳嗽了一声,接着问,“为了宋娘子是吗?”


    “你忠心护主,不放心我,害怕我会破坏他们两人之间的婚约,就想用这种方式对付我。”


    男人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随着她每往下说一句,柴鸿光的脸色就难看了一分。


    过了一会儿,柴鸿光这才整理好了面部神情,再度开口,“孔娘子,你很聪明。”


    “我不聪明。”


    如果她聪明,在一开始就不会听信了刘婆子的话,跑到这鬼地方等着。


    她只是相信他。


    就算这小变态他再嗔怒,再心有不甘,也绝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方式对待她。


    “娘子,”柴鸿光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道,“抱歉。”


    “你或许不知道,我这条命,当初是我家娘子救下的。”


    “自那天起,我便下定决心要守在娘子身侧,做牛做马也甘愿。”


    “我跟着娘子身边伺候的这些年里,还未见过她如此倾慕一人。”


    “所以只能对不起孔娘子你了。”柴鸿光漠然地说。


    桐油伞跌落在地,被风吹着踉踉跄跄的往前。


    惜翠猜出了他的想法,睁大了眼看着柴鸿光,四肢不受控制颤抖,在危险来临之际,下意识地转身就跑,但还没等她跑出两步,后颈上忽然一疼,整个人失了力气,扑倒在了地上。


    柴鸿光收回手,往前一步,抱起软倒在地的女人,“抱歉,娘子,我也是逼不得已。”


    这么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纸伞,另一只手抱着不省人事的女人,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出了李子林。


    不远处,有一间野庙,但这野庙早已破败,根本就没住着什么游方的郎中。


    唯独在庙前有个不大的池塘,池塘前长了足足有半人高的杂草,雨水落在池塘中,漾开一圈圈水波纹。


    柴鸿光伫立在池塘前,双臂使劲儿。


    那抹鹅黄紧跟着被抛向池心,霎时间就被池水吞没了。


    看着女人的裙摆在水面上浮现,又慢慢地沉没了下去,柴鸿光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将四周弄乱了,抹去来时的踪迹,从袖中拿出个顺袋,倒出来几文钱,洒落在地上。


    男人呼吸急促,心跳如擂地捡起伞一路向西,踩出一行凌乱的脚印,直到走到官道前,才停了下来,换了条路,往东回城。


    这都是他的罪孽。


    想到水波中的鹅黄衣裳,柴鸿光心乱如麻。


    但下一秒,他又想到了女人冷中含艳的脸。


    他又定了定心神,双手交握,搓了搓了僵硬的手指,改换了神情。


    等到男人背影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池塘中那抹鹅黄起起伏伏间,突然动了。


    惜翠睁开眼,伸着胳膊,划开水,吃力地游到了岸边,也不顾池塘周围的烂泥和草茎,趴在湿烂腥臭的的泥土中,呛咳出一口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幸她之前和季悦媛一起学过游泳,这池塘前有草丛挡着,而柴鸿光又做贼心虚,没敢多往她这里看,这才给了她闭气和换气的空隙。


    她猜到了柴鸿光不会放过她,却没猜到他竟然能为宋修敏做到这个地步,杀她灭口。


    惜翠身上冷,心里更冷。


    她不太确定柴鸿光到底有没有走远,也不敢离开。


    雨水倾倒而下,趴在岸边,惜翠四肢僵硬,一阵接一阵的哆嗦,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怕。


    她刚刚差一点就死了。


    这一次和之前都不同,她要是死了,那就再也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了。


    因为后怕,她几乎使不出来力气,躺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儿,惜翠这才拖着沉重的四肢爬了起来,一边留意着周遭,一边快步往回走。


    因为这场暴雨,街上空空荡荡,水花落在地面,击碎了,摔了个粉身碎骨,扬起蒙蒙的水汽。


    回到客栈里的时候,林巧儿正在核对今日的账本,一抬眼就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惜翠。


    女人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覆在额前,眼睫、发尾、袖摆都在往下滴水,简直像个刚爬出来的水鬼。


    瞧见惜翠这么一副模样,手中的账本“啪嗒”跌落在地,来不及去管地上的账本,林巧儿惊恐地瞪大了眼,失声喊道,“孔娘子?!”


    看见客栈微黄的灯光的那一刹那,惜翠终于松了口气。


    一直支撑着她往回走的一口气泄了出来,眼前林巧儿的身影顿时化作了两个、三个,慢慢地又都合为了一人,被黑暗吞噬了。


    昏睡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坐在了床角,垂眸望着她。


    她整个人都像一壶烧开了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呼吸吐息间往外喷着热气。


    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了她脸上。


    惜翠想睁开眼看个清楚,但眼皮重如千钧,根本不听她使唤。


    除了凉,脸上又有些痒,紧跟着,又有什么附在了她唇前,含着些微腥的甜。


    她好像梦见了卫檀生。


    青年紧贴着她的脸,纤长的眼睫挠着她脸上的肌肤,缓缓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血战三百回合


    第124章 番外:两同心(七)


    昏睡中的女人,眼睫软软地搭在眼皮上, 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唇瓣干裂, 像揉碎了的纸。


    他低下头, 细致地摩挲着她一寸寸的肌肤。


    只要他稍微用些力气, 她就会死在他手上,就像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先杀了她, 陪着她一起去死。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下面太黑,也太冷, 但两个人就能彼此依偎着取暖,再也不分离了。


    青年的手移到了她脖颈上。


    她身上烫得吓人,指尖刚沾上这温度, 就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卫檀生再看向她时,目光中已多了几分复杂。


    他舍不得。


    他虽然还是恨她骗了自己,但他还是舍不得杀了她, 甚至于, 狼狈如此, 还忍不住过来看看她。


    他垂眸想着。


    杀了她,她会疼。


    而且,他竟然也开始留恋这尘世人间的滋味了,他还想与她一起看看四季轮转, 好像只要有她陪伴在身侧,那曾经乏味无聊,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人生, 也多了些趣味和期待。


    青年在床侧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替她捋了捋垂在唇间的发丝,这才收回手,缓步走下楼。


    来到大堂里,正好看见了林巧儿。


    林巧儿正要上楼,看见他后,有点犹豫地问,“卫郎君……孔娘子她到底怎么样了?”


    卫檀生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烦请娘子先替我照顾好她,我尚有些事,去去便回。”


    林巧儿点头,“这是自然的,郎君放心。”


    出了客栈,他登上车,报了个地点,马车一路行驶到一条胡同口,才停了下来。


    卫檀生走下车,垂袖走进了胡同深处,直到在一户人家门前,才终于停了下来。


    没多时,就有个丫鬟迎了出来。


    “郎君是要找谁?”小丫鬟警惕地问。


    “你去告诉你家娘子,说是卫郎君求见。”


    “你说谁来了?”手中的笔还没来得及搁下,宋修敏怔怔地问。


    “那郎君自称姓卫。”


    卫檀生……


    卫檀生他竟然来了?!


    笔尖在纸上拉出一条粗重的墨痕,宋修敏心下乱麻,将笔一丢,忙起身准备迎出去。


    但刚推开桌子站起身,又不免想起了前天那番争执。


    他定是后悔了,过来同她道歉的。


    宋修敏想,他上回如此对待她,就别想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哄好了。至少,也要让卫檀生尝尝当日她所受到的痛楚才对。


    这么想着,宋修敏又重新坐了下来,瞥了小丫鬟一眼,“你过去请他进来罢。”


    望着窗外,宋修敏低头思忖。


    等卫檀生进来了,她要怎么对待他。


    她一定要让他悔不如初。


    很快,小丫鬟便引着一个姿容清爽的青年,进了屋。


    “娘子,卫郎君到了。”


    宋修敏抬起头,瞧见男人的一瞬间,微微有些紧张,却还是扬起了下颌,故作冷淡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娘子要一个人。”卫檀生回答。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使得宋修敏一愣,皱紧了眉。


    他难道不是因为后悔才来找她赔礼道歉的吗?


    虽然疑惑不满,她还是问道,“你想要谁?”


    “柴鸿光。”


    宋修敏更加错愕,但卫檀生神情却十分从容,从容坦然到好像前天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他只站在那儿,就如同青山入怀,天质自然。


    一时间,宋修敏竟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打算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而是下意识地问道,“你要他做什么?”


    “娘子不愿?”卫檀生不答反问。


    宋修敏皱眉,“不过一个下人,我有什么不愿的。”


    因着上次的事,宋修敏简直恨极了他,将当日所受的屈辱全都归咎到了柴鸿光头上,若不是他撺掇,她何至于如此莽撞冲动。


    这么想着,她转头吩咐那小丫鬟,“你去把柴鸿光带过来。”


    “娘子。”


    柴鸿光进屋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宋修敏,忙低头行礼。


    等站起身,看到屋里多了一个人后,他神情不由得一变,但碍于身份地位的差距,只能静默地等候着吩咐,不敢多问。


    宋修敏睨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人我已经叫过来了,卫郎君要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柴鸿光愣了愣,一抬头,就对上了青年绀青的双眼,这双眼看得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眼前好像闪过那水波间的鹅黄,男人心头猛地涌上了一阵惧意。


    但卫檀生却没回答宋修敏的问题,而是微笑着,不咸不淡地回答,“多谢娘子成全,我眼下还有些要紧事,需要先带着他走一遭,日后定会再过来好好谢过娘子。”


    说罢,也不管宋修敏作何反应,只抬眼看向柴鸿光。


    青年天生就是一副好相貌,微微下垂的眼角,浑润内秀的瞳仁,一眼看过去便使人心生亲近之意,但柴鸿光却不由得遍体生寒,五指僵硬得再也不能动弹。


    罢了。


    柴鸿光全身的气力陡然一松。


    在对孔娘子出手的那一刻起,他早就预感到了会有今天,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要是为了宋修敏,他即便是死也甘愿。


    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女人清冷生辉的眼,胸口顿时酸胀得有些发痛。


    只这一眼,柴鸿光又迅速低下头,跟了出去。


    只不过直到他跨出门槛,宋修敏也没看他一眼。


    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柴鸿光告诉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路上,青年温和地问。


    柴鸿光沉声道,“还请郎君直言。”


    “我今天本不必亲自走这么一遭,”青年走在他前方,袖摆轻扬,系着杏色发带的发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弧线。


    “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你从宋娘子那儿要过来。”卫檀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笑道,“至少,能帮你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卫檀生的话,无疑是刺中了他心中最深处的伤疤。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宋修敏心中的地位。


    不过是一条可有可的狗罢了。


    柴鸿光沉默不言地收紧了指节。


    就在卫檀生继续提步往前时,柴鸿光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砖,沉声问,“郎君可想好了要怎么对我?”


