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串断裂的地方离宿江林公司不远, 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他不知道手串断裂后,宿亭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宿亭云的不对劲, 就是从手串断了以后开始的。
那段时间,宿亭云总是走神,眉目间时常带着淡淡的疲惫感,好像一直睡不好,宿江林找宿亭云聊过,可通常到了最后,他得到的信息全都是宿亭云反复提及的“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
他怎么可能相信宿亭云真的没事。
后来, 他带着宿亭云去看了心理医生, 坐在咨询室里,宿亭云嘴巴闭得很紧,不管医生如何询问,宿亭云始终只字不提。
宿江林无奈,只得给宿亭云放了个长假。
他拿走了宿亭云的所有通讯工具,每次看到宿亭云强打精神回复那些消息,宿江林就气不打一处来, 假如宿亭云没法拒绝那些人目的不纯的寒暄, 假如宿亭云即便自己很难受也不愿意冷落别人, 那他不介意充当恶人,还宿亭云一个清静。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好心办了坏事, 导致宿亭云的身体被恶鬼夺走。一想到这点, 宿江林就控制不住地愧疚。
宿江林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小黑团子正半趴在鹤延的腿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座椅玩。
都怪他不好。
才会导致宿亭云变成现在这个软乎乎、冰冰凉凉的黑色面团。
他可怜的弟弟——
下一秒,他那“可怜”的弟弟就把自家哥哥的车子坐椅抠出了一个小洞。
宿亭云一惊,赶忙用两只小爪子盖住,求助地看向鹤延。还不等捉鬼师开口,前排的宿江林就冷冷道:“我已经看见了。”
宿亭云转过身来,改而用尾巴盖住小洞,两只小爪子搭在鹤延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宿江林,“哥~”
“我会刷你的卡来修的。”
闻言,宿亭云怔神片刻,忽地意识到,他的灵魂虽然没钱,但他的躯体是有钱的,他根本不需要向宿江林借钱,也不需要白吃白住鹤延的。
他飘到鹤延的腿上,不再去管那个小洞,将它光明正大地露出来,他兴奋道:“哥,你把我的银行卡全偷出来给鹤延吧!”
宿江林:“……”
恰好抵达了目的地,宿江林停好车,回头盯着宿亭云看了许久,咬牙切齿道:“宿亭云,你要气死我吗?”
小团子飘到宿江林的怀里,歪了歪头,声音又轻又可怜,“哥,你也不希望我被饿死吧?”
“……你能被饿死才怪。”宿江林伸手捏了捏宿亭云的脸蛋。
他算是看出来了,鹤延那人对宿亭云纵容得很,只恨不得将星星和月亮都捧到宿亭云的面前。
他无奈道:“我明天取来给你们。”
于是宿亭云亲昵地绕着宿江林飘了一圈,一边道:“哥,你真好~你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哥哥~”
宿江林哼了一声,唇角染上些许笑意。
下车前,宿江林和鹤延又照例做了一番伪装,生怕被熟人认出来。
等到鹤延取下符纸,宿亭云便慢慢悠悠飘下车,化作人形打量着他的四周,这个地方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周围都是办公高楼,他们停车的地方离目的还有两百米,宿亭云在得到宿江林的指引后,就慢慢往前飘着,鹤延和宿江林默默跟在他身后。
据宿江林所述,那天宿亭云见他在座位上待得太久,便提出要宿江林陪自己去楼下买一杯咖啡,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他们顺着常走的那条路,像以往数次那样,去到那家咖啡馆,宿江林照例买了杯冰美式,而宿亭云也照例点了杯花里胡哨还带了点小料的果味美式。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一辆电动车忽地疾驰而过,宿江林立刻拽住宿亭云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情急之下,宿江林恰好握住了宿亭云手腕的那条流珠手串,再然后,珠绳断裂,珠子散落了一地。
宿江林感到很抱歉,可一想到这手串是鹤延送的,分手的两年时间里,宿亭云都没有取下,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宿亭云脸色一变,甚至顾不得那撒出了一些的咖啡,立马蹲下来,一颗一颗地拾起那些珠子。
宿江林一边帮忙捡珠子,一边见缝插针地说:“断了就说明你们没有缘分,是时候该把他送你的礼物都扔了。”
“这条手串……”
那时的宿亭云将珠子一颗颗地紧握在手心里,他耷拉着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鹤延来说很重要,我不能弄丢了。”
宿江林没好气地说:“很重要?那他怎么不自己收着?”
