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夭求救,到我们赶到万艳谷,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能有近万人同时死去,并且没有魂魄。”
姑云闲身边飞起无数剑刃,“这一点,光凭这些鸟妖军队是做不到的,所以一定有其他手段。”
刚才那些被江无月冻住的鸟妖,恢复得太快了,已经赶来了。
姑云闲身边浮着无数金色长剑,她轻轻一挥手,剑雨刺向赶来的这些鸟妖。
这些鸟妖身上瞬间亮起大型护盾,姑云闲的飞剑打破护盾,刺伤杀死数十只鸟妖,飞剑重新飞回姑云闲身边。
鸟妖军队中,走出一个姑云闲意想不到的人——凤鸣宫里,曾经接待过姑云闲的鸾羽妖。
鸾羽妖身着甲胄,看起来却是温文儒雅,她一抬手,那些鸟妖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恢复。
姑云闲并没有拦着,她知道真正的杀器,并不是这些鸟妖军队。
鸾羽妖轻轻抚掌,称赞道:“云闲仙君,不愧是修仙界的天纵之才,道法高深,杀伐果断。但万艳谷乃是妖界内务,还请仙君暂离。”
姑云闲:“杀人灭口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们现在能走得掉?”
那鸾羽妖举起三根手指,语气情真意切:“在下愿意发下心誓,我和这些部下都会放仙君们,安全离开这里。”
姑云闲左手背在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阵灵笔,一心二用,盲画法阵。
姑云闲:“恐怕要让妖君失望了,刚刚那个阵法……我可留它不得。”
鸾羽妖脸色一变,她勉强笑道:“仙君认得那阵法?”
姑云闲:“万花魂祭阵,你们妖界为数不多的邪阵。不巧,在下略懂阵法。”
鸾羽妖轻抬下巴,笑道:“方才仙君那个朋友去找炎凰帝了?此阵正是炎凰帝下令施法,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
姑云闲心中骤然一紧,那姜春岂不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但姑云闲很快反应过来,炎荒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炎凰帝没有任何理由布下此邪阵,最关键的是……
“是赤阳王下的令吧?你是赤阳王的部下。”
自从见到炎凰帝,姑云闲一直有个疑问:炎凰帝治下安居乐业,她本人又妖力雄厚,修为深不可测。既然如此,炎凰帝为什么会在七年后,让位给阳凤帝?
赤阳王,也就是第一世姑云闲见过的阳凤帝,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成为妖王,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鸾羽妖手中现出一把宽刃长刀,刀面黑金,刀刃一线红。
鸾羽妖:“云心仙君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您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了。”
江无月眼神一沉,“师尊,是断金刀。”
断金刀是天下第一刀,失落已久,居然会出现在此……
谁也不知道断金刀从何而来,它被称为天下第一刀,杀死的人越多,刀的能力越强。
断金刀最特别的一招,是万刃轮回。
这恐怕就是万艳谷横尸遍野的主要原因。
鸾羽妖举起那把黑金宽刃大刀,一刀劈向姑云闲二人。
断金刀劈出肉眼可见的猩红风刃,而那风刃,分出无数附刃,风墙一样,直袭姑云闲。
姑云闲左手在背后,持笔画下最后一笔阵法,轻声道:“无月,这些鸟妖交给你。”
江无月:“师尊放心。”
姑云闲脚一蹬地,丢开笔,持剑直面万刃风墙。
“千秋。金线开,万人斩。”
姑云闲身边浮起金色剑浪,无数金剑悬浮在她身边,随着她势如破竹的急进,金剑和红刃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的刀刃相撞声。
铿锵有力的清脆声音,是一把把刀刃撞断的声音。
姑云闲越来越接近鸾羽妖,浮在姑云闲身边的金剑也越来越少。
最后,她身边再也没有浮空的金剑,只有她自己手里的一把千秋剑。
姑云闲虎口持柄,她的眼前不断有风刃袭来,她挑抹斩劈,击断无数利刃。
随着她的劈砍,她手中名为千秋的名剑,竟然有了细小的缺口。
但她依旧持剑,飞身向前,击碎所有飞刃。
鸾羽妖手握这把无坚不摧天下闻名的名刀,面对姑云闲的攻势,竟然心生恐惧,不由自主想逃跑。
她明明孤身一人,可剑势澎湃,气吞万里如龙。
姑云闲欺身向前,她双手紧握,伤痕累累的千秋剑,气势如虹,一剑砍向鸾羽妖!
鸾羽妖举起断金刀对峙,刀刃相碰,力道激荡,鸾羽妖几乎扛不住刀。
下一秒,铿锵一声,姑云闲手中的千秋剑,毫无预兆从中间断裂,断刃飞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鸾羽妖浑身冷汗,几乎感到劫后余生。
“哈……哈哈哈哈哈……云心仙君你的剑呢?”鸾羽妖死里逃生,她几乎笑得癫狂,“手无寸铁上来送死,你现在束手就擒也晚了!”
鸾羽妖狞笑着,举起那把世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刀,一刀劈向姑云闲。
如此近的距离,再避无可避。
江无月已经杀死大部分鸟妖军队,他看向姑云闲,一时间几乎心颤魂飞。
那一瞬间拉得很长,姑云闲丢开断剑,单手掐诀。
海底千黑,中天万明,破!
鸾羽妖所在的位置,霎时刺出无尽剑刃,犹如黎明乍破,寒光凛凛,明光锃亮。
鸾羽妖被扎成了个刺猬,她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输的。
明赫交错的刀刃,缓缓收回。
鸾羽妖无声瘫倒,她手中的断金刀,沉闷坠落在地。
“剑为笔,势为符,万物皆为阵。”
姑云闲轻声说道,像是给死去的鸾羽妖解释。
姑云闲站在鸾羽妖的尸体前,弯腰想捡起那把断金刀。
在她弯腰的那一刻,膝盖一软,直接力竭倒了下去。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反而被江无月一把搂住小腹,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江无月,是什么时候赶来的。
“师尊……”他的怀抱温热,江无月调整了下姿势,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骤然失重,姑云闲很不适应。
姑云闲伸出手,抓住江无月的衣襟,拉近自己。
她的手指,因为方才握剑太过用力,微微发抖。
“怎么了师尊。”江无月侧耳贴近她。
姑云闲的气息,颤抖地呼吸在江无月的耳边,他的耳朵几乎一瞬间就红了。
“刀……”姑云闲气息不稳,“那刀很贵,拿上。”
江无月:“……好。”
姑云闲:“还有我的剑。”
江无月:“好。”
江无月让姑云闲搂好自己脖子,他单手抱着姑云闲,收好东西,重新怀抱住师尊。
姑云闲又抓住江无月衣领,这次江无月从善如流低下头,“师尊还想干什么?”
“放我下来,刚刚桃花域那个阵法有问题。”姑云闲轻扬下巴,示意江无月。
江无月鲜少在这个角度看师尊,她窝在自己怀里,白净的脖颈有湿漉漉的薄汗,乌发沾湿黏在上面,她脸上还蹭了灰,很是狼狈凌乱的样子。
江无月的心,却倏然一紧,乱了几分。
江无月别开眼神,依然抱着她,轻声道:“师尊累了,还是让弟子侍奉您。”
姑云闲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对味。
但看江无月仙风道骨,斯文正经的样子,她又疑心是自己多想。
江无月再怎么爱抱,距离也就这么长。
一路过来,姑云闲在他怀里已经调息好了,还顺手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到了桃花域,姑云闲轻推他的胸膛,江无月弯下腰,姑云闲跳了下来。
江无月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没有做声。她的重量,温热的身体触感,还残留在臂膀。
这就够了,他对自己说。
桃花域之前那个诡异的幻彩阵法,已经消失。
原先阵法的地方,生出一株黑色奇花,花瓣边缘好似流光,蛊惑人心。
姑云闲蹲下去,抬手就要掐花,在她快碰到黑花的一瞬间。
那黑花幻化成黑发的俊美少年,他的容貌魅惑,雌雄莫辨,“别杀我,我可以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姑云闲依旧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
那少年慌道:“你会飞升成神,成为五千年来的第一人修。”
姑云闲不为所动,加重手上的力气。
那少年逐渐感到窒息,他抓着姑云闲的手,断断续续的说:“不要杀我……你会死……”
江无月心猛一跳,感到一种不祥之兆,他上前轻握姑云闲的手臂,“师尊,要不要听他说一下?”
“无月,噤声。”姑云闲面无表情,倾身更用力掐紧那少年脖子。
那少年急速衰老,他的脖子越来越细,细得不像人,却不影响他说话。
少年的脸,似男似女,似老似少,他怨气冲天,怒视姑云闲:“你欺师灭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几句话过后,那少年的脖子越发细窄,不过手腕粗细。他的面孔也彻底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也更加怨毒。
那老人瞋目竖眉,看向旁边江无月,眼神中怨恨惊人,紧咬的牙关也似衔恨!
“你也不得好死!弑师自戕!”
姑云闲的心猛一跳,她眉头紧皱,手下用力,只听见咔嚓一声!
那老人的脖子断裂,头颅滚了下来,落地变成了黑色花朵。
再看那无头身躯,也已经变回了草木植物。
下一秒,姑云闲指尖燃火,直接烧了这黑花,却听见那黑花发出凄厉惨叫,“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随后,一片寂静,只余灰烬。
姑云闲抽出随身绢巾净手,随后一脸嫌恶,把绢巾丢在地上,焚烧殆尽,再次法术净手。
“师尊,这是……?”江无月看她处理好了,低声询问。
“谶言花。赤阳王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得到这个花。万花魂祭谶花出,没想到真的有人愿意用上万花妖的性命魂魄,换这么个乌鸦嘴。”
江无月:“谶言……难道刚刚那花所说……都会成真?”
“是其中一种命数,绝非定数。”
姑云闲看向江无月,“我们修道之人,不止修长生,更要摆脱命数束缚。既顺应天道,也跳出三界外。所以,不要把这乌鸦嘴的话当真。”
姑云闲拉过江无月的手,缓慢划过他掌心的纹路,轻推他的手指,让他
的手指微微蜷曲,握在掌心成拳状。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姑云闲看向江无月。
江无月:“师尊,弟子明白。”
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
在谶言花说出弑师自戕时,姑云闲有一瞬间心神剧烈动荡,又很快稳下。
她非常清楚,谶言花所言非虚,第一世自己确实被江无月所杀。
姑云闲一直以为,江无月是因为临兰镇那场洞房,师徒违背伦常,太过离经叛道,所以他才对自己痛下杀手。
弑师……
重生后,姑云闲几乎是下意识忽略这件事,好像她不主动去想,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
前世死前的所有不甘和痛苦,也能离她远去,杳无踪影。
“师尊,你怎么了?”