    “是杀是剐?还请郎君直言。”


    青年的嗓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不杀你。”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对待他。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前方等着他的是如何残酷的刑罚,他都不会抗拒。


    但看清眼前的情况后,柴鸿光还是愣住了。


    眼前是李子林前的野庙,庙前正对着杂草横生的池塘。


    那险些要了她命的池塘。


    野庙已经破败,佛像都已经斑驳,香案上堆着两三个已经干瘪萎缩的果子,香炉中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灰,好像在提醒着过往旅人,这间野庙昔日的辉煌。


    野庙正中,是一尊巨大的佛像,结印趺坐,宽袍缓带,慈眉善目,经过数年的风雨侵蚀,佛像也已经斑驳,唇上、眼下的彩漆尽数脱落。


    柴鸿光正错愕间,很快,就有人上前缚了他的双手,将他牢牢地绑作了一个古怪的姿势,动弹不得。


    柴鸿光看向卫檀生,正欲开口,嘴上又被人牢牢地封住,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青年垂眸并不看他,青丝垂落在肩侧,神情慈悲得好像从座上走下来的观音。


    几个人抬着他,绕到了佛像背后,这才露出了蹊跷来。


    佛像背面不知何时被人凿空了,落了些粉末在香案上,像被空荡荡地掏干净了五脏六腑。


    凿空的佛像里,内.壁都附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钉。其间大小正好能塞进一个成年男人进去,但一塞进去,就不能再有所动作,哪怕稍微动动手指,四周的细钉也能深深刺入血肉中。


    柴鸿光自然也看清了佛像中的细钉。


    “我不杀你,”青年低垂眉眼,眼睫轻颤,神态温和,像个再谦逊不过的僧人,“我只是将你与佛像塑在一起,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卫檀生抬眸微微笑道,笑意明亮又和煦,“你可以在这儿等下去,一直等到,有人发现你为止,运气好了,还能受人供奉,吃些香火。”


    男人的眼睛睁大了些,牙齿都好像咯咯地在打颤,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润俊秀的青年,这在京中享有清名的小菩萨会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从方才起就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恐惧,终于席卷而来,柴鸿光面露死色,喉舌都因为恐惧而干结,全身僵硬如铁砣,刹那间魂飞胆丧。


    临到头,他才突然发现,他不是不怕的,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再反悔的余地,几个人使力把他塞进了佛像里,将他与佛像重新塑在了一起。


    佛像的眼与唇,也被人凿空了,既保证佛像里的人呼吸的同时,又隐秘得不至于使人察觉。


    这间野庙已经破败,人迹罕至。


    面目斑驳的佛像与人的肉身重新塑作了一个,趺坐在香案前。


    就算侥幸有人深夜到此歇歇脚,也难以察觉这渗血的佛像中隐含的蹊跷。


    更不会发觉香烛明明灭灭间,慈悲的佛眼下,正藏着一对目眦欲裂的人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变态没有咕翠翠,上一章是柴鸿光假借小变态的名义啊。


    虽然小变态之前确实咕了翠翠,自己也应该钻佛像关个禁闭。


    第125章 番外:两同心(八)


    将佛像远远地抛在身后,青年缓步走出野庙, 登上车却没立即去客栈, 而是转道先去了杏子巷。


    他已经很久没杀生了。


    再一次破戒, 欲.望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加汹涌。


    卫檀生靠着车壁, 眸中掠过一抹焦躁不安, 信手扯下了脑后的杏色发带,缠在指尖把玩。


    青年满头乌发失去了束缚, 如瀑一样散落下来,柔和了他眼中几分戾气。


    胸腔中再一次翻腾起极其愉悦又极其兴奋的感受来, 肌肤上滚过一阵痛快的战栗之意。这感受来势汹汹,他眼里泛着抹异光,呼吸又加快了不少, 因为兴奋,胸中喉口气血翻涌,险些又呛出一口血来。


    就在这心脏疯狂跳动的间隙中, 他眼前好似又掠过了女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女人双眼平静, 弯起时如同一条清溪。


    他心中的躁动被奇异地抚平了。


    不行。


    这好像终于提醒了他, 使他顿时清醒过来,卫檀生阖上双眸,长长的,急促地喘息了一声, 扯紧了发带,阖上双眸。


    他不能任由这杀生屠戮的欲望继续发展下去。


    她一定不会喜欢自己这幅模样。


    将头发重新束起,青年闭目默诵经文, 将那心头呼啸欲出的心魔再一次死死地压抑下来。


    等到了杏子巷口,青年走下车,脸上好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与从容。


    眼下才过了午时没多久,妙有刚刚被新来的曹婆子哄睡着了。


    那曹婆子瞧见他,忙福身行礼。


    卫檀生站在门前,也不进去,只是问,“小娘子睡着了?”


    他嗓音温醇,神姿高彻,曹婆子不由得多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见他笑容和蔼,提起爱女时,温柔慈爱,不由得心下赞叹这郎君当真顾家。旁的男人哪有他这般愿意自己照顾孩子的。


    “回郎君的话,小娘子刚歇下没多久。”


    卫檀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曹婆子一一答了,再度福身离开。


    青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伸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指尖好像染上了点儿野庙中的香火味儿。


    见女儿没事,卫檀生转过身准备离开。


    小姑娘刚入睡没多久,睡眠本就浅,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这个时候见卫檀生欲走,忙跳下床,打开门,笑道,“爹爹!爹爹!”


    卫檀生停下脚步,瞧见女儿从屋里探出个乌黑的脑袋,杏子样的眼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爹爹你回来啦?”


    青年弯了弯唇角,面上的笑意又柔和了两分,“可是吵醒你了?”


    带着女儿回到屋里,扶着她重新躺下,卫檀生帮她掖了掖被角,温言道,“睡罢。”


    妙有的精神头一向都很充足,睁着眼看着自家爹爹,却是睡不着。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嗓音软软的,她平日里乖巧懂事,但这个时候瞧见自家爹爹,语气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摇着爹爹的指尖,“我睡不着,我想听爹爹讲些故事。”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当初的俊秀的少年僧人,如今已经长成为温厚的父亲。


    卫檀生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指,在袖间轻轻拭了拭这并不存在的血气,这才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女儿的额发,压低了嗓音,耐心而轻柔地说,“妙有想听什么?”


    他当年还在空山寺的时候,俗讲说得极好,嗓音如漱玉般清越动人。


    小姑娘想了想,“我想听爹爹说上次没说完的魔王波旬的故事。”


    “好,”那半面修罗之貌被青年好好地藏匿起来,又露出慈悲和蔼的半面菩萨之相来,“那你闭上眼,爹爹慢慢讲给你听。”


    别人看见了,谁会想到,眼前这个坐在床前,柔声哄着女儿入睡的青年,会是个指尖尚存血腥,将人肉身与佛像塑在一起不久的恶魔。


    眼见女儿闭上眼,呼吸浅浅地睡着了,卫檀生这才从床上坐起,放轻了脚步,走出了内室。


    出了内室,又快步走到了院门前,驱车再往客栈赶。


    “孔娘子还没醒。”林巧儿见他回来,站起身回答道。


    “麻烦林娘子照看。”卫檀生轻轻颌首,复又在她床前坐下。


    林巧儿见青年低眸凝望着女人,叹了口气,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他本该是恨她的。


    卫檀生摩挲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指尖自眉骨一路往下,落在女人干裂的唇瓣上。


    那日,从客栈离开后,他恨极了她,恨她从始至终都在骗他,像有人重重地抡了一掌打在脸上,提醒着他有多可笑有多可悲。


    他曾经看着那些来空山寺上香的香客,看着他们苦苦挣扎。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实际上他也只是别人眼中的笑料,在苦海翻波中的芸芸众生。


    他又从何而来的傲慢,去轻视他人?


    但就算如此,就算恨极了惜翠的欺骗,他还是喜欢她。


    青年面色苍白,唇角再度溢出了点儿血色,俯下身,闭上眼,像个孩子一样贴紧了她的面颊蹭了蹭。


    喜欢到无法自拔。


    他轻颤。


    喜欢到已经失去了自我,再也看不破这一个“我执”。


    得到她病重的消息,他还是没有压抑住内心的真实意愿,来到了客栈去看她。


    他想要问个清楚。


    “翠翠,”他描摹着她的眉眼,自言自语般地问,“你喜欢我吗?”


    ……


    梦中的景象,好像更清晰了点儿。


    她依稀能看见青年坐在她床侧,正低头看着她,唇瓣一张一合。


    “翠翠……”


    头昏昏沉沉的,还是很疼,惜翠费力地去辨认他口中零碎的音节。


    “你……”


    “喜……欢……”


    “我……吗……”


    她喜欢他吗?


    惜翠费力地想,眼前又浮现出卫檀生的模样,她吐出一口气,终于承认,她是喜欢这小变态的。


    或许因为是梦的缘故,也或许是烧得太迷糊了,女人遵从了本心,没有多想,直接回答道,“喜欢。”


    “我喜欢你。”


    这声音沙哑,太小也太细。


    但他还是听到了,落在耳中,却像平地一个惊雷,炸得他头脑发昏。


    他本来就没奢求能得到回答,在得到这个回答后,卫檀生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女人,那一向泰然沉稳的面色,看上去竟有些狼狈和无措。


    “翠翠?”


    就在这一瞬间,他原谅了她。


    就算之前再恨,这一刻,他都原谅了她从前的欺骗。


    他已经不再想去追求过往了,那些欺骗利用他统统不愿再追究,他只想和她和妙有一起生活下去,一家三口平安喜乐地度过这往后的年年岁岁。


    青年看了眼昏睡中的女人,默默地攥紧了手,惴惴不安地忍不住又问,“翠翠?”