后来的这句话,宿亭云并未回答。
宿江林疑惑抬眸,就见宿亭云拾到最后一颗珠子时,动作僵住,后者望着虚空,似乎看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宿亭云回过头,看着他。
当时的宿江林并不能理解宿亭云的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他好像懂了。
——宿亭云在向他求助。
突发意外时,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向最信赖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而他只顾着回咖啡馆取上几张纸巾,递到宿亭云的手里,让后者把撒了的咖啡液擦一擦。
宿亭云的心不在焉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回到公司以后,宿亭云取出一张白纸,将二十八颗珠子包好,塞进了宿江林的口袋里,撒着娇让宿江林帮他保管。
“……你前男友送的东西,为什么要我来保管?”宿江林作势要把那包珠子扔进垃圾桶里,抬眸就看见宿亭云立在原地,眼里带着淡淡的哀求,他甚至看到那双惯常明亮的黑眸里的光都黯了一些。
莫名其妙。
但偏偏又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
听完这些话之后,鹤延趁着宿亭云不在的空隙,向宿江林解释道:“我和他说过,假如珠绳断裂后,这些珠子仍会留有一些护佑平安的功效,切记要用纸包好,放在身边。”
“或许珠绳断后,他看到了游荡的鬼魂,不希望你也受此困扰,便选择将珠子交给你保管,用尽珠子最后一点法力护你平安。”
宿江林更内疚了。
他们都很清楚宿亭云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好到让人一瞧见他,心就软得一塌糊涂,笑意也总忍不住渐渐蔓延至唇角和眼睛。
不过尽管鹤延这么说,宿江林还是不留情面地警告前者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把弟弟交给你,做梦。”
鹤延:“……”
好烦人的弟控。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那家咖啡馆附近,宿亭云停在门口,朝里张望着,里面只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
由于来时的那条路并非是他们常走的路,要经过手串断掉的地方,需要从咖啡馆的左侧拐进去,鹤延和宿江林正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无需他回头去看,可宿亭云莫名其妙地感到很紧张,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他们。
他的视线最先落在鹤延身上,鸭舌帽和口罩遮住了鹤延的大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宿亭云攥紧五指,他没告诉这两人的是,他一靠近这个地方,心口就涌上了强烈的不安,比他们先前所去的任何一个地方,给他的熟悉感都还要强。
他最终停在了手串断掉的地方。
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他仿佛清晰地看到了珠绳断裂的瞬间,看到那些珠子散落了一地,看到曾经的他愕然地站在那里,目光停留在那些珠子上。
宿亭云不能理解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那愕然的神情里,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失落和伤感。
他缓缓飘向前,与曾经的自己停在同一个地方。
慢慢地,他蹲了下去,时光好像重叠在了一起,他与曾经的自己一同伸出手,准备去拾起最后一颗珠子。
正是这时——
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宿亭云的视野里。
并非是脚踏实地,而是悬空着,停在他的面前。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宿亭云,他的眼前自然不是真的出现了一双悬空的皮鞋,而是曾经的某一时刻,他所看到的就是这样。
压根不等鹤延和宿江林反应过来上前询问他想起了什么,受了惊吓的宿亭云就已经化作黑色小团子,如炮弹一般,眨眼间便飞到了一公里之外。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下意识地想找个掩体,好把自己藏起来。
最好是冰箱,再其次,纸箱也可以。
那双皮鞋打乱了宿亭云的思绪,他大脑一片空白,胡乱地飘了一大圈,最后跌跌撞撞闯入宿江林公司所在的那幢楼里。他不敢与人有接触,怕会使得对方平白无故遭遇一些倒霉的事,只得贴着墙面小心往前飘。
一路逃窜后,他闯入一条长长的、空寂的走廊,看到“宿亭云”和一个陌生人并肩往前走着,阳光从玻璃窗洒了进来,因而那个陌生人手里攥着的匕首,发出了一道极为刺眼的寒光。
宿亭云看见,那个陌生人故意落后一步,朝着“宿亭云”的后背,举起了手里的刀。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一个猛冲,用脑袋一把将“宿亭云”撞飞。
匕首穿透宿亭云的身体,刺了个空。
“宿亭云”重重摔倒在地,他一只手扶着腰,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这个邪恶芝麻团撞移位了,可眼下不是和宿亭云计较的时候,他看见纪闻礼再次朝他举起了刀。
“杀了我,你就再也别想见到宿亭云!”