江无月看她状态不对,弯腰低头,手背轻触她的额头。
他的眼神充满关切,姑云闲避开他的目光,“没事。”
复仇,鲜血,死亡,一命抵一命。
所有的字眼听起来都太过残酷。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连他行气岔错,姑云闲都觉得难受。
姑云闲非常清楚自己无法对他动手。
姑云闲并不知道前世自己死后的事,如果按谶言花所说,江无月在杀死自己后自戕。
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有必要这么决绝吗?
姑云闲又转念一想,有没有可能,江无月并不想杀死自己,这当中另有隐情……
姑云闲斟酌了下,开口问道:“无月,你觉得何种情形,你会同为师反目成仇?”
“甚至弑师……”
江无月心一惊,撩开衣摆,直接跪在地上,“师尊信那花,疑心弟子?”
膝盖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听得人心猛一跳。他跪得太果断,姑云闲没来得及拦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起来。”
姑云闲拉他不起,干脆直接和他对着跪,给江无月吓得赶紧扶她起来。
姑云闲随手拍了拍自己和江无月衣摆上的尘土,说道:“为师想知道什么情境下,无月你会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师尊不要说了。”
江无月闭了闭眼,长睫轻颤,明显心绪不稳。
姑云闲:“那要是为师无恶不作,杀人放火?”
江无月:“师尊想干什么,弟子都和您在一起。”
嘶,这可没什么善恶道德。
姑云闲想了下,“那要是为师狠心折辱你,你完全难以接受的那种呢?”
“啊?”江无月惊愕看向她,漂亮的眼睛中,有一种奇怪的神情。
姑云闲摆摆手,“我就说比如。”
“……我不会怪师尊的。”他低头垂首,额前一点碎发,掩映神情。
姑云闲倒吸一口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唯自己马首是瞻。
“我现在觉得你乖得有点变态了。”
姑云闲轻抬起他的下巴,他带着耻意的面目,再无处躲藏。
江无月没有躲开她的手指,他被迫扬起下巴,乌瞳半阖垂眼看她,却丝毫没有颐指气使的感觉。
反而,因为乌睫浓密,轻颤翕动,若即若离,我见犹怜。
“师尊不喜欢吗?”他轻声问道。
“喜欢。”姑云闲轻轻摩挲了下他的下巴,松开了手。
“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谁也不会比你更好。”
弟子……江无月眼神暗了下,没有说话。
姑云闲思索了下,轻微倾身向前,又问:“如果,无月是意外杀害为师呢?”
江无月明明身后空旷,却像是被姑云闲逼入死角。他轻轻闭眼,长睫鸦羽一样低垂,难以察觉的发颤。
“我可能会杀了我自己。”
这岂不是正合谶言?
姑云闲诧异抬眼,根本想不到他有这么偏激。
“别成天死不死的。”姑云闲摸了下江无月脖子上的伤口,“为师想检查一下你身体。”
姑云闲怀疑他被人下咒操纵。
“有点疼,别怕。”
姑云闲轻声道,她沿着江无月脖子上的红痕,划开一道口子,灵力潜进去,顺着血液游走。
江无月明显有些不舒服,他轻搂姑云闲,把头抵在她的颈肩。
他的气息,让姑云闲有些热。
姑云闲心想,我探得有这么疼?
转念又想,弟子在师尊面前,有些撒娇也是正常。
姑云闲用灵力细心探查了两遍,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收回灵力,放了个治愈术,连带江无月脖子上本来的疤,也愈合了不少。
“身体没什么问题。”姑云闲顺手摸了摸那条红艳疤痕,“不过……我不喜欢你留疤。”
其实疤痕旁边的喉结,她也想摸下,那线条鲜明得好看。
江无月轻捂了下脖子,“很难看吗?其实快好了。”
“看了心里不舒服。”
姑云闲收回手,看向死者相枕遍地疮痍的万艳谷。
姑云闲和江无月搜索了下万艳谷,很快发现了桃夭。
他窝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手指还放在桃花垂泪的耳饰上。也许是因为死得很快,他的面目并不扭曲,恍若安睡。
姑云闲二人收殓了他的尸首。
姑云闲的眼泪,明晃晃落在黄土之上。
她没想自己会失控,其实和桃夭相识时间并不长,但看到熟识之人殒命,鼻喉之间的酸楚来得太突然。
“师尊……”
江无月欲言又止,他伸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却被她别开脸躲过。
江无月感觉,自己心里好像也变得潮湿,就像她的眼角。
姜春跟着炎凰帝的亲卫队,一道赶来。万艳谷里留下不少鸟妖活口,均被亲卫队擒拿归正。
姜春绕着姑云闲直转,紧张问他们师徒俩有没有事,姑云闲让她放心,又告诉她桃夭已经死了。
姜春愣了一瞬,轻声道:“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她又抱了下姑云闲,“你没事就好了。”
可姜春的眼泪,还是流到姑云闲的衣领。
姑云闲轻拍她后背,说道:“我和无月葬好了他,你想去看看吗?”
“不了。”姜春摇摇头,她勉强笑笑,“不去看的话,总觉得他还活在我记忆里。”
江无月看姑云闲安慰姜春,她的神情低落,眼睫微垂,遮盖向来明亮的眼睛。
他轻捋了下,姑云闲前额的碎发。
姑云闲疑惑抬头,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悲伤,让他感到心悸。
“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复活这位妖君。”
江无月看着姑云闲的眼睛一点一点明亮起来,期冀望着自己。他的心好像也跟着上扬,却混杂着灼热的妒火。
可他的道德,又为自己的妒火感到负疚。
江无月抬手引一点灵气,护住姑云闲发髻上的桃花发钗,那桃花即将枯萎,摇摇欲坠。
“这个桃枝发簪还有生机,可以用此钗育出那位妖君。”
江无月话音刚落,就被姑云闲扑了个满怀。
“无月!!你太聪明了!!”姑云闲喜不自禁。
“师尊是当局者迷,弟子献拙了。”江无月犹豫了下,抚她后背,轻声说道。
为了别人来抱他,也是很好的。
“月容仙君再拙,天底下就没人慧性灵心了!”
姑云闲语气夸张至极,江无月被她逗笑,姜春更是破涕为笑。
万艳谷事变后,炎凰帝下令搜捕,赤阳王及其残党,炎荒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红谷附近某家小餐馆。
“听说了吗?赤阳王起兵造反,杀了万艳谷近万妖精。”
“他造反不应该是杀进皇宫,怎么杀那么多草木妖精?”
“听说是为了什么邪术,谁知道呢?咱们陛下治国有方,他就只敢走歪门邪道呗!”
姑云闲三人着冬装,在小餐馆吃饭,听旁边小妖议论纷纷。
妖界的餐馆也颇有意思,精致不足,粗犷有余,胜在品种丰富,没成精的蛟,未开智的虎豹,深水鱼龙飞天巨禽,应有尽有。
姑云闲三人,倒没有妖族那个消化能力,点菜和人间大差不差,几碟素菜小炒,三两牛肉。
姑云闲执筷轻点,说道:“现在炎荒朝政动荡,咱们早点来取首夏花,避免夜长梦多。”
江无月搁下竹筷,端起青瓷薄胎茶杯,道:“红谷不是有最宜进入的时节吗?太早进入会不会不好?”
“你多吃点。”姑云闲抬手盖住江无月的杯盏,压低声音道:“赤阳王还没被抓到,听说在纠集余党,准备谋反。炎荒国马上要乱了,我们取了东西赶紧走。我之前听掌门说,红谷除了九日金乌桥和焚渊,也不算很危险。”
姜春:“听闻上古人间曾有十日,后羿射下九日,但射下的九只金乌不知所踪。我也是这次听云闲说起,才知道金乌尸骸被镇在红谷。”
姑云闲:“走九日金乌桥会唤起心魔,你俩状态怎么样?不行的话,在附近等我。”
姜春和江无月都表示自己没问题。
三人在第二天早上进入红谷。
谁也不会想到,红谷入口被无数冰峰包围,寒风刺骨,入目所及是银装素裹的霜雪。
即使有灵力护体,寒风依旧凛冽。
姑云闲头顶狐狸毛帽,脚蹬软皮靴,披锦缎外氅,她悄悄传音给两人。
“没想到这么冷,红谷入口就在绝峰夹缝里,再坚持坚持,快到了。”
江无月看她戴着毛绒绒的帽,下巴颏也藏在柔软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明亮清透眼睛,漆黑睫毛长翘,沾了一点霜雪。她眉头轻皱,有一点点烦恼的样子。
他轻揉了下她毛绒绒的帽,可惜他也戴了鹿皮手套,触不到她柔软毛绒绒的触感。
“哎放肆,师尊的脑袋也是你能摸的?”
姑云闲传音给他,也听不出什么恼火生气,反倒是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时,三人走到了红谷入口。
三人刚踏入层层叠叠的峡谷夹缝当中,寒风就已不再肆虐,越往里走,夹缝越往下陡峭倾斜。
同时温度也越来越高,冰峰峡谷夹缝深处,竟恍若三伏天。
姑云闲把外氅帽子丢进须臾袋,直接一转身,身上就换了一身衣服。
“刚刚外边太冷了,我都不敢张嘴说话了。”
姑云闲和姜春两个人换了一身轻薄衣裳,闹作一团。江无月看着她俩玩闹,盈盈欲笑。
三人简单休整,走入红谷深处。周围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片漆黑中,三人前行摸索着前行。
姑云闲放出银亮的蝴蝶,四周飞行,然后她摸索着去牵江无月的手。
“这有点黑,牵着师尊。”
姑云闲觉得自己真是顶好的师尊,未免也太会带徒弟了。
江无月的手指轻轻收紧,把她的手轻拢在自己手心,像拢住一只蝶。
她的手不算很软,手心因常年持剑有一点粗涩,可触到的那一点点纹路,让他心动。
也许他的手在发抖,他恍惚觉得自己握住了娇兰上的朝露,摇摇欲坠,转瞬即逝。
他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再黑一点。
“找到了!”
姜春从须臾袋掏出夜明珠,周围霎时铮亮,光明洞彻。
姜春:“你俩出门都不揣个夜明珠?”
姑云闲:“哇!姜春你简直是我的大总管!”
江无月:“……”
师尊的手从他手心轻轻抽走,江无月的心好像跟着走了。
江无月安静看着姜春,一时间觉得她和那个夜明珠一样——太亮了。
三人持夜明珠走入红谷地心,通道狭窄,大约两人并肩可行,三人微错开行路,走了近千米,脚步越来越沉重。
姜春:“是我累了还是怎么,怎么脚越来越沉?”
