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姐!”
众人见她径自迎上妖王,不由惊呼。
离离抛出红绸,足尖轻点,滑到妖王身后。
妖王足有几十丈高,红面獠牙,长满触须。
离离抛出火索,一下打在了它的背壳上。
光滑的背壳没有留下任何灼烧的痕迹。
她一怔,下一刻一道满是腥臭的风吹了过来——
这妖王的尾部竟还有一张大嘴!
离离堪堪躲过,头顶乌云遮蔽,抬头一看,妖王的另一条尾巴压了下来!
它缩在黄沙深处的尾巴不止一条!
离离大吃一惊。
看来自从狼王带着青山坞的妖兽撤离之后,有这么一只贪婪的妖兽,什么都吃,最终将自己融合成了什么也不像的巨怪。
但她只是慌了一下,便团出火球,狠狠丢了过去!
她连天道都不怕,还怕一只妖兽不成?!
……
“秦师弟!”
薄病酒听到萧清影的声音,回过头,“师姐?”
她一脸严肃,“不要跑那么远,我感觉到有一只新的妖王出现了。”
薄病酒:“妖王?”
小毛说,在等它的小狐狸就是妖王的女儿。
薄病酒:“小毛,你的老丈人来了。”
小毛不悦道:“什么老丈人,它们都在圣地里,这肯定是只新的妖王。”
莫非,青山坞里的小妖有谁修炼出来了?
不大可能,这才过去多久。
正这时,一只狼獾兽窜了出来。
薄病酒吓了一跳,肩膀被提起,他惊愕地回头,视线擦过萧清影的侧脸。
他默默红了脸。
小毛:“……”
“别杀我,别杀我!”狼獾兽瑟瑟发抖,“我们见过的呀!”
闻言,萧清影停下动作,打量起它来,“你是为我们带路的狼獾兽。”
狼獾兽点点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
萧清影:“这沙漠里出现新的妖王了,可是青山坞的?”
狼獾兽哭丧着脸:“怎么会是,妖王陛下离开之后,青山坞只剩下一些小妖。那日虽死了许多大妖,但还剩下一些百年修为的妖兽。一开始妖王余威尚存,倒也相安无事,但有一日,突然逃来了许多妖兽。”
萧清影:“逃来是什么意思?”
狼獾兽:“听说他们都是打北边来的。我问过一个,它说大家住在一个林子里,不知是哪些人修跟妖王打起来了,放火烧了林子,它们这才不得不往外逃,有一些便逃到这里来了。”
萧清影脸色一僵。
这么说来,此地妖兽作乱,与他们在大宣密林所为有关?
薄病酒从她眼里看出细碎的挣扎。
挣扎?为什么?
萧清影:“那林子后来怎么样了?”
其实她有所耳闻。
从狼獾兽嘴里听到了类似的回答:“听说被凡人推平了,建了新的城落。”
萧清影:“……”
按下翻涌的心绪,“青山坞的妖兽如何了?”
狼獾兽:“幸好妖王离开之前留下一个法阵,现在还能运转,我们不敢出去,只靠坞里的瓜果和日月精华为生。但大家都不知道那法阵能用到什么时候……听说蜃影城里有灵石,大家商量着偷一些回去。但要是被修士抓住,可能会被杀了吧……”
它惴惴不安起来。
一个储物袋丢了过来。
狼獾兽诧异地捧起储物袋,听萧清影道:“里面的灵石应该够你们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它眼巴巴地看着萧清影,后者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只妖兽,便上前为它打开储物袋。
看着储物袋里掉出来的灵石,亮晶晶的,堆作小山,狼獾兽开心坏了。
它用两只爪子捧起灵石,“谢谢!”
小毛:“薄病酒。”
薄病酒正看着狼獾兽把灵石往囊袋里装,“嗯?”
小毛:“她好像变了。”
她?薄病酒反应了一下,“你以前认识她?”
小毛不说话了。
狼獾兽把肚子装得鼓鼓的,“你们要跟我回青山坞吗?”
萧清影摇头,“我去诛杀了妖王。你带其他潜入蜃影城的妖兽回去吧,潜心修炼,不要伤人。”
狼獾兽重重点头,钻进黄沙里,一溜烟不见了。
萧清影看向薄病酒,“秦师弟,你……”
她欲言又止。
以为有什么要紧的话,却见她眉头猛地一拧,“现在让你去蜃影城,太危险了,留在这里也是,回去找其他人亦然……你跟着我吧。”
薄病酒惦念着给小毛找身体。
小毛:“先缓缓吧,让她起疑心就不好了。”
既然它都这么说了,薄病酒从善如流。
走出去两步,他忽然想起,“小毛,你不去看看它们吗?”
“它们?”小毛琢磨过味儿来了,“圣地一旦关上,要一千五百年后才能打开。”
薄病酒:“这么久啊,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没跟它们进去。”
小毛跟他说的事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薄病酒到现在还没理出头绪。
小毛:“……”
它的口吻有些傲娇,“以后你就知道了。”
两人往回走,却莫名看到了一道高高竖起的琉璃墙。
萧清影诧异地伸手,五指贴在琉璃墙上。
她不知道,这道琉璃墙后是一道又一道琉璃墙。
如水波纹一般。
波纹中央,离离一人面对着妖王。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
其他弟子都被她想发设法竖起的琉璃墙隔开了。
接着就看如何打败这只妖王了,打不过就逃。
“真没想到,瞌睡了就有枕头送上门。”
离离嘲弄地看着妖王,“我还得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一个好机会。”
离离绝不是突然就变成愿意为同门牺牲的“好师姐”的。
想要当首席弟子,就要立功。
往日里她嘲讽武洋做的那些事,如今她也要做,而且,要做的比他还多,比他还好。
右手幻出瓷瓶,一饮而尽。
感觉到灵力流过通身经脉,她微微扬起嘴角。
阿娘教过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耗费都是值得的。
妖王震怒,藏在黄沙的身体一节节地暴露出来。
离离这才看清它的全貌,原来它吃完的妖兽都拼接在身上,奇形怪状,诡异扭曲。
她心底的自信瞬间荡然: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妖王转动身体,便听见琉璃墙片片破碎,被离离隔开的弟子也暴露在阳光下。
一根根触手从沙底钻出,缠住弟子,扎进他们的脖颈里,贪婪吸血。
“师姐,救我!”
离离用火焰烧掉周围的触手,咬咬牙,冲上去救人。
下一刻,她的身体被触手卷起,慌乱之下,离离丢出火球,却砸到了一个弟子。
火球碰触到弟子的刹那便燃烧起来,离离急忙控制,却忽然觉得脑海中“嗡”地一下——
时间流速变慢了。
她看见被火焰笼罩的弟子身躯变得透明,对方头颅中竟有一团火焰。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帮武洋解围那一次,她用火兽震慑欺负武洋的弟子,三人落荒而逃,武洋不懂其为何不动手。
当时离离故意卖了个关子,因为这一点,她也未能完全掌握。
乃是《离火决》上写的一句:万物皆有欲,以人为先。欲可激之,亦可夺之。
激之,很好理解,便是激发对方的胜负欲,譬如激怒对方;但夺之,离离始终没弄明白。
驱赶那三人时,她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想法,但之后再没有实现过,便抛在脑后。
而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伸出手,离离虚空一抓。
那团火焰便被她凭空抓出来了!
“刹”地一下,晃晃悠悠飞向她,钻入眉心隐没不见。
下一刻,离离感觉体内欲念高涨,挥手唤来红绸。
红绸如烈火,携卷飞花,一下子斩断了缠绕弟子的触手!
弟子跌落在地,好像丢了魂。
离离故技重施,夺走又一个弟子颅中火焰,也解救了对方。
但她身上的触手着实碍事,离离琥珀般的瞳字渐渐染上橙红,如夕阳下荡漾的海面,“也不知烤妖王的味道……如何呢?”
琉璃墙外,萧清影抓过薄病酒衣领,打碎墙面,神行如风。
薄病酒:“……”
怎么感觉自己不是第一次被人提领子……居然还有点舒适,怎么回事。
忽然,他身体一轻,被丢在地上,而萧清影一跃而上,朝一只庞然巨物射出一箭——
琉璃墙轰然,一层接着一层,彻底粉碎!
狂风带起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薄病酒看见萧清影手中弈弓润白如玉,与妖王脚下的冲天火光交相辉映,惊人的妖异。
风助长了火,那火不知从何而来,燎原之势,无法覆灭。
沿着无数触手,攀爬而上,裹住妖王软腹。
它哀嚎之际,又是一箭,破空而来,穿透它的头颅,留下空荡荡的大洞。
等妖王轰然倒下,火势平息,萧清影赶到便看到遍地都是昏死的弟子。
她蹲下检查,见众人性命无碍,才松了一口气。
“师姐。”
萧清影一怔,抬头看去。
离离从漫天烟尘里走出来。
她双眸荡漾着榴花色泽,唇绯若染。
这是离离吗?
萧清影一下子没认出来,“你没事吧?”
离离语调欢快,“没事。”
她可从没这么舒爽过了。
不知道从这帮弟子那里得到的是什么,反正现在她很舒服……
离离摊开手掌,一粒火苗在掌心跃动。
照亮她眼底涌动的贪婪。
她现在感觉和刚喝下“碧云天”时一样。
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感觉可真好。
第132章
幸好没有弟子受伤。
陆坚找来人,与萧清影一起将余下弟子送到蜃影城休息。
离离把玩着掌心火焰。
萧清影一直关注着她,还是有些担心,“离离,你果真没事?”
离离转眸看她,“当然没事了,师姐,你别担心,我领悟的功法更上一层了,高兴都来不及呢。”
萧清影松了口气,“那就好。”
离离:“师姐,你越来越优柔寡断了,不像你了。”
萧清影一怔。
优柔寡断,她么?
不过,封印魔尊之后,她像泄去了一股吊着的气。
起初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幸好孙诸给了她一个新的方向。
可三年下来,她还是有些茫茫然然的。
并非认为长长久久地在人间守着月箭有什么不好,只是眺望天空时,也会想起故人。
离离:“师姐惯会为难自己的。”
处置了这只大祸害,蜃影城以及沙漠中的妖兽都可以平静一阵子了。
萧清影想了想,唤来驻守蜃影城的修士,嘱咐他们不要伤害青山坞的妖兽,若是有一只自称青山坞来的狼獾兽到城里讨要灵石,给它便是。
弟子们诧异,但既然萧清影这么说,也就听从。
他们都知道这名唤萧清影的女修,入骊山不到五年,却深受孙诸器重,她的话自是要听的。
回到骊山,萧清影还是不放心,请白杨亲自帮弟子们检查了一番。
事务堂里。离离站在一旁,手指不觉捏紧。
白杨收回灵力,“大家都没事。”
萧清影视线扫过众人:“可他们看上去十分萎靡。”
出发前个个气势高昂,若雄赳赳的公鸡。
回来后虽无伤无损,却垂头丧气,似失去了人生乐趣,浑浑噩噩的。
白杨取出药瓶,让冯鹤分给众人,“头一次见到妖王,或许是太害怕,失了精气,吃些丹药好好修养便是。”
听到这话,离离松开了拳头。
掌心有被长指甲掐出来的血痕,她低头舔掉。
顺便掩饰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武洋第一时间去看离离,“离离,我听说你们遇到妖王了,你有没有受伤?”
离离摇摇头,盯着武洋眉心看。
武洋觉得她的视线有些尖锐,仿佛要穿过他,看到他身后去,“怎么了?”
她舔了下嘴角,摇头,“没有。你去看看其他人吧,我没事。”
白杨询问萧清影此事情形。
萧清影提到离离的功劳,“……幸好她及时筑起琉璃墙保护了其他弟子。”
白杨点头,“师侄大抵是有身为师兄弟子的觉悟了。”
萧清影蓦地想起薄病酒。
其他弟子都萎靡不振,就他看着还好好的。
倒是十分乖巧,不管萧清影说什么,他都照做。
到如今一声不吭,站在门口,也没急着离去。
萧清影走到他跟前,“秦师弟,你感觉如何?”
薄病酒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和腿儿,“挺好的。”
萧清影:“……”
她盯着薄病酒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故人之姿。
薄病酒慢慢红了耳根子,“咳……我虽然知道我很帅,但你这么看,我也是会害羞的。”
萧清影一愣,如鲠在喉,“你……”
小毛:“……”
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就算薄病酒什么都不记得,凑到一起却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萧清影收回目光,“你可以回洞府了。”
薄病酒“哦”了声,还真就走了。
这下反而是萧清影不大适应了。
其实薄病酒走得急,是方便去了。
明明这具身体在秦怜手里的时候,不用吃喝拉撒,到了他这里就有正常需求了。
小毛:“因为他比你更擅长用魑魅魍魉,你要抓紧时间学了。”
薄病酒傻眼,“怎么学?”
小毛噎了一下,有些烦躁,“我也不知道。”
它视线落到了不安的黑雾上。
尽管它们现在倾向薄病酒,把秦怜关了起来。
但魔息在秦怜身上,保不住哪日他就突破禁锢。
哎。小毛心里轻叹。
在它心中,这个人是魔尊,是他选择的躯壳“秦怜”。
但偏偏不是薄病酒。
薄病酒现在只会用黑雾打架。
像小毛说的,用它们做更多事,他可得好好研究一下。
本来他想在骊山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但这里毕竟是骊山,不安全。
于是接了更多的招募令。
此时冯鹤已经重新接手事务堂。
白杨说情,离离都被放出来了。武洋纵然有错,不及离离。
加上他这些时日尽心尽力,协管事务堂。他和冯鹤都看在眼里,自然心疼师弟。
孙诸想了想,淡淡道:“你说得没错,惩罚便到此吧。我还有一些话要交代他们,让他们来大殿。”
大殿前,离离和武洋迎面相逢。
武洋关心她近况,“离离……”
离离撩了下眼皮,淡扫一眼,拐入殿中。
武洋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变化突然。
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
跟着进入大殿,孙诸坐在蒲团上。
与往日端方不同,今日格外松弛。
墨发用一根树枝斜斜挽着,道袍松垮,随意系着腰带,逶迤垂地。
他的手指搭在凭几上,有节奏地轻轻击打。
两人走到跟前,他扬手竖起结界。
“现在没有人可以进入大殿,自然也不可能听到我们在说话。”
视线一一淌过两人,孙诸陡然高声询问:“离离,武洋,你们想不想成为下一任骊山首席?”
两人俱是一怔。
武洋坦言:“师尊,我不想。”
离离:“这是弟子此生的梦想。”
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武洋惊讶地看向离离。
其实,他并不觉得奇怪。
离离向来有很高追求,
两人初识时,便总听她说,要去骊山,要成为一名修士。
她说想当上骊山首席,这很正常。
只是,他第一次看她在除自己之外的人面前坦露野心。
哪怕这个人是他们亲近的师尊。
就这一下,让武洋觉得自己在离离的世界里,不再特别了。
孙诸睨着武洋,“你不想?”
武洋收回目光,“是,弟子不想。”
孙诸指着离离,“那若是她成为首席,你可愿意辅佐?”
“当然。”武洋没有丝毫犹豫。
说完,他偷偷看离离。
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因自己而生的动容。
但她烈焰般的眸子定定的,只是看着孙诸,“师尊,你心中的人选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还有别人吗?”