刀尖在离“宿亭云”还有十厘米的位置停住,再也无法落下半分。
与纪闻礼谈判的间隙,“宿亭云”抽空抬起手,对准小团子的后背轻轻一弹,瞬间就把小团子弹飞。
在长长的走廊上轱辘轱辘滚了好几圈后,宿亭云堪堪停住,他气鼓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双豆豆眼睁圆,努力瞪着“宿亭云”。
——这个忘恩负义的坏鬼!!
第32章 32 我不想毁了你的一生。
纪闻礼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三言两语被“宿亭云”糊弄过去, 他半蹲下来,匕首改而抵着对方的颈侧,由于“宿亭云”的皮肤太薄, 刀刃这么轻轻一抵,都划破了一个小口子,丝丝鲜血溢了出来。
他的声音冷得不掺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哪怕是对着“宿亭云”这张脸也无动于衷,“我不杀你,难道小云就能回来?”
“谁知道呢?”
“宿亭云”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气急败坏瞪他的小团子身上, “那也得看他斗不斗得过我了。”
闻言, 纪闻礼不由地攥紧匕首, 他讨厌面前的人,讨厌他的小云被其他人所取代,如果确认宿亭云回不来,他这一刀会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可是……
这人在看着谁?
以至于刀抵在脖子上都无动于衷。
纪闻礼似是心有预感,下意识地顺着“宿亭云”的视线看去,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一缕黑气从“宿亭云”的指尖溢出, 没入了他的眉心。
他看到一个小团子正停在那儿。
好黑, 好奇怪, 还长了两个眼。
他看到那个奇怪的团子朝他们飘了过来,对方警惕地、小心翼翼地停在“宿亭云”的腿旁边, 一边发出“嗬”的一声, 一边用尾巴猛地抽“宿亭云”一下,那力道简直可以说,连挠痒痒都够不上。
打完人, 小团子立马飘远,扒着墙角偷偷观察他们。
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使纪闻礼皱紧了眉。
而小团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也盯着纪闻礼看。
——这个人的视线怎么一直在跟着他?
宿亭云试探性地从墙角处飘了出来,慢慢左移,再慢慢右移,然后在半空中打着滚飘了好几圈。
果不其然,那个陌生人的视线一直在追着他转。宿亭云停在半空,困惑地眨了眨眼。
纪闻礼:“……”
纪闻礼:“那个黑色大逗号是宿亭云?”
可纪闻礼的身边哪还有半分假宿亭云的影子,那人早就趁他看逗号表演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纪闻礼看着那个小东西谨慎地朝他飘了过来,停在离他两米的位置上。
“你……能看见我吗?”
纪闻礼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宿亭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化作人形,试着控制自己飘起的高度,好使自己看起来是脚踏实地站着的模样。
厚重云层短暂地遮住日光。
长长的走廊上因此而黯淡了几分。
纪闻礼下意识地,把刀藏到自己身后,眼前的人明明和刚才那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纪闻礼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不一样。
假的宿亭云才不会有如此明亮而清澈的眼眸。
他往前走了一步,可宿亭云却好像被吓到了,接连倒退两步,怯怯望着他,“你也是捉鬼师吗?”
纪闻礼压根没听清宿亭云在说些什么,他只是望着这家伙一张一合的粉唇,忽地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他将匕首扔到一边,将空荡荡的双手举起来,表明自己绝不会伤害宿亭云,“他把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占了我的身体。”宿亭云只来得及答上这么一句,就听到走廊尽头忽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他的思绪被那奔跑的声音拉走,转身就见鹤延和宿江林气喘吁吁地出现。
鹤延大步上前,攥住了宿亭云的手腕,将他拉至自己怀里,用力地抱着,鹤延的手抚摸着他的黑发,他甚至能很清晰地听到鹤延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跳得很快。
走廊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空寂。
宿亭云卸了劲,软软地靠在鹤延胸口,那双黑色皮鞋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手指稍稍抬起,准备攥住鹤延的衣角。
这时——
“放开他!”
这突如其来的响亮的声音出自宿江林和纪闻礼之口,双重震慑下,宿亭云整个人不由地一抖,“砰”地又变回了小团子,然后一个丝滑转身,躲到了鹤延背后。
片刻后,两只黑色小爪子搭上鹤延肩膀,小团子探出半个脑袋,看看宿江林,又看看纪闻礼。
纪闻礼看着鹤延,不悦道:“怎么又是你?”