姑云闲:“红谷重力不同外界,也无法御剑和缩地成寸,千阵仙尊没和你交代?”
姜春:“没说,我估计月容仙君也不知道这回事?”
姑云闲:“你俩就这么懵头懵脑来了?”
姜春呲她,“你猜猜我们是为了谁?”
“为我为我,你俩最好了。”姑云闲赶紧顺坡下驴。
三人说着话,眼前豁然开朗,厚重炙热扑面而来,地底岩浆轻微沸腾,带着硫磺味,岩壁爬满暗红斑纹。
而在岩浆之上,九具金乌骸骨排成一座浮桥,连接到远处。九个残缺太阳,远看好似九轮坠日。
虽说是金乌骸骨,但那金乌分明还在行动,不断拍打翅膀,似乎想挣脱束缚。细看之下,才发现九个金乌残骸被一大型阵法压制,不得不连成浮桥。
姜春:“金乌还活着?”
姑云闲:“早死了,怨气太大入魔了。谁也不服,也就是咱们拿了归凰羽,才能走金乌桥。”
江无月:“这九日乌金桥看起来不太好走。”
“这桥自然也是有行走诀窍。”姑云闲从须臾袋掏出一个三棱镜,棱镜透出七彩光线。
江无月:“这是……采天虹?是了,这九个金乌也算是太阳。”
姑云闲施法将棱镜放大,同时一条白绫若即若离铺在金乌桥之上。
白绫之上,数条细窄暗线,若隐若现。
姑云闲掐诀施法,暗线清晰不少,逐渐变得粗重,铺在金乌浮桥之上,白绫逐渐隐去,只剩一条条暗线。
江无月若有所思,“暗线是金乌之力无法涉及的地方?这法子实在妙,是何人所创?”
姑云闲赞赏地看一眼无月,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孺子可教,我徒弟悟性真高啊。
姑云闲:“听说是咱们宗门老祖想到的法子。我拾人牙慧,改进了下标记。”
姜春在旁边,光是听他们一来一回的谈话,都觉得头昏脑胀,心下感叹自己幸好没专修阵法,不然真是学不明白。
姜春:“直接走暗线就行吗?悬空处不会掉下去?”
姑云闲:“金乌桥是光浮桥,本就能走,但金乌之力太失控,走在非暗线的地方极有可能会分解。”
姜春:“分解?”
姑云闲:“你会变成一团气,化在九日金乌桥里,当然也有几率幸存。”
姜春一脸毛骨悚然,“这么危险你不早说?!”
姑云闲:“你别一直走错就行了,要不然你在上面等我们?”
“处处躲,还修什么道。”姜春纠结了下,又犹豫确认,“只要我走暗线就没危险吧?”
姑云闲:“应该没危险,历代掌门都走的这条路。”
姜春抱头:“那能一样吗?我也不是个掌门的料啊!!”
“你别慌。实在不行,距离还近,直接传送符回来。”姑云闲轻笑,从须臾袋里掏出一个祥云纹路的项链,系在姜春脖子上。“护身符,能传音。等你走上金乌桥就会看到心魔,但都是幻像。我待会再给你贴个清净澄心符,勇者气行则已,走吧。”
姜春:“得了,早死早超生,我先走一步。”
姜春一踏上金乌桥,眼前一花,就听到自己母亲千阵仙尊冷笑的声音。
她抬眼一看,千阵仙尊用一种姜春非常熟悉的神情,那是一种嫌弃和轻视的眼神,“你这个废物,早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我就知道你什么也干不成,成天知道收拾你那些破花!”
姜春盯着脚下的暗线,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
随着姜春的前进,她耳边千阵仙尊的声音愈发歇斯底里,姜春恍然不觉自己已经落泪,她充耳不闻,向前走去。
姜春余光注意到有什么抱住她大腿,姜春低头看去,千阵仙尊跪着抱她大腿,“春儿,娘亲求你不要走了,我们回家吧。”
千阵仙尊姜玄英很久没叫过她“春儿”了。
姜春鼻头一酸,落下泪来,她扶起千阵仙尊,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走在这里,“娘,你在干什么啊?”
“天罡正气,乾坤化煞,破!”
姜春身前的项链,传出姑云闲清亮的一声轻喝,幻像骤破。
姜春意识清明,意识到自己身处红谷的九日金乌桥上,路程不过行走了三分之一。
姜春抬眼望去,金乌桥尽头是一片金海瀑布,璀璨热烈。
姜春捏着项链问道,“云闲,我这下去能有路吗?”
姑云闲:“我觉得老祖应该不会修条死路。”
姜春放下心来,掐了个静心诀,心魔幻像也少了,她沿着桥向
下走去。
九日金乌桥头。
姑云闲看姜春金乌桥问题并不大,随手给江无月贴了个清净澄心符。“定心静气,都是幻像,照常走就是了。”
江无月:“好,师尊。”
前世江无月走金乌桥很顺利,姑云闲也放心他。
江无月一踏上金乌桥,第一眼就看到母亲死去的那张脸,她安静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走过去。
江无月心口滞涩,他面上没有表情,垂眼看姑云闲做的暗线标记。
等他再抬眼时,看到师尊穿着临兰镇那身喜服,眉眼欢喜来拉他的手,“相公!你好慢,我们回家好不好?”
江无月低头看,她柔软的手乖乖窝进自己手心,她靠在自己身边,喜眉笑眼,是自己可望不可得的亲昵。
可师尊的手,没有这么软,也不是他的妻。
江无月继续向前。
师尊一袭白衣,神色愠怒,“江无月,为师多年养育教诲,竟然教出来一个居心叵测,忘恩负义之人!”
江无月的下巴蓦地紧绷,明知是幻像,却还是心潮难平,他随手掐诀静心。
那白衣师尊却骤然凑近他,掐他下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他愕然抬起头,却看到师尊厌恶的眼神。
“妄念动到我身上,令人生厌。”师尊一下撇开他,擦了擦手。
他分明藏得好好的。
师尊拂袖而去,她的声音冷肃。
“月容仙君以下犯上,逆师悖道,罔顾纲常,逐出师门。”
江无月几乎掐破手心,不,师尊不是这样的。
江无月忽然很想回头,看看真正的师尊。
江无月刚一回头,就看到师尊从来笑着的眼睛,厌恨地看向他。
师尊怎么了?
姑云闲的千秋剑已断,她手中握着断金刀,向他劈来。
“?!!呃——师尊……”
一个时辰以前。
姑云闲看江无月走上金乌桥,他的反应明显比姜春平静得多。
真不愧是我徒弟,姑云闲喜滋滋地想。
前世走金乌桥,姑云闲过于顺利,除了看见阿姑喊她吃饭,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世,姑云闲难免掉以轻心。
她刚踏上金乌桥,就看到大红幔帷下,衣襟大开的江无月,温柔俊美。他轻扯姑云闲的衣襟,“娘子别走,春宵一刻值千金……”
姑云闲捂了下脸,确实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个心魔。
姑云闲瞟了两眼,他线条鲜明流畅的胸膛,轻微起伏。
姑云闲心想,我如今太能忍了,我已经不是昨日的姑云闲,我是坐怀不乱柳下惠。
哎这线条是好看,要不多瞅两眼。
姑云闲硬是把视线,从江无月紧实光滑的胸膛,转向桥上的暗线标记。
正当她低头看标记时,一把长剑贯穿她的小腹。
这一剑来得太突然,姑云闲明知道是幻像,却同时有种心惊的疼痛。
她几乎是下意识唤出千秋剑,才反应过来千秋剑已经断了。
这个小插曲,唤醒她几分理智,但她手中还是召出断金刀。
手中有刀,她才觉得踏实几分。
这一次,她灵力充沛,刀剑在手。
前世被杀时,她始终没有看清江无月的脸。
这一次在九日金乌桥,她忍不住好奇,当年江无月杀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是冷漠,是痛苦犹豫,还是喜悦,是敞快?
姑云闲实在太好奇了,她不禁倾身向前,靠近江无月的幻像。
如果姑云闲足够清醒,就会意识到,对心魔感到好奇,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
当姑云闲凑近幻像,她看到江无月的面目扭曲,分明是邪魔。
姑云闲下意识挥刀,刀锋寒光冷峭。
她的刀太快了,当她挥刀时,幻像顷刻破灭。
她看到眼前,是江无月失了颜色的脸,他的眼神悲伤哀切。
她的刀没有止住。
第25章 这金桥有鬼“唔唔…师尊……别……”……
姑云闲及时收势,可刀上的风刃,迎面劈开江无月的左肩,一瞬间皮开肉绽,血水浸透衣襟。
“呃……师尊?!!”
姑云闲不明白为何江无月避也不避,他乌蒙蒙的眼睛看起来要哭了,他的闷哼声痛楚鲜明,眼神难以置信看向姑云闲,哀戚得可怜。
“你没事吧?!”姑云闲急忙收起刀。
“师尊方才……为什么……那么看我?”
江无月半边衣襟都红了,他蜷着身子,强忍剧痛,额前冷汗涔涔,仍断断续续问她。
他眼神恍惚,眼眶一片红,喉咙间压抑着明显的痛哼。
“这是重点吗??!无月你伤口还好吧?”
姑云闲被他哀恸的眼神,看得一惊。她赶紧上前扶他,随手掐诀放了个治愈术。
泊泊鲜血勉强止住了,殷红依旧浸染衣襟。姑云闲小心掀开他衣裳破口处,看底下受伤的肌理,血腥嫣红。
姑云闲只觉得自己的心,紧紧缩成一团。
“嘶,痛不痛?师尊不是……”
江无月一把握住她的手,明明眉间抽搐着疼,却咬牙隐忍,他重复问道:“师尊为什么那么看我,你……”
你讨厌我吗,你恨我?为什么?
江无月一想起姑云闲厌恨憎恶的眼神,他心尖抽痛,远胜皮肉之苦。
那眼神和幻像重叠在一起,他心神恍惚,愈加惊惶无措。
“月容仙君以下犯上……罔顾纲常……”
幻像中拂袖离去的师尊,和眼前真实的师尊,是一样的嫌恶眼神,她们的身影逐渐重叠。
江无月太害怕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抖,姑云闲只当他是太痛了。江无月抓着姑云闲的手,翻来覆去,喃喃地问为什么。
师尊讨厌我吗?