    他害怕这只是幻觉,亦或者只是她梦中胡乱的呓语。


    “我喜欢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喜欢你……”


    虽然这只是梦,但将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感情吐露,惜翠也好像心神一松。那天晚上,她就想这么说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卫檀生。


    梦中的青年身子压得更低了点儿,落在她脸颊上的手好像都在打颤。


    他俯下唇来亲吻她,又因为心头万般情绪激荡,再次咳出血来。他忙别过头,伸手捂住嘴唇,鲜血从指间漏出,落在了被褥上。


    青年喘定了一口气,继续不依不饶地亲吻她,撬开了她的唇齿,舌尖气息腥甜。


    惜翠烧得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又有些困惑,这究竟是不是梦,如果是梦,为什么感受会这么清晰。她脑子里几乎烧作了一团浆糊,根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遵循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去迎合青年的亲吻。


    察觉到她的迎合与顺从,卫檀生心头狂跳。


    他垂着眼,吻得气势汹汹的,将本来脑子就烧得不清醒的女人再度亲得没了方向。梦里,舍弃了平日里那些虚无缥缈的羞耻心,惜翠不认输与他纠缠,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过如此亲密而真挚的亲吻。


    到头来,反倒是青年抽回身子,被亲得呼吸急促,面色泛红。


    那杀生之后的兴奋感再度袭来,杀性化为了滚烫的性.欲,迫切地想要与身下的人交融,互为一体,紧密相抱。


    青年眼中泛着奇异的光芒,牙齿也因为愉悦和兴奋而在打颤。


    “翠翠……翠翠……”


    他将她抱起,低头去咬开她的衣襟。


    女人看了他一眼,眼前蒙了层水光,青年的脸也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惜翠便不再去想了,只抬起脸去亲他的眼睫。


    在这情绪大起大落间,唇角的鲜血怎么也擦不干净,青年伸手握拳低唇不断咳嗽,吐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裳和被褥,胸前与喉口涨痛得好像要裂开,偏偏脑中却极度兴奋,他哆哆嗦嗦,深吸一口气。


    怀中的女人有些吃痛。


    卫檀生一愣,又低下头,吻落在她眼角,细细密密的吻去她眼角的水光。


    顾忌到她毕竟有病在身,他压抑着这滔天的欲.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五指紧紧地扣住了床沿,激动之间,竟然将客栈这年久失修的床板,硬生生扣出了些碎木片落下。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轻轻呜咽。


    他亲吻她鬓角安抚着她,“翠翠,叫我檀奴。”


    “檀……檀奴……”


    她睁着眼似乎想要努力辨认他的模样,但含着水汽的眼,却怎么也看不清,素日里平静冷淡的眼,在潮红的面颊与眼角泪光的映衬下,竟平添了两分委屈。


    他眼中流光溢彩,低声:“檀郎。”


    “檀……檀郎……”


    因为心情的极度愉悦,他低咳一声,揩去唇角的血渍,莞尔去咬她耳尖儿,不厌其烦地循循诱惑,“夫君。”


    她茫然的眼对准了他的方向,伸手扯出了他的衣襟,像个鹌鹑一样,将自己埋了起来,轻轻地说,“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jj作者之间花样其实挺多的,被人盯着接连举报了三次,想从榜单上把我拉下来,所以没有血战三百回合了。


    写出来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也只能这样。


    现在我又要去改文_(:3∠)_


    第126章 番外:两同心(九)


    天际又落了些细雨。


    卫檀生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怀中安睡的女人。


    她出了点儿汗, 乌黑的发黏在了唇间, 看得他心中一动, 忍不住再度低头亲吻她的鬓发和唇角。


    “翠翠。”


    想到不久前那一幕幕, 青年弯起唇角, 唇角的笑意好像怎么也压不下去,眉弯如朗月, 眼中星眸潋滟。


    那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满足, 好像他与她本来就是一体的。


    如今,恢复了些力气,青年情不自禁地又俯身下去。


    惜翠从睡梦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头依然有点儿昏沉,四肢提不起来什么力气。


    而看清眼前的人后, 不由大惊失色, 瞪大了眼, “卫……”


    后两个字却是化为了一声呜咽。


    青年捂着她的唇,笑意融融地低声说,“翠翠,小声些。”


    她脑海中随即涌入了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那不是梦?


    反应过来后, 饶是惜翠也不由得面色红如番茄,烫得像烙铁,耳中嗡嗡地直响,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全往脸上冲去。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种当场自尽的念头。


    惜翠闭上眼,绝望地攥紧了被角,热气一直蔓延到脖颈和耳根。


    她死了算了。


    无怪乎她这么想,主要是因为梦中,她和卫檀生纠缠得太过激烈。


    “梦里”的她,完全抛弃了羞耻心这种东西。


    他垂眸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笑了一声,掰正了她的脑袋,又去细细地亲吻她的耳根,而身下的女人则死死地闭上了眼,继续做鹌鹑。


    但在他缓慢而细致地安抚之下,她僵硬的身子又软了下来,至于脸,则彻底变成了个红红的小太阳。


    青年伸手轻轻戳了戳,佛珠落在了她脸上。


    他哑着嗓音,微笑道,“翠翠,你脸好烫。”


    雨下个不停,点点滴滴的雨声吞噬了她的呜咽。


    卫檀生下了床,当年那个脑门光秃秃的少年僧人,头发已经长到了脊背,他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腰间,那一缕乌发垂落在光洁的胸膛前,渗着些晶莹的汗珠。


    惜翠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伸手摸了摸有些刺疼的膝盖,衣襟下也有点儿疼。


    闭眼,又是那吱呀的床板,人和被褥都滑落到了床下,他掬起了一捧她汗湿了的发,将她牢牢地圈在了那旃檀香意中。


    呜哇……


    惜翠默默地咬紧了被子。


    太羞耻了。


    那无数艳丽旖旎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不停。


    她还以为是做梦,表现得也就比平常更“不羁”一些,平日里,还受些羞耻心的影响,而在梦里,则是完完全全抛弃了廉耻。


    或许是因为真身上阵,又或许是因为梦里吐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心意,这迟来了一晚上的羞耻心,统统都在大早上还给了她。


    正出神间,卫檀生已经走到了床前。


    难得看见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青年扯了扯被角,将她从被褥中刨了出来,一看她眼中冷静与清明不存,红着脸眼神闪烁,顿时便扬唇笑了。


    “翠翠,你忘了你昨天是如何亲我的吗?”


    她是怎么亲他的?


    他低头去吻她,青年亲了她一下,她就要亲回来。


    她扯着他衣襟,亲他的眼睫,他眼睫又长又软,像是唇上落了只蝴蝶。


    “一下。”


    亲他的眼皮,脸颊、咬着他鼻尖、唇瓣,嘴里数着数。


    “两下、三下、四下……”


    叭叭叭,将卫檀生也亲懵了,惊讶地看着怀里的女人。


    二十多年,她从未真正地爱过任何一个异性,而一朝吐露自己的心意后,就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涨得满满的爱意与歉意。


    末了,“啊呜”一口咬住了青年莹润如玉的脸,将他的脸软软地一扯,松开嘴时,他脸上还残存着一个口水印。


    被卫檀生提醒,惜翠顿时就想起来了。


    她嘴叭叭叭的,一顿操作猛如虎,糊了卫檀生一脸口水,放浪骚气如卫檀生,也被她亲得有点儿发懵。


    梦里,思绪本来就不受人控制,像是天际悠悠荡荡的云,到处乱飞。


    往往想了什么,下一秒就直接做了出来。小时候,她家太后总爱和她玩亲亲,长大以后肯定是不再继续了,但她不知不觉间,竟然将童年的习惯带到了“梦里”。


    惜翠忍不住看了眼卫檀生的脸。


    青年压着眼睫,又笑了,俯下身,捧起她的脸,按照原样一一亲了下去。


    “一下。”


    他低声数着。


    “两下……”


    “三下、四下……”


    她被亲得气息又有些不稳,努力地按捺住嗓音的颤抖,“卫檀生……”


    他的亲吻落到鼻尖,没有理她,牙齿咬得她鼻尖发疼。


    惜翠:“檀……檀奴……”


    他放缓了些动作,轻轻舔了舔她唇角,却依然没放过她,继续捧着她脸,模仿着她的动作,故意叭叭叭地亲。


    这一个个口水印子落在脸上,好像是不断提醒她,她昨天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惜翠:“檀……郎……”


    他继续往下,在他咬上她下颌时,她终于小声地喊了出来。


    “夫君。”


    青年垂眸,牙尖儿磨了磨她下颌,移开了丹晖色的唇,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还没忘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脸,叼着她脸肉往一边扯,莞尔夸赞道,“翠翠,乖。”


    这么一番动作,他衣襟又散开不少,紧实的腰线下惹人浮想联翩,也是昨晚弄得她眼中雾蒙蒙的罪魁祸首。


    卫檀生松开她,将她抱起来,却没有再继续动作,只抚摸着她的发顶。


    折腾了一晚上,眼下就算再想,卫檀生也有点儿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幼时体弱,拜入空山寺后,虽调理得差不许多,但这一番大起大落又引发了旧疾,一晚上加这一早上的折腾,他面色有点儿泛白,好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调养几天又能养回来。


    他曲起指节,自发顶慢慢地往发尾滑。


    惜翠按住他的手,“脏。”


    她昨天淋了一天的雨,头发也脏得有点儿感人。


    “不脏。”他莞尔。


    “翠翠,膝盖还疼吗?”他神色自然地温言问,伸手帮她揉了揉双膝。


    客栈地板上没铺毯子的。


    惜翠的脸“腾”地又红了。


    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衣襟前,弯着眉眼问“那这儿呢?”


    他咬开衣襟后,抵在墙上那会儿,兴许磨蹭得有点儿厉害了。


    惜翠大窘,忙拢了衣襟,好在,青年看她这么一副模样,也不再问了。


    “我那日并未约你。”屋里安静了片刻,卫檀生低垂着眉眼,揉着她膝盖,说,“那日是柴鸿光借了我的名义。”


    他微微有些不安。


    惜翠看出了青年的不安。


    她脸上的热气散了点儿:“我知道。”


    想想,她又补了一句,“我信你。”


    他抬起眼,一怔,绀青的眼里清楚地倒映出一个她。


    卫檀生又低下眼,继续揉着她双膝,“我已帮你教训过了他。”


    “他……”


    卫檀生说到这儿,想到了那尊佛像,又有些怕被她发现的心虚和忐忑,垂落的眼睫挡去了眸中的情绪。


    她定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处理方式。


    怕泄露自己心中的不安,卫檀生松开了手,故作镇静地弯唇笑了笑,斟酌着说,“他已经离去了,翠翠,你无须再担心受人欺凌,这些事,以后都交给我便好。”


    惜翠没想到卫檀生动作会这么快,不过这些事他想要查清楚其实并不困难。卫檀生既然已经出手,木已成舟,这个时候,惜翠也没有心思再去重提有关柴鸿光的事了,只“嗯”了一声,回答道,“好。”


    卫檀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唇角的笑意加深了点儿,轻轻地亲着她指尖,“翠翠,我爱你。”


    惜翠脸上又有点儿烧。


    “我……”惜翠定了定心神,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唇角抿起了个小小弧,“我也爱你。”