孙诸笑了笑:“当然是白杨。但,他同我说,若我不在骊山,他也会找个清净之地,闭关修炼,直达天梯。成为骊山首席弟子,要放弃的东西可是很多。”
离离毫不犹豫:“不破不立。”
眼下可不是考虑能否专心修行的时候。
求大道,寻仙途,要先有寻求的本事。
孙诸打量着她。
“不愧是我选中的。”他笑了笑,“你可知,骊山上一任首席弟子是谁?”
离离当然知道,“大师姐,萧清影。师尊,她可以,我也可以。”
孙诸点头,“好,但你还是得证明你有资格接下这个位置。你的修为必须在元婴期以上,还要服众,不得有一人反对你成为首席弟子。”
这也太难了。武洋倒不是担心离离无法修炼到元婴期,而是让每一个弟子都服众这件事……
骊山如今弟子上万,还没算上在外修炼的。
要每一个人都认可她,谈何容易?
离离却露出了一个松快的笑容。
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琅琅,仿佛要让每一个人都听到:
“弟子一定不负师尊所望,成为……首席。”
走出大殿,武洋加快脚步才追上离离。
“我不会跟你争的。”
离离停步,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武洋还记得上一次宗门小比时离离的反应。
这一次他知道怎么做了,认真道:“我不会跟你争。”
他以为这么说,离离就会开心。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能回到过去。
她眼里没有半点温度,慢慢扬起嘴角。
“跟我争?你可以试试啊。”
武洋愣了愣,“什么?”
“赢我,你得有本事才行。”离离缓缓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你有这个本事吗?”
明明是她比自己矮了一头,武洋却觉得她站在高处俯视自己。
“我……”
“武洋,你一直都是个懦夫。”离离淡淡道,“当初你救不了你最好的朋友,也没有帮到你的父老乡亲,现在你又要把机会让给我,你想得到什么?我对你的同情,垂怜?实话说,你这一路走来,有没有什么是你自己千辛万难得到的,又有什么是你不可抛弃的?”
武洋眼瞳猛地一缩。
他不知如何回答。
可他一身修为,成为骊山弟子之后所得的一切,不都是他自己得到的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离离平心静气,“一直以来,你不管得到什么,第一反应都是推开。因为你知道别人会再给你一次,你第二次接受,第三次接受都没什么,你总能得到的。可我不一样,我推开了就失去了。我们俩,看似你一无所有,看似我应有尽有,其实真正两手空空的人是我。”
武洋满嘴苦涩,“不是的,离离,你拥有很多……”
“很多?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从没得到过。”她嘲弄道,“记住,首席弟子这个位子,并不是你让给了我,不是你不跟我争,是我林离离自己亲手得到的。你要或不要,你争或不争,它都是我的。”
说完,她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阵。
“你不配你得到的一切。”她冷冷道,“你配不上它们,武洋。”
“这就是你所谓的‘骨气’。”
“你争与不争,与我无关,首席弟子之位一定是我的。”
“你可以永远做一个‘好人’,永远做那个受害者,只要你乐意。”
直到她离去了,这些话还盘旋在他脑海中。
第133章
从筑基到元婴,要多久?
观骊山弟子,至少要三百年。
离离等得起吗?
她等不起。
离离站在庭前,仰头望去,见远山皑皑,苍生缥缈。
这里是骊山。
是她无论如何都想进的骊山。
就算她真的成了凡人,便是死,她也会死在这里。
离离从储物袋里抽出传讯符。
留言数句后,指尖火焰席卷符纸,任其凭空化作一只纸鹤,朝远方飞去。
纸鹤摇摇晃晃地飞入影都,飞入庭院中,落在水缸边搁置的勺柄上。
丛雨生两根手指夹住纸鹤,听后不免无语,“阿兄,这丫头现在越来越离谱了,竟然问如何在一年内突破元婴。她现在连金丹期都不是,居然想用一年就……阿兄,你什么表情?”
不像他,焦亭远神色微沉,似乎并不觉得这是荒谬之词。
丛雨生突然想到什么,“就算你喜欢沈碧,倒也不必帮她的女儿到这般地步吧!”
焦亭远:“我只是打算将办法告诉她。”
“办法?什么时候一本三千年前的破书上记载的东西也能称为‘办法’了?倘你这么说,那我也知道这办法是什么。”顿了顿,丛雨生继续说,“据说,天道是没有时间的。”
“天道确实没有时间,既然长生,何来时间。”焦亭远仰头看去,“不像我们,她真的可以接近与天松,或许她就能做到。”
丛雨生脸色难看,“逆天而行,就算她突破了元婴又如何,惩罚迟早会来。”
焦亭远:“你觉得她害怕惩罚么?”
丛雨生无话可说。若是旁人,怕也是应该的。可林离离这丫头,还真说不出她会不会怕。
大概率,是不怕的。
离离收到了传讯,看着上面的话,她的神情渐渐变得古怪。
修行之路无法急进,如果她想通过饮用灵液,突破元婴,那自是不必想了,绝不可能。
可是上古典籍记载,天道之中没有时间这个概念。
如果她能进入天道,在其中修炼,别说是一年之内突破元婴了,一个月都有可能。
原本,这般绝无可能的事,根本没必要告诉离离。
可却又一处巧妙:她是骊山弟子,又是首席之徒。骊山为数不多能接近与天松的人里,就有她。
只要与天松允许她进入,那她就可以在无边的时间里修炼,直至突破元婴。
不过,一来她没有灵根,仰赖“碧云天”;二来与天松肯让她进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丛雨生又收到了传讯。
他挑了下眉,递给焦亭远。
焦亭远看后也不说什么,转身往屋内走去。
“我会闭关为她炼药,这些时日便不接待外客了。”
两人平日维持生活,全靠附近的百姓过来买点治疗病痛的药散。
丛雨生打了个哈欠。
还是得他撑起这个家啊。
……
萧清影连着几日没有见到薄病酒。
不觉有些奇怪。
去事务堂时不免多问了一句,“冯师兄,秦师弟这几日都不在骊山么?”
冯鹤道:“是啊,他上一次拿了七张招募令呢,我跟他说可以一起做完了再结算。”
“七张……”萧清影按了按额角。
先前觉得他不勤奋,如今又是否有些勤奋过头了呢?
冯鹤:“师妹,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萧清影:“师兄请讲。”
冯鹤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上一次你和陆师弟带了十几个弟子去蜃影城外的沙漠,遇到妖王没错吧。”
萧清影点头。
冯鹤:“他们也没有受伤,只是精神萎靡了些,这也没错吧?”
萧清影直言道:“师兄,你直接说吧。”
“或许是我多虑了。”冯鹤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近来有些弟子看着总打不起劲的样子,吃了丹药也不管用,成日昏昏沉沉的,毫无斗志。”
萧清影:“或许是修炼太累了?”
冯鹤:“我也想过这个理由,可他们回来之后不曾修炼。要么躺在洞府里一动不动,要么发呆,只说话还有个人样,事事有答应,可我总觉得不应没半点血性。毕竟都在外门小比名列前茅,不想着接下来向上冲,也不该是这幅样子吧。”
萧清影思索,“个个都这样么?”
冯鹤:“除了秦师弟,难不成他把所有人的斗志都吸过去了?”
他只是开玩笑,萧清影却上了心。
……
浮图塔。
薄病酒从沙里抓起一把毛茸茸,结果发现长了蜥蜴的身子。
大眼瞪小眼。
他把毛尾巴蜥蜴丢开,任它爬开。一翻身倒在沙地上,看着苍穹翱翔过的飞鹰,“小毛,你要求也太高了吧。”
小毛:“给你找一个丑的身体你要吗?”
薄病酒:“我觉得这具身体就挺丑的。”
小毛:“……”
薄病酒:“我也没嫌弃啊!我要嫌弃也是嫌弃某人选人的眼光。”
小毛看了眼躁动的黑雾。
小毛:“他听得到。”
薄病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什么?那你不早说,咱们那些盘算他都听到了?”
小毛:“所以我才让你好好学习掌握魑魅魍魉的方法。”
薄病酒头开始疼了,“我怎么知道……”
他又躺下了,闭上眼,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一些文字。
“……宿主……”
薄病酒骤然睁开眼,问小毛:“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小毛:“没有。”
薄病酒东张西望,也没再听到。于是闭上眼再次躺下,这一次他倒是听清了:
“秦师弟。”
薄病酒倏地睁眼。
四目相对。
萧清影背着手,半弯着腰,俯视他,“秦师弟,你为什么躺在这里?”
“师姐,你怎么来了?”薄病酒困惑。
他自觉地挪了一个位子,让给萧清影。
萧清影噎了一下。
“不必了。”她开门见山,“秦师弟,你这些天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薄病酒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会是发现自己是顶替的吧,忐忐忑忑,“没,没有啊,哪里不对?”
萧清影:“那日与我们同去蜃影城沙漠的弟子,回来之后都萎靡不振,精神欠佳,只有你不会。”
薄病酒松了口气,“哦,这事儿啊。”
感觉萧清影盯着自己,意识到太过松弛,“我还以为师姐说我搬空招募令的事儿,因为我拿得多,好多弟子拿不到,大家对我挺有意见的。”
萧清影紧拧的眉微释,“不是这件事。你放心,冯师兄会补上新的招募令,你没有妨碍到他人。”
“那就好。”薄病酒摸了摸胸口,“我也不知道大家怎么回事,可能是平时太卷了,决定躺平享受人生了吧?”
萧清影:“卷?”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天外来客。
薄病酒也不知脑海中怎么冒出来这个字。
但他觉得很贴切,“卷,意思是大家你追我赶,恨不得自己都是第一。我觉得这样太累了,师姐你觉得呢?”
萧清影:“修仙之路——”
薄病酒:“跟凡人读书也没什么区别,人的一生有很多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事。师姐,你之前跟我们说,修士有能力,也应护佑天下万民,维护人间和平。那如果大家都急着修炼,急着飞升,都卷成麻花了,谁来做其他事?”
萧清影:“……”
她按了按眉心,“你说得没错,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薄病酒:“为什么要跟其他人一样?”
萧清影哑然,“因为……你也是骊山弟子,你也和大家一起去蜃影城了。”
薄病酒震惊,“师姐,你不会以为是我让他们躺平的吧?”
萧清影只觉头疼得厉害。
封印薄病酒之后再也没过这感觉了,“我不是这意思……”
“等等!”薄病酒突然抬起手。
萧清影骤然噤声。
就见他两只耳朵灵活地动了动,弹坐起来,往一个地方摸索去。
萧清影跟上,便见他来到一块岩石后,绕了半圈,“找到了!”
萧清影跟过去。
薄病酒两手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玩意儿。
是一只沙狐,小小一只。
萧清影仰头看去,轻身跃到岩顶,看了一眼又落下来,“巢是空的,有血迹,看样子是被附近的其他妖兽吃了。这只……看上去像摔下来的。”
薄病酒刚刚还听到它的声音。
这会儿它的小腹已经不起伏了。
萧清影唏嘘,“它死了。”
“是啊。”薄病酒叹气。
旋即弯下腰,刨了一个坑,将沙狐埋了进去。
萧清影在一旁看着,神情复杂。
她有些弄不清楚“秦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薄病酒起身,“师姐,我跟你回去看看那些精神不振的同门吧。”
萧清影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打了个措手不及,“……好。”
两人离去不久,一只爪子从沙里“伸”了出来。
它一边扭一边爬了出来,气喘吁吁。
小毛咆哮:“让你把它埋了,没让你埋这么深啊——”
薄病酒,猪队友!
……
冯鹤将上次去沙漠的弟子都带到事务堂了。
薄病酒一来,看到的就是一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场面。
不是扶着头就是歪着脚,个个跟去过兰若寺死里逃生似的。
薄病酒下意识问小毛。
没有回应。才想起刚才那具刚死了没多久够新鲜的狐身被小毛看上了,它现在还在沙漠。
冯鹤诧异:“萧师妹,你怎的把秦师弟带过来了?带来也好,秦师弟,你过来,师兄看看。”
薄病酒大大方方走上前。
萧清影观察他反应,并无心虚。
冯鹤的灵力在薄病酒体内走了一周天,看向萧清影,“萧师妹,秦师弟与其他弟子无异。”
薄病酒耸了耸肩,带肩转向萧清影,“师姐,既然冯师兄都不知道为什么,那我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确实不知道。
萧清影从对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读出这几个字。
不知为何,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冯师兄,还是多给他们吃些丹药吧,再看看。”
冯鹤颔首。
蓦地,萧清影想到那日离离也跟着去了,这些时日没见到她,不知她是否也跟众人一样出了问题?
……
仰天崖。
离离走近与天松,缓缓伸手。
指尖触碰树干的一刹那,她眼前翕闪,骤然移动到了一望无际的空间。
天地皆白,脚下是镜面,映照出她的容貌。
这时,她听到纷杂声音,不由自主抬脚走向前方。
天幕上,有关她的画面一一略过。
从她偷听父母谈话得知自己可能成为不了修士,到被孙诸选为亲传弟子,再到惊惧地发现自己失去灵力……
离离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如车轮般滚动。
心中没有悲凉,而是慢慢滋长出来的铁石心肠。
“林离离。”
白发女子从她身后走来,轻声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第134章
离离还没说话,女子轻轻挥手。
她眼前出现了自己站在高位,接受骊山弟子尊崇的场景。
似曾相识。仿佛被打通关窍,离离想起了自己那一次顿悟时的灵光。
“这就是我想要的。”她喃喃自语,“我的执念。”
女子:“当真?”
虽不知女子是谁,但离离下意识觉得不可开罪,此人就是自己能否成功的关键。
她恭恭敬敬,“不能再真。”
女子:“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离离眉心一跳,抬眸看她。
“与天松是天道化身,天道在无限之中,是为永恒。”女子淡淡道,“与你们在外面吸纳灵气修炼,不可同语。”
离离壮起胆子,“弟子想知道,如何才能得到成全?”
“成全……”女子不禁笑了起来,“你一个修士,求天道成全?”
离离咬紧牙关,跪下了,“求您成全!”
女子眼波流转。
离离觉得膝盖被托起,听女子说:“我在人间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你这般的女子。有意思。”
她缓缓走到离离面前,一步之遥。
淡淡一哂,“林离离。骊山弟子之中,竟出了你这样一个人物。”
她知道我是谁?
离离惊诧了一下,想起她大抵就是与天松的化身。
天道的意志,无所不知。
那她一定知道自己取用了与天松的汁液……
似乎是看破了她的忐忑,女子道:“我不怪你。”
离离心里的石头放了下去。
脸颊上一阵冰凉,她惊讶地看着伸手抚摸自己脸颊的女子。
她的手冷冰冰的,没有人气。
“但你既要天道的好处,那从今往后,你就是天道的囚徒,不可后悔,不可与天道作对。”
离离怔了怔。
都说修士与天斗,就是要从天道手中争生机。
做天道的囚徒,又当如何?
她不敢问。
她没有其他选择了,她怕问了,自己的心动摇了。而己心一旦动摇,机会转瞬即逝。
“好。”
离离撩衣,单膝跪下,垂下头颅。
“弟子愿为天道所驱。”
“永生不悔?”