姑云闲见他受伤,也不敢和他拉扯,只好凑过去轻摸他后背。见他脸色苍白,额前冒汗,姑云闲心里也不好受,只低声哄他,“对不起,师尊看错了,别怪师尊……”
“不怪师尊。”他轻闭双眼,眼睫克制不住的簌簌颤抖。
姑云闲简直心疼坏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她避开伤口,小心地虚抱他,轻摸他后背,“师尊错了,为师不是故意的……”
姑云闲看江无月睁开眼,漆黑湿润的眼睛,笼着水汽,分不清是因为痛楚,还是因为伤心。
他的难过眼神,像是江南朦胧烟雨。
姑云闲大为愧疚,心底酸成模糊一片。
江无月睁眼看到,师尊愧疚关切的神情,近在眼前。她浅浅拥抱他,另一只手始终乖乖窝在自己手心,安静得再也不会离开。
她像小动物一样靠过来,凑在他身边,手足无措,一个劲安慰他。
这一幕恍恍惚惚,和喊他相公,依偎在他身旁的师尊,重叠在一起。
其实他所求的,不过如此。
江无月牵着她温热的手,不知怎么,心下逐渐安定下来,他轻声问道:“师尊,我们一起走好吗?”
江无月眉头轻蹙,这一句话说得不时抽气,他脸上失了血色,侧脸清丽虚弱的样子,让姑云闲很是心痛。
“好好好。”姑云闲忙不迭答应,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她恨不得给他捞月亮去。
江无月捞着她的手,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被自己的血染一片红,也不甚在意。
两人走在金乌桥之上,明明脚下是万年金乌骨骸,远看却有一种风情月意,金桥一道同,人间觅往返。
连桥下沸腾灼热的岩浆,也有亘古不灭的意味。
但对于江无月来说,天长地久不过是手心温热那一瞬。
姑云闲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紧盯着江无月衣襟上的血迹,心还紧揪着。
什么心魔幻像,她也不在意了。
二人沿桥缓行,未及多远,江无月身形微顿,他闷咳两声,声音喑哑。
姑云闲一脸紧张看他,“怎么了怎么了!伤口痛了?”
江无月不知为什么一脸羞赧,耳根滚烫,脸颊一片绯红,连脖颈白皙肌肤也透着薄粉。
姑云闲呆立在原地,心想他怎么这么好看。
江无月又轻咳了声,耻意更甚,“咳,师尊看那边。”
姑云闲转头看去。
那幻像兴许是李兰儿木屋里的江无月,被姑云闲捆了起来,衣襟凌乱破碎,襟口敞开,白皙胸膛尽是红痕,有他自己抓的,好像也有鞭痕……
他的胸膛随着喘息起伏,眼里是破碎的水色,凄惨艳丽,跪在她面前,“师尊……”
姑云闲嗷一声跳起来,脸涨得比江无月还红,她伸手去捂江无月的眼睛,“别看别看!这金乌桥见鬼了!!”
江无月的眼睫在她的手心下颤了颤,他忍着痛抽气,也忍不住轻笑。
他也不揭穿姑云闲,只顺着说:“嗯这金乌桥是有鬼。”
姑云闲满脸通红,垂头丧气丧眉搭眼,她走过幻像,一点不敢看。
至于心潮如何涌动,只有她自己知道。
江无月低头思索了下,倒是心底一点点明亮起来,原来师尊好这口……
也不是不行。
姜春在金乌桥尽头看到他俩,吓了一跳。
姑云闲低头耷脑,脸色涨红,江无月半身血迹,却盈盈欲笑。
姜春:“你俩在桥上大干了一场?”
姑云闲跟猫一样炸毛跳起来,“姜春你乱说什么!!”
姜春一脸疑惑:“我说你俩是打架了?月容君怎么搞一身血?”
姑云闲一下蔫了下来,她瞥一眼江无月,心存愧疚,脸又热得不行。
姑云闲想抽回手,却被他拉住,江无月身上有伤,姑云闲只好由着他。
她抬眼看姜春,叹气道:“……总之一言难尽,你也别问了。”
姜春狐疑地看了看,他俩相握的手。“总觉得你俩没干好事。”
姑云闲青筋暴起,“姜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姜春:“干好事搞一身血?”
姑云闲又蔫了。
姑云闲简单给江无月包扎了下,幸好刀口平整,治愈术比较好止血。
江无月上身赤裸,线条鲜明流畅,细腻紧实的肌肤上,鲜血淋漓,伤口卷翻。
姑云闲看着那伤口,心头一跳,她小心地包扎伤口。
这一刀从左肩头上劈到接近腰腹,姑云闲给他包扎时,不得不轻轻环抱他。
“别忍,痛就说。”姑云闲忍不住唠叨,其实是她自己心慌。
江无月没有吭声,他紧紧咬着唇,他的气息破碎颤抖,呼在姑云闲颈边。
姑云闲心里悔得要死,她明显感觉这具美丽的躯体,因为疼痛在战栗。
姑云闲看到江无月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一片嫣红,和幻像中的一样凄艳。
姑云闲扎好他的伤口,听见他明显闷哼了一声。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想的,轻轻摸索他的嘴唇,可能触到了他唇上伤口,听见他抽气。
姑云闲手指撬开他的嘴唇,“别咬自己,咬师尊吧。”
“唔唔…师尊……别……”江无月明显抗拒,却不敢咬她,透明的口津淌到唇边,一片湿润。
姑云闲触到他湿热柔软的唇舌,受到惊吓一样战栗,软得她心惊。他喉间发出模糊的呜咽,她才突然惊觉失礼,猛然抽出手指,他的唇舌之间拉出银丝,晃晃悠悠。
“咳咳咳……!!”江无月可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弓起身子猛地呛咳了几下,又扯到了伤口,眉头轻皱。
“无月你还好吧……”姑云闲轻拍他后背。
“咳……没事。”
姑云闲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敢看他,耳梢却慢慢红了。
九日金乌桥尽头,是大气磅礴的金海瀑布。
金海似碎金箔一样璀璨,连声音都像揉搓金箔的声音,那瀑布缓缓流淌,犹如织金绸缎,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似星辉无尽。
关键是,这个瀑布倒着向上流淌,划出一道弧线。
三人沿路欣赏这磅礴的金海瀑布,谨慎避开瀑布溅出的带着金辉的水。
姜春:“这瀑布叫什么啊?”
姑云闲:“没听掌门提过啊?”
最关键是,姑云闲前世也没见过。
姜春:“那应该是不危险,红谷地势特别,风景也自成一派。”
江无月倒是谨慎:“师尊此地险绝,我们小心为上,离这些金水远点。”
姑云闲:“咱们就欣赏欣赏,且走且看,下回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三人走了一个时辰,金海璀璨,此路亦迢迢,何其漫长。
过了一会儿,姑云闲忽地停住,定定看着金海瀑布。
“我们来过这里。”
姜春:“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姑云闲望着金海瀑布,凌空一指,说道:“这个瀑布下面的石头,我们之前遇过。”
姜春大为诧异:“这你记得住?这难道是鬼打墙吗?”
姑云闲摇摇头,“感觉不太像。”
江无月直接抬手掐诀:“太上敕令,破妄显真,破!”
三人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不同,姑云闲轻皱眉,“我们先再走一遍,看看可有出路。如若没出去,细察从何处开始循环。”
一个时辰后,三人再次遇到瀑布下的石头,面面相觑。
姑云闲思索半响,开口道:“姜春你先走。”
姜春依言照做。金光闪闪的瀑布下,她的影子,亦步亦趋走在她的身后。
姑云闲忽地开口:“姜春你的影子……慢了一瞬。” !!!!
姜春扭头,一脸惊悚看向姑云闲。
第26章 送我上青云他脸色还是很白,长睫低垂……
姜春摸了几下胳膊,自己抱住自己,害怕道:“我被鬼上身了?”
姑云闲白她一眼,无言以对:“你到底怎么学的鬼道阴学,这怎么可能是鬼上身?”
姜春原地跳了几下,她的影子跟着他行动,她看了半天才看出问题,姜春急道:“我这影子怎么还延时了?!”
姜春还在那蹦,姑云闲也没管她。
姑云闲的手,始终握在江无月手心,她晃了晃相握的手,低头思索,说道:“无月的影子,也晚了一瞬。”
姑云闲又自己挥了挥手,“但我的影子,没有晚。”
姑云闲凑近江无月,低声道:“不牵了好不好?”
“嘶……”江无月很轻的抽了一声气,姑云闲一下紧张起来,“无月怎么了?”
江无月低头垂眼看她,他的眉尖轻蹙,脸色苍白脆弱,他的眼神柔软又湿漉漉的,轻声道:“……刚才伤口有点疼,师尊。”
“牵牵牵,为师错了!!”姑云闲隐约感觉他是故意的,又拿他没办法。
“牵手能止痛?”
姜春看不惯他比自己境界都高,还在这装柔软,她撸起袖子,“月容君,要不然我给你直接封五感得了。”
江无月额前青筋一跳。
姑云闲赶紧拦姜春,“无月比咱俩小这么多,你就别欺负他了。”
江无月额前青筋狂跳。
“师尊,我不小了。”江无月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好好好……”姑云闲焦头烂额,心想他受伤以后果然变难哄了。
姑云闲晃了晃相牵的手,说道:“咱们有空说这些,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
三人走在红谷地下岩洞,不知几千里深远。
他们背后是高耸的岩壁,无法御剑,不知道这岩洞到底有多高,高得目力无法所及。他们面前的金海,金光熠熠浩渺无边,金色瀑布逆势而上。
他们行至此地,背后是绝地,面前金海映天,水雾弥漫,犹如踏入一方封闭的天地,前路茫茫,涛声依旧。
江无月操纵灵气,探了一下金海,说道:“这金海似无侵蚀之力。”
姑云闲蹲下去伸手拦金水,被江无月按下。
他可能扯动了伤口,眉头抽动,淡唇轻抿着,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姑云闲低声道:“你说没危险,为师才试一下。”
姑云闲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江无月的性格谨慎,总是担心她太过莽撞,遇到危险。
江无月没有做声,他蹲下伸手,白皙修长的手掌浸入金海,金辉璀璨的水,从他的手指尖划过。
姑云闲心中一悸,害怕有什么变故。
她忽然明白了,江无月为什么看到自己莽撞总会担心。
“不知为何金光熠熠,但与平常水流无异。”江无月起身道。
姑云闲直接开了个护盾结界,迈入水中,捡起
一块鹅卵石,那石头上还淋着金光闪闪的水。
姑云闲捏着这块鹅卵石,说道:“我们再走一次。”
半个时辰后,姑云闲手中的鹅卵石不见了。
姑云闲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说道:“接着走,我们回到刚刚捡它的地方。”
姜春大为诧异,“云闲你这个记性未免太好了,你还能记得是在哪里捡到它的?”