    她头发淋了雨,不洗干净很难受。


    卫檀生看出她想法,推开门去给她提热水。


    卫檀生离开后,屋里又只剩下她一人,惜翠环顾了一圈四周。


    桌脚旁散布了点儿碎瓷片,那是他掐着她腰,将她放在桌子上,不慎打落的。


    惜翠越看脸上就越烫,那刚降下来点儿的温度,又再度蹿升。


    从床上到床下,再到桌上,再到抵着墙壁和按在窗户前。


    梦里她和这小变态配合得极好,也分外主动和热情,这一次次下来,到后来,他抱着她回床上的时候,面色微白,脚步都有些虚浮,手臂也有点儿打颤,但还是撑着笑不断地亲她的额角。


    当初,卫檀生和她在禅堂中相对而坐,他笑意温和中含着些疏离,彬彬有礼地打着太极应付着她时,绝不会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破戒破得干净利落,孟浪至极。


    回想昨天的一幕幕,虽然羞耻了点儿,但卫檀生刚离开没多久,她还有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情。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惜翠也差不多冷静下来。


    顾忌到她正生着病,卫檀生伸手试了试水温,扶着她头,掬了她一捧头发,浸到清水里帮她洗。


    青年的指尖落在头皮上,轻轻按搓,缓缓地很舒服。


    洗头露虽然用的都是首乌、茶籽和旱莲,但溅到眼睛里也不好受,惜翠紧紧地闭上了眼。


    等洗完了,卫檀生又耐心地帮她擦干净了,埋在她发间轻轻嗅了嗅。


    淡淡的清芳中夹着丝丝缕缕的檀香。


    闻到那檀香味道后,他又情不自禁地弯唇,以指代梳,梳弄着她发丝,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没写什么,但我还要求求审核,别锁我,我给您磕头了。


    第127章 番外:两同心(十)


    “翠翠,”他将擦头巾搁在凳子上, 下颌搭在她发顶, 嗅着她发间的轻芳, “和我回杏子巷住罢, 妙有很想你。”


    惜翠低声答道, “好。”


    她……也很想妙有。


    在此之前,碍于种种顾虑, 她一直没敢和妙有有太多接触,但既然决定和卫檀生在一起后, 从前的那些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到那个如新荷出水般的小姑娘,惜翠心中一软。


    卫檀生动作很快,在她答应之后, 没多时将屋里收拾干净,便雇了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前。


    她前几天刚收拾了行礼,眼下正好能直接拎着走。卫檀生看见她手上的包袱时, 面色古怪, 但却没说什么, 只微微一笑,笑容中隐藏的含义却让惜翠有些心虚。


    得知她要走之后,林巧儿起先是愣了愣,细细地留意了她一眼。


    她没觉得有多么意外, 或许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但到底还是有些遗憾和意难平。


    遗憾为什么不是自己。


    感情的事实在玄妙,她自恃有些姿色, 也温柔体贴,偏偏还是输给了一个从天而降,和离之后的女人。


    虽说如此,林巧儿还是打起精神笑道,“娘子这一走,我也孤单了不少。日后,娘子可不要忘了来找我说说话。”


    惜翠礼貌地笑了笑,“一定。”


    同林巧儿告别后,惜翠这才登上了马车。


    林巧儿目光回转,又落到了客栈大堂中,看向了那拘谨地坐在桌前的袁明喆。


    顾忌到黄宜春曾经说过的话,卫檀生没露面再见林巧儿,早早地就上了车,正闭眼假寐。


    惜翠一上车,他便睁开眼笑了,“翠翠。”


    车帘落下,车轮轱辘转动,马车中只剩下了两人。


    □□好之后,青年更加黏人了点儿,抱着她坐在膝盖上不撒手,长长的眼睫眨动,眼中流露出几分无辜和可怜。


    车厢很大,但在这个时候莫名显得有些逼仄和闷热,呼吸都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青年的呼吸慢慢地喷洒在她颈侧,像羽毛一样细细地挠着她颈侧的肌肤。


    一安静下来,昨天晚上的画面又再度涌入了脑海中。


    梦……梦里好像也像现在这样有过一次。


    就在这时候,青年突然伸出手指,捏住了她颈侧的软肉,微微笑道,“翠翠,你脸又红了。”


    惜翠囧得头皮发麻,也觉得这么坐在卫檀生大腿上有点儿破廉耻,不自在地想换个姿势,但卫檀生提前察觉出了她的想法,将她牢牢地按了下来。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怕惜翠不相信,青年眨眨眼睫,微露笑意,“就一会儿。”


    虽说如此,抱着抱着,青年的手还是探入了她衣襟中,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肌肤。


    车帘外隐隐传来商贩的叫卖声,哒哒的马蹄声,将车内衬托得愈加安静而暧昧。


    他指尖在腰间打着旋,慢慢往上。


    惜翠睁大了眼,回头对上卫檀生的视线。


    青年攀得月兔,掌心摩挲,弯唇一笑,何止是神姿动人,“你在紧张什么?”


    月兔温驯地趴伏在他手下,他弯曲的指节轻轻落在红红的兔眼上,笑道,“我不做。”他湿重的呼吸喷吐在她耳畔,含着她耳尖儿,“翠翠,昨天你快把我榨干了。”


    “轰”地,惜翠面上血气大涌,默默地埋首在他颈侧,咬着他肩膀,不住地颤抖,在他怀中化作了水。


    等到临下车,青年坐正了,信手把玩着腕上的佛珠,圆滚滚的佛珠夹在指尖,露出隐约的小字。


    惜翠面色通红地移开了眼。


    马车终于在杏子巷前停下,青年低眉帮她理了理衣衫,抬起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镇静微笑,“下来罢,妙有还在等着你我。”


    现在时辰虽然还早,但这个时候妙有已经醒了。她醒得一向很早,昨天爹爹来了信,说是不回来睡,她昨日做完课业便上床睡了,今天正吃着早饭,就听说爹爹回来了,小姑娘忙搁在筷子,踩着翘头的云履,快步跑到了门前。


    “爹爹!”


    看到卫檀生的同时,她当然也看到了站在他身侧的孔娘子。


    虽然瞧见孔娘子有些意外,但小姑娘还是很高兴能再见到这位孔娘子。


    在人前暴露出了自己的雀跃和莽撞,妙有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定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孔娘子早。”


    卫檀生牵着女儿的手,转向惜翠,微笑道,“妙有,日后,孔娘子就要和你我一起生活了。”


    惜翠和他在马车上商量过,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妙有,等相处一段时间后,再找个时间将真相告诉她。


    妙有何其聪慧,听到爹爹话里的意思,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过来。


    她……她其实倒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个时候再看孔娘子好像又变得陌生了起来。


    妙有小心翼翼又好奇的,悄悄看了眼惜翠。


    她其实早就做好爹爹续娶的准备啦,爹爹若是能续娶,她其实也是高兴的。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很快,小姑娘又整理好了思绪,主动上前牵起了惜翠的手,眼睛弯得像两弯小月牙儿,“那太好啦。”


    小姑娘的手不像同龄人一样娇嫩,她年纪虽小,但因为到处乱跑,又常年拆家的缘故,手上已生了一层薄茧。


    惜翠努力按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思绪,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也弯起眉眼笑了,“多谢妙有。”


    谢谢她愿意接纳她。


    午饭是三人一起吃的,吃完午饭,妙有玩了一会儿,没多时就有些犯困了。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眼里泛着些泪光。


    心知和妙有相处急不得,将妙有哄睡之后,惜翠和卫檀生出了屋。


    回头看了眼女儿,卫檀生弯唇说,“翠翠,你若是想回京城,我们便回京城,到时候,我们再成一次亲。你若是不愿回京城,你我二人还能与妙有一起游历。”


    “我和妙有所商定的许多地方,到现在还未曾去过。雁荡峨眉、八百里洞庭、玉门关,日后我们三人便能一同去看。”


    惜翠颌首:“好。”


    “但是在此之前,”惜翠犹豫了片刻,说,“我想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卫檀生停下脚步:“去哪里?”


    惜翠牵着他袖摆,有些紧张,眨眨眼睛,咽了口唾沫说,“我家。”


    既然决定以后要在一起,她肯定是要带这小变态回家见父母的,就是不知道,她爸和她家太后看到他和妙有,会不会激动到厥过去。


    要向卫檀生解释手机和穿越其实有点儿困难,看着她手上黑色的小砖块,卫檀生难得一怔,“这便是你家?”


    惜翠赶紧否认,“不,这不是我家。”


    她点开app,“这个能带我们回去。”


    好在卫檀生一向聪明,她不必多费口舌,他很快就理解了app的用处。


    “听你的意思,”卫檀生轻声问,“这便是往来两个世界的钥匙?”


    “算是吧。”惜翠把手机塞到他手里,“你可以先摸索着试试。”


    当然,手机里的文件照片惜翠都是清理过的,奇奇怪怪的照片、信息和文件都删了个一干二净。


    卫檀生对手机也很感兴趣,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滑,拉出了一张照片,抬头笑着问,“这也是你?”


    看到屏幕上那特地p过的,矫揉造作的照片,惜翠大窘,顿时有种当众处刑的尴尬,“这……这也算是吧。”


    这美颜滤镜下的她,可比她本人好看了一倍不止。


    她其实不太喜欢照相,但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她,手机里也总会有几张高p照片,毕竟她也是女孩子,女孩子大多都是爱美的,她也不能免俗。


    卫檀生瞥了她一眼,唇角弧度往上扬了扬,对她倒是有了更新的一番认识。


    惜翠更加不自在,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上一次厕所,就干脆和卫檀生打了个招呼,借口尿遁了。


    惜翠离去之后,卫檀生看了眼面前的手机,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个奇怪的小砖块上,照葫芦画瓢地拿了小砖块,倒也让他打开了,指尖一戳,就点进了电子书。


    目光从书架上掠过,瞧见屏幕上的文字后,青年面露讶然。


    虽然这些文字都像缺了点什么,但也不是不能辨认。


    这看样子都是她平日里看的书。


    但是这“高h”、“肉”、“骨科”都是什么意思。


    卫檀生若有所思。


    《蜜汁四溅(肉)》、《与兄缠绵》、《淫僧攻略手册(高h)》、《蛇夫(高h)》……


    虽然不解其意,但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书。


    卫檀生指腹一按,挑了一本点开看了看,第一页跳出来的便是血脉偾张的大段文字。


    “哥……哥哥……好疼啊……”


    卫檀生微微愣神。


    等回过神来后,青年又有点儿迟疑地继续往下翻。


    “啊啊~不要……太深了……呜呜……”


    他看书一向很快,碰上不太懂的地方直接跳过,一目十行地一页一页翻下来,低垂着眉眼,神情看上去像是在翻阅经文一样从容,就这么快速地看完了一本。


    今日,何止是对她有了更新的认识。


    青年指尖停留在屏幕上,迟疑地想。


    简直是推翻了从前他对她所有的认知。


    等惜翠再回到内室的时候,青年正垂眸看着手上的东西,看得颇为认真。


    惜翠有点儿好奇地走上前,一看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之后,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愣在了原地。


    卫檀生手上那的正好是她的kindle。


    青年抬头看见她,微微一笑,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嗓音温醇,“翠翠,原来你喜欢这个。”


    屏幕停留在触手play这一页上,女主正和妖僧男主打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惜翠看着屏幕上女主软软的娇吟着喊着不要,男主邪肆地说着干死你小妖精,一下子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书名都是我乱编的,希望审核君高抬贵手,给您磕头了。


    第128章 番外:两同心(十一)


    她现在当场自尽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急。


    卫檀生脸不红心不跳, 微笑着看着她。


    她平常就是靠看看小说打发时间, 小说看多了, 肯定也会看几本□□换换口味, 这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会暴露在人面前啊!