“永生不悔。”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
“你已经答应了,不可反悔。否则这代价……你承受不起。”
代价?
离离只觉得好笑,嘴角微微勾起。
变成凡人,这才是她最害怕的事。
除此之外,所谓的代价……都算不上什么。
女子手指轻轻点在她眉心。
“以后你便可自由进出与天松,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女子看着她,慢慢笑了起来。
“天时地利尽在你手,你能走到哪里?”
……
武洋对上次离离所说耿耿于怀。
在影都忙完了,他想了想,打算带一些丹药符箓上门赔罪。
冯鹤却说林离离外出历练去了,不知多久回来。
闻言,武洋一怔。
来到离离洞府前,果见洞府上有禁制。
他喊了几声。不可能有回复。
心下失落,远远看见陆坚走过来,“武师弟,你在这里啊。”
武洋“嗯”了声,“陆师兄。”
陆坚看了眼禁制,“林师妹出去历练了,听白师兄说她还打算闭关,你找她?只怕这些时日都见不到。”
武洋讷讷,“我……我只是有些东西想给她。”
陆坚:“可以先放在事务堂。武师弟,前些日子你管事务堂做得很好,冯师兄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平日也去帮忙?”
武洋自然答应下来。
陆坚拍拍他的肩,说了些心里话,“武师弟,帮助别人固然重要,但你自己的事也要紧。”
这是劝他多抽出些时间修炼。
武洋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陆师兄。”
……
去过沙漠的弟子仍萎靡不振,冯鹤试遍办法无解。
但好在其他弟子没有出现同样问题。冯鹤与白杨请示过孙诸,后者认为先不管他们,不管是机缘还是劫数,都是天数。
这些人里就“秦怜”生龙活虎。
他短暂地“休息”了一阵,没有狂领招募令。不知为何才过几日又开始了,几乎包圆了事务堂的招募墙。
每日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而萧清影发现自己的洞府前,每日都有一束鲜花。
起初她还不知这黄花是什么,问了冯鹤,他说这是迎春花。
确实,春天到了。
不知是谁送的,萧清影还刻意等待一番。
天蒙蒙亮时,她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近,将一束迎春花放在洞府前。
看清是谁,她愣了愣。
“秦怜”?
原本应该喊住他,问问他为什么要送花。
但萧清影转念一想,“秦怜”本就古怪,或许他……对自己报有幻想。
倘若戳穿他,让其无心修炼,岂非不好?
只是送花,当做看不见便是。
于是萧清影不管那束花。
没想到,“秦怜”第二天来,看见花还在,就把新的花放到一旁。
若是不拿,便越堆越多。
萧清影:“……”
听冯鹤说这迎春花花如其名,春天开放。
萧清影以为春天过去,他就不会送了。
没想到夏天竟还有,不知他哪里弄来的迎春花,四季不凋。从春天到冬天,整整送了一个四季。
花朵零落成泥,她的洞府前常有一座鹅黄色的“小山”。
有时萧清影会想,要不然拿几束进去?
只是想了想,作罢。
心里有个念头,不知“秦怜”会送到什么时候。
这一送就送了三年。
“秦怜”仍在外门,不知道他怎么修炼的,进展缓慢。
门内弟子都忘了他这个曾经令人“惊艳”的天才了,但修行这条路,天才有,寂寂无名者更有,没人意外。
一开始他一个人来,后来带了一只小狐狸。
这狐狸浑身赤色,只眉心有一撮白。
它似乎对“秦怜”送花这件事很不满,有几次作势要咬他耳朵。
一人一狐掰扯起来。
这时萧清影会觉得,像极了薄病酒跟小毛。
他们俩也爱斗嘴。
小毛现在何处去?薄病酒……他被封印在月箭里。
“秦怜”只是修为没有进展。但萧清影观察过,他似乎领悟了其他法门。
他从不参加小比,只领招募令。萧清影不会莫名跟踪他,不知他得了什么机缘。
大道漫漫,能修炼就是好事。
除了送花,他还会参加萧清影的宣讲。
她在外门举办宣讲,为弟子解疑答惑,总是能看到他的身影。
但他从来不提问,也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目光掠过所有人,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身上。
萧清影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这人可真奇怪。
而这种奇怪,旷日已久,愈加频繁地让她想起那个人。
又是一日清晨,天蒙蒙亮。
薄病酒将新鲜绽放的迎春花放下。
小毛趴在他肩膀上,懒洋洋的,“三年了,你还真无聊。不能换一种花吗?”
薄病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这种花,莫名喜欢。
给喜欢的人送喜欢的花,这不是很寻常,“不能。”
小毛转了转眼睛,“你修炼得怎么样了?”
三年前,薄病酒突然跟它说自己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当时小毛心里疯狂打鼓,又忐忑又高兴。
高兴的是薄病酒可算想起来了,忐忑的是他知道自己帮魔尊害他,会不会赶它走。
它想多了。薄病酒说他想起来的是“武功秘籍”。
小毛:“?”武什么功,秘什么籍,什么玩意儿?
薄病酒解释:“我这脑海里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一整套完整待待解锁的秘籍,叫《太虚图》。”
小毛:“……”
它送了一口气,“哦,那真是太好了。”
能想起《太虚图》也是好事,它白担心了。
薄病酒觉得它反应太平淡了:“你知道《太虚图》?”
小毛“嗯”了声,“不过《太虚图》有教你怎么控制魑魅魍魉吗?”
薄病酒:“我不觉得它是用来控制魑魅魍魉的,但我觉得,我要是学得好,我就不用怕秦怜了。”
小毛:“为什么?”
薄病酒:“我可以直接揍他!”
小毛:“……”
小毛知道,薄病酒必须掌握《太虚图》,才能于魔尊抗衡。
它现在有了新的身体,不在薄病酒体内,担心魔尊突破限制,每天都会让薄病酒看一看。
薄病酒发现魔尊不动弹,自己跟他说话也不吭声。
小毛心里隐有不安,可又能怎么样?反正他想起了《太虚图》,先修炼起来总没错。
在骊山内修炼《太虚图》太过危险,一人一狐一拍即合,领多点招募令,去外头修炼。
要不是因为还有很大一部分魑魅魍魉被封印在月箭里,小毛觉得他们根本不需要留在骊山。
幸好他俩发现薄病酒修炼《太虚图》,控制起魑魅魍魉来更得心应手。
这对镇压魔尊一事有利无害,薄病酒立刻勤奋了起来。
但接下去做什么,一人一狐都没底。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竟混了三年。
这三年,薄病酒将《太虚图》解锁到了第八重。
他心里奇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像以前就学过。
读过的书再读一遍,自然得心应手。
要说薄病酒对自己的“过去”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似乎没有执念,活在当下也可以。
当下有“秦怜”的威胁,还有一个他有好感的人,感觉生活挺充实,挺有滋有味的。
回到当下,薄病酒坦白进度,“我卡住了。”
小毛:“卡住了?”
薄病酒点头,“嗯,我修炼到第八重了,卡在第九重。对了小毛,第九重提到的‘魔息’是什么?”
小毛当然知道魔息是什么。
所谓魔息,便是凝聚提炼后的魑魅魍魉。
它偷听过老魔尊与魔尊说话,之所以老魔尊在魔尊将《太虚图》修炼到最后一重,也就是第九重时才将魔息交给他,是因为唯有《太虚图》第九重才能将魑魅魍魉炼成魔息。
而这魔息有何用处?
自然是放入与天松中,可得天道。
扭转正邪,从此之后,魔族即是“正道”,尔等修士才是“邪道”。
听完小毛的解释,薄病酒才意识到秦怜有多可怕。
薄病酒:“那他的目的是不是得到所有魑魅魍魉,用魔息统一天下?那我要是能把《太虚图》修炼到第九重,就可以阻止他了?”
小毛对三界能不能被魔族统一不感兴趣,但它知道要是薄病酒不能碾压魔尊,就一定会被他杀掉。
过程不一样,想要的结果却一样。
不过眼下魔尊还没动作,小毛觉得可以不用着急,“想要修炼到第九重,就必须有完整的魑魅魍魉,可现在剩下的魑魅魍魉在月箭里,怎么做都危险……还是先不管吧。”
在躺平这件事上,一人一狐向来出奇地一致。
能躺就躺,是他俩的座右铭。
萧清影看着一人一狐交头接耳。
她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可以知道,但她既已打消了对“秦怜”的怀疑,便不会做这等鬼鬼祟祟之事。
萧清影的视线落在了那一堆迎春花上。
他倒是锲而不舍。
她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这么久的花。
以及……他还打算坚持多久。
萧清影脚下一动,正要现身,蓦地腰间弟子令牌震颤。
是冯鹤传讯。
冯鹤声音按不住的激动:“萧师妹,你快来大殿,林师妹回来了,她——”
萧清影诧异,“离离怎么了?”她不是外出历练去了么。
“她得了大机缘!”冯鹤破音,“她竟然离元婴就差一步了!”
第135章
大殿广场上挤满了人。
在骊山的弟子都来了,就为了看看这位短短三年,竟一跃从筑基期突破到金丹后期的天才师姐,林离离。
五位长老也在。
三长老振振有词:“这不可能!
但眼下这个“不可能”就站在他们面前。
武洋费力地从挤在殿门前的一众弟子里突出,总算看到那长身伫立的红衣少女。
身形不改,仿佛三年前就在昨天。
但武洋莫名觉得她身上多了一丝万古长青之意。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女微微侧脸。
绯瞳恍若红月。
她自孤寂中来。
是他配不上的高岭红花。
苦涩从口腔迅速蔓延开区,钻入喉咙,直达心脏。
武洋不禁抓住胸口,揪作一团。
这还是离离吗?
这还是他认识的……离离吗?
大长老温声道:“林师侄,你且说说这三年你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何种机缘,为何能从筑基一跃成为金丹后期?”
三长老道:“对啊,这也太蹊跷了。林师侄,你在哪里结的丹,怎么不见天象变化?”
离离淡淡道:“弟子找到了一个上古修士留下的洞府,那洞府里有他留下的禁制,在其中结丹不会引用天象。”
闻言,几人交换眼神。
四长老:“上古大能留下的洞府,在哪里?”
离离:“弟子不知。”
三长老:“你怎么不知道在哪里,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离离:“弟子不知。”
大长老:“你不知道自己如何出来,那还能再进去吗?”
离离摇头,“弟子不知。”
一问三不知。
越是如此,越坐实了此机缘可贵。
因为修士的机缘便是如此,可遇不可求,旁人无论如何也得不来。
“孙师兄来了!”三长老惊呼。
流光瞬入殿中,落在离离面前,幻作孙诸模样。
他攥住离离的手腕,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
离离神色淡漠,只喊了一声“师尊”。
“确实是金丹后期,结婴一步之遥。”孙诸放下她的手,淡淡笑道,“看来天道眷顾你,离离,这么多年以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仅用三年就从筑基踏入金丹后期的弟子。甚至比祝师姐和岳师兄都厉害,你才是真正的‘天道宠儿’。”
听到这四个字时离离的眉毛轻轻抬了一下。
她拱手躬身,“弟子不敢。”
“有何不敢。”孙诸不悦道,“我孙诸看中的弟子,有这等潜力也很正常。”
说完转向几位长老,“诸位师弟,机缘难得,这是属于离离的机缘,虽然我知道你们很好奇,但既然她都已经出来了,想来这份机缘也已了,就算知道那洞府在哪里又有何用?就算是现在的她,也进不去了。”
众人不免失望。
但孙诸说的道理他们懂。猜测离离之所以不知道那洞府在哪里,是因其已坍塌,大能将他的传承交给了这小小弟子,还有何眷顾凡世的必要。
孙诸:“离离,你离结婴只有一步之遥。”
离离认真聆听。
孙诸:
“我曾说过,只要你的修为能在元婴之上,又能得到骊山所有弟子的认可,你便是下一任首席弟子。”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长老们先是惊讶,随后用眼神交流各自想法。都是惊诧于孙诸的选择。
他们一直以为下一任骊山首席会是白杨。
毕竟白杨不管是与孙诸的关系,还是修为、品行,都最合适。
而且听他这么说,早在离离外出历练时,他便已给了她机会?
能抓住,也是她的本事。
殿外的弟子们就不淡定了。
林离离是孙诸的亲传弟子,但让她当首席弟子,是不是太草率?
骊山所有弟子的认可,有那么好得的?
尤其她是个女子……
不必说,离离都知道身后的人心思各异,大多是不认同的。
心下冷笑。
离离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谨听师尊教诲。”
孙诸拨动手指,让她抬起身来直视自己。
孙诸:“为师没想到你竟然用三年,就快满足第一个条件。好,那接下来,你要做到第二件。可有信心?”
离离微笑:“我不会让师尊失望。”
萧清影站在旁边,视线落在孙诸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孙诸看了过来。
他走到萧清影面前,传音入密,“师姐,我们到别处谈?”
萧清影并不是对离离当首席弟子有意见。
旁人或许以为三年从筑基一跃进入金丹后期很荒谬、不可思议,但她可是绮罗和君恒的师姐。
天道宠儿有多逆天,除她之外不会有人体会更深。
殿后山路,孙诸停下脚步,看向萧清影:“师姐怎么看?”
萧清影不解,“何出此言?”
孙诸:“让离离当首席弟子,师姐赞同么?”
萧清影神情舒展,“孙师弟,你现在才是骊山首席,你的看法最重要,不必要我赞同。”
孙诸淡淡哂笑:“可你始终是大师姐,倘若不问你,那这偌大骊山就没有我的师姐了。”
这句话意味太深。
萧清影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我觉得离离应该是天道宠儿,但她的性子还需打磨,若有旁人辅佐会更好。”
孙诸“嗯”了一声,“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打算让武洋协助她。其实三年前我已问过白杨,他无意首席之位,只想等我飞升之后也潜心修炼,有朝一日登上大道。而冯鹤与陆坚我另有打算,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原来如此。确实,白杨跟随孙诸多年,孙诸没有选他确实奇怪,原道是他无意。
萧清影:“我觉得离离很合适。”
孙诸露出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师姐跟我想法一样,太好了。”
“阿诸。”
一道清清泠泠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
萧清影看向石阶上方,只见一个女子款款而来。
她知道这人是谁。孙诸的妻,本来是大宣为了拉拢他,强塞的凡人女子,后来生出感情。
萧清影只见过她一面,算起来这是第二面。
三年过去,她似乎变老了些。而孙诸没有半点变化。
萧清影心中轻叹。
不知往后分别时,会有何种痛苦。
孙诸急前两步,还差三个台阶时将人抱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幽婼的脸有点苍白。
她看向萧清影,微微颔首,“师姐。”
萧清影一怔。
幽婼:“阿诸说他只有一位师姐。我虽不是骊山弟子,也随他喊一声师姐,你可介意?”
孙诸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萧清影明白过来。他并没透露自己是再生转圜,但向幽婼陈明自己“特别。”
于是点头,“没关系,我不介意。”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萌发出新的念头。
孙诸跟她一样,是属于绮罗和君恒话本里的配角。如今她变成了作者笔下另一本书的主角,他仍是配角……
萧清影忽然愣住。
幽婼发觉她重重失神,“师姐,怎么了?”