而误认为宿亭云害怕的第一时间就来找纪闻礼,宿江林和鹤延的脸色也很差。
鹤延看都懒得看纪闻礼一眼,偏过头去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他凭什么?”
倒是宿江林更直白些,他开口质问纪闻礼道:“亭云为什么会在你这?”
三人之间的气氛,可谓弩张剑拔。
宿亭云趴在鹤延肩上,左右看了看,他看出来了——这三个人都很讨厌对方。
走廊尽头很快又传来了别的声音,这里显然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宿江林提出去他办公室聊,路过鹤延的时候,他顺手把小团子薅下来,放到了自己肩上。
鹤延:“……”
捉鬼师本想把宿亭云薅回来,结果就看见小团子逆来顺受地趴好,蹭一蹭宿江林的脸,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趴在谁的肩上。
他沉默地跟在宿江林身后,目光紧盯着小团子,眼底神情晦暗不明。
早知道当初就不让宿亭云去找宿江林了。
该死的连锁反应怎么让宿亭云身边越来越多烦人的家伙。
三人一齐进了宿江林办公室。
宿亭云从宿江林肩膀上飘下来,比起上一次来的局促,这次他显然放松了很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飘到宿江林的办公桌上,探着头去看宿江林的办公桌,总算看到了上次没能看到的照片——那是他和宿江林的合照。
这人的办公桌上就只摆了这么一张照片,画面里他在笑,而宿江林摆了个傲娇的臭脸,很像是不情不愿地被拉着拍了一张合照,转头又将照片裱好,摆在桌上日日欣赏。
解开了这个小谜团,宿亭云便重新飘回宿江林他们身边,这三人各占据沙发一角,围着茶几坐了下来,像三个哑巴似的,谁也不肯先开口说上一个字。
他飘到茶几上,视线停留在中间那个果盘上面,随后对准那个红红的苹果就是一口。
他成功地咬到了一口空气。
“饿了?”鹤延和宿江林异口同声问道。
还不等宿亭云回答,鹤延就顺手用黑火一烧,苹果落入宿亭云怀里,捉鬼师摸了摸他的脑袋,“吃吧。”
“谢谢。”
宿亭云抱着苹果飘到沙发的空位上坐好,一边听这三人互通消息,一边啃苹果。
鹤延用一句话浓缩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亭云的身体被恶鬼所占,他失忆了,我找到了他。”
鹤延说完就结束了,很显然纪闻礼不在他的讨好范围之内,对宿江林讲得细致,对纪闻礼就一句话敷衍概括。
宿江林则勉为其难地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要帮亭云找回记忆,知道他和那个恶鬼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和亭云在一起?还有,你又为什么……”宿江林顿了顿,问出了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你为什么能直接看见亭云?”
凭什么他要三天两头取血,才能短暂地见宿亭云一段时间?
他就知道鹤延是个半吊子捉鬼师。
场面安静了下来。
宿亭云啃苹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沉默着的纪闻礼,对方显然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更是对眼前的情况一头雾水。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清楚那个“宿亭云”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宿亭云,但当事实摆在纪闻礼面前时,他还是不免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很魔幻,他的三观似乎被狠狠碾碎,然后又一点点重塑。
就在宿亭云准备开口替纪闻礼解围时,后者忽然面无表情、极镇定地说了一句,“我刚才在杀那个,你们口中的恶鬼。”
“……”
这人的诚实程度和鹤延有得一拼,宿亭云惊讶到手里的苹果都差点滚落,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他啃了一半的苹果。
他贴心地补充道:“他只是想杀而已,没有真的杀。”
“嗯。”纪闻礼点头,“所以是你救的他吗?你把他撞开了?”
鹤延和宿江林同时看向宿亭云,又一次异口同声道:“你受伤了吗?救他?为什么?”
这俩人在某些事上,默契得惊人。
宿亭云摇了摇头道:“我没受伤。”
鹤延趁机把小团子抱起来,放到自己的怀里,“宿亭云,你不能因为他给了你一根棒棒糖,就认定他是好人。”
“等等!”宿江林,“什么棒棒糖?”
“……”
宿亭云默默抱紧苹果,“他给了我一根棒棒糖。”
“别告诉我,你吃了他给的东西?”宿江林伸出手去,想要掐住宿亭云的脸蛋,结果后者抱着苹果灵巧一闪,躲到了鹤延的身后。
捉鬼师不负宿亭云的信任,尽职尽责地护在宿亭云身前。小团子弱弱道:“我吃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他送的。”
宿江林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舍不得真的教训宿亭云,只能恶狠狠地瞪了鹤延一眼。
于是宿亭云又道:“那棒棒糖鹤延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我也接受检查了,没中毒,身体非常棒,能吃能蹦。”
他一边在半空中飘来飘去,一边张嘴又啃下一口苹果,嚼嚼嚼后咽下肚子里,“我现在超强壮!”