    这简直就是像把自己的性.癖暴露在了卫檀生面前一样糟糕。


    也是怪她,看着kindle中这辛苦收集的电子书, 一时没舍得删。


    “我……不是……”


    惜翠难得尴尬到语无伦次,硬着头皮走上前, 想要把kindle拿回来。


    但青年微微偏头,将kindle再度举高了点儿,疑惑地“嗯”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紧张羞耻到了极致的缘故, 她竟然一眼就看清了屏幕上,令人面红耳赤的文字。


    “粗若儿臂”,“啪啪啊啊噗呲噗呲”, 诸如此类, 层出不穷。


    卫檀生顺着她视线看去。


    她看肉.文一向都是不怎么挑的, 但这个时候看到这一段文字,惜翠尴尬到灵魂出窍,恍恍惚惚中,发出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呐喊。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


    “我……”


    眼看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惜翠趁青年偏头去看屏幕上的那一刹那, 鼓起勇气,头顶冒烟地上前一步,劈头盖脸去抢kindle。


    但卫檀生何其敏锐,往后轻轻一仰,惜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指尖与屏幕擦肩而过,于此同时,脚下不稳,被桌脚绊了一下,由于惯性作用,将青年扑倒在了地上。


    惜翠撑着双臂,才从刚刚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中回过神来,就对上卫檀生明亮的双眼,目含笑意,薄红的唇秾艳绮丽。


    惜翠愣了一下,赶紧抄起kindle起身就跑,就是腿还有点发软,在经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


    好在她反应够快,一把扶住了门框。


    甘霖娘。


    惜翠疲倦地扶着门槛站起,头顶再一次飘出了一缕白烟。


    ……


    但生活就是那样,就算再操蛋了点儿,总还是继续下去的。


    她能躲得了初一,却躲不了十五,就算再尴尬,等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还是要和卫檀生再见面。


    做了点儿心理准备,催眠了一会儿自己,惜翠故作镇静地坐下,就是光顾着拨白饭还是出卖了她这波涛汹涌的内心。


    青年面露笑意,故作惊讶地搁下筷子,体贴地询问,“娘子么不吃菜?可是今日烧得菜不合口味?”


    这么一说,妙有也察觉出来了蹊跷,关切地问,“娘子是没胃口吗?”


    对上女儿关怀认真的双眼,惜翠强作精神,笑了笑,“没事,我方才只是想了点儿事情。”


    等这一顿堪比折磨的饭吃完以后,真正的噩梦算到来。


    因为,卫檀生根本没有给她安排住处。


    “你我本为夫妻,同吃同住,又有何问题?”青年解下发带缠在腕间,好似不解一般地询问。


    “但让妙有瞧见了……”惜翠移开视线,垂死挣扎,“或许不太好。”


    “她总是要知道的。”卫檀生不在意地笑了笑。


    她吃完饭已经洗过了澡,该是卫檀生去沐浴。


    卫檀生离开后,惜翠四下环顾了一圈。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而焦灼,这时候,人难免就会没事找事,想做点什么给转移转移注意力。看到那挂在钩子上的帐幔滑落下来,她走上前,想把那青纱帐重新挂上去。


    但往床上走时,脚尖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东西


    惜翠蹲下身,这才发现床底藏了个黄花梨的小箱子。


    不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竟然会卫檀生特地藏到床底。


    箱盖半开中,隐隐间露出个白玉色的长东西。


    虽然只露出来了小半部分,但经验丰富的惜翠,看了一眼猛地就明白过来。


    这……这里面装的东西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吧。


    犹疑了片刻,惜翠还是打开了那黄花梨的小箱,等看清箱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后,她世界观好像都被从头到尾刷新了一遍。


    这箱子装得满满的,从小铃铛到各种颜色各种大小型号的玉.势,简直是种类繁多,花样百出,看得人目不暇接。


    惜翠:这小变态为什么会在床底下塞这些东西。在这六年里,卫檀生他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吗?!


    正当她对卫檀生有了崭新的认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惜翠慌忙将盖子盖上了,想要推回去,但忙中出错,小木箱偏偏卡在了床底下,惜翠使劲了力气,这才在卫檀生进门的前一秒,将小木箱塞了进去,不过她这时候再想离开却来不及了。


    惜翠靠在床前,尽量镇静了神情迎向卫檀生的目光。


    被他这么一看,惜翠口干舌燥,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她和从前一样,并无任何分别,每每心虚之时,总会故作镇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干净而透彻的眼睛像温和的湖水,但藏在袖间的手,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卫檀生目露笑意,将目光从她身后收回,故作讶异地问,“翠翠?你坐在这儿做什么?”


    惜翠:“这儿……”


    小木箱顶在脊背上咯极了,惜翠又往后压了压,胡乱地回答,“这儿坐着舒服。”


    “我刚刚看床下铺着的毯子,或许很舒服。”


    这借口简直拙劣到惨不忍睹,惜翠根本没抱希望卫檀生会相信。


    但卫檀生却笑了一下,也跟着她席地坐了下来,认真地感受了一会儿,“坐上来确实舒服。”躺着更舒服。


    屋里的窗户半掩半开,月光洒落在床前,两人并肩而坐,确实挺温馨的,前提是她后背上没顶着个罪恶的木箱。


    卫檀生不说话,惜翠的思绪又忍不住慢慢发散。


    那木箱里的东西,总不能是给他自己用的吧?


    难道是给别人用的?惜翠其实不太相信,卫檀生这人会在别人身上用这些。


    还是说这箱子其实是别人寄存在他那儿的。


    正当惜翠胡思乱想间,坐在她身侧的青年蓦地开口,“翠翠,你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惜翠决心揣着明白装糊涂。


    卫檀生不去管她这演技,只挑唇问,“翠翠,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眼见卫檀生确实没打算配合她,将这件事体面地揭过去,惜翠犹豫了片刻,开口问 ,“这……都是你的吗?”


    “这的确是我的。”


    惜翠:……没想到。


    “但我这些东西,如何比得上翠翠你平日里看的那些。”


    惜翠:“……”


    “让我想想。”青年翘起唇角,嗓音清越地一项项慢慢盘点。


    惜翠整颗心也跟着他不紧不慢的语速,悠悠荡荡地吊在了半空中。


    “太监?”


    “蛇妖?”


    卫檀生每说一个,惜翠的头就往下埋得低了点儿。


    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没脸见人了。


    卫檀生杀她。


    “和尚?”


    卫檀生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翠翠,你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和尚,你何必去看这书中的。”


    他说的那正是他今天看过的,妖僧就地正法狐狸精女主。


    他轻轻巧巧地伸手,又将她脑袋掰正了,那唇角扬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很认真也很细致地在观察她,观察她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


    惜翠只能企图靠牵牵裙子,整理胸口,来掩饰她这心头滔天的尴尬。落在青年眼中,就像只淋了雨的翠鸟一样狼狈地在梳弄自己的羽毛。


    卫檀生:“比起那所谓的蛇妖、树妖,翠翠,你来自异界,倒更像个……”青年沉吟一瞬,煞有其事般地笑着说,“翠鸟所化形而成的鸟妖?”


    惜翠抬起头:你才是鸟东西好吗?


    但在看清卫檀生在做什么后,一时间,惜翠又忘记了自己打算说什么。


    卫檀生一本正经地将她头按下去,空下另一只手低眉去解自己的衣襟。


    “昔日世尊割肉喂鹰,我为佛弟子,也应如世尊一般,慈悲为怀,以身饲妖。”


    衣衫滑落,赤.裸着胸膛的青年僧人弯唇微笑,解下了腕上的发带,合掌念了个佛号,“高娘子,小僧来降妖了。”


    翠鸟精垂死挣扎了一会儿,扑腾了两下,就被杏色发带束缚住了动作,落入了青年僧人的怀中,僧人掐住了她的腰身,指尖落在她腰上,像窜起了一点儿火苗,霎时便卷起火舌汹涌而上。


    他低头看了眼扶在她腰上的五指,她今日穿了件缥碧色的薄纱裙,腰上掐着抹鹅黄色的裙带,在他手下,像是春日新结的柳黄。


    青年抽去她腰上的裙带,抬眼笑道,“翠翠,你是我的佛。”


    在他耐心地摩挲之下,她的脸也渐渐地涌上了抹奇异的潮红。


    卫檀生将她搂得更紧了点儿,附在她耳畔,一边眉眼弯弯地欺身而上,一边慢条斯理地轻声说,“你既是我的佛,那这便是……观音坐莲了。”


    听着卫檀生口吐一波接一波的骚话,在这起伏之间,惜翠膝窝软得直不起来,面色通红,脑中只剩下了三个字在不断盘旋。


    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审核君能放过我,给您磕头。


    ——


    小变态和翠翠互相被刷新认知。


    我越写越觉得小变态太骚了,金♂刚♀杵降妖伏魔,骚话张口就来。


    这回是真的快完结啦!