萧清影往后趔趄两下,险些没站稳,“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她走得急,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幽婼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孙诸慌张地搂住她的腰,直到她的呼吸平顺下来,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掌心。
一滩棕褐色的血。
幽婼轻叹:“阿诸,凡人的命真的好短。便是活到头发苍白,于凡人而言也算长生。”
孙诸的手紧了紧。
他轻轻抚着幽婼的脸,“你会没事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嗯,一直在一起。”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扬起笑容,“我做了甜汤,我们回去吃好吗?”
孙诸点点头,携她往住处去。
……
萧清影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一件事。
从头至尾。
奔到半路,直到无人处才慢慢放下脚步。
她是一个书中人啊!
既然如此,这世界在书中。
那她也算活着吗?
若不算活着,她执着至今的“念”又算什么?
不知哪来的风,令她打了一个冷颤。
萧清影仰头看着她,忽然不明白她一直以来封印魔尊的念头到底属于她自己,还是“天道”灌输给她的。
这么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她却从没发觉过。
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封印了魔尊,故而有一些事便不再重要了?
“师姐。”
萧清影精神紧绷之下,下意识朝声音来处射了一箭。
听见惊呼,她慌忙瞬身拦下羽箭。
灵力割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淋漓。
薄病酒看着血从她掌心滴落地面。
二话不说,他把萧清影拉到一旁。
萧清影怔了怔,没有反抗。
薄病酒找到一块能坐的地方,从袖子里摸出一瓶丹药,“你怎么了?”
萧清影:“……什么?”
她还有些恍惚。
一粒丹药凑到嘴边,她呆呆地看着薄病酒。
后者见她不张嘴,还用丹药怼了一下,“吃啊,你在流血。”
流血而已……
以萧清影的修为,催动灵力就能修复。
她看着薄病酒的眼睛,缓缓张开嘴。
给她喂了药,薄病酒才放心,“这玩意儿不知道好不好使。”
是他从事务堂领的,放在“星空囊”里——这是他修炼《太虚图》领悟出来的储物功能,比储物袋好用多了。
不过小毛说可千万不能让骊山修士知道。
薄病酒想想也知道,“秦怜”是魔尊,作恶多端,他虽然是好人,但霸着身体还看守着他,被发现了纵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
萧清影吃下丹药后便用灵力治愈了伤口。
薄病酒驾轻就熟地拉她的手过来,“嗯,没事了,有用。”
萧清影:“……”
她想起这个人每天早上都给她送花,“为什么是迎春花?”
薄病酒没反应过来。
原来她知道自己在送花?也是,他每次都放在门口,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到。
但是她为什么笃定是自己?
薄病酒恍然大悟,“你发现是我了啊!”
萧清影觉得他有点呆。
薄病酒解释:“因为我喜欢迎春花。”
萧清影:“这花只在春天开,如何四季都有?”
薄病酒学会星空囊的时候,小毛就告诉他,在星空囊里的东西不会腐坏。
还让他多去搞点好吃的,当一个移动的“厨房”。
薄病酒发现迎春花林后,就折了好多丢进星空囊里。每年春天都是他去“采购”的时候。
他只好含糊,“我有保存的办法,师姐,这可以不用说吧。”
隐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隐瞒,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萧清影却莫名有一点点失落,“可以。但你为什么每天都送一枝?”
为什么?
薄病酒看着她。
萧清影等候回答,也看着他。
他的耳根子慢慢红了,红到了脸颊,“我……”
退后可不是他的风格。
才害羞完了,薄病酒壮着胆子:“我喜欢你啊。”
萧清影:“……”
她的瞳孔慢慢放大了。
薄病酒慌得不行,把瓷瓶塞到她怀里,“师姐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步履匆匆,慌不择路地逃窜。
即将逃离现场之际,薄病酒听见身后传来萧清影的声音:
“你认识一个叫薄病酒的人吗?”
……
小院里,丛雨生正在挑拣药材。
他还跟三年前一样,半边脸是毁了的,不过腿好了一点,可以走路了。
忽然,他感觉到一阵威亚从天而降,压得他喘不过气。
少女声音淡淡的,像打招呼又像威胁,“舅舅。”
丛雨生几乎咬碎牙齿,吐出一口血。
这时才觉得威亚散去,他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离离,“你……你现在什么修为了?”
“你变成凡人了。本来修为就低,现在更是坠凡,怪不得什么事都要焦叔叔来做。”离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小屋内,“焦叔叔呢?”
丛雨生擦去嘴角的血,“你娘病了,你不知道?”
离离愣了愣。
丛雨生:“她从去年就病了,不知道得了什么病,阿兄连病人都不接了,每日去看她,你
身为她的女儿……竟不知道?”
……
影都外向北的一片林子,不大不小。
焦亭远站在山顶,眺望影都。
从这里已经看不到流放阁了,自大宣长公主死后,流芳阁就拆了。
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走到一块墓碑前。
墓碑上没有字。
焦亭远点燃三根香,插入土地。
这时,他蓦地感觉到一股热浪逼近自己。
焦亭远没有避开,“你成功了?”
他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离离。
离离脸色难看,“丛雨生说我阿娘病了,说你去探望她,可是……为什么我家里一个人也不在?你从我家出来,又为什么来这里?”
焦亭远有些不忍,“离离……”
她声音在抖,“那是谁的坟?”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阿娘也联系不上你。”焦亭远声音很轻,但足以被她听到,“往日里阿碧与你爹去浮图塔历练,向来没有问题,但不知为何,三个月前他们遇到了一只妖王。你爹为了救阿碧,丧命于妖王爪下,阿碧虽逃出生天,却也中了妖毒。我竭力救治,可七天前她还是走了。临走前她让我去骊山找你,可她如何知道,我是不能出现在骊山的人——”
“不可能!”
热浪将焦亭远额前乱发撩起,差一点烧到他的睫毛。
但他没有动,任火焰快燎伤自己,继续说:“你娘说那妖王实力可怖,恐怕堪比炼虚。一只炼虚期的大妖,如何能无声无息出现在影都之外不过数百里的浮图塔?我找过哨楼的修士,告诉他们外面有一只大妖。但他们去查过,根本没有,浮图塔最厉害的妖兽不过化神期,还只有一两只,被骊山死死盯着,绝不可能出现炼虚妖王。”
焦亭远静静地看向她,“离离,我觉得这是阿碧的劫数。”
“她,躲不掉。”
离离已泪流满面。
“这不可能!”火焰缠住了墓碑,“焦叔叔,你何苦骗我?掀开这坟墓,我就知道是真是假!”
焦亭远怒道:“你要掘出你爹娘的尸首吗?!”
离离的动作停住。
焦亭远倒抽凉气,“你若是不信,去影都哨楼问问。你爹娘当初在哨楼登记过,他们若是死了,骊山不会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已不见了离离踪影。
焦亭远没有离开,而是坐了下来,取出储物袋里的酒,分出两盏,先敬坟中人,再满饮自己。
从天光等到天黑。
直到他看见一片熊熊火势,整座山烧了起来,眉毛才突地跳了跳,“离离!”
红绸卷过他的腰,将他拉到半空。
离离踩在红绸上,于她而言,这也是她的飞行法器,“这座山当我爹娘的坟,还算合格。烧了它,往后别人就不必来了。”
焦亭远无端地多出一丝恐惧。
他抬起头,试图从黑夜里探寻到那少女脸上的动容。
但他什么看不到。这是一个女子,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子。
她早不是昔日的林离离。
回到了影都的院子,离离将焦亭远甩了出去。
他没有受伤,而是趔趄着被丛雨生接住。
丛雨生恼火,“林离离,你发什么疯?!”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焦亭远示意他不要说话。
一个瓷瓶砸到了他身上。
焦亭远握住,发现又是一瓶新的与天松汁液,一阵后怕,“幸好没碎。”
他看向离离,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必担心不够。”
这三年,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焦亭远看着离离,觉得她很陌生。
知道自己的父母死了,她的伤心转瞬即逝。
这还是离离吗?
这时,焦亭远听见离离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妖王长什么模样?”
焦亭远愣了愣,“我……听阿碧说,那是只她从没见过的妖兽,也不知叫什么。模样也怪,说不出是什么兽,浑身上下笼罩着黑雾。当时除了她和你爹之外还有六个散修,不知为何大家自相残杀起来,你爹就是被他们杀的。”
丛雨生越听越惊讶。
林贯霄死了?
那沈碧还活着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问题,焦亭远摇了摇头。
丛雨生脸色难看。
这时两人才听离离淡淡道:“我会找到它,为我爹娘报仇。焦叔叔,我已是金丹后期,不用太久,我就能成为骊山首席弟子。你为我炼制灵液,如此辛苦,可不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等我当上首席,我就带你进骊山。”
焦亭远却摇头,“不必了,我喜欢待在这里。”
离离却冷哼,“焦叔叔,我敬你才唤一声叔叔,你以为你有得选?”
焦亭远无言以对。
丛雨生惊讶不已,“你居然真的……我还以为你离开的这些时日是去找其他办法了。你真的进到与天松里了?”
离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丛雨生是你的弟弟,你们兄弟俩待在一起最好。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好离开影都,骊山才是最安全的,对吧?”
焦亭远一下子就听出她的话外之音,苦笑道:“是啊。”
丛雨生也明白了,骂道:“怎么这么倒霉,不管去到哪里都要被人圈养起来打工!”
离离:“舅舅倒也不必把我跟那些人相提并论。”
丛雨生冷笑,“那我们看看,你们是不是一样的人。”
焦亭远低低说了声“雨生”。
说话间离离已不见了。
她声音很飘,似真非真,“七日后我来取药。”
丛雨生脸色难看,“阿兄,要不然我们离开影——”
焦亭远打断
他,“我答应过阿碧,无论如何也不会弃离离于不顾。”
丛雨生气结,“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看着焦亭远走进小屋,丛雨生生气地砸烂了手边的碗。
过得一会儿,又拾起来。自言自语:“行,我倒要看看这丫头能不能如她所说……”
第136章
小毛在洞府里呼呼大睡。
听到响动,它睁开朦胧睡眼,“买到我喜欢吃的烤鸡了吗?”
“小毛。”
薄病酒在它身旁坐下来,神情复杂,“我是谁?”
小毛不解,“什么你是谁?”
薄病酒:“她认识我。”
“她?”小毛还没明白,“你说谁?秦怜吗?他当然认识你。”
“小毛,我知道你跟秦怜认识,我从来没问过你们之间的事。”薄病酒难得严肃,“但今天她问我认不认识薄病酒,小毛,我跟她之间有故事吗?”
小毛可算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它怎么也想不到萧清影会直接问薄病酒。
这一点也不符合常理。
小毛的尾巴不安地摆动,“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既然你没想起来的话。”
薄病酒:“是说了会破坏我们感情的事吗?”
破坏感情……
小毛曾经动摇过,帮魔尊杀薄病酒。
但如今它反过来救了薄病酒,也算抵消了吧。
除此之外,再有能令彼此心生罅隙的事儿……倒也没有。
面对薄病酒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小毛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了。
此时“电影院”内,囚困秦怜的黑雾动了动。
……
“真是个荡气回肠的——”听完,薄病酒感慨,却卡壳了,“单恋故事啊。”
小毛:“……”
无法反驳,他还真在单恋。
这到最后都主动被萧清影杀了,一切都忘光了还能心系于她,单恋得太彻底了。
小毛却觉得薄病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毛:“你既然都知道你在单恋了,还要继续?”
薄病酒:“为什么不继续?”
大眼瞪小眼。
小毛败下阵来,“要是她又杀你一次呢?”
薄病酒大手一挥,“让她杀,我死得起。”
小毛噎住了,搞不通薄病酒怎么能这么坦然,“你不管死多少次,她都不会喜欢你的。”
薄病酒想了想,“我觉得喜欢不求回报。”
小毛:“?”
薄病酒摸了摸它的脑袋,“求回报的就不算喜欢了。”
小毛无语。谁要他求回报了,至少珍惜一下自己的命吧!
但是看这家伙沉浸在自己感情里的样子,靠不住。
它只能暗下决心,努力保住薄病酒的小命。
小毛:“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薄病酒想了想,“既然魔尊这么危险,我觉得魑魅魍魉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对了小毛,你说我之前特别奇怪,会说一些你听不懂的话,那是不是代表……”
小毛竖起耳朵,“什么?”
薄病酒只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也许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小毛惊讶,“啊?”
薄病酒分析,“本来应该是魔尊进薄冰的身体对吧,但变成我来了,而且我没有出处,还跟这里的人不一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我是从外边来的。”
他想到自己莫名领悟了《太虚图》,在这之前还隐约听到“宿主”两个字。
宿主是什么意思?被寄宿的人?
“而且你说清影用月箭封印了‘我’,但是‘我’在这里,魔尊也在这里,那月箭里封印的是谁?我没有记忆,是否因为我的记忆就被封印在月箭里?”
小毛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得有道理,“或许是你神魂的一部分和剩下的魑魅魍魉被封印在月箭里了。”
薄病酒点头,“没错,所以我必须解开封印,不管是为了恢复记忆还是得到剩下的魑魅魍魉以克制魔尊,这件事都必须做。”
小毛:“可是要怎么解开封印?”
薄病酒翻转自己的掌心,想了想,“月箭是用弈弓射出去的,那……假如弈弓是钥匙,月箭是锁,用钥匙打开锁?”
小毛:“那拿到萧清影手里的弈弓?”
薄病酒:“但那是她的神器,除非她主动给我——而且还要把它带到月箭面前,这难度也太高了。”
小毛垂头丧气,“就没有让她自己主动取下月箭的办法么?”
薄病酒思索,“如果月箭出了问题,她也许会动用弈弓,那……小毛,赌一把?”
一人一狐对视,都从彼此眼中得到肯定。
“赌一赌,单车变摩托!”薄病酒脱口而出。
小毛尾巴挡住眼睛,或许真如他所说,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才有这么多怪言怪语。
……
离离俨然已成了骊山的传奇。
没有弟子不知道这位仅用三年就从筑基冲入金丹后期的师姐。
许多弟子悄悄示好,想着若她能收自己为徒,岂不飞黄腾达。
洞府里,离离听着外边接连不断的声音,冷着脸走了出去。
一众弟子手中捧着贺礼,看见她出来,先齐刷刷一怔,才有声音冒出来。
“林师姐,弟子王锋,倾慕师姐已久,此生之愿是为师姐之徒!”
“师姐师姐,弟子赵乾,特意送来极品灵材!”
“我看师姐一定喜欢女弟子,你们这些臭男人还是滚一边去吧!”
“安静。”
一股热浪冲向众人,将他们掀翻。
这其中也有金丹期弟子,呆愣地看着前方。
“我无意收徒。”离离淡淡道,蓦地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若是想切磋,倒没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
离离:“我很快就要结婴,在大能洞府中时避过了金丹雷劫,如今只怕双重雷劫,不知如何抵挡。若能与诸位同门切磋,从中得到启发,助我结婴,成功之后必会回报助我之人。”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她眼下不收徒,是因为要结婴了。而结婴之后,她只差得到骊山所有弟子的认可,就可以继任首席弟子。
到时她就要收徒了,至于收谁为徒,当然是看现在谁更殷勤、更恳切。
立刻有人跳了出来,“我愿与师姐切磋,请师姐指点!”