姑云闲嘚瑟道:“是了是了,我就是过目不忘的修仙天才。”
姜春气得直掐她。
玩闹说笑中,好像困在这片金海也不是那么枯燥。
三人重新回到刚才的地方。姑云闲重新捡起那块鹅卵石,说道:“这个地方会不断的重置。”
姜春:“啊,那我们怎么出去?我怎么走着走着,没感觉到周围重置了呢?”
姑云闲将鹅卵石扔进金海,入水发出扑通一声。
姑云闲:“因为重置的是时间,金海是这片时空的一部分。”
江无月:“师尊的意思是……时空倒流?”
姑云闲:“吾徒果然聪慧。”
姜春:“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变化呢?”
姑云闲:“我们活在这一段时辰里,但时间没有流动。如果我们种一朵花,这朵花会照常生长,但实际上这段时间,从来没有往前流动过。比如我们是酉时进入这里,出去依然是酉时。”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金海,说道:“何况,时辰是人为的标记,时间本无刻度。如果没有我们,这片金海自身即是永恒。”
姑云闲撒开和江无月相握的手,回头看高耸入云的岩壁,巍峨峭拔。她又看了看,眼前大约三百米的瀑布,说道:“我打算去那个瀑布上面看一眼。”
“师尊,我陪你去。”江无月想牵住她。
姑云闲轻轻抬腕,整理了下袖口,避开他的牵手。
姑云闲很明显地笑了下,她的眼睛秋水一样明亮,她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
只听姑云闲揶揄道:“你不是伤口痛吗?在这等我。”
江无月:……失策了。
姑云闲看他眼神低落了下来,他脸色还是很白,长睫低垂,落下月牙儿一样的阴影,他轻抿薄唇,眉间隐隐透着不甘心,那样子恍惚又像是他年少时候。
其实姑云闲有心让他休息,他失了血色的脸庞,白得像玉瓷,总让姑云闲不好受。
姑云闲摸了把他的脸,低声安慰:“别这样,我上去看看就回来。”
江无月轻声道:“我送师尊上去。”
江无月冰系灵根,控水作冰的话,会很方便爬瀑布。
姑云闲活动了下身体,说道:“你俩还是调息,原地休息一会,我待会回来。”
姑云闲掐诀开了一个护盾结界,她孤身走入金海当中。
她走了没两步,就感觉脚下像踩在实地一样。她扭头看,是江无月站在原地,用法术为她凝结出台阶。
每当她往上走一步,都有一块金水凝结的冰台阶,金光璀璨熠熠生辉,现在她脚下。
金色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姑云闲逐渐靠近瀑布。
姑云闲走了百米时,已经感觉到金水凝结台阶速度越来越慢。
她回头望去,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也看到,江无月的脸色煞白。
姑云闲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在犟什么。
姑云闲从须臾袋翻出登山钉,从掌门告诉她,红谷重力异常,无法御剑时,她就准备了这类东西。
姑云闲一使劲,将几十枚登山钉,钉在瀑布的岩石之上,然后翻出攀山钩,飞抓固定在最上面,她飞身而上。
她开着护盾结界,无数金水逆流而上,打在结界上。
哎我直接关护盾结界,不就被瀑布带上去了吗?
姑云闲暗道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她一打开结界,直接淋成落汤鸡,人也沉了下去。
水是倒流的,重力方向却不变。
姑云闲立时召出断金刀,正准备一刀插进岩缝。
正当姑云闲慌乱拔刀时,她脚下踩到一块实处,她心下忽地明了,应该是江无月为她凝结的台阶。
刚刚看他那个距离就已经吃力了,不知道他在下面怎么样?
姑云闲心思回到当下,重新打开结界,丢出几十枚登山钉,飞身而上。
如此几番之后,她终于来到瀑布顶端。
在攀爬过程中,姑云闲一直在想这个瀑布的顶端会是什么?
当姑云闲来到瀑布之上,她看到瀑布的另一面,依旧是一样的金海瀑布,还有岸边。
但在瀑布的那一面,岸边同样有江无月等在下面。
两个江无月?
姑云闲一股寒气窜上脑,她回头望去,发现岸边江无月和姜春还在原地,姜春还蹦着看她,翘首以盼的样子。
不,不是,那一个岸边没有姜春。
姑云闲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气喘吁吁爬了上来,然后露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惊恐表情。
另一个姑云闲直接拔剑向她挥来,她手上握的剑,是之前断掉的千秋剑。
姑云闲立时拔出断金刀,抽刃相迎。
刀与剑并未相撞,相反,它们没有任何接触,就像在空气中挥刀。
姑云闲伸手去触摸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彼此并没有相碰。
姑云闲看着那把完好无损的千秋剑,她猛地意识到——
这是两个时空的交汇点。
姑云闲不知道瀑布底下,江无月和姜春是如何看自己的,她只觉得自己所站的这个位置越来越狭窄。
她往四周看去,她看到了无数的自己,无数个岸边,无数个江无月。
每一个时空,他都陪在自己身边,而姜春有时在这里,有时不在。
姑云闲一瞬间,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她害怕再也回不去自己所在的时空。
江无月会心碎的。
正当她害怕时,她脚下的立足之地越缩越小,小成了缩成了一个点,一瞬间消失。 !!!!
姑云闲心下一惊,以为自己会摔下去。
但她一眨眼,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前方是无尽的金海,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岸边。
瀑布的另一边,还是金海。
所有的时空都消失了,只剩下当下自己这个时空。
她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下去,都只看到了江无月和姜春在岸边等她。
她开了个护盾结界,直接掐诀跳了下去。
第27章 徒弟不好哄“我弄痛你了?”“没………
姑云闲内心有一种恐慌的焦灼。
她掐了个风息诀,直接落地,本来想着这么高跳下来,就算没事,也得炸出不小水花。
没想到,她晃晃悠悠,轻飘飘地落在水面。
轻得像一片羽毛。
姑云闲抬头看去,看到姜春和江无月同时掐了个轻羽诀。
姑云闲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她掐了避水诀,大步跨过金海。
路过姜春时,姑云闲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顺手抱了抱她,姜春蒙头蒙脑捋捋自己头发,“你干什么呀?!”
姑云闲一时无数话涌上心头,五味杂陈,难以开口。
不管是自己重生,还是瀑布之上的时空交汇,一时间都难以说清。
她抬头看向江无月,只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比自己走的时候更差了,像朦胧的月光,惨白白,脆弱的漂亮。
他的眼神乌蒙蒙的,温温柔柔,有点担心地望过来。
他为什么总是在忧虑担心,他在怕什么?
姑云闲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冲动,她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自己喉头哽涩。
在无数个世界里,你用相同的眼神看我,每一次你看向我时,你在想什么呢?
姑云闲走上前去,顾及他的伤口,很轻地抱他。
没想到江无月,反而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姑云闲着急的声音,闷在他的怀里,“哎你的
伤……”
“没事,一点事也没有,师尊你怎么了?”江无月的嗓音有点哑,模糊的难过,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姑云闲想到前世,想到无数的过去,无数的未来。
他始终都在。
无数的选择和分岔,无数的因缘聚合,才走到当下这一瞬的拥抱。
缘起则生,缘落则灭,缘起性空。
姑云闲感觉到体内境界,有隐隐突破的迹象,但她更感到,心头难以抑制的滞涩。
“我……”姑云闲一张口,声音很明显的喉间发哽。
“师尊怎么了?”
江无月蓦地紧张起来,他轻拍姑云闲的后背,低头去看她脸。
江无月长大以后,在姑云闲面前,少有主动的亲近举动。
他谨慎保持着师徒的距离,他对自己有一种过于守礼的要求,牵手都少有,却任由她玩笑逗弄。
“没事,我只是……”姑云闲声音艰涩。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酸楚忽地淹上来,她偷偷在他衣襟上,蹭掉自己的眼泪。
“……忽然很想你。”
姑云闲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江无月耳中引起巨大回响。
他听到无数岁月的风声,从自己耳旁呼啸而过。
最后化成,柔软怀抱里,一声模糊的想念。
江无月清楚的知道,姑云闲的意思,不是男女之情。
但这也很好。
江无月的吻,轻落在姑云闲的乌发,轻得谁也发现不了。
“……弟子每天也都很想师尊。”
姜春远远看着他俩相拥,若有所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姑云闲在江无月的怀抱里,忽地闻到血腥味,才猛然意识到不对。
她松开江无月,看到他身上有血迹浸出衣襟。自己先前在瀑布落水,身上潮湿的水,也打湿他的衣服一片。
“嘶……你怎么都不喊痛?!”姑云闲看着那一小片晕红的血迹,感到一种触目惊心的心痛。
“对不起,师尊老是弄伤你。”姑云闲快要被愧疚淹没了。
明明一开始还惦记他身上有伤,怎么扭头就忘了。
江无月看她眼圈发红,眼里浅浅漫着水汽,整个人蔫巴巴的,没有一点平时耀武扬威的得意。
他心下一慌,手足无措,低头安慰她:“其实没事了,也不怎么痛,方才都是弟子骗师尊的。”
姑云闲掐了几个治愈术,她明白法诀只能缓解伤势,血肉仍需时间生长,方可伤口愈合。
姑云闲低落地盯着那片红,江无月只能看到她头上的发旋。
只听她闷闷不乐地长叹一声,说道:“无月确实是骗子。”
江无月:?
姑云闲:“不痛要说痛,痛说不痛。师尊被骗得团团转。”
江无月哭笑不得,掩耳盗铃般拉了拉衣襟。
姑云闲抬手拦他,手指慢慢拉开他的衣襟,外襟随着动作滑落。
江无月眼神困惑地看她,却任她施为。
“伤带已经浸湿了,再用会淹伤口。”姑云闲低声解释道
明明自己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得不得了。可姑云闲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点心虚。
姜春看出他们要换药,提前走远。
也许,是姑云闲脱他衣服的动作太慢了,反而有一种不清不白的意味,江无月也别扭起来。
“那有劳师尊了。”他扭开脸,喉结轻轻滚动,修长的脖颈显得脆弱,白皙肌肤隐隐透一点薄红。
姑云闲灵巧的手指,慢慢解开他衣襟。一件件衣袍沿着肩滑落,逐渐露出他光滑紧实的胸膛,腰腹窄而有力。
他别过脸时,从脖颈到锁骨的线条,鲜明漂亮。
姑云闲看到之前包扎的伤布,基本被血浸湿,她心下难受,小心地摸了下缠布,“还骗我。”
姑云闲抬手解缠布,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这回包扎姑云闲有经验了,她轻轻摩挲江无月唇上的伤口,说道:“无月别再咬自己了,听话。”
姑云闲担心他突然逞能,摸着他嘴唇,补充道:“再咬,我就伸手指进去了。”
江无月:……?