    第129章 番外:两同心(十二))


    惜翠虽然带了两个大容量的充电宝,但手机的电量也已经坚持了不了几天了。


    在大梁耽搁了那么久, 是时候回去了。


    app规定了她只能将带一人回去, 将技能共享给一位队友。妙有眼下年纪还小, 惜翠想了想, 决定将技能共享给卫檀生, 自己带着妙有回去。


    在app上输入了卫檀生的相关信息,算是将卫檀生招募入队后, 惜翠问,“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青年耐心地感受了一会儿, 摇首微笑,“好像没什么改变。”


    惜翠有点儿犹疑。


    难道说这时空穿梭的技能只能在手机上实现?她这个app是突然出现在手机上的,会不会她给卫檀生买一部手机, 这app也会相应地出现在他手机上。


    不过,虽然疑惑,惜翠也料到了可能会出现当下这种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带妙有回去, 把技能共享给卫檀生的原因之一。


    现确保能把妙有带回去, 这样一来,就算出了差错,卫檀生一个成年男人,在大梁等上三天也无妨。


    卫檀生也已经提前和妙有打过招呼, 要带她去一个格外新奇的地方游历。妙有从小就跟着卫檀生四处行访名山大川,胆子一向很大,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对即将到来的新的旅程格外期待。


    但在此之前,她想看完今年杭州城的花灯会。


    大梁习俗,每年三月十三日到十七日,满城人家都会捧出各色的鲜花,挂灯插烛于百花间,等夜幕落下时,不论男女老少,都来赏花饮酒,鼓吹烟火,嬉戏到天明。


    而今天,也就是这花灯会的第一天。


    “那花灯会可好看啦。”妙有眨着眼睛保证,“娘子看了一定不会后悔的。”


    惜翠还没看过这花灯会,听妙有这么说,也有些好奇。


    说这话时,正好是早上,青年正坐在廊下,帮女儿梳头发。


    妙有的头发又软又黑,握在手上就像水一样,滑溜溜的。


    小姑娘一偏头,那头发跟着就从他手中脱了出去。


    “妙有。”


    听见自家爹爹的温醇的嗓音,小姑娘马上安安分分地坐直了,虽然坐直了,却还是忍不住望向惜翠。


    卫檀生低眉,指尖缠绕着缯带,帮女儿扎紧了两个漂亮的双髻,这才抬眼看向惜翠,“妙有说的不假,这花灯会确实好看,翠翠你想看吗?”


    惜翠点头,“想看。”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等看完花灯会再离开。


    卫檀生微笑,“那我这去吩咐刘婆子雇车,今晚我们便去看花灯。”


    妙有笑了起来,啪嗒啪嗒跑回了屋,拿了镜子去看自家爹爹的成果。


    在杏子巷住了两天,惜翠也慢慢地摸清了在她离开之后,卫檀生和妙有是怎么生活的。


    妙有她精力旺盛又活泼好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还没花在梳妆打扮上,每天都是由卫檀生挑好了女儿今天穿的衣裳,搬了小凳坐在院子里,给女儿细细地梳好头发。


    由于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与妙有一起生活,每天的饭菜也都是卫檀生他一手包揽的。那刘婆子每日只需来洒扫,做些粗活就够了。


    在这六年时间里,青年的厨艺也磨练得极好。


    卫檀生的样貌,其实很难让人让他和厨房联系在一起,他生得太美也太清,如烟络横林,山沉远照,就该是一尊半跏趺坐,不染尘俗的水月观音。


    当然见识到了小菩萨在床帐中发狠的模样后,看到他下厨房也就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了。


    惜翠看他在熟练地摘下了佛珠,挽起衣袖,打开墙根前的米袋,舀了一瓢米,淘干净了,倒入砂锅中,加水烧火煮稀饭,又拖出两个坛子,挖了点儿腌菜,端上了桌。


    那是刘婆子特地送来的腌菜。


    这儿的厨房她不太熟悉,就算想帮他也无从下手,卫檀生也没想让她帮忙的意思


    “与其在这儿看着我,不如去陪陪妙有,”将蒸笼里早早就蒸上的桂花糕端下来,卫檀生看了她一眼,笑道。


    卫檀生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对妙有的心思。


    这感觉,就像是抛弃妻子的丈夫终于回到家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在女儿眼里也已经变成了个陌生的怪叔叔。


    惜翠想要亲近却又不知道从何亲近,颇有些手足无措和尴尬。


    不过听到卫檀生的话,惜翠还是走出了厨房,脚步一转,往妙有住的屋里走去。


    好在,小姑娘看见她来,倒颇为欢迎,没有表露出任何被冒犯的意思。


    惜翠刚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摆在她桌上的日录。


    “那是娘亲留给我的。”小姑娘和自家爹爹几乎一样敏锐,瞧见惜翠的目光落在桌上,便牵着她的衣袖,拉着她走到了桌前坐下,大大方方地展示给惜翠看。


    看到那已经微微泛黄的纸页,和纸页上熟悉的字迹,惜翠的心好像被人给拧了一下,喉口干涩,吐不出半个音节来。


    “孔娘子?”


    对上小姑娘担忧的目光,惜翠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我没事。”


    她一点儿都不排斥对别人提起自己的娘亲,甚至言语中颇有自豪之意。


    “我娘亲懂得可多啦。”妙有低下眼,乌黑柔软的额发垂落,她神情认真地去翻日录上,一直翻到其中某一页才停下,将日录推到惜翠面前,“娘子你看。”


    那是她当时简单勾勒出的一只大翅鲸。


    妙有伸出手指,点着画页,向往地说,“我一直想出海看看这些长鲸。”


    “对啦,我娘亲还说,海上有小美人鱼,和鲛人差不多许多,她们有时候会浮出海面去看落日。”


    提到这个,妙有好像来了精神,嗓音软软的,开始为她讲述那小美人鱼的故事。


    “娘亲说,小美人鱼最终获得了永恒的灵魂。”


    “我想娘亲也和那小美人鱼一样,获得了不灭的灵魂。”


    听到小姑娘这话,惜翠眼睛有些发酸,指尖都在颤抖,呼吸就像细细密密地针扎一样。


    “妙有……我……”


    “不知道为什么,娘子你给我的感觉很像娘亲。”小姑娘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我想象中的娘亲,好像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惜翠五指轻轻地穿过女儿的鬓发,看着她柔顺乖巧的模样,下定了决心,轻声说,“妙有,我就是娘亲。”


    小姑娘温顺地嗯了一声,靠在她膝上没有再动了。


    惜翠心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妙有。”惜翠嗓音干涩地低声说,“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你娘亲,我没有死。”


    小姑娘愣了愣,惊讶地看着她,“娘子……你什么意思?”


    妙有很聪明,她无凭无据地这么说,她不一定会承认。


    惜翠轻声说,“妙有,你知不知道重生。”


    既然决心要告诉她,惜翠也没有再瞒妙有,将那些事原原本本地都吐露了出来。


    或许是自小就跟在卫檀生身边,对于这些三千世界怪力乱神的事,小姑娘接受程度一向都很好,但是听惜翠这么说,她还是愣住了。


    毕竟,爹爹一直在说娘亲没有死。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孔娘子……她真的是娘亲吗?


    惜翠眨眨干涩的眼睛,努力稳定思绪,“妙有,你看日录,就在漠北那一页上,我画了只骆驼……”


    看着惜翠的模样,妙有还有些疑惑和不太相信。


    但当她一一说出日录上的内容后,妙有睁着眼,错愕地看着她,“……娘亲?”


    这日录她保存得极好的,孔娘子之前没看过怎么能说出这日录上的内容?


    她年纪本来就小,虽然聪慧,但没什么判断能力,听惜翠这么说,更加迷糊。


    想来想去,她脑中灵光一现。


    她……她要去问爹爹,爹爹一定不会骗她的!


    眼看着妙有像风一般地跑了出去,惜翠坐回桌前,低头去翻日录。


    妙有这一去,几乎去了大半个时辰,等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变了,她站在门前,怯怯地看着她,好像从来没看见过她一般,拘谨地问,“孔娘子……你真是我娘亲吗?”


    惜翠不知道卫檀生都和她说了什么,但还是点点头,柔声说,“妙有,我的确是你娘亲。”


    小姑娘往前迈出一步,又缩回了脚,绀青的眼中流露出犹疑、惊喜、畏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她问过爹爹了,爹爹说孔娘子的确就是娘亲。


    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


    惜翠压下心尖儿的酸涩之情,主动走到女儿面前。


    是她对不起妙有。


    她缺失了一个母亲的身份,足足有六年。


    当初将她生下来时,她也不仅仅是为了卫檀生。在这一年中的相处里,她对这个生命的降生也是怀着期盼的。


    刚走到她面前,妙有就伸出手拽住了她衣摆,“娘……娘亲?”


    惜翠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眨了眨眼睛,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滚落了出来。


    小姑娘看着她的模样,顿时也红了眼眶,扑到她怀中,抬起眼委委屈屈地又叫了一声,“娘亲,你真的是我娘亲吗?”


    “妙有她怎么样了?”


    看到惜翠走屋里走出来,卫檀生温言询问。


    惜翠打起精神:“她哭累了,已经睡下了。”


    小姑娘哭得抽抽搭搭的,到她睡下,她其实也没完全相信她就是她娘亲。


    这本来就是急不得的事。


    只是她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和苦涩。


    今晚,当然是没有办法再去看花灯了,好在花灯会会持续四天,也不差这一天。


    在这两天时间里,妙有总算彻底相信了惜翠就是娘亲的事实。


    她又有娘亲了,她娘亲没有死,爹爹一直以来说的都是真的!


    她好想娘亲啊。


    一想到这儿,小姑娘却忍不住委屈地直掉眼泪,更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黏在惜翠身后。


    这两天晚上,惜翠都是和妙有一起睡的。


    不过孩子的心情向来都是来去随风的,没过多久,就又想起了要去花灯会的事。


    这一回是娘亲和爹爹陪她一道儿去。


    一直以来,她看着别人有娘亲,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如今她也有娘亲了,她娘亲回来了。


    她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个消息。


    花灯会是晚上才有,但这一天早上,妙有就开始跑进跑出的不断忙活。


    卫檀生看着她像只雀儿一样往来于院子里,也不多干涉,只微微一笑,转头对惜翠说,“我那日送给你的那盒子你打开看了吗?”


    “什么?”