旁边一个弟子撞开他,“师姐选我!我知道怎么对付雷电,选我肯定没错!”
“得了吧你,天雷岂是你一个小小筑基能对付的?”
眼看有人打了起来,乱作一团,离离只冷眼看着。
不过是一群蝼蚁……
她在与天松里待太久了。
能说上话的只有与天松的化身,她没有名字,说离离若要称呼她,便叫她“化身”吧。
化身说在与天松里,时间不会流动。
原本离离也可以是静止的,但化身允许她修炼,允许她的时间向前走。
一开始她也奇怪,为什么对方要帮自己。
化身:“你可曾问过天道,为何不予你灵根?”
一句话就将她噎住了。
与天松中数百年,将她燥的性子磨平了不少。
但只有离离知道,这份躁动是藏起来了。
倘若是漫山遍野的火,也可以由天上之水浇灭。
但若这火在地下,如岩浆,如地热,水如何熄灭?
得知父母死讯时,离离其实心中并无太大波动。
数百年不曾相见,她的心绪淡了很多。
听阿娘说过,修为越高的修士,六亲缘分越淡。毕竟岁月和实力摆在那里,任谁也无法回到过去。
她没有回头路了。
从思绪里抽回,离离看向众人。
“不必着急,一个个来。”她双眸泛红,霎时间看穿了每一个人,他们的“心火”就在头脑中跳动。
心火。
这是化身说的。
人的体内都有一把心火,就在识海上面,除非神魂陨落以观之,否则这一生都发现不了。
心火中蕴藏人的七情六欲,失去心火,人便如行尸走肉,无欲无求,任他摆布。
离离不懂,她为什么能看到心火?
或许是因为那本《离火决》。
她不但能看到心火,还能攫取。而心火可以壮大她体内“碧云天”的效果,让“碧云天”维持得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因此她没得选。
就算她不做首席,她也必须攫取心火。
她不得已。
……
萧清影踏入事务堂,便见冯鹤唉声叹气。
“近来不知怎么了。”冯鹤垂头丧气,“师妹,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在蜃影城,同去的弟子似乎得了病,至今未愈,这三年他们萎靡不振,修为停滞,本来是外门前几的翘楚,却落得个不如新人。不知为何,最近又有弟子也这般了。”
萧清影惊诧:“什么,又有人变成这样了?”
冯鹤点头。
这时武洋从后堂走了出来,“师姐,你来了。刚好,师姐,我三年前就在找治疗那些弟子的办法,试了很多丹方,如今可算有点眉目。”
冯鹤打起精神,“武师弟,你研究出什么了?”
武洋:“说来也巧,原本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办法,什么方子都试了,甚至帮他们清理过好几次体内的丹毒,那就是没办法。后来,意外有一天炼丹时被划破了手掌,我的血无意之中滴入丹鼎,我自己却没有发现,后来炼制出的丹药竟然让一个弟子有所好转。”
冯鹤和萧清影面面相觑。
冯鹤:“这未免也太巧了。莫非,你的血有用?”
武洋点头,“我当时还没发现,想了很久不知关窍在哪里。是以某日又划破手掌才想了起来。”
萧清影:“修士身体异于常人,你如今也是筑基后期了,为什么会受伤?”
武洋视线飘到别处,“我……我在学习炼丹的同时也在学习阵法,有一些阵法需要用到阵师的血液驱动……”
冯鹤略知一二,“用阵师的鲜血,那必然是大阵了。”
武洋点头,“是,我想将我的神魂与阵法联系起来,这样就不必提前布阵,用心念就可以催动。”
说回正题,武洋道:“然后我便试着将我的血加入到丹方中,果然有用,不过效用比较弱,需要长期服用。
但无论如何,总算找到办法了。”
萧清影想不通:“只有你的血可以吗?”
武洋当然想过这一点,点点头,“我找过几个师兄弟,让他们帮忙试验,事实证明只有我的血可以。”
冯鹤:“怎会如此?”
萧清影也想不通。
武洋跟这些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眼下救治弟子更重要,“那冯师兄,你帮武洋炼制丹药,我去调查背后原因。”
萧清影先去找了薄病酒。
薄病酒知道自己跟她之间的渊源后,便有些局促,“呃……师姐,你有什么事?”
萧清影打量眼前之人。
他说自己不认识薄病酒。
可他的眼神明明有触动。
萧清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三年前的事又重演了,最近陆续有弟子萎靡不振。”
薄病酒惊讶:“又有人中招了?”
小毛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若有所思。
萧清影立刻注意到了这只狐狸。
薄病酒很少带小毛出去,就近的同门知道他养了一只灵宠,却不知是何品种。
萧清影盯着小毛,眼中的它身影与小毛重叠。
只是对一人的感觉,可以说是巧合。可现在,她觉得这只狐狸和小毛很像,而小毛曾经是她的灵宠,彼此神魂相契,哪怕它死了也有感应。
这也算巧合么?
“师姐,师姐。”薄病酒挥了挥手。
萧清影回过神,“你没事?”
薄病酒在她面前转了两圈,“我没事啊,究竟是什么害了他们呢?”
萧清影:“武洋已经找出能治疗他们的丹药了,秦师弟,你是这件事里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人,我要调查真相,可否一起?”
薄病酒愣了愣。
巨大的雀跃从心中升腾起来。
她在邀请我?邀请我一起断案?
薄病酒当然不会拒绝,“好啊。”
萧清影“嗯”了声,话锋一转,“秦师弟,你这灵宠可真可爱,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薄病酒和小毛同时纳闷:她什么时候喜欢毛茸茸了?
但眼下不好拒绝,况且也没什么,薄病酒潇洒地把小毛递出去。
被命运揪住后颈肉的小毛:“……”
萧清影左手托住小毛的屁股,右手捏住它的后颈肉,接了过去。
小毛被她的“温柔”吓得不敢动。
这还是那个坏女人吗?!
蓦地,它感觉自己的神魂似乎“跳”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触动了它。
小毛僵直住了,小心翼翼地抬眼。
对上萧清影漆黑的眸,那里面倒映出它的模样。
明明是新的身躯,小毛却觉得照出来的是曾经的自己。
萧清影将小毛递了过去,“很可爱的毛狐狸。”
薄病酒喜欢她夸小毛,多少有点爱屋及乌,嘴角的笑按不住,“我也觉得很可爱。”
萧清影让薄病酒明日天亮时在此等候,嘱咐完便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薄病酒洞府的方向。
心绪浮动,海底翻涌。
那是小毛。
那他真的是薄病酒。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风吹起她的发梢,遮住略显朦胧的雾眼。
对不起,绮罗。
我对魔尊动了恻隐之心。
知道他没有死的时候……我很开心。
……
又是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
从站在下面等候挑选,到站到台阶上与孙诸、长老一起,到如今作为未来的首席弟子主持大比。
离离花了七年时间。
七年。
凡人能有多少个七年?
短暂的一生,风一吹就消逝了。
大殿内,离离闭上眼,不敢去想她曾经差点走上的一条绝路。
“离离。”
她睁开眼,看着逆在光里的人。
与三年前相比,武洋变得更沉稳了。如今上着有几分白杨的影子。
他们都是孙诸的弟子,不用她去问,自然有人告诉她。
武洋这三年来在影都和事务堂两头跑,忙着别人的事,怠惰修炼,如今不过是个筑基后期。
她回来之后,武洋没有主动来见。
而是过了这么多天,宗门大比时不得不见。
尽管两人只有十步之遥,离离却知道他与自己的距离太远了。
她要抛下武洋,大步向前走了。
“武洋。”离离勾唇微笑,歪了歪头,“听说,你炼制丹药,学习阵法,是为了别人?我猜,是为了五坊的凡人,还有外门里那些不如你的人吧。”
武洋摇头,“离离,我认为他们不如我。”
离离:“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事实如此。”
武洋如鲠在喉,“离离,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离离打断他的话,“你真的要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跟我叙旧?这种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从前可以,往后不行。”
说着,她向前走去,与武洋擦肩而过。
武洋看着她离去,想到自己是来告诉她好消息:自己找到可以治疗同门的办法了。
但她看着并不在意。
他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与离离,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远的?
离离走到了阳光下。
她感觉几道视线先落到自己身上,是长老们的赞许,是白杨的期待,是孙诸的欣赏……
接着便是数以千计的钦慕和狂热,来自同门。
离离不曾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勾起。
孙诸向旁边走了一步,示意离离上来说话。
“各位同门,又是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离离视线扫过底下的人,“众所周知,赢家可以到仰天崖上、与天松下修炼领悟,还可以得到更珍贵的机会。告诉我,你们想赢吗?”
群情激昂。
长老们被这几乎要响彻长空的“想”字吵得捂住耳朵。
不过这也证明了离离确实得人心。
这时,孙诸淡淡道:“离离,就算有一个人不同意你当首席,也算你失败。”
离离脊背一僵,她知道师尊这是在提醒她,提醒她注意这簇拥下一两个无法察觉的小污点。
它们可能会将她引向失败。
但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林离离了。
离离:“弟子明白。”
……
天亮时,决出了这一届的两个胜者。
孙诸让离离和武洋一起送他们去仰天崖上。
两人早驾轻就熟,过去三年离离不在,是武洋跟萧清影一起。
而萧清影调查弟子萎靡一事去了,故而才他们俩人。
离离走在前面,影子拉长。
武洋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摸她的影子。
这时她忽然停下脚步,
武洋还以为她发现了,却见她皱着眉,仰头看天。
两个弟子也抬起头。
金丹修为的弟子脸色微变,“那是……劫云?”
有谁要渡劫?
离离道了声“快些”,加快脚步。
不多时,四人来到与天松前。
金丹弟子一直看着天,此时他发现这劫云重重叠叠,密不透风,竟来到与天松上方!
武洋也察觉到不对,询问离离,却见她忽然右手按在与天松上。周身灵力波动,转过头来道:“我要结婴了。”
在这时候?
武洋顾不得去想这时机是否太巧,他知道离离没有渡金丹雷劫,而这元婴雷劫必然凶险无比,“我去找师尊!”
眼见他掏出弟子令牌,离离眼底浮沉涌动,道了声“来不及”了,便盘膝坐下。
这时,天上劫云成型,一道与与天松般粗壮的巨雷,二话不说砸了下来!
这异象引起了所有人注意,殿前广场上,众人惊愕地看着仰天崖上凝聚的大片雷劫。
大长老反应过来:“莫不是离离那丫头结婴了?”
三长老:“在这时候?!她的雷劫凶狠无比,无人护法如何能成!”
四长老:“但是她现在应该在仰天崖上……”
白杨着急,“师兄,离离她会不会有事,我现在就去——”
“且慢。”孙诸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现在应该在仰天崖上,有与天松保护。你别忘了,整个骊山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白杨愣了愣,“师兄,那她……”
孙诸笑道:“这丫头,知道双重雷劫可怕,想借与天松的庇护顺利结婴。兴许,她是怕我不答应吧。”
白杨鬼使神差:“师兄,那你会答应吗?”
孙诸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
第一道天雷砸下来的时候,武洋和两名弟子都被卷入了灵力漩涡之中。
他感觉自己似乎要被这磅礴的灵力撕碎了。
这就是雷劫的威力?
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度过雷劫。
听冯师兄说过,死在雷劫下的修士并不少。就算不死,也可能变成凡人。
从此过往如烟消,一切努力皆白费。
毕竟,修士与天斗,争的是一线生机。
“师兄,救我!”
武洋听到了那名筑基期弟子的呼救。
他咬着牙,从袖里取出一个阵法,丢了过去。
阵法触碰到弟子的瞬间,将他保护起来。
武洋看到了金丹弟子:“带他出去!”
金丹弟子捞住筑基弟子,冲出漩涡。
等他想进去救武洋时,却被无形的屏障弹了出来!
武洋感觉浑身酥麻,丹田里的灵力不由自主地流动起来,围着圈儿转,不多时竟有了金丹的雏形。
他本就在筑基后期,没有主动突破金丹期。
如今在这有着磅礴灵力的漩涡中,竟也开始结丹了。
而大殿前,孙诸也微妙地发现了那劫云里有一处不同。
相较阴森森的双重雷劫,这片劫云稍显单薄。
似是想到什么,他瞬身飞向仰天崖。
“我一人去即可。”留着这句话,按住众人。
天雷砸下来的瞬间,离离便进入与天松中。
她看着化身,“这样真的没问题?”
化身眼神直勾勾的,“问题?什么问题?”
离离:“你说这雷劫是与天松幻化出来的。”
化身:“没错,你在与天松内修炼,不管突破到何种境界,都不会有雷劫。不过你既然要,那便给你。”
离离轻轻道了声谢。
化身:“你不管外面那人了么?”
离离皱眉,“谁?”
化身挥手,水镜中浮现出武洋被困在天雷里苦苦挣扎的样子。
离离吃惊,“他、他要结丹了?”
化身:“你的雷劫是幻化的,他的雷劫是真的。”
言下之意……
离离看向她,“武洋结丹会失败吗?”
化身:“我没有预知之能。不过,纵是幻化的雷劫,也有三成威力。他的劫云借了这三成,比寻常的雷劫要厉害。死,不至于。输,很有可能。”
离离愣愣地转眸看向水镜。
武洋可能坚持不过去。
结丹失败,他会变成凡人吧?
慢慢地,离离闭着眼笑出了声。
他本就是凡人,本就应该是凡人,不对么?
化身忽然开口,“有人来救他了。”
画面中,一个人闯入灵力漩涡,一把抓住武洋的衣领,将他带了出去。
离离认出是孙诸,“师尊帮他,不帮我?”
第137章
孙诸可不知道她渡的是假雷劫。
他挂心孙诸,却不看看自己怎么了。
离离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滋味慢慢沉淀下来,变作铁石,铸就心肠。
武洋浑浑噩噩。
睁开眼,发现是孙诸,他替自己挡住了劫云,“师尊?”
孙诸:“我替你挡了一下,但雷劫还需你自己渡,否则后患无穷。”
说着将武洋丢了出去。
劫云跟着他走,不多时便远离了仰天崖上方。
孙诸扭头看向仰天崖,眼中神采忽明忽暗。
化身:“你应当出去了。”
离离点点头,回到劫云之下。
天雷一道道地打在她身上,不痛不痒。
直至受完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劫云散去。
离离內视体内,看见了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在识海盘旋。
“离离。”
回过神,离离看向孙诸,内心不觉有一丝紧张,低头掩饰,“师尊。”
“你竟已是元婴期了……”不知是感慨还是狐疑。
离离不担心他会看破,这可是与天松赐予她的机缘,她如今是天道宠儿,有何可惧?
这么一想,心便放了回去,面上还挂上几丝欢愉,“离离没有丢师尊的脸。”
“很好。”孙诸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视线落到与天松上,“双重雷劫这般凶险,你想在仰天崖上结婴,为师岂有不准的道理。”
被发现了。离离佯装紧张,“弟子不是觉得师尊不许,是不想师尊为难。”
孙诸想了想,“也是。”
这时,远方的劫云也散去,织作一片虹彩。
想来是武洋结丹成功,孙诸挥袖,“走,去看看武洋。”
武洋躺在山坳之中,一身道袍破破烂烂。
离离跟在孙诸身后,看到他的“惨状”,神情一僵。
天雷如此厉害,硬扛的修士不死也伤,她却毫发无损,连一片衣角也没伤到。
毕竟一开始她并没想过孙诸会来。
原本的计划是“结婴”成功之后就遁入洞府,佯装虽结婴成功却伤了元气,须得调理一段时日再出来。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吗?