江无月尴尬地轻咳了下,耳梢发红。
姑云闲想起,先前摸到他柔软湿热的唇舌,近乎狎昵,她自己也脸热起来。
按下心思,姑云闲小心揭开血迹斑斑的缠布,血气愈发浓重。
姑云闲听见,他鼻息之间有隐约的闷哼,喘息破碎凌乱。
“痛了?我轻一点。”姑云闲慢慢掀开伤布,布料和血肉缓缓分离,露出狰狞的伤口。
江无月骤然痛哼了一声,他的身体本能绷紧,腰腹线条变得鲜明。
姑云闲紧张道:“我弄痛你了?”
“没……没有,师尊继续。”他蹙着眉轻轻摇头,低垂的眼睫,却在轻颤。
姑云闲轻手轻脚拆下缠布,她打量江无月的神色。他额前冷汗涔涔,痛楚的面庞,让人揪心,却也美丽得惊人。
姑云闲按下自己的胡思乱想,重新给他换药,换上崭新的缠布。洁白的白纱布,一层层缠上匀称修长的身躯。
姑云闲小心仔细地包扎,伸手轻轻环抱他时,感觉他的受伤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因痛楚细细战栗。
她不知怎么的,心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姑云闲忽然感觉喉头发干,她心想确实很久没喝水了。
她看着他久不见日光的白皙肌肤,在金海反射的光辉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柔润的感觉。
姑云闲忽然觉得自己,更口渴了。
半响过后,江无月穿好衣服,整衣束带,收拾好仪容。
姑云闲看着他衣履整齐,衣襟平整,一丝不苟的样子。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松了口气。
姑云闲从须臾袋里,拿出断折的千秋剑。
她蹲在地上,随手画了个圆环,圆环并不完整,有一个断口。
“……咱们这次就相当于,身处一个时空圆环之中,这个时空一个时辰重置一次。”
姜春也跟着蹲下,问道:“这我听懂了,可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姑云闲用断剑指着地,点点圆环的断口,说道:“时空重置之时,有一瞬间引力波动异常,就是时空罅隙。”
“一瞬……”
江无月低头看了看影子,缓缓说道,“影子恰好滞后一瞬,时空在此刻矫正?”
姑云闲猛地抬头,一脸惊喜看他,看得江无月心里发毛。
姑云闲激动道:“真不愧是我徒,聪慧过人。”
江无月让她夸得不好意思,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做个空间传送阵,卡在这一瞬传送。”
姜春:“传送时间只有一瞬,会不会太难了?”
姑云闲把千秋剑收进须臾袋,站起来拍拍衣摆,仰首看天,轻轻叹气道:“……你和谁说难呢?”
姜春青筋暴起,扑上去挠她痒痒,“你再装,你再装!就三个人,你也要嘚瑟!”
“那咱们传送距离多远,才合适呢?我们毕竟不熟悉红谷。”
她们俩还在打闹,江无月看着地上的圆环问道。
姑云闲和姜春闹完,她头发凌乱,眉眼欢喜明艳,脸色也微微泛红。
江无月的心跳忽然加快,觉得她明艳好看,又觉得这样的笑颜,才是平时的她。
姑云闲跑过来,用脚尖在地上,随便划了一条横线,线正相切在圆环断口处。
姑云闲:“我预计,我们之前的时空和此处金海,其实只相接一处。所以……”
“所以,只需在正确时间,在此处传送很短距离,破开空间即可。”江无月接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
“孺子可教。”姑云闲称赞道,然后看到江无月脸色明显变黑。
江无月:“师尊,我已经……”
“无月真是长大了,聪慧过人!”
姑云闲赶紧哄他,然后眼睁睁看着江无月的脸色,变得更铁青了。
徒弟大了,真是不好哄啊。
姑云闲摸不到头脑,只好在内心感叹道。
第28章
漂亮的哥哥江无月以为她又要亲人,他……
姑云闲掐诀,传送阵符文缓缓流转,瞬间焕发光芒,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再一眨眼,姑云闲三人现身在金乌桥头附近。
他们身后是跨越岩浆的金乌桥,金乌骸骨依旧不断扑腾。金乌桥下,是嵯峨的岩壁,岩壁边有一条红土阔路。
姜春打量了下周围,哀嚎道:“怎么才到这,那我们在金海一圈圈转,算什么呢?”
姑云闲:“算你会转?”
姜春青筋一跳,两人差点又闹起来。
方才的金海茫茫,恍若是梦一场
姜春感叹道:“所以咱们从金乌桥下来,就走进金海了。那金海,到底存不存在?”
姑云闲蹲下来,抓了一把红土,红土闪着细细金光,和她前世看到的一样。
“金海当然是真的,但咱们进不去第二次了。”
姑云闲撒开红土,细细的红金沙从指尖流过,她法术净了手。
江无月:“是因为很难正巧进入时空罅隙?”
姑云闲思忖片刻,说道:“这就好比,一个球很容易碰到点,但一个点很难碰到球。那片金海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红谷深处辽阔,别有洞天。三人闲聊着,沿红金土路往下走。
江无月:“当时在金海之内,看师尊神色异常,师尊是不是快要破境了?”
姑云闲伸了个懒腰,“是快要突破了,也许还需要一点机缘。”
江无月:“好像只有师尊的影子一直不会滞后?”
姑云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大概……就是天命之女?”
姜春青筋狂跳,又想闹她。
姜春又好奇问道:“云闲那时候在瀑布上,看到什么了?我们在下面,看到你一个人抽刀在砍。”
姑云闲一时哑口无言,重生之事按下不表,金瀑之上的时空汇聚,她也感到非同小可,不宜轻易提起。
“金瀑之上啊,我看到……”
姑云闲压低声音,姜春和江无月走在她两旁,一时好奇,都往姑云闲那边凑过去。
姑云闲一把搂住他俩的脖颈,“我看到好多个你们俩!”
姜春一把甩掉她胳膊,“哎呀我问正经的呢!”
姑云闲笑嘻嘻道:“我看到好多美人在洗澡!”
这下,连江无月也甩掉她的胳膊。
姑云闲轻声自言自语:“金海的那边,当然还是金海。”
姑云闲:“不过说起来,咱们现在所在的世界,已经是被时空回溯过的世界。”
她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后悔,宁愿用邪术禁术,也要时空回溯。”
江无月诧异:“时空逆转术?”
姑云闲这才想起,江无月不知道槐枯村之事。于是给他讲了白无常,混沌之雾和时空逆转术。
姑云闲:“我记得我之前寄信,和你提过槐枯村,你忘了吗?”
江无月:“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弟子并没有收到信。”
姑云闲猜测,信件可能是被宗门的护阵拦下来了,一时并未多想。
她总结道:“总之,这个世界已经被时空逆转,所以才会出现混沌之雾。”
江无月眼神晦暗不明,若有所思。
三人正聊天时,忽地有只像火星一样的虫,飘了过来。
姑云闲直接抽刀,劈了过去。
姑云闲拧眉道:“这虫子是焚虫,落在身上着火就算了,这虫子还会吸灵力,你俩避着点。”
姑云闲心想,前世这种焚虫,好像并不多。
姑云闲又安慰道:“不过幸好这虫子不多……”
只见他们眼前,密密麻麻,飞起无数的虫子,星星点点,铺天盖地。
姜春:“我咧个天尊啊!!姑云闲这就是你说的不多!!!”
姑云闲一瞬间打开护盾,一片金光护住了三人,但那虫子因为吸灵力的关系,开始慢慢啄食护盾。
姑云闲抓起他俩的手,就往前跑,她记得过了这段路就没有焚虫。
江无月抽空还捏了个诀,天空中飘下小雪。
姑云闲:“没用没用!无月,这虫子任何温度都能活,除了躲就是硬杀。在虫群里,一边杀一边掉灵力,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姑云闲分明记得,前世这个虫子特别少。他们也许是赶上了虫子的繁衍季,越到深处虫子越多,密密麻麻。
虫子扑面而来,无数的红色星点,星罗云布。如果不是自己置身事内,这无尽火星的虫海,还显得有些浪漫。
前提是它们不是虫子,自己也不在虫堆。
姑云闲看着前后左右,都是数不尽的虫子,愈发后悔,心想还不如往回跑呢,真吃了有经验的亏。
姑云闲撑起的护盾结界,逐渐被腐蚀,江无月又撑起一个结界。
霜白的结界,覆盖在金色结界之上,也不断被腐蚀。
姑云闲心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无月。西北方向,五十里开传送阵。”姑云闲抽出断金刀,“姜春,你给他护阵。”
姜春可怜巴巴说道:“我怕我不行……”
姑云闲扭头道:“你行的。无月冰系杀焚虫,不如我直接用刀杀更好,你一个土系给他护好结界就行了,无月估计二十息就画好了。”
江无月:“十息。”
姑云闲单手握断金刀,使出那招著名的万刃轮回。
焚虫空了一大片,一瞬间又补了上来。
姑云闲感觉自己开的结界被腐蚀,几只焚虫落在自己身上,自己身上的灵力越掉越快。
“师尊好了。”江无月一把把她拉了过去。
三人瞬间传送出了虫道,姑云闲赶紧把身上几只焚虫弄死,她身上还有点点虫子血迹。
四周很安静,飘扬着粉红色的细小粉末,星星点点。
江无月安静了下,忽地问道:“师尊怎么知道这里有路?”
姑云闲不好说自己前世来过,她喘着气道,“因为你师尊是神算子。”
姑云闲调息了下,“你们俩都没事儿吧?”
“哎呀!”姜春一声惊呼,姑云闲紧张看过去。
姜春:“我纱裙破了个洞!!!”
姑云闲和江无月:……
三人谈话间,周围飞扬着粉红点点,花瓣般轻盈,像雾像雨又像风,四周笼罩一层温柔的粉色薄纱,如梦似幻。
江无月看这粉红色的粉末,慢悠悠地往姑云闲这边凑,他觉得有点诡异,“师尊这些粉末,没什么问题吧?”
姑云闲摆摆手,“没事,这个就是……”
她话还没说,她身上的焚虫血,就引来了无数粉红点点,把她围在中间。
江无月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瞬开护盾。
那些粉红粉末,又晃晃悠悠飘走了,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根。
“师尊你没事吧!”江无月急道。
姑云闲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她漆黑的眼睛,清澈透亮,有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天真。
天真???