    “那盒吃食。”


    惜翠终于想了起来,她那天回去后,将那漆盒顺手搁在了桌上,忘记了打开,到后来,替林巧儿送榆钱糕的时候,看到宋修敏和卫檀生,更是将这漆盒忘了一干二净。


    不过,她在准备回去的时候,是带上了它的,不过怕睹物伤情,还是没打开。


    听了卫檀生的话,惜翠回去将那漆盒翻出来,一打开,才发现那是一副精心打造的头面。


    这一整副头面,一看便知花费了不少银两。


    她打开漆盒的时候,妙有也在一旁看着,看到盒中的头面后,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当然也喜欢这些亮晶晶又好看的东西。


    不过看了一会儿,她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兴致勃勃地怂恿着惜翠带上。


    妙有摇着她指尖,抿起唇角,眼睛像星子一样发亮,“我想看娘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告诉大家,我娘亲回来了。”


    既然要去看花灯,自然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儿。


    她其实从来没有打扮得这么细心且认真过。


    上身杏色的莲花双鱼纹的小袄,下着石榴红轻纱裙。


    发髻挽了个时下正流行的样式,如油云一般又黑又亮,那漆盒中的头面大多都用金、琉璃、玛瑙、赤珠所制成,禅杖金簪和小冠颇有些佛门的风格,两条碧玉金流苏细细地垂在脑后,莲花璎珞在胸前怒放。


    往腕上套了个镶刻了经文的金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惜翠也有些不自在。


    是不是打扮得太隆重了?


    这么打扮走出去,简直就像是明晃晃地提醒着别人快来抢我。


    越看越觉得别扭,将首饰摘下来两件,惜翠看着镜中的自己才算顺眼了点儿。


    “娘真好看。”眨着眼睛,妙有看得有些愣了。


    她虽然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好看,但感觉娘亲比宋夫子还要好看呢。


    听到妙有这么说,惜翠也没当真。


    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论长相,宋修敏确实能称得上无可挑剔。


    但妙有却没想这么多了,她只觉得今年的娘亲特别好看,想到这儿,她迫不及待地牵起了惜翠的手,“我们去找爹爹,让爹爹也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一章结束这段剧情,后面应该有现代篇吧。


    这两天订阅断崖式下跌,笑着活下去qaq


    这篇文结束后,接档文是:穿成白月光替身后,希望大家可以收藏一下。


    第130章 番外:两同心(十三)


    妙有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屋。


    因为要出门看灯,妙有也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穿了件姜黄色的裙裳, 惜翠往她小小的发髻上别了个白玉蝴蝶扣, 女童的皮肤本来就比成年人要干净, 如今被那白玉一衬, 更加温腻红润。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圆圆的一轮当空而照, 今天的月光好似格外的清明润泽,落在庭院中, 像是下了一层薄薄的霜。


    青年已经和车夫已经套好车,站在门前等待。


    卫檀生看向月光下的母女二人。


    惜翠不太自在地攥紧了妙有的手。


    灯下看美人,要比青天白日中, 更多几分婉约和朦胧,那是雾一样的婉约和朦胧美,她乌发上压着小金冠, 碧玉金流苏垂落在肩头, 眉细而长, 又因为她眼神总是比平常要冷淡镇静两分,灯光下,此时看起来,更有种高不可攀的绰约神秘美。


    那胸前落着的莲花璎珞, 显得她更像是手捧莲花于胸前的神女。


    那是他的佛。


    他决心要长跪于前,一生侍奉的佛。


    卫檀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也不说话, 惜翠更加不自在了点儿。


    “是不是太夸张了?”


    她刚刚照镜子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卫檀生送她的这一副头面,基本上就是用金子打造的,固然富贵好看,但是她可能压不住这一身。


    青年绀青的眼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眼眸深深处藏着暗沉沉的欲.望,“很好看。”


    谁不喜欢被夸长得好看,惜翠指尖一动,脸上又不能免俗的有点儿烧。


    “你今天也很好看。”


    她这话并不是奉承,如果不是这小变态长得好看,也不至于靠脸就能得了个小菩萨的美名。


    卫檀生对自己的脸一向都很有自信,但他听她这话,心情却还是更加愉悦了点儿,忍不住弯起眉眼,唇角落了点儿笑意。


    两人互相奉承夸赞的时候,当然也没忘记身边的小人儿。


    “妙有今天也很好看。”


    卫檀生弯腰将妙有抱上车,等到惜翠和妙有都登上了马车,才吩咐车夫出发。


    出了巷口,到了大街上,果然已经是人挤人,花挤花的一片了。那瓶花中插烛悬灯,光影花影漾漾,暗香浮动,枝影横斜。


    城里的少女们也大多走出了家门,结伴出行。这两天,是青年男女们常常互通心意的绝妙时机,故而,大家都尽量打扮得光鲜亮丽昂达。


    来往的少女笑意盈盈,环佩当啷,女儿香风绵延,软媚动人。行走在街上,人比花更多几分娇态和痴态。


    这个时候,更是花贩们生意最好的时候。


    卫檀生挑了两支花别在惜翠和妙有鬓角,又给妙有买了个兔子灯一路提着。


    惜翠看着青年牵着小姑娘的手,慢慢地走着,突然生出了点儿奇妙的恍惚和穿越感。她还记得之前她和卫檀生也曾经在夜市中游玩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卫檀生态度客气疏离,还穿着袈裟顶着个光秃秃的脑门,现在头发都已经长到了背,她和这小变态女儿都这么大了。


    那个口吟“古古怪,怪怪古”,病态又诡丽的少年僧人,也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慈父。


    走到一半,妙有有些累了,卫檀生就抱着她,惜翠帮忙提着那盏白白的兔子灯。


    妙有靠在爹爹胸前睡着了。


    大街上太吵闹,睡也睡得不安稳。逛到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了,惜翠就提议回去。


    卫檀生弯唇道:“再看会儿罢。”


    “至于妙有,我先将她送回去,再回来找你。”


    这儿离杏子巷不远,一来一回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惜翠想了想,也应了下来,“那我就在茶摊这儿等你。”


    看着卫檀生和妙有离开后,惜翠就点了杯茶,看着街上慢慢地喝。


    没想到在街对面的灯光中,倒是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巧儿和袁明喆。


    惜翠看到他俩时,还有点儿惊讶,但看到袁明喆小心翼翼地守在林巧儿身侧,嘴角挂着抹笑,顿时就明白过来。


    林巧儿的精神势头看起来也很不错,她今天明显打扮了一番,姿容娇艳,光彩照人。


    但饶是如此,林巧儿看到坐在茶摊上喝茶的女人时,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没想到这孔娘子打扮起来会这么好看,她平日里都是木簪素面,今天这一身金饰,颇有佛门风格,美得疏离而超脱。


    她也知道她今天这一身,肯定是卫檀生的手笔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身边没看到卫檀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林巧儿心绪有点儿复杂,但她一向都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喜欢为难自己的人,随即又将这些心思抛在了脑后。


    惜翠和她打过招呼,林巧儿也和袁明喆坐下来喝了两杯茶,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别。


    “对了。”离去前,林巧儿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嘱咐道,“我刚刚来这儿的时候,路上听人说最近这几天有什么登徒子,专门赶着这个时候轻薄人,孔娘子你孤身一人坐在这儿,千万要小心。”


    惜翠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娘子提点,我会注意的。”


    林巧儿这才和袁明喆一道离去了。


    两人走了以后,惜翠坐在茶摊上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卫檀生回来,反倒是看见街对面有卖云片糕的,就向茶摊老板知会了一声,往街对面走去。


    可能是受了卫檀生的影响,妙有也特别喜欢吃云片糕,惜翠买了两盒,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又被人流推着进退不得,没办法,只能折回去绕了另外一条小路走。


    但是刚走两步,就隐隐察觉出身后有点儿不对劲。


    惜翠一愣,搂紧了怀里的云片糕,顿时就想到了刚刚林巧儿提醒她的话。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但被人跟踪的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这几乎没有弄错的可能性。


    惜翠抿紧了唇,全身汗毛倒竖,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跑,但这感觉却紧随着她,挥之不去,就算她钻进了人潮中,也没有离开的意愿。


    她本来就对这一带不是很熟悉,正好这个时候一辆马车驶来,她为避马车,硬生生地被逼到了一条小巷的巷口。


    一抬眼,那一直跟踪着她的人,就静静地站在胸口。


    他身形和卫檀生很像,但她记得卫檀生今天穿的还是松柏绿,打扮得像根黄瓜。而眼前这人穿的却是姜黄色的衣裳,脸上带了个彩绘的面具。


    街上的灯光不曾照入这巷口,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更难看清他的意图和举止。


    惜翠心跳如擂,口干舌燥,眼角余光瞥了眼热热闹闹的街市,只要她找准机会边跑边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人好像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往她的方向逼紧了一步,挡住了巷口的空隙,那一线微光也被黑暗吞噬了。


    “你想要什么?”惜翠面色僵硬,一边小心留意着他的举动,一边慢慢周旋。


    “你要是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也绝不会报官或者到处乱说。”


    惜翠:“你”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突然就开口打断了她。


    “我不要金银珠宝。”


    惜翠闻言一怔。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那人随之摘下了彩绘的面具,露出一张清俊温润的脸来,笑吟吟地说,“翠翠。”


    随着他朝她走来,那抹黄昏的光也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落在了青年脸上,极尽貌美秾艳,犹如欲.望的化身,偏偏这美色中又多了点儿常年修佛的自持。


    惜翠这一颗心从嗓子眼里,又重重地跌了回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我方才听那茶摊老板说你往对面去了,”卫檀生弯唇,“没想到我刚见着你,你就一直往前跑,费了我好大力气这才追上。”


    惜翠迟疑地问,“你的衣服和面具?”


    “回去的时候,妙有不慎打翻了茶水,我便换了件衣裳。”卫檀生笑道,“至于这面具,我路上看着好看,顺手便买了下来。”


    惜翠默默捂住额角,“……我以为你是登徒子。”


    卫檀生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冲她柔和地微笑,“最近这城里确实有不少登徒子,抱歉,吓到你了。”


    “翠翠,过来。”


    惜翠刚往前迈出一步,青年就攫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抵在了墙上。


    惜翠下意识地抬起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黑暗中,他眼神明亮,弯唇微笑时,露出森白的牙齿。


    “你孤身一人走在路上,保不齐就会碰上一个像我这样的。”


    “你猜得确实不错,”他低头,看着她因为紧张而上下起伏的衣襟,又看向她丹色的唇瓣。


    青年伸出手轻轻地盖在了她眼前,终于做出了今晚看到她第一眼时,就想做的事。


    渎神。


    他咬上她唇瓣,喘息了一声,颇有些难耐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的水光,哑着嗓音低声说,“我就是特地来轻薄你的,翠翠。”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应有脑补


    这段剧情终于结束啦,现代篇番外不长,大概就一两章吧qwq


    还是希望大家能收藏一下:穿成白月光替身后


    这篇文走的应该是中二热血风(?)喜春来我还是会写的,不过要安排在白月光之后了。


    第131章 现代番外


    惜翠一直以为,卫檀生还要点时间来适应现代生活。


    但当她看见青年正坐在公园大爷大妈中间, 笑盈盈的, 没任何不自在的时候, 惜翠是彻底服了这小变态的适应能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 卫檀生就已经和小区附近公园里的大爷大妈们打成了一片。


    就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 惜翠就发现这小变态特别有做传.销的潜质。


    他时不时地讲经,说些禅门经典, 这周围大爷大妈也特别相信这位“小卫”,惜翠完全有理由相信, 如果卫檀生这个时候趁机推销点佛门保健品,大爷大妈们也会眼睛眨也不眨地直接买下来。


    他现在虽然没身份证,没法出去工作, 但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为自己开辟了一条致富道路。


    不过身份证明,她也已经托人找关系去办了,要是能办下来, 卫檀生和妙有的生活会方便很多。


    惜翠更希望妙有能留在现代上学。


    从卫檀生和妙有来到现代, 到目前为止, 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两个月的时间,两人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现代生活方式。


    瞧见惜翠,其中一个大妈乐呵呵地夸赞,“姑娘, 你这小男朋友长得真俊啊。”


    惜翠笑了笑,等好不容易应付完热情的大爷大妈们,这才领着卫檀生回家。


    途中, 惜翠睨了他一眼,“在公共场合传教,小心进局子里喝茶。”


    青年笑意未变,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走到一半,惜翠正好看见街边水果店有卖西瓜的,就让卫檀生停下,自己去店里买西瓜。


    “西瓜多少钱一斤?”