可她明明背靠与天松。
“离离,喂他吃。”孙诸将丹瓶丢给离离。
离离走上前,扶武洋起来。
武洋睁开眼,见是离离,“离离,你伤势如何?”
离离尴尬道:“我吃过丹药了,没事。”
这话是说给孙诸听的,希望他没有起疑。
孙诸:“昔日绮罗师姐结婴,不过半个时辰便渡完雷劫。神色泰然,仿若无事。”
闻言离离愣了愣。
一股耻辱感猛地从心底升起,令她攥住拳头。
武洋感慨:“绮罗师姐真厉害。”
三人一同回到大殿。
众人发觉武洋成功结丹,正要祝贺,视线却被离离吸走。
结婴之后,她周身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绯雾,举手投足间神采斐然。
这下连萧清影都被她比了下去。
但离离敬重她,仍喊了声“师姐”。
过去有生死之交,只要没有根本冲突,在她心中,萧清影是永远的“清影姐”。
孙诸让门外看热闹的弟子都回去。
大殿里只剩下几位长老,萧清影、白杨等与他亲近之人。
“三年前,我答应离离,若她能满足两个条件,下一任首席弟子便是她。如今,这第一个条件她已经做到了。还有第二个条件,得到骊山每一个弟子的认可。”
孙诸看向离离,“离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能有人反对她当首席弟子。
哪怕是一个人。
离离镇定道:“弟子知道。”
“好。”孙诸点点头,“为师给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会当着所有人骊山弟子的面,宣布你是下一任首席,若到时有一人反对,那……”
他蓦地看向武洋,“武洋,你就是下一任首席。”
武洋惊讶地睁大了眼。
“师尊,我不——”我不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诸用灵力封住了嘴巴,“我的决定谁也不能更改。”
武洋向离离投去颓丧的一眼。
这并非他本意。
离离却不看他,嘴唇紧紧抿作一条线,脸上写着倔强,“是。”
她答应得干脆,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输。
孙诸似是赞许地点头。
殿外还堵着一堆弟子,离离从后门离开。
武洋追出来,“离离!”
离离头也不回,“你才结丹成功,气息不稳,还是回洞府修炼吧。”
武洋看着天边远去的一抹红影。
他和离离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心下茫然。
……
得知离离和武洋都没事,还成功结婴、结丹,萧清影真心为他们高兴。
不过眼下,她还需想想怎么对待薄病酒。
他没有死,可他为什么要以秦怜的身份潜入骊山?
他和小毛如今的目的又是什么?
萧清影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
譬如,她先前就有过的一个猜测。
薄病酒……真的是魔尊吗?
萧清影想到了一开始“秦怜”的种种古怪举动。
他们……是一个人吗?
萧清影不知道薄病酒的目的是什么。
直接问他,大概得不到答案。
倒不如……观察一番。
天蒙蒙亮,薄病酒就在自家洞府前等候。
他搓了搓小手,按捺下激动,“你有没有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小毛警铃大作,“不会是她发现了咱俩的身份了吧?!”
薄病酒很乐观,“也许是另一种可能。”
小毛:“什么?”
薄病酒:“她喜欢上我了啊!”
小毛:“……”
忍住咬他的脸一口的冲动,“你还是想想怎么修炼到第九重吧!”
薄病酒不以为然,“这都三年了,他也没反抗,我看会不会再往后时间一长,他就闷死了?”
小毛:“你还不如闷死我算了。”
“秦师弟。”
薄病酒抬头,便见萧清影站在剑上,朝他伸出手,“走。”
他怔了怔,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萧清影的神情有刹那柔和。
等站到萧清影身后,他才记起:“师姐,我带我的灵宠一起去,可以吧?”
萧清影没有回头,“可以。”
真的对他态度好了特别多。
感动。
小毛窝在薄病酒怀里,探出个脑袋。
它狐疑地打量萧清影的后脑勺,有些困惑。
两人先来的事务堂。新增加的问题弟子不多,有一些吃过武洋的丹药后,神智略有恢复。
萧清影询问一个弟子,“师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弟子浑浑噩噩,“我……我不记得了。”
询问其他人,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萧清影叹了口气。
薄病酒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主动上前,“兄弟,你什么感觉?”
弟子:“我感觉……很累……”
薄病酒:“累?是哪种累?是身体上的累,还是精神上的累?”
萧清影挑眉,还有这种区别?
弟子:“精神……整个人,提不起劲儿,觉得干什么都没意义,没必要。”
“好像一匹累垮了的牛马啊。”薄病酒脱口而出。
知道眼前之人是薄病酒之后,萧清影对他疯疯癫癫的模样都司空见惯了。
她追问:“牛马是什么?”
尽管还是个失忆人士,只要他认真回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也能冒出脑海,“牛和马,不都是拼命干活的吗?从出生开始就在干活,慢慢地就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失去了斗志,失去了乐趣。”
冯鹤走过来,“没错,他们就是失去了对修炼的渴望,觉得修炼没有意义,何苦劳烦?秦师弟,你这用词很精准。”
萧清影:“意思是他们修炼太久,觉得修炼没有意义,也不必追求仙途,故而变成这般模样?可怎么会这么巧,一开始是一同去蜃影城沙漠的弟子,现在这几个骊山弟子平日里也常结伴历练。”
薄病酒接着大开脑洞:“也许这是一种让人变成牛马的病毒?”
萧清影不解:“病毒?”
薄病酒点头,“没错,病毒嘛,又病又毒。我看啊,这病毒有传染性,他们都感染了同一种病毒,才会一起发作。”
萧清影盯着他:“所以,你为什么没有感染?”
囧。
薄病酒忘了自己也是参与者之一。
他这么说,嫌疑岂不是很大?
薄病酒挠了挠脸:“也许……我有抗体,我很特别?”
冯鹤道:“师妹,我觉得秦师弟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如何解释加了武师弟血液的丹药有用呢?”
萧清影:“……”
她也想不通。
薄病酒两掌一合,“这还不简单,他身体里有抗体。”
病毒,抗体……
萧清影按了按眉心。
她可以确定,薄病酒真的不是魔尊。
这些词都是哪里来的?
冯鹤虚心求教,“师弟,抗体是什么?”
“就是可以对抗的……呃,反正你理解成他的血可以对抗病毒。”薄病酒哪管这些词哪里来的,从脑瓜子里冒出来了他就用,“既然他有抗体,那就让他做丹药嘛,吃着吃着大家就好了。不过要是不找出病毒的来源,就没办法根除了,接下来估计还会有新感染的人。”
冯鹤惊讶:“啊?这……”
萧清影:“秦师弟,你觉得这病毒可能是人为的么?”
薄病酒摇头,“这我哪知道,这么厉害的病毒,也可能是大自然的?我有一个猜测,上次大家一起去的地方不干净,但是我们这些没有感染的人体质好,所以这帮人回来之后,就感染了其他体质差的人。”
冯鹤:“可是秦师弟,我们是修士,何来体质好坏?”
薄病酒反问:“修士就一定百毒不侵吗?”
冯鹤:“为什么不一定?”
薄病酒:“世界这么大,凭什么一定?”
四目相对。
冯鹤被问懵了,有关仙途的一切都是他从书上看来的,从入骊山开始,他就不曾离开过骊山,一直在事务堂和洞府两点一线地打转。
忽然,他神色一凛,郑重地向薄病酒行了一礼。
薄病酒被这突如其来的鞠躬吓到了。
冯鹤:“秦师弟,你说得对,世界这么大,一切皆有可能,是我狭隘了。我徒有修为,却不知何谓仙途。看来,我需要好好地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薄病酒:“?”
他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等等……”
萧清影打断两人交流,“秦师弟,依你看,既然此事有可能只是意外,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138章
薄病酒想了想,“先把这些人隔离起来,治好再说,然后观察一下还有没有新的感染者,这样就可以确定到底有没有传染性了。”
本来他还想说,他跟萧清影都没事,说不定他们也有抗体。
但他现在用的可是别人的身体,体内还有一个魔尊,可不能轻易试验。
不过,武洋来事务堂听了他们一番推论后,分别跟萧清影和他要了点血。
薄病酒浑水摸鱼,扎了小毛的爪子。
过得两日,武洋告诉他们,很可惜,两人的血并没有用。
只有武洋的血有用,为什么?
武洋自己也说不明白。
总而言之,有用就是好事。
……
离离听献殷勤的弟子说,近来骊山弟子中出现了一种病。
得此病者灵气尽失,镇日浑浑噩噩,郁郁寡欢,总觉前途茫然,不知所去。
不知谁说这病能把人变成“无心之人”,于是“无心病”这说法传开了。
无心?
离离听了忍不住发笑。
心火被夺走了,可不是无心么。
可他们的性命还在,至于心火,也许往后会慢慢长出一点来,又有何碍。
不过,当离离听说武洋研制出了能治无心病的丹药时,心下不大痛快。
她还以为是什么一次见效的丹药,打听了两句,才知道吃上大半年,也就恢复那么一点点。
能同他人说话了,却还断断续续。大多时候有气无力,痴愚痴笨。
离离已经不把武洋放在眼里了。
论修为,她是元婴期,他一个金丹期怎么
比?
论身份,骊山个个都认为她会是下一任首席弟子,他算什么东西?
只是没想到冯鹤突然请辞事务堂掌事一责。
理由很滑稽,他认为自己一直待在骊山,极少外出历练,对这世界认知不足。
“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他这么说。
更可笑的是孙诸居然同意了。
这么一来,事务堂无人主持大局,众人想到了先前被罚,却一个人将事务堂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武洋。
请示过孙诸,后者也同意了。冯鹤走后,就由武洋继任掌事一职。
这么一来,弟子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武洋也是孙师兄的弟子,他为骊山弟子做了这么多事,凭什么他不能当下任首席?”
“林离离修为更高没错,但她为骊山弟子做过什么?”
“选首席弟子,不应该选一个一心为骊山着想的人吗?”
这些话传到了离离耳中。
彼时她正在洞府中,享受一众弟子献殷勤。听着底下的人吹耳旁风,她捏碎了手中琉璃盏。
突如其来的威亚笼罩了所有人,双腿一软纷纷跪在地上。
离离视线扫过这一帮人,忽地冷笑,“其实你们也觉得武洋比我更适合当首席弟子,是吗?”
弟子们冷汗涔涔。
“林师姐,这怎么可能!”
“林师姐,在我们心中,你就是下任首席的第一人选,武师兄再好,也轮不到他啊!”
“是啊师姐,我们都支持你!”
离离微微眯起眼。
原本她以为不需要夺走太多心火,三个月后也能顺顺利利继任首席。
化身说得很对。
“人,是不可信的。”
“你只能相信自己。”
满腔怒火化作唇畔淡笑。
离离缓缓道:“那我应该怎么感谢你们呢?这样吧,师尊教了我很多亲传弟子才能知道的法门,我可以从你们之中挑出一些人来……”
……
武洋发现进来得无心病的弟子越来越多了。
这些弟子既有内门也有外门的。他试图找出他们之间的共性,却发现这些人的功法、修为、出身都不同。
继续打听,武洋发现了一件事:
其中七成人都见过离离。
这时,武洋想到当初去蜃影城沙漠的人里也有离离。
因与离离心生罅隙,不曾想过她的干系。
莫非,此事与她有关?
他不愿这么想。
却仍按捺不住,找了过去。
离离感觉到洞府外禁制在动,原本不想理会,念头一转,解开禁制走了出去。
看到是武洋,她挑了下眉,没急着说话。
武洋反而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才半个月没见,她的容貌更艳丽,气势更凌厉。
这般的离离站在他面前,武洋完全无法将她与过去那个跟他穿梭在索桥窄巷的少女联系起来。
恍若千年。
离离见他不语,还是先开了口,“武洋,你有什么事?”
“我……”武洋回过神,“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离离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她知道会有人发现端倪,只是没想到来找她的是武洋。
要夸他聪明呢,还是对她已经没有信任了?
离离终究还是无法维持面具,当下冷了神色,“你要问什么?”
武洋浑然不觉,“离离,你听说有许多弟子得了一种怪症,‘无心病’么?”
离离:“听说过。”
武洋:“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近来都见过你。”
离离冷笑。
她也算小心了,一部分人是她亲自去见的。但骊山这么多弟子,纸包不住火。
便是打着切磋修为的幌子,也不免被怀疑。
未雨绸缪从不是她的性子,撒谎也不是。
“嗯,所以?”她反问。
武洋声音很轻:“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离离反问:“你在怀疑我?”
武洋一怔,“我不是……”
离离打断道:“不是你又为什么来?你怀疑我。武洋,如今你连我都不信了?”
武洋:“……”
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来的。”
也许他只是想用一个借口见见她。
“此事与我无关。”离离转过身,“若是认为是我引致了这所谓的‘无心病’,那你就去告诉师尊吧。横竖只要我输了,首席弟子就是你的。”
武洋百口莫辩,“离离,我并不想当首席弟子。”
话音未落,离离的口吻咄咄逼人,“那你想做什么?”
武洋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现在才意识到,真如她所说,自己是个极其软弱之人。
“若无他事,你可以走了。”
说罢,她走入洞府,升起禁制。
离离以为武洋会将此事捅到孙诸那里去。
她心下早已编好说辞,当真无法应付之际,便向化身求助。
只是过了好几日,并无风声。
也没有其他人来找她。似乎,武洋没告诉其他人。
是愧疚?还是胆怯?
这问题在离离脑海中闪过一瞬,便被抛到脑后。
为免起疑,她特意收手了半个月。
这半月里,她也想过,若只夺走反对她当首席的弟子的心火,需要做的事会少很多。
可左思右想,离离还是决定取走所有人的心火。
她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其他人。
……
是夜。
薄病酒突然惊醒,吓了小毛一跳。
小毛打了个哈欠,晃动尾巴,“怎么了?”
像他们这么执着于睡大觉的主仆,可不多见。
薄病酒按了按眉心,“我刚才梦到黑雾散开,然后……他冲我笑。”
小毛:“他?”
说完它就明白过来了。
小毛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看看?”
薄病酒已经看过了,魑魅魍魉好好的,秦怜也还在。
他就跟死了一样,从不说话。
梦里那阴测测的笑容太过恐怖,直接将他吓醒了。
小毛观察薄病酒的表情,“看来要尽快拿到月箭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薄病酒不是喜欢未雨绸缪的人。
但此时他无法忽视内心巨大的危机感。
袅袅上升,青烟般缠着他,摸不见看不着。
他重重点头,“嗯。”
但要怎么才能再上一次仰天崖呢?
上一次能去是因为“秦怜”拿了宗门大比的魁首,而他已经夺过一次魁首了,是不能再拿一次的。
就算赢了也会被顺位,不能上仰天崖。
一人一狐都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
这焦虑倒没持续很久。
薄病酒听其他人在议论一个不知从何处走漏来的消息:再过两个月,孙诸就要宣布谁是下一任首席弟子。
尽管先前孙诸公开表示过他
属意离离,却有空穴来风之言:也有可能是武洋。
但不管如何,首席弟子要换人了。
到时,为庆祝此事,仰天崖的禁制会暂时关闭三日,到时与天松周遭充沛的灵气会流通到骊山各处,仿若甘霖遍洒大地,饶是外门弟子也能享其好处。
关闭禁制?