只见姑云闲嘿嘿一乐,宛若三岁稚童。
姜春探过头来,看了看姑云闲,哀嚎道:“完了,天命之女傻了!”
姑云闲稚童化以后,很是亲近江无月,她主动去牵江无月的手。
江无月修长的手,牵着她的手,心里却一点点沉下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好。
江无月心下正担忧,没想到姑云闲的手,忽然轻抚在他的脸上。
江无月愣了下,他轻轻低头,“师尊你怎么了?”
姑云闲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神天真清澈,“哥哥,漂亮哥哥。”
哥哥……
江无月倏然脸色涨红,磕磕巴巴地说,“师尊……我,弟子不是……哥哥……”
江无月语言混乱了好几秒,最后无奈捂住脸,耳尖透红。
姜春大笑道,“姑云闲,原来你三岁就这样了。”
姑云闲拉下
江无月的手,勾着江无月的脖子,执拗地将他拉近自己。
江无月耳尖通红,顺着她的力道低头,声音温柔,哄孩子一样问她:
“师尊……嗯小闲你怎么了?”
姑云闲拉下他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
“美人!做我老婆好不好!”
江无月脸红得要冒烟了,姜春在旁抚掌大笑。
江无月轻握姑云闲手腕,引她调息。
她纤细皓白的腕子,安静落在他的手中。
他眉头轻蹙,忧虑她的状况,正愁她是否还能好转。
没想到,姑云闲忽地微微前倾,悄然凑近。
她温热的指尖,拂过他的眉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让他微微一怔。
姑云闲现在行动出人意料,江无月以为她又要亲人。
他脸色发红,抿着嘴后退,“嗯小闲……你不能这样。”
“小闲?无月怎么这样喊为师。”
江无月诧异抬头:“师尊你好了?”
姑云闲一脸莫名其妙,问道:“我刚刚怎么了?”
姑云闲看江无月脸色薄红,白皙的脖颈都透着粉,像胭脂水釉。她心下一动,忍不住轻摸了下他的脸庞。
姑云闲:“无月,你的脸好红。”
江无月想起,刚刚她惊天动地的吧唧一口,他眼神扫过她的嘴唇,轻咳两声,脸上止不住发热。
姜春凑过来,一脸八卦:“云闲你刚刚……”
江无月赶紧打断她,“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师尊你感觉怎么样?”
姑云闲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好像前世他来这里,也特别容易脸红。
第29章 堂下是何人姑云闲看他乌睫轻颤,明明……
江无月霜白的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粉红点点粉末,绕着结界轻轻飘荡。
“师尊有没有不适?”
江无月担心这粉雾有什么余毒,拉过她的腕子,灵力探查。
他手中轻握姑云闲的腕子,他的指尖末端,是她轻微跳动的脉搏。
江无月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她的脉搏,一跳,一跳。
他垂下睫帘,按下多余的心思,灵力流转梳理。
“哎我没事。”姑云闲等他灵力流转完,抽回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还维持握她腕子的姿势,虚握了下,放了下去。
“我真没什么事。”姑云闲转了转手腕,掐诀在粉薄雾里,吹开一条道路。
不时,粉末又轻柔环绕过来。
姑云闲:“这个就是粉孢子,不小心吸入的话会有幻觉,但持续时间很短,也很容易有抗性。我刚才没出丑吧?”
“……没,师尊很好。”江无月的耳根又开始泛红。
“无月过敏吗?一来这里就很热的样子。”
姑云闲伸手揉揉他的耳垂,江无月像被吓到一样,蓦地轻抖了下。
“弟子没事。”
他的呼吸有些凌乱,胸膛轻微起伏着,抿着唇一声不吭,身子僵着,任由她动手动脚。
“哎,无月怕痒啊?”
姑云闲像发现什么新玩具一样,故意又搓揉几下,看他乌睫轻颤,明明受不了,还强忍着的样子。
她心里作弄他的心思,愈发强烈。
“不是怕痒……”他耳根烫极,轻轻阖上眼。
明明怕痒,还骗我。
姑云闲加重揉了他耳廓,毫不意外的,看到他长睫颤得愈发明显,气息不稳。
“嗯咳咳咳咳咳咳——”姜春发出刻意的,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你们俩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姑云闲撒开手,奔着姜春去了。
江无月像是忽然被抛到空中,空气微凉,他耳根灼热的感觉,逐渐冷却。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安静跟了上去。
三人不知走了多久,道路逐渐狭窄,眼前骤然出现一扇巍峨的青铜巨门,三丈有余,门面上覆满了斑驳的青苔,有阵法符文缓缓游走。
走上前去,再一细看,青铜门严丝合缝,根本没有门缝。
姜春:“这是……?”
姑云闲:“这是咱们门派老祖建的护阵,一是保护首夏花。二是考验弟子,所以这里的阵法不伤人,顶多是过不去。”
姑云闲顺手捏了下姜春脸颊,“听听,多适合你修炼体术。”
姜春:“我不是主打陪伴吗?!怎么也跟着苦修。”
姑云闲一把搂住她,“来吧你。这里面还有老祖一缕神魂在,你没准听听指点,还能破境呢?”
姑云闲三人走近青铜巨门,脚下红金沙路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红谷深处,格外明显。
青铜门前,姑云闲掐诀,无声念了道秘咒,这是离开崇光门之前,掌门凡有相传授于她。
严丝合缝的青铜门上,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尘土簌簌而落。
姑云闲三人躲开尘土,侧身而入,眼前一条长廊宽阔笔直,石壁上雕刻繁复的阵法。
天顶上,还财大气粗镶嵌了好些夜明珠。
姜春感叹道:“真看不出咱们老祖这么有钱。”
姑云闲:“没准是有人脉,我看妖王陛下和咱们老祖,关系挺好的。”
三人正走着,眼前骤然一亮,竟然是一面巨大的方镜矗立在前,镜面如水,清晰映出三人身影。
不,不是一面镜子,是八面镜子。
姑云闲往后看去,来时的路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同样明晃晃的镜面。
同时,他们的头顶变成璀璨星辰,缓缓流转。
八面镜子相互映照,将三人的身影无限复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姜春召出长剑,一剑击碎镜子,镜子重新复原,镜中窜出一个镜子样的人,向她猛扑而来。
姑云闲赶紧一剑劈开镜人,“姜春你看看情况,这怎么看都是考阴阳术的。”
八面方镜以八卦方位为基础,生门与死门随星辰轮转。
三人朝任何方位去,巨大的镜面挡在面前,如影随形。
镜面以一种诡异的韵律,平波缓进,如同水波轻荡。
他们踏出每一步,镜中倒影也随之扭曲变幻,仿佛有无数扭曲的人影,在虚空游走。
镜子折射星辰,映出灿烂星海。
江无月看了看头顶星辰,“天心星隐现……”
姑云闲忽然师瘾大发,想着反正我也走过了,还不如考考徒弟。
她看着江无月问道:“无月徒儿,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江无月垂眸安静看她,随后又抬头望星,闭目掐算。半响他睁开眼,脚踏天罡步,咬破指尖,在符上画出血色符箓。
他指尖一抖,把符箓甩向正北方坎位的方镜,符文瞬间亮起。
半响后,方镜逐渐变得透明,露出一条狭窄通道。
姜春眼巴巴仰着头,她刚从繁星中找到天心星,没想到江无月都算出生门了。
姜春:我迟早跟你们这些数术天才拼了!!
姑云闲也没想到他算这么快,她抚掌轻笑,忍不住去揉江无月后颈。
“无月算这么快,看来学有所成,要出师了。”
“是师尊教得好,弟子……不想出师。”江无月低声道,后颈被她揉的一片红。
“不想出师,你想干嘛?”
姑云闲看他乌黑的发下,是白皙的颈,自己揉的那片皮肉明显红了,她又用指尖轻抚,感觉自己在摸一件瓷玉。
姑云闲:“不想出师,还想赖在师尊这?”
江无月轻抓住她的手,乌眸看着她,“不能赖吗?”
姑云闲感觉有点心跳加速,她抽回手,走过江无月身边,走进镜中通道。
“咱们还是走吧。”
通道狭窄幽深,前方出口有光亮。
镜面反射幽微的暗光,镜面破碎,映出无数人影。
三人走在镜中通道,脚下传来轻微的“咔嚓”声,仿佛走在奇幻梦境。
江无月跟在她身后,目光追随她的背影,他重复轻问道:“不能赖在师尊这吗?”
“可以啊,就怕你以后的道侣不同意。”
姑云闲走在前面,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在揶揄他。
江无月闷声道:“师尊不同意的话,我不会有道侣的。”
姑云闲:“你找你的,我是开明的师尊。”
江无月心下一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不管她对自己动手动脚多少次,根本想不到与自己有男女私情,更想不到做自己的……道侣。
她也不想想,谁家师徒这么摸来摸去。
江无月的目光,落在姑云闲背影上,犹豫片刻,他伸出指尖,轻轻牵她。
在无数破碎的镜中,他们的双手相握。
江无月轻声问她:“之前路黑还牵弟子,怎么这次不牵了?”
姑云闲回握他的手,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姑云闲:“嗯?这路也不长啊,就快到了,怎么你害怕?”
江无月坦然回道:“是有点。”
姑云闲的拇指,轻抚他的手背,恍若安慰,“那你牵吧,怎么比小时候还胆小。”
江无月心里说不上来的闷,相握的手,好像也不能让他开心了。
他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更贪恋她的温度。
跟在他俩身后的姜春:你们开心就好,不用管我。
走出镜中通道,破碎的镜道,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随着叮叮咣咣的声响,消失殆尽。
映入眼帘,是一片广阔的石室,石室穹顶高耸,四壁粗糙。
石室内有一百零八个石俑,石俑闭目,面无表情持石剑。
姑云闲召唤出断金刀,低声提示他俩道:“这些石俑待会会动,你们准备着点。”
江无月闻言召出莲去剑。
姜春紧张道:“那咱们跑?”
姑云闲无奈气笑:“跑个什么,咱们来就是来拿首夏花的。再说姜春你也趁机练练,你这个体术实在太差。”
姜春嘟嘟囔囔召出剑:“别待会把我劈死?”
其实姑云闲也拿不准,毕竟这里,当初自己和江无月一次就过了。再加个姜春,总不至于过不去。
再说自己宗门修建的护阵,总不能把自己弟子劈死了。
姑云闲心下正想着,周围石俑猛然睁开眼,瞬间包围他们,他们犹如齿轮般严丝合缝,排列整齐,交错换位,持石剑刺来。
姜春东躲西藏,勉强用剑抵挡。
江无月靠到姑云闲身后,“崇光群仙阵?”