    “一块五一斤。”


    等天再热点,还能更便宜。


    惜翠敲西瓜的时候,卫檀生就站在她身侧看着。


    挑好了西瓜,放进塑料袋里,卫檀生接过塑料袋拎着,两个人一道儿往家走。


    青年的头发都用根黑色橡皮筋扎了起来,束了个马尾,又因为他容貌出众,腕上带了串佛珠,看上去倒还有点儿艺术家的气质,一路上,惹得不少人频频回头。


    看着这小变态拎着西瓜的闲适模样,惜翠微妙地有点儿出戏。


    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卫檀生会这么一副打扮,和她走在大街上。


    等回到家的时候,妙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姑娘抱着枕头,看得聚精会神的。


    惜翠瞥了一眼电视里的内容。


    《猫和老鼠》


    小姑娘一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即蹦下了沙发,高高兴兴地迎了过来。


    “娘!爹爹!你们回来啦。”


    她穿着个姜黄色的小短裤和白t恤,脑门上别了个樱桃小发夹。


    “妙有,要吃西瓜吗?”青年微笑着提起塑料袋里的瓜。


    妙有点点头,“想吃。”


    “爹爹,我想吃冰的。”


    惜翠笑道:“那先切一半,另一半放冰箱里。”


    切西瓜的事还是交给卫檀生负责。


    青年熟练地将西瓜抱到水槽中洗干净了。


    碧莹莹的瓜皮上淌着些水珠,惜翠拿了个小熊发夹,示意卫檀生低下头来。


    他头发太长,额前垂落的发丝挡住了视线。


    卫檀生听话地低下头,惜翠垂眸帮他别好了。


    青年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了一吻,抬起眼,冲她微微一笑,紧接着又要低下头去亲她。


    惜翠冷静地指了指水槽,“瓜。”


    卫檀生也不管这水槽里的瓜,垂着眼睫,将她抵在桌前,舌尖轻轻舔过她唇角,撬开牙关,温柔又细密地卷起她舌尖与之纠缠。直到唇角拉开一抹银丝,他才伸出指尖拭去她唇角的水光,“翠翠,你平日都不能来陪我与妙有。”


    惜翠被他亲得呼吸不稳,又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也有些心虚,“我……要上班。”


    回到现代后,她给这小变态和妙有特地租了个离家近的房子。


    因为她每天要上班,只有周末和晚上的时候才有空过来。


    这就导致了卫檀生和妙有现在就像她包养在外的小情人和私生女,她去上班,卫檀生在家打扫卫生做饭带孩子,一天中相处时间只剩下晚上这么一点,自然引起了青年极大的不满。


    卫檀生和妙有的事,惜翠怕她家太后不能接受,到现在也没想好要怎么说,目前虽然也见过了父母,但也只和她家太后说了卫檀生是她男朋友,至于妙有,则是他家老来得子的小妹。


    “今天正好是周五,”青年嗓音温醇,眨眨眼睛,毫不避讳地低声说,“我特地买了避.孕套。”


    惜翠一囧。


    这小变态对现代生活的适应程度,比她想象中要高得多。


    提起避.孕套。


    惜翠就忍不住想起卫檀生刚来现代没多久那会儿。


    当时,她刚把卫檀生介绍给季悦媛认识,这小变态的皮相,骗过了不少人。


    尤其是季悦媛,看到卫檀生的时候,下巴差点没惊掉下来,“卧槽,你这是从哪儿骗来的帅哥,这颜值能进军娱乐圈了吧?”


    在饭局结束之后,季悦媛突然叫住了她,“翠翠你过来。”


    紧跟着就打开自己的包,往她包里塞了几个避.孕套,笑嘻嘻地说,“长这么好看不上可惜了,姐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能不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全靠你自己的表现了。”


    回到家后,卫檀生也发现了她包里的避.孕套,不过他显然没弄懂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眼看青年拎着个套套,微有些讶然。


    惜翠淡定地说,“这是口香糖。”


    现代包装各异的糖多了去了,这几个零散的避.孕套上没什么标识,她不说,这小变态也猜不出来。


    青年拎着避.孕套,白皙的五指轻轻一撕,将就那东西拿了出来,往嘴里放。


    惜翠顿时被吓清醒了,“等等!这个不能吃!”


    青年咬着避.孕套,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翠翠,这不是口香糖吗?”


    他容貌清俊中泛着些艳丽,咬着避.孕套,微微笑,颊侧的黑发垂落下来,绀青的眼中莫名透出一阵暧昧的光。


    看得惜翠心头漏了一拍,又有点羞耻地红了脸,这……这是避.孕套。”


    “原是如此,”卫檀生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莞尔一笑,吐出避.孕套,拎在手上,“这是那‘季郎君’给你的?”


    听到卫檀生他特地咬重了‘季郎君’三个字,惜翠更加心虚。


    他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单单是拎着避.孕套,就使人不敢直视。


    他是欲.望的化身,永远不知满足。


    青年又拿了个新的,放入唇角,一边偏头咬着,一边笑着掀开衣摆,不加掩饰地将自己的欲.望袒露在她面前。


    “我从未见过此物,那翠翠,你要帮我带吗?”


    回忆戛然而止。


    听到这哗啦啦的水流声,惜翠猛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将水龙头拧上。


    卫檀生拿刀将瓜剖开了两半,一半放到冰箱里,另一半分了四五块,端到了桌前。


    忙活完,这才坐下,和妙有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猫和老鼠》。


    惜翠坐在一边,陪他们一起看,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是她家太后打来的。


    惜翠走到阳台上,“我?我在卫檀生这儿呢。”


    翠母见怪不怪:“那正好啊,这个周末,你叫小卫和妙有一起来家里吃饭,我给小卫和妙有做排骨吃。”


    她带着卫檀生和妙有回去过几次,妙有懂事又乖巧,翠母喜欢得不得了。


    惜翠嗯了一声,“那我待会儿和他俩说一声。”


    挂了电话,回到电视前的时候,屏幕上的内容已经从《猫和老鼠》换成了社会新闻,聚焦了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等社会热点问题。


    卫檀生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翠翠,你看这像不像我与妙有?”


    惜翠一愣,“什么?”


    青年弯唇,笑吟吟地指控,“翠翠,你这个抛家妻子的负心汉,我与妙有苦守寒窑整整六年,等你等得好苦。”


    真?抛家弃子?负心汉翠:……


    等到妙有睡下后,青年才将她压在床上,轻声询问,“翠翠,你就没什么想要补偿我的吗?”


    “我今日有去看了你那些书,倒学会了不少。”他垂着眼,自顾自地说。


    回到现代后,惜翠特地给他买了个手机,那app果然是存在于手机上的,不论换哪一台手机,隔两日,屏幕上总会多出那个沙漏app。


    但她没想到,卫檀生竟然自己摸索着学会了简体字,又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这些书看。


    电子书的事才揭过没多久,卫檀生又主动提起,惜翠再度窘地面色通红,眼睫轻颤,垂死挣扎,“那些你……你别看……都是乱写的……”


    “你平日里上班如此辛苦,”卫檀生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她,轻轻地笑了,“我也要好好学习如何侍奉你才是。”


    下一秒,她又被他拖入了欲.望的旋涡中。


    ……


    “翠翠,小声些,妙有如今正在歇息。”


    青年捂住她的嘴,慢条斯理地微笑,又空出一只手捋了捋她汗涔涔的湿发。伸手捂着她嘴,叫她小声的同时,却伸出指尖探入她口中,动作倒是一下比一下重,那零碎的喘.息从指缝间漏出,到头来只化为了细细的呜呜声。


    “对了,我倒忘了一事。”


    青年亲了亲她眼皮,停了下来,摸出床头的小雨伞,咬开了,又低下头去咬她的肩带,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到后来,她眼角发红,那被他弄出来的泪,又尽数被他轻轻地拭去。


    ……


    他揩了点儿她眼角的泪水,舔了舔指腹,抬眼微微一笑,“抱歉,是我方才太过孟浪。”


    将她生生弄哭了。


    惜翠眼睁睁看着卫檀生将指尖送入口中,整张脸火辣辣地又烧了起来,为了缓解尴尬,只能低下头,尽量平静地说,“渴。”


    “要喝水,还是冰西瓜?”他看着她颤抖的指尖,泛红的眼角,和故作镇静的眼,唇角忍不住又翘起了点满意的弧度。


    “都要。”


    “明天,我妈叫我带你和妙有过去吃饭。”吃着吃着,惜翠这才想起了正事。


    惜翠:“等哪天找个时间就告诉他们真相吧。”


    惜翠想的是,如果她爸妈实在不相信,那就只能带他们去一趟大梁了。


    “好。”


    卫檀生弯唇:“那你想回去看看吗?”


    他指的是回大梁去看看那些故人。


    惜翠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也点头笑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是真的有事qwq我母胎solo过什么520


    以后番外可能会不定期更新,也可能就停在这里啦。我知道有很多人不愿意继续看了,也有人私聊我说越写越差,心很乱,这几天也感觉好像不会写文了,所以想想还是暂时停在了这儿。


    这篇文算是完结了,谢谢大家愿意看我的文,能陪着我追到这儿=3=我们下一篇文再见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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