薄病酒不由得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上仰天崖?
那不就是个拿月箭的好机会?
又打探了几天,才知道虽然仰天崖的禁制关闭了,可也不是谁都能上去的。
不过,听说这首席的交接仪式其实有两次。
一次是在大殿中,当着所有骊山弟子的面。另一次是在与天松面前,毕竟骊山没有掌门,首席弟子形同掌门。往后离离守护与天松,自然要上告天道。
而第二次需要一些“见证者”,由与天松选定。
薄病酒正在想怎么成为“见证者”,第二天就有一道灵光从仰天崖上射出,落到了他洞府的禁制上。
其他弟子出来看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恭喜你啊秦师兄。”隔壁洞府的弟子阴阳怪气,“你被选中了,可以在与天松下见证林师姐继任首席。”
薄病酒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随机的?”
弟子:“谁知道呢。难不成秦师兄还能让天道选你不成?”
这倒没办法,薄病酒觉得自己有点气运在身上的,“那我运气还挺不错的。”
见他一点也不吃阴阳怪气,弟子气结,甩袖离去。
小毛跳到他肩膀上,“这么顺利?”
薄病酒“嗯”了声,“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小毛,你说到时候要怎么拿月箭?”
和“走一步看一步”的薄病酒相比,小毛也就是多“一点点计划”而已。
想到到时候上面还有其他人,它心里冒出个计划:“你听我说……”
第139章
萧清影还要继续往下查时,武洋找到她,“师姐,我知道大家为什么得‘无心病’了。”
对上萧清影询问的目光,武洋挺了挺脊背,“是……蜃影城沙漠的一种妖兽……很稀有的妖兽,或许跟那妖王一样,混合了其他妖兽的血脉。有弟子被它咬了,没有查出来……总之,与妖兽有关。师姐你不必担心,我可以炼出丹药,慢慢治好大家。”
萧清影向来信任武洋。
不疑有他,她点头,“既然如此,此事交给你,我也放心。”
武洋眼里闪过一刹的愧色。
但很快被另一种毅然决然取代。
萧清影知道薄病酒被与天松选中,心生讶意。
到现在她还没揭穿薄病酒的身份。
尽管他身上有太多疑点,显然,薄病酒与“秦怜”并不是一个人。
如果是,那他的演技就太好了。回顾往昔,萧清影并不觉得他有这么好的演技。
先前的“秦怜”,究竟是谁?
倘若她现在就跟薄病酒挑明,他会告诉自己么?
亦或者,死不承认?
与天松为什么选择他?天道不应通晓一切么,它是否发现了薄病酒的身份?
一切犹如在谜团之中。
萧清影原本是个从不畏惧探索真相的人。
但此刻她想到了自己了解薄病酒的那一日。
任凭自己取走他的性命……
如果他不是魔尊,自己岂不是欠他一条命?
复杂的情绪在萧清影心中蔓延。
她也说不清该如何对待薄病酒了。
而薄病酒忽然不觉她的纠结,仍每日送来迎春花。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他忽然发现萧清影洞府前的迎春花被清理干净了。
薄病酒愣了愣,不会是有人看这堆花泥不顺眼,给他丢了吧?
正纠结时,忽见洞府门开,萧清影的声音传来,“送了这么久……进来饮杯茶吧。”
薄病酒今天没带小毛出来。
他只是想了一瞬,便抬起腿,迈开大步子走了进去。
见他真的进来了,萧清影反倒有些惊讶。
薄病酒大大咧咧地在石桌旁坐下。
眼前一束迎春花插在了琉璃花樽里,撞入他眼中。
他愣了一下,开心了起来。
萧清影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花。
是她亲手拿进来的,这琉璃花樽……也是去事务堂讨的。
她破天荒的拘谨。
茶香四溢,萧清影端起茶杯,抬眸飞快地觑了一眼。
薄病酒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像朋友相聚。
他们倒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萧清影从没想过,她与薄病酒竟能这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上一盏茶。
他向来聒噪。
嘴是停不下来的。
今日却默默喝着茶,一声也不吭。
很是罕见。
萧清影知道她眼下做什么最对。
可她偏偏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薄病酒起身,“我该回去了。”
萧清影怔了怔,扭头看天色。
云海之上夕阳铺闪。
萧清影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薄……”
薄病酒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对,萧清影哑然,话到嘴边变成一抹苦笑,“秦师弟,这花很漂亮。”
“我知道。”薄病酒自信地抬了抬下巴,“它够漂亮才配得上你。”
萧清影:“……”
她觉得有些好笑,却不知好笑在哪里。
“我们算朋友了吗?”薄病酒忽然问。
朋友?
萧清影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应该算。”
薄病酒看着她淡然的神色,想到小毛说,她杀过自己一次。
当时他说:“这样啊,既然我愿意让她杀,那一定说明她是个很好的人。”
小毛气得当场要支棱过去。
眼下薄病酒忽然想到这件事,“那你会杀朋友吗?”
这话说的。萧清影摇头,“当然不会。”
薄病酒很满意地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其实你要杀的话也行,我不在意。”
萧清影怔了怔。
回过神来,心下愕然:他什么都知道?!
……
骊山患上“无心病”的弟子越来越多。
一开始多是外门弟子,渐渐地,内门也有许多弟子得“病”。
武洋的丹药不够用,凭他一人之力,治不了这么多人。
冯鹤离开宗门之后,事务堂弟子供他差遣。白杨在知晓孙诸有意将首席之位交给离离或武洋后,也在两个月前离开宗门外出历练。
兴许是事情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孙诸要见武洋。
殿内,孙诸问道:“近来许多弟子颓靡不振,荒于修炼,这件事你可知道?”
武洋局促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知道。”
孙诸:“听说它还有个名字,‘无心病’,只有骊山弟子会得,而且,用你的血炼制的丹药可以缓慢治疗?”
武洋一怔,慢慢抬起头,“师尊……什么都知道?”
他话里有话。
孙诸却好像并不知道此事与离离有关,“一个月前便听诸位长老提过。”
一个月前?
武洋不解,既然长老们都告到他那里了,为何如今才来讯问?
孙诸却话锋一转,“三月之期快到了。”
武洋脊背一僵。
孙诸看向他:“如果你能解决此事,首席弟子之位就是你的。”
武洋倏地抬头。
他明白孙诸的用意了,“师尊……这是给我的考验?”
孙诸淡淡“嗯”了一声,“武洋,你可曾想过,人心如此,何来‘无心病’?”
武洋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师尊,不求大道,不事前途,岂非无心?”
“你是这么想的?”孙诸忍不住笑了,“这听上去更像离离的想法 。”
武洋一时说不出话。
孙诸反问:“武洋,不求大道,不事前途的,不是你么?你可知门中弟子如何看你?都说你虽然是首席的亲传弟子,却远不如离离。不与内门弟子交好也就罢了,偏生与那些资质低下、仙途茫茫的外门弟子厮混在一起,还总是去右罗,自降身份,与凡人无二。不少人觉得,若首席亲传这个身份给了他们,早已直上青云、飞黄腾达。”
武洋下意识反驳:“可当初并不是我想当首席亲传……”
孙诸打断:“那你当初何不拒绝?莫非,你以为为师会因为你拒绝,便刻意折辱?”
武洋讷讷,“不,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武洋。”孙诸正色,“你几时能大大方方地为你所选而活一次?”
这句话仿佛钉子,将他钉在原地。
所有辩驳在喉头蠕动,生根,堵着他的喉咙。
“不选也是选。”孙诸摆了摆手,“你输了,是否如你所愿?”
“我并不觉得‘无心病’是什么大事,你愿意医治同门是好事,坚持下去便是。”
“至于其他……”
孙诸想了想,“等这次首席继任结束后,看离离如何处置此事吧。”
武洋虽不知离离怎么影响到其他人。
但让她来处置,一定会做的比他更好。
一切因她而起,她当然有更好的办法。
看着武洋离去的背影,孙诸若有所思。
脚步声从右侧传来。
他慌忙起身,扶住来人。
来人正是幽婼。不过三个月,她愈发衰老,一头墨发转作银白,皮肤皱如树皮,老态龙钟。
孙诸脸色难看,话里夹杂不知向谁的哀求,“快了,就快了……”
……
天还没亮。
离离静静地盘膝坐在石床上,过得一会儿,轻身飞出洞府。
看着远方的一缕日光透出,由衷地露出笑容。
殿前广场站满弟子。
离离从上空掠过,头也不低。
她脚步轻盈地走进大殿,等候孙诸宣布结果。
孙诸看向她身后,“武洋还没来。”
是不敢来,还是不想来?
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无所谓。
离离站在原地,与孙诸一起等。
等来了萧清影,等来了陆坚,等来了几位长老,都没等来武洋。
他临阵脱逃了。
离离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个可能,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眼看晨光已落到大殿的地砖上,孙诸起身。
他先走出大殿,离离跟在后面。
弟子乌泱泱的,却鲜有人声。
打眼一瞧,将近一半人脸上写着漠然。
离离看向几位长老。
他们悄悄议论起来。
“怎么这么多弟子看着无精打采的?”
“可是这‘无心病’还没治好?”
“修士也能生病,闻所未闻……”
弟子之中,薄病酒看看左右,忍不住跟小毛私语,“大家看着像丧尸是怎么回事?”
又口出“诳言”了,小毛:“丧尸是什么?”
薄病酒:“丧尸就是……”他想不起来怎么解释,但就是觉着这帮人像。
骊山有这般异样,孙诸却跟不知道似的。
他微微转脸,示意离离过来。
离离走到他身边。
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孙诸的声音,“今日起,林离离便是骊山首席弟子,位比掌门,执掌骊山大小事务,谁有异议?”
安静。
广场一派的安静。
“在外历练的弟子也收到了传讯。”孙诸从腰间取来令牌,“如果有人不同意,我也会收到传讯。”
离离紧紧盯着他的令牌。
她并非百分百有把握,比如这在外历练的,便是她无法掌控的。
此刻她只能从心里祈祷不会有人坏她好事。
令牌没有亮起。
孙诸微微颔首,转眸,“好,我再问一次,可有异议?”
广场上似乎有人伸出了手。
但被旁边的人拉了过去,制止了。
孙诸眼尖,立刻叫住:“你!可是不同意林离离当首席?”
那弟子周围的人散开。
骤然失去人墙,他仿佛衣不蔽体地站在那里,“孙师兄,我……”
“师尊,他没有异议!”
一道声音从右侧传来。
见武洋还是来了,离离用力地皱起眉头。
武洋看了那帮眼巴巴的弟子,对孙诸道:“师尊,他们没有异议,大家都同意离离当首席。”
孙诸:“你替他们做主?”
武洋:“没有,我与他们交好,是他们拜托我帮他们说的。”
孙诸笑了,再度看向那个弟子:“果真?”
那弟子身旁的人拽了一下他,低声:“听武师兄的!”
弟子拳头紧握。纠结再三,似是放弃了,“对,我们听武师兄的。”
武洋反而松了口气,“师尊,我……希望离离希望当上首席。”
希望?
这个词让离离有点不舒服。
却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好似胳膊上被扎了一下,伤口极小,找不到,却隐隐难受。
“好,几位长老可有异议?”孙诸扭头。
长老们自然是听他的,看孙诸似乎打定主意要将首席之位交给离离,岂有不从的道理,“没有。”
“那——”孙诸将弟子令牌交到离离手中,“林离离,从今之后你就是骊山首席弟子,骊山无掌门,你既是首席,便要肩负起重责。倘若骊山毁于你手,你定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可明白?”
离离跪地,双手捧着令牌,垂头朗声:“弟子明白!”
下一刻,她感觉一股暖流从掌心流经全身,腰间令牌黯然无光。
再看掌心令牌,那上面的“孙诸”二字化去,慢慢浮现出“林离离”三个字。
离离呆呆地看着这块令牌。
它是骊山首席弟子的象征,而此刻,就在她手中,就属于她。
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喜悦?激动?还是不可置信?
都不是。
她竟然十分平静,仿佛这就是她应得的。
失去了,再夺回来,不必喜之。
人群中的薄病酒忽然觉得掌心痒痒的。
摊开手掌,只见一道暖光在掌心跳动。
暖光化作一条丝线,向外绵延。
下一刻,薄病酒被“拽”了出去。
他仿佛是掌心被牵引的玩偶,左顾右盼,还有其他人跟他一样。
他们要去哪里?
直至满冠华盖近了,才知终点是何处。
丝线没入树冠中,薄病酒身体一轻,落在地上。
小毛从怀里钻出来,左顾右盼,看见有其他人,忙又钻回去。
它把身体摊得扁扁的,从外面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薄病酒也不知道它怎么隐匿气息的,反正把其他人耍得团团转还算绰绰有余。
看见其他弟子慌忙站到两边,薄病酒也赶紧走到不起眼的地方。
几道流光砸到树下。
武洋是来得最慢的,他发现这才过去三个月,离离竟然元婴中期了,十分惊讶。
萧清影有些诧异,“师兄,长老们不来么?”
五位长老和陆坚都被拦在了外面。
现在仰天崖的禁制还由孙诸把控着,只有一个解释,他不想他们进来。
孙诸话里带着深意:“这么些人就够了。”
说罢,示意离离走到与天松树下。
离离甫一靠近,便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吹起两鬓墨发。
腰间弟子令牌隐隐泛光,离离拿了起来。
薄病酒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观察着。
蓦地,他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
神魂沉入“电影院”,四下张望。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毕竟没有异动。
这时,薄病酒发现黑雾变得稀薄了许多。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电影不都这么演的?
蓦地,他浑身汗毛竖起 ,几乎没有思考,转身、抬手、召唤:“魑魅魍魉!”
黑雾如潮涌般簇拥向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席卷而去。
秦怜没想到他竟然“感觉”到了。
还没来得及袭击,魑魅魍魉裹住他的身体,将他往下一拽。
秦怜重重“摔在”荧幕前。
他一动不动,薄病酒却不觉得他被禁锢了。
但这时他听到小毛在喊:“薄病酒,快,好机会!”
薄病酒被“推”出了“电影院”。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可能是小毛做的,那刚刚那股力道是哪里来的?
周围还有很多人。
薄病酒抬头,看见小毛不顾一切地跳向那深深扎入树干里的月箭,“小毛!”
担心它的安危,薄病酒根本没思考,便也跃了上去。
他的手指即将触摸到小毛时,穿过了它的身体。
下一刻,他攥住了月箭。
玉石般的凉感沿着肌肤,一寸寸爬到他的胸口。
一种与他握住弈弓时一样的感觉从胸口流了出去,裹住月箭。
这时薄病酒才看到了从衣襟里钻出来的小毛,对方惊愕非常:“你怎么突然动手了?!”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电光火石之间。
萧清影看着薄病酒飞身时,脑海中蓦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从朦胧到清晰,她记起了一切在与天松中见到化身的场景。
薄病酒真的不是魔尊。
她已经见过魔尊了。
当时化身从魔尊身后,朝他们走来,莫名地说了一句。
“还不是时候。”
“是时候了。”
听到这句话,她倏地抬头,看向说这句话的人。
孙诸。
小毛不懂薄病酒为何突然发难,它现在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薄病酒,撒手!”
