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扬起间,车子拐进树林。
两边林立的针叶树枝条横斜溢出,森森密密的树枝张牙舞爪织成绵密的网,罩着他们。
飞驰而过的树林缝隙间,太阳冉冉升起,火红霞光一直追着车子,直到雪越来越深,路越来越窄,眼前景象也愈发熟悉。
骑到实在不能再继续往前,黄炎停下,熄了火下了车。
其后,副驾也跟着停车熄火,下车的时候,顺手一拽,紧紧握着宋思听的肘弯,给她也带下车。
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踉跄了一下,宋思听匆忙稳住身形,甩了甩胳膊,却换来他手指力道收紧。
看了他一眼,他浑然不觉,视线向前,和站在前面的黄炎一起,目光落在眼前覆盖了深深白雪的山坡林地。
宋思听跟着看去,眼前的景象过分眼熟,她一边挣着副驾拽着她的手,一边目光停在黄炎背影,问他道:“黄叔叔,带我来这做什么?”
黄炎没答她,只是迈步向前,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
副驾见状,拽着宋思听往前,跟上黄炎的步伐。
见两人都不搭理自己,宋思听停下脚步,刚想开口再问一遍,却被前面那人大力扯了一下,拉着她往山路上走。
胳膊被拽得几乎脱臼,她张口,一声疼还没喊出,却对上副驾扭头看来的森利的目光,直直扎进她眼中。
愣了一秒,宋思听对上他的视线,闭上口。
三人走上山路,风雪还盛,脚下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没过膝盖。
路都被雪盖着,黄炎在前面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辨一下方向,接着闷声开路。
他们两人轻车熟路,宋思听看不见脚下被积雪盖着的地,走一步绊十步。
大概是嫌她动作太慢,那个副驾干脆解下围巾,绑住她的双手,拽着往前,也不管她能否跟上。
宋思听表示不解,但拗不过他的力气,只得喊住黄炎,冲他举了举自己被绑着的手,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知道吗,”黄炎停下,这次终于扭头看她,语气无波无澜,目光里却带着浓浓探究,“不妨好好想想。”
话音落下,他却没有给宋思听说话的机会,向旁使了个眼色。副驾领会,点点头上前,解开宋思听脖子上的围巾,展开,兜脸罩住她的五官,剩余的部分在她脑后绑了个结实的结。
宋思听眼前的白,连带着黄炎二人都被围巾的红盖住。
完全没有方向,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带着,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到寒意逐渐侵蚀体温,她感觉到带着她的人停下,接着,是合页的响动,吱呀一声,似乎是门打开。
手上的结被再次扯了一下,她被带着进了门,脚下触感从柔软白雪,变换成敦实的地面。
“站着别动。”
副驾语气冷冷,对她落下这句话。
接着,宋思听感觉到他松开手,脚步移转开。
没有给她解绑的意思,宋思听老老实实站着没有动作。
视线被遮住,听觉便更加清晰。
拖拽声,钥匙碰撞声,还有钥匙插进锁孔,锁扣解开的咔哒一声。
脚步声又接近,不过这次,不是扯着她的手,而是她的后颈被捏着,推着她,下到台阶。
台阶很平,宋思听脚下小心翼翼,心中默数着,大概十层后,她走到平整地面。
这里大概是个封闭的环境——即使她的口鼻被遮着,但还是能从滤进的空气中嗅到一股灰尘的味道,掺杂着一丝霉味。
她被带着,到了一处停下。
接着,是手上的围巾结被解开,以为终于能放松,但还没等她抽回手,下一秒,又被握着手腕,贴着一个铁柱,绑上一根塑料扎带。
边缘紧紧箍上皮肉时,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还没等她动作,眼前围巾忽然被解开,目光正前,对上黄炎一双探究的眼。
他整个面容半明半暗,以面中鼻梁为界,明的部分是被旁侧一台手持的充电款电子灯照着。暗的部分盖在阴影里,随着他提起灯照近她,光源更盛,对比更加明显。
眼睛被这光闪了一下,宋思听偏过头,同时目光向旁打量着,这大概是间封闭的空间,没看见门窗,只有不远处她刚刚走下来的楼梯正上方有着一个方框的亮,此时,楼梯上副驾的背影缓缓上了楼,把门顺手带上,那点亮也消失。
只留屋内,她和黄炎,一张小铁床,还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上似乎是摊着点报纸书本什么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她此时……
宋思听动了动手,视线移到自己被绑在铁床铁架上的右手手腕。
她面色冷了许多,目光重新落向黄炎:“黄叔叔绑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黄炎扯了椅子过来,摆到她面前,坐下的时候,手一摊,向她身后的铁架床示意,“你也坐。”
向身后看了看,床板上摊着掀开的被褥,白色棉花板结发黄。
宋思听眸色沉了一分,贴着边坐下。
见她落座,黄炎将手上提着的灯放到一边的地上,光落下去,被两人身影挡了不少。
晦暗阴影里,黄炎双腿交叠,俨然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直奔正题,问她:“你为什么要杀李牧迁?”