姑云闲:“无月好眼力。”
姑云闲三人身处剑阵之中,石俑手中石剑同时迸发剑气,三人头顶是密密麻麻的剑网。
剑网中金银两色交织,隐隐约约,在网中织成太极阴阳鱼图案。
姜春躲闪不及,被剑光正正劈中,惨叫了一声。
姑云闲:“姜春!”
还没等姑云闲靠近姜春,姜春就倏然消失。
姑云闲判断她应该没事,但心下慌乱,手中招式也乱了几分,江无月在剑网破开一道口子,替她稳住局势。
姜春被石佣劈了以后,直接被传送到一方石室。
石室内摆一画像,画中女子身着素白长袍,左手持笔,右手持剑。
姜春一眼就认出这是宗门老祖,她跪在画像前三叩首。
只听寂静石室中,忽然响起一道女声:“堂下是何人?”
第30章 春日似浓酒江无月不敢挣脱她,被她掐……
姑云闲和江无月四周,剑阵交织成网,剑潮汹涌,犹如身处沧浪之中。
阵中剑气阴阳交替,时而刚猛,时而柔和,隐隐有太极之相,生生不息,变幻无常。
四周空间,被锋锐的剑气割裂,爆发出铮铮的剑鸣回响,犹如金戈铁马,铿然如雷。
姑云闲太久没有直面这个剑阵,连她都感觉到一丝没底气
崇光群仙阵是崇光门老祖所创,不要求摆阵人的修为。
只要剑阵已成,阵中人无论怎样攻击,都会被剑中太极绕去攻势,百炼钢也绕指柔。
剑网连绵细密,纵横交错,经久不息,姑云闲稍微不注意,脸上就多了一道血痕。
“师尊?!”
江无月的攻势,陡然凌厉,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劲头。他几招出去,不顾剑势剐蹭,劈碎数具石俑,石俑霎时四分五裂,瞬间崩塌。
可碎裂的石俑,又骤然复原,太极剑阵绵绵不息,刚柔交替,长生不灭。
江无月身上几道血痕鲜明,姑云闲看得眉心直跳。
姑云闲劈开剑网,获得几瞬喘息。
“无月不要拼力,用太极归元,日月经天,留三分余力。”
江无月长剑挥出,剑势如衔月逐日光,一股柔劲荡开剑阵。
“好,无月漂亮!”
姑云闲看江无月身姿游龙,剑势中自带一种浩然韵律,不禁叫好。
江无月年少时候,练这一招总是练得不太好。
春日似浓酒,杏花零落。
寻道峰上,姑云闲带江无月练剑。
他一遍一遍抬手刺剑,动作精准无比,光洁额头上是薄薄细汗,汗落沾衣。
姑云闲却看起来不是很满意,她长剑轻挑,剑尖一转,巧妙引歪了他的剑势。
“无月,你这招用得不对。太极归元和日月经天,带剑都要留有余力。”
姑云闲拿起千秋剑,走到江无月身边,轻扣他的腰间,用千秋剑抵着他的剑,引导他走了一遍剑招。
“要揉,揉剑知道吧。以柔克刚,顺势而为。”
姑云闲撒开手,看着他的脸,忽地问道:“你脸红什么?”
江无月耳尖一点红,他不敢看姑云闲,垂眼道:“弟子练剑太热了。”
姑云闲恍然大悟,“嗯那你再来几遍,我们休息。”
那时候,少年江无月的剑势太断然决绝,往往一招出去,有去无回,生死不顾。
姑云闲皱眉看了一下,“停停停——你这一剑这么决绝,回首怎么办?”
“没有回首,一击即中。”江无月收起剑,他眉梢微微上挑,眉眼中带一点尖利的锋芒,尚未收敛。
姑云闲气笑了:“然后同归于尽?”
“我看你还挺不服气?”姑云闲随手削了个木棍,丢开千秋剑,打算今天好好教育一下徒弟。
江无月还以为她要揍人,长睫抖了抖,也不知道跑,规规矩矩站在那。
姑云闲可算削出满意的木棍,她颠了颠木棍,随手一甩,木棍甩出破空声。
“来,你冲着我打,我们再过一遍招。”姑云闲持棍起势。
姑云闲也不明白,江无月看着温柔,心性怎么那么决绝,好好一个以柔克刚的剑招,让他用得玉石俱焚。
江无月犹豫了下,“那弟子也换木剑?”
“无月,你该不会以为……你打得过我吧?”
姑云闲轻笑了下,眉眼间透出几分傲气,颔首示意,“就用那把。”
“弟子请师尊指点。”江无月躬身行礼,随后抬剑起势,发力刺向姑云闲。
姑云闲身形一晃,闪身躲避,江无月的剑一挥而空,剑尖擦过她的衣角,未触分毫。
姑云闲微微侧身,手中的棍子往下一打,一棍打向江无月的虎口。
少年痛哼一声,手一抖,长剑跌落在地。
“捡起来,再来。”姑云闲练剑时,严厉得几乎残酷。
但那时候的江无月,根本不觉得她严厉。
母亲死去的脸庞,一夜夜出现在梦中。年少的江无月,只好对自己步步紧逼,把自己逼入死角,几近殚精竭虑。
仇恨与恐惧,让他无路可逃。
唯有一遍遍地挥剑,才能平复心中尖锐的仇恨,疼痛。
还有,通心透骨的思念。
江无月安静捡起剑,重新抬手起势。
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剑尖在发抖,但刺出的剑势依旧一往无前,不留余地。
怎么这么犟,姑云闲明显叹了口气,面色无奈。
姑云闲丢掉木棍,在江无月刺过来的一瞬间,抓住他的手腕,顺着手心,轻轻往上一别。
少年颤抖的手握不住剑,剑身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江无月势头过猛,直接扑进姑云闲怀里。
姑云闲柔劲卸去力道,直接抱着他,踉跄后退好几步。
“哎呀呀呀,
美人投怀送抱!“姑云闲轻笑道。
那时候江无月的个头,已经和姑云闲差不多高了,只是眉眼轮廓,还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
“弟子失礼了!!”他面色倏然涨红,连耳朵也泛红,手忙脚乱离开姑云闲的怀抱。
师尊的身子温热柔软,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春衫,贴在自己的臂膀之间。
那温度,后来代替噩梦,成为了少年的午夜梦回。
姑云闲轻捏着他的两颊,把他俊美的脸拉得有点好笑。江无月脸色薄红,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拦她。
姑云闲叹气道:“吾徒长这么好看,怎么一天天苦大仇深的?”
她稍作停顿,轻轻说道:“别到时候,仇人没死,先把自己逼死了。”
“师尊知道?”
江无月诧异抬头,他的脸庞总是太过严肃正经,明明是温柔长相,却清冷疏离。
此刻因为眉眼惊讶,反倒透出他本该有的少年气,其实他也不过十六七岁。
“不知道,看也看出来了。”姑云闲轻揉他的头发,把他柔顺的乌发,揉得乱七八糟。
那年阳春三月,杏花零落吹满头。
姑云闲轻微摇头,甩落头上的杏花花瓣。她随手拎起,地上的梨花白小酒坛。
姑云闲:“来,喝一点。”
江无月微微摇头,连着后退几步。他眉头轻蹙,面露难色,乌蒙蒙的眼睛,求饶地看向她,“……弟子不会。”
姑云闲欺身而上,一步步逼近他。
“喝了就会了。”大酒鬼姑云闲怂恿道。
江无月闭了闭眼,别过头,他轻握住姑云闲的手,十分抗拒的样子。“修道之人……当,当修身养性。岂能为一时之乐,放纵自欲?”
他的话老气横秋,可侧脸,分明还带几分少年气。
“师尊喝就好,弟子鲁钝,资质浅薄,要一心修行,不可纵欲。”
江无月眼睫颤了颤,轻仰着头,半睁眼看她,那神情冷淡自制,又温柔恭顺。
姑云闲要被气笑了,“小孩子家家,简直比我师尊还古板,怪不得是个漂亮苦瓜。”
她硬掐着江无月下巴,扳过他的脸,拎起梨花白,就往他嘴里灌。
“咳咳咳咳咳——”江无月不敢挣脱她,被她掐着灌了好几口,呛得直咳,他下巴衣襟全湿了,脖子脸颊一片薄红。
“啧,给你喝真是浪费了。”姑云闲拿起小酒坛,把剩下的梨花白,全倒进自己嘴里。
春日光景中,白茫茫的杏花雨,她随手扔掉空酒坛,捡起刚刚的木棍,重新舞剑。
姑云闲一身云纹白衫,衣袂轻扬,她的袖口,细腻绣着薄金线云纹,腰搭一根极细的金链,链身闪烁温润的金光。
漫天杏花零落,沾她衣襟。
白杏花雨中,一根木棍也让她耍得虎虎生威,翩若惊鸿。
那根圆钝的木棍,在她手中带起一股锐不可当的剑势,气势如虹。
纷纷飞的杏花,被剑势引动,杏花花瓣顺着剑势,柔成一股猛劲。
姑云闲引剑势带花雨,带棍一挥,那股带着花雨的势,劈向旁边的大石。
大石应声而裂,四分五裂,碎片四散飞溅。
皎白的杏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看懂了没有?”姑云闲拿着木棍,朝江无月抬抬下巴。她面容清丽,眉眼间锋芒毕露,恃才傲物。
“懂了,师尊……真好看……”
江无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跌坐在地上了,他向来清冷的脸上一片潮红,他的手肘往后撑了一下,直接就倒下去了。
“啊?!你这就喝多了?”姑云闲吓了一跳,赶紧拉他起身,江无月眉头轻蹙,明显难受。
姑云闲:“你别躺这了,趁你还有意识,我送你回屋。”
姑云闲撑起江无月身子,江无月只觉头晕目眩,难受得直往她身上倒,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颈间。
“江无月我警告你,你千万别吐我身上。”姑云闲一脸紧张。
回应她的是一声明显的哕声。
江无月直接吐在她身上,所幸吐的大多数是刚才的清酒。
姑云闲发出一声惨叫:“这是我新衣服!!江无月我再也不让你喝酒了!!!”
“师尊对不起……”
江无月过于白皙的脸色,总有一种脆弱感。现在他脸上晕着一片不正常的潮红,长睫轻抬,眼睛水蒙蒙的失神,茫茫然然地看向她。
连唇边的清涎,也难令人生厌,甚至……有一种别样意味。
“我真是自己作孽啊!!!”
姑云闲单手掐诀净衣,骂骂咧咧,跌跌撞撞搂着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