“我……放不开!”
弈弓的力量流向月箭,后者浑身莹润,光彩照人,下一刻,寸寸断裂!
薄病酒握着最后一寸尾羽,下坠之时,意识又被扯回“电影院”。
他看到大量黑雾从“荧幕”里涌了进来,先前听话的黑雾被它们吞噬、淹没。
最后他自己也被浪潮吞没。
第140章
薄病酒仿佛在一条奔腾的河流中,被裹挟着前行。
繁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过去的回忆如飞鸟般,把他撞得支离破碎。
又渐渐穿针引线似的缝了起来。
他像一叶不知何往的小舟,在这条记忆的河流里飘荡。
蓦地,他的手不知触碰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抓住了。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仰天崖上,少年与少女双手交叠,仰头看向与天松。
少女:“君恒,若你我到上界之后分开了,你一定要来找我。”
少年用力点头,“我会的,绮罗。”
少女:“君恒,我心里没底。真如古书上所说,你我飞升,被上界接引时的天道之力就可以让师姐复生吗?”
少年:“绮罗,我与你的疑虑一样。但既然魔息还在,那师姐一定还有醒来的机会。”
少女:“倘若魔尊也……”
少年:“你担心是师姐封印了魔尊,若她复活,魔尊也会跟着复活?放心,我已经嘱咐过孙师弟,让他将我们分好的魔息送往人间,以转世星宿镇压。”
少女:“不过是一时的。君恒,我怕魔尊生,并非怕他祸世。你几时见过我为世人着想?肯这么想的,永远只有师姐。”
少年笑了:“是啊,我也只为你和师姐着想。绮罗,人所以是人,便是因为有私心。”
少女垂下头:“如果魔尊复苏,我怕师姐再为我们牺牲一次。”
少年身体一颤,环住她,“不会的。”
少女转眸看向崖下。
壮哉骊山,这便是师姐与师尊倾其性命守护的地方。
少年:“也许飞升之后,我们还能回来……”
少女打断他:“你我可曾在浩瀚古书里见过上界之人的痕迹?想来,飞升之后便不得归来了。”
少年沉默了。
少女:“君恒,我只能一试,我想师姐活着。而且,我想她好好活着,什么天下,什么人间,不要她再管了,甚至连我……我都不想她再管了。”
少年:“那你许个愿吧,绮罗。”
少女走向与天松,闭上眼,虔诚许愿:“与天松,倘若再见到我师姐,请你告诉她,只要做一个凡人,好好地活着,不要为天下,不要为骊山,不要为我,不要为任何人,只为了她自己——活下去。”
眼前如云烟般散去。
薄病酒打了一个冷颤,睁开眼。
他还在河里,动弹不得,被河水推着往前走。
但他的手能动,胡乱摸索,又碰到一个光点。
又是仰天崖上,只不过不再是那两个少年少女,而是一个青年。
薄病酒认出他是谁,那个叫孙诸的青年。
他站在与天松前,喃喃自语,“祝师姐,岳师兄,你们交代的事我已经做成了。”
说完,他没有离去,而是久久地伫立。
从白天到夜晚。
从春天到冬天。
似乎对他而言,时间已失去了意义。
“我既不能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孙诸双手颤抖,慢慢捂住脸,“师姐,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孤独才是天下最大的困阵?”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疑惑,树枝上的一朵花慢慢落下,掉到他头发上。
不知哪来的一只手,捏住了这朵花,递到他面前。
孙诸的手缓缓滑下,看清了眼前女子的脸。
不着寸缕,银发坠地,双眸漆黑。
女子将花凑得更近了些,碰到了孙诸的鼻尖。
但他闻不到花香,也碰不到这花。
不仅是这花,连女子都是虚影。
孙诸霎时冷静下来,“你是谁?”
女子不语,只转头看向与天松。
孙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明白了。
“孤独才是天下最大的困阵。”
这句话从她嘴里出来,仿佛鹦鹉学舌。
她狐疑地盯着孙诸,似乎在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孙诸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孤独啊……”
他多了一个说话的人。
从此,她仿佛填满了他魂灵的缺口。
春去秋来,岁岁如逝。
直到有一天,他不满足于此了。
于是他亲口问出了这个开启一切的问题:
“有什么办法……让你变成人,永远留在我身边?”
薄病酒打了一个寒噤。再次回到河流中,他伸手去抓其他光点。
但只有这两个光点里是有内容的,余下的光点一碰到就消散了。
不过,薄病酒发现,他抓的光点越多,身体就能动了。
薄病酒抓了大几千个光点,身体才能动弹。
水往前流,他回不去,干脆四肢并用,往前游。
不知游了多久,他看到了一扇门,于是一头栽了进去。
薄病酒脑子嗡嗡的。
他骤然坐起来,却见周围躺着几个人。
都没气儿了,死得透透的。
他一眼认出这就是与他一起被与天松“选中”见证离离成为首席弟子的人。
“孙诸!”
薄病酒听到萧清影满怀震惊、困惑、不可置信等等几十种复杂心情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孙诸置若罔闻,他惊喜地看着月箭断裂后从中飞出的魑魅魍魉,他们与方才从“秦怜”体内飞出来的汇合,凝聚成了一颗不起眼的黑球。
萧清影怎么会不认得这东西。
她的命,骊山千百修士的命,都为此物而丧。
魔息。
“见证”的十几个弟子忽然惨叫起来,体内生机被吸走,接二连三倒地。
生机流向黑球表面。
一只托着黑球的手慢慢凝实。
从手指到手掌,到胳膊,到肩膀,到整个胸膛,到头颅……
变成了一个萧清影同样熟悉的人。
曾经那个她在与天松前一箭封魔的男人。
魔尊。
离离惊惶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明白当下在发生着什么事,但她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转过身,离离想逃跑。
却感觉身体被向后拽住,一下子飞到了魔尊面前。
“跑什么。”魔尊蹙眉,看向孙诸,“你这傀儡找得可真不怎么样。”
孙诸不卑不亢,与魔尊平起平坐,“你若不满意,大可将她体内的魑魅魍魉抽走。那么一来,她就会变成凡人。”
“离离!”武洋想救她。
魔尊一挥手,武洋便跪在地上,仿佛千斤压了下来,七窍开始流血。
离离下意识:“别杀他!”
魔尊停了手,他共享薄病酒成为薄冰后的记忆,只是不觉得自己是他。因此对这名唤离离的少女,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你要乖乖做本尊的傀儡,还是当一个凡人?”
离离几乎是在听到“凡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开始恐惧。
她想也不想:“我不要当凡人!”
魔尊很满意。
孙诸看向萧清影,叹了口气,“师姐,你可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萧清影已经想起来她在与天松里遇到的事了。
现在,她心中有一个极其荒谬的看法。
孙诸不愿瞒着萧清影。毕竟是大师姐,他不想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去死。
怀揣一个秘密所带来的孤独,他早就体会过了,倘若能将一切告诉她,也是好的。
这样她死得安心,他也不必辗转。
“幽婼。”
孙诸轻唤。
萧清影感觉到一股花香萦绕自己。
她动弹不得,只能看见几缕银发略过自己的脸颊。
这是幽婼。才几个月不见,她形容枯槁,似个老妪。
还没走近,孙诸便迫不及待将她拥了过去。
下一刻,那凡人的皮囊开始枯萎,一个虚影渐渐凝实。
正是萧清影在与天松里见到的化身。
她说“时候未到”,不是对自己说的,是对魔尊。
“世上没有一个躯壳可以承载天道化身,便是修士也不行。大师姐,你明白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吗?明明那么多人敬仰你、尊敬你,可你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而你偏偏也不能离开,你有天大的责任在这里。然而大家都在的时候,可不会有人想到你。”
孙诸试图去握化身的手。
自然是如抓握了一团云,从他掌心流逝。
他苦笑一声,看向萧清影,“我再也不想回到那种孤独里去了。”
萧清影只觉寒气从脚底升起,直逼天灵盖,“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局?”
“没错。”
一道男声响起。
焦亭远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丛雨生,后者轻蔑地扫了离离一眼。
离离惊讶不已。
焦亭远同她说话的口吻仍很温柔:“焦家世代服侍孙道长,我父辈往上,世代皆乃不记名的骊山弟子。我和雨生原本也是,但孙道长告诉我们,只要我们兄弟俩替他做完一件事,往后焦家就是自由身。”
丛雨生:“我比阿兄先进骊山,他先往大宣布局,之后才告诉了我。”
萧清影不明白:“你最开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让天道化身成人,需要什——”
就在要说完话的瞬间,仿佛顿悟,萧清影明白了。
孙诸看出她已然明白:“没错,魔息。魔息能令她成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她能永远陪着我。”
魔尊挑了下眉。
萧清影声音在抖:“是你引诱他们利用灵源……”
孙诸:“便是天上的星宿,坠落到凡间,也难免沾染人类的俗气。不是我引诱他们,是七情六欲使然。”
萧清影:“你凭什么认为一切会如你所愿?”
孙诸摇头,“我不需要一切如我所愿,我只需要得到想要的结果。如今这结果就是我想要的。”
武洋一直呆呆地听着。
他不敢相信满心信任的师尊居然是这种人。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失望,孙诸看向他,“武洋,我原本以为你比离离更适合当首席。但我错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人,是无法忍受这孤独的。你会发疯,她不会。”
说完他伸手抓住了离离的脖颈。
明明已经是元婴中期,离离觉得自己在孙诸手下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师、师尊……”
她的脸涨红。
武洋喊着她的名字扑上去。
孙诸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武洋便被钉在原地,七窍炸血。
孙诸:“离离,你要站在师尊这边吗?”
没有一丝犹豫,离离点头。
幅度很小,但已经够了。
孙诸松手,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极品丹药,同样的问题又问了萧清影一边:“师姐,你要站在我这边吗?”
萧清影冷声道:“我乃诛魔人。”
“好,不愧是骊山大师姐,你杀过魔尊一次,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孙诸叹气,“幽婼,我是不是太心软了?”
化身转眸看他,眼眸古井无波,“放过她,才叫心软。”
这是要他杀了萧清影。
既然是杀,便要她灰飞烟灭。
纵祝绮罗和岳君恒回来,也救不了她的命。
魔尊却抬手拦住孙诸,“且慢,此女是本尊的宿敌,要杀也应该本尊来。”
孙诸不拦着,他没忘记武洋:“武洋,你答应过师尊要辅佐离离,以后离离就是骊山首席弟子,你会听她的话,对吧?”
听她的话就是听我的话。
武洋眼中流出血来,“师尊,求求你不要杀清影姐。”
或许是最后一点旧情作祟,离离骂道:“别管别人,答应他,不然你会死!”
武洋向来听她的话。
她要首席弟子之位,他便给了。
离离知道他是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于他而言,什么都好,什么都行。
那些所谓“愿景”、“梦想”,不过是他荒凉内心的点缀。
但此刻他却露出一个笑容。
牙齿上都是血,森然得很。
“我是骊山弟子。师尊,我知道你在做不对的事。”他闭上眼,“与其看着你不放过所有人,倒不如此刻就杀了我。”
孙诸都已经跟魔尊站到一起了。
便是没有经历过五百年前的大战,武洋也知道,这天下被魔尊掌控是何等凄惨。
而这一切,只是源于一个被所有人留下来的人,不愿忍受万年孤寂。
离离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知在恼火什么,可是因为他突然长出灵魂?
蠢货。
萧清影已经祭出弈弓。
她能感觉到弈弓的力量缺失了一部分,现在想来,恐怕一开始魔尊就是打了她弈弓的主意。
她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否代表她内心深处并不信任自己?
想这些已经晚了。
她的手紧了紧。
今日便是不能封印魔尊,也得拼个鱼死网破。
“闲杂人等都闪开——!”
突如其来的喊叫声与天松后响起。
孙诸回头,面露惊慌之色。
只见与天松好不容易长出绿叶和花朵的树冠竟缺了一大块!
始作俑者是一个不起眼的弟子。
他眼里惊恐,手上却不停,又搓出好大一个黑球,丢向与天松!
谁曾想,天道化身,元虚期的孙诸都无法伤及的与天松,竟真似被鼠啮出了大洞!
一道黄影从树后蹿出,跳到弟子肩膀上。
它从招数认出了这人:“薄病酒,你,你还活着!”
薄病酒:“赶紧跑!”
醒来之后他立马又躺回去了。
在死人堆里悄咪咪地听了半天,大概知道这孙诸是个超级大反派,就电视剧最后几集出现的那种。
而且他还是个恋爱脑!
啧啧啧,大反派是个恋爱脑,这破书谁爱看啊。
听得七七八八,他知道,这一次轮到他救萧清影了。
薄病酒发现他体
内的魑魅魍魉都没了。
而且他跟魑魅魍魉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了。
但《太虚图》却神奇地还在他手中,他可以随意搓行星。
如今已修炼到第八重的薄病酒,搓出来的行星可以把一座山给“吃”了。
大反派最宝贝的是什么?
不就是眼前这棵树嘛!
土著不敢干的事,他这个天外来客可不慌!
先喂它吃几粒“黑洞”!
孙诸眼睁睁看着化身变淡乃至消失,崩溃不已:“幽婼!”
魔尊神色狠厉,指着薄病酒:“去!”
铺天盖地的魑魅魍魉冲向了他!
薄病酒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魑魅魍魉在靠近他的时候停下了。
它们虽然不听他的话,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为什么?
薄病酒有些困惑。
来不及思考,他又搓行星丢与天松,而这次被孙诸接住了。
孙诸见自己放出的灵力与行星抵消,惊骇更甚。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趁两人分神,萧清影一把抓起武洋,还去救离离。
却见离离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大喊:“师尊,他们要跑!”
萧清影愕然。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不认得眼前之人了。
她还是离离吗?
……她不是。
又或许从一开始,离离就是这样的。
萧清影当机立断,唤出灵剑,往外逃去。
仰天崖已竖起禁制。
不知是没算到薄病酒这个变数,还是认为萧清影不足为据,他还没收回给萧清影的令牌。
禁制一接触,萧清影便往山外奔去。
武洋奄奄一息:“清影姐,那个人……他是薄大哥吗?”
刚刚那句话特别像薄病酒。
萧清影:“他是。”
武洋:“那我们走了,他……”
萧清影:“他不会有事。”
不知为何,萧清影心里有这直觉。
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传来尖叫声:“跑快点啊死腿——!”
薄病酒一边逃,一边丢行星。
《太虚图》从第五重开始就有各种利用行星编织的“星图”,形同修士的阵法,威力无穷。
他却发挥不出来,丢行星是第一重的技能,越往后能丢的行星越大。
如果他现在能看到自己的“技能面板”,会发现很多已解锁技能都“灰”了。
魔尊这边也不好过。
他追上薄病酒,才发现他只能驱使魑魅魍魉。
而魔族世世代代传承下来、魔尊才能修炼完整版的《太虚图》,他完全发挥不出来。
见薄病酒肆意丢着行星,他才明白:这小子分走了他的能力!
但魔息在他这里。他才是魔尊!
必须杀了他,夺回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