宋思听看了看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视线转去自己被绑着的手腕,示意:“黄叔叔还没说为什么要带我到这,又把我绑起来。”
黄炎顺着她的视线瞥去,只一眼,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你在冰城找见了什么?林德飞留的是什么线索?”
“我记得我在电话里和黄叔叔你说过了,”宋思听提醒他,“我什么都没找见。”
话音落下,黄炎只盯着她,没有说话。
看样子,俨然是不信的。
毕竟去冰城之前,她甚至还不愿相信他给她提供的事实,不愿交证物,舍不得李牧迁。
怎么一回来,就直接和李牧迁闹掰,甚至动手杀人。
个中蹊跷,只能是在冰城找见了什么线索。
至于是什么样的线索……黄炎眸色变了又变,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充满疑虑。
见状,宋思听打断他的思绪,提醒他:“黄叔叔,你说了,你能保证我不会被警察发现。”
“这里就是吗?你说的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宋思听左右环视一圈,缩缩脖子,“没暖气,是不是有点冷了。”
黄炎盯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话题引回:“你在说谎。”
“什么谎?”
宋思听目光移到他身上。
“你到底找到了什么?”
他问她,语气有点沉。
与其对视,察觉到他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森森冷意,宋思听顿了一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将问题重复:“所以,黄叔叔,你能保住我吗?”
“你如果能,我就告诉你。”她说。
这么说来,便是有。确实找到了点东西。
黄炎想着,眸光流转,沉思着。
只是还未作出判断,就听宋思听接着道:“就像你保林叔那样。”
说话时,她便看着黄炎,于是看见,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黄炎倏然站起身,盯着她看了几秒,步子左右兜了几圈。
宋思听端看着他徘徊。
偶然一瞬,他急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领子,将她上半身拎起,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杀了李牧迁,我要你帮我。”宋思听对上他的眼,毫不畏惧,一字一顿地道。
“李牧迁到底死没死?”
黄炎依旧拽着她的领子,进一步逼问。
被领子勒得有点难受,呼吸也变得稀薄。宋思听咳嗽一声,提醒他:“你不是清楚吗?车上,你的人不是去看了吗?”
她说的是当时她刚上车时,黄炎和副驾那一瞬微小的交流。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黄炎死死盯着她的双眼,妄图从中找见什么缝隙。
但见宋思听目光坦荡,他略略松了手。
察觉到他放软了一点的态度,宋思听连忙另只手掰开他的手指,将他推开,解救出自己的领子。
草草抚了下皱褶,她看着黄炎缓缓坐回她面前的椅子,宋思听转了话题:“黄叔叔,这是哪?”
“……”
黄炎看着她,抿唇不语,神色还是带着点警惕。
隔了好久,他问:“所以,你在林德飞那找见的证据是什么?”
宋思听不说话,她最后一次提醒他:“你还没告诉我,你能不能保住我。”
眼见她这执拗态度,黄炎神色复杂,盯着她看,半晌,幽幽道了句:“只有你把一切如此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做打算。事到如今,也不用再瞒我。”
他说着,拆穿她。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探究神色你来我往,最后,还是宋思听先败下阵,她抿紧了唇,而后再缓缓松开,她说:“是,我确实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别的厂子里次品零件的收购单,还有员工的下岗书,以及……”
她话说到这,故意停顿。
黄炎身子微微向前,他问:“以及什么?”
宋思听避而不谈,再次问他要着保障:“我还有工作,我需要离开鹤城,我不能坐牢。”
一物换一物,她透露到这里,黄炎也理应有点表示。
他也懂这个理,微微放松语气:“……可以,你先在这住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我安排你离开鹤城。”
“所以这是哪里?”
宋思听顺着往下问。
“山上的守林屋,我在底下挖了这个地窖,”黄炎简略介绍了一下,又抓紧问她,“然后呢?还有什么?”
宋思听没答,接着追问:“你常过来吗,这里没吃没喝,没有暖气,连个上厕所的地方没有,我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会有人给你送日用品,两天一趟。”
“你的人?”
“我的人。”
黄炎点点头,语气有点不耐:“该你了,以及什么?”
“以及……”
宋思听看着他。
黄炎不自觉捻着手指,微微倾身。
瞄了一眼他身后,宋思听也凑了凑身,轻声道:“没了。”
话音落下一两秒,黄炎才反应过来,他一瞬变了脸色,目光的冷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针,他盯着她:“你耍我?”
缓缓站起身,他手摸向后腰。
宋思听摇摇头,反驳他:“没有。”
黄炎一愣。
接着,就听她道:“是我们,耍你。”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地窖的门被掀开,伴随着:“警察,不许动。”几道身影飞快自楼梯闪进来,迅速包围起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