宿江林逮住机会,敲了敲宿亭云的脑袋,“你个笨鬼!”
见状,鹤延将宿亭云搂在怀里,心疼地揉了揉小团子被敲打的地方,茶味四溢地说道:“疼吗?”
宿江林攥紧五指,同样的地方也给了鹤延一拳。
小团子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去揉了揉鹤延挨揍的地方,“疼不疼?”
鹤延把小团子重新薅回怀里,答道:“不疼,我不疼。”
宿江林:“……”
纪闻礼:“……”
怎么那么讨人厌。
最终,这场谈话进行了快两个小时,三个活人愁得连连皱紧眉头,唯有无事一身轻的小团子用他那黑乎乎的小爪子,一个一个地去抚平那些被皱紧的眉头。
小团子飘来飘去,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又被宿江林捏住了脸,“你这家伙,还玩起来了是吧?”
被教育一顿后,小团子彻底老实下来,他乖乖坐在沙发上,听这三人就“如何让宿亭云恢复记忆一事”进行激烈的探讨。
宿亭云抱着鹤延烧给他的牛奶,咬住吸管后喝了一大口,圆溜溜的眼睛在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鹤延身上,他问道:“我们……不追着黑色皮鞋继续回忆吗?”
三人面色一变。
显然他们确信,宿亭云拥有过一段很不好的记忆,否则也不会光凭着那一个画面,就吓得逃跑。
不好的记忆,他们巴不得宿亭云彻底忘个干净,哪忍心叫他复现一遍曾经的痛苦。
可事情的起源,就是那双皮鞋。
他们都很清楚,短暂的逃避压根没用。
“先去小学看看。”鹤延揉了揉宿亭云的小爪子,“让你先……”
鹤延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宿亭云却猜得到这人的未尽之意。
他们在给宿亭云一些缓冲的时间。
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贵瓷器。
他转身抱住鹤延的手,脑袋轻蹭捉鬼师的手臂,“鹤延,我想回家了……”
此话一出,纪闻礼和宿江林同时朝他伸出魔爪,这俩人分别握住了宿亭云的一只爪子,把他扒离鹤延身边,而反应过来的鹤延也不甘示弱地抓住宿亭云的小尾巴。
“你要回鹤延家?不行!”
“宿亭云,你也该回你真正的家里看一看了!”
“他说了要跟我回家,你们放手!”
“你一个前任,凭什么他要住你家?”
“就是,你别仗着我弟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欺负他。”
“他和我待在一起才最安全。”
“安全?你拿什么保证他的安全?”
“你别假公济私把我弟藏在你家里,多给他一些符纸一样很安全。”
鹤延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要重新追求亭云。”
“滚开!”
“松手!”
“我不松!”
“……”
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没有宿亭云插嘴的机会,就这样吵了十分钟后,三人齐齐望向宿亭云,要他给出明确的选择。
宿亭云:“我选鹤延。”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纪闻礼和宿江林权当没听见这话,继续向鹤延“开炮”。
小团子从三人手里挣扎着逃开,攥紧小拳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们一人一拳,然后飘着离开了宿江林的办公室。
奇怪的尾随队伍又多了一人,宿亭云只管往前走,压根没注意到在他身后,那三人用眼神骂得多脏。
上车准备回家之前,宿亭云想了想,转身飘到纪闻礼的面前。
他用两只小爪子捏住纪闻礼的脸颊,“很抱歉让你担心,也很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可是……”
“纪闻礼,别为了我去干一些傻事。”
“我不想毁了你的一生。”
第33章 33 他们怎么能那样?
宿亭云是在鹤延家楼下遇见外出归来的小白的, 小狗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己遛自己的频繁明显变高,他颇为心累地飘向小狗, 然后趴在小狗背上,爪子环住小白的脖子。
就这样,小狗背着他上楼,鹤延跟在他们身后。
一进门,宿亭云就飘到沙发上把自己摊得扁扁的,鹤延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冰淇淋,坐到他身边, 一言不发地拿着勺子挖下一小块冰淇淋, 递到宿亭云唇边, 后者自然而然地含住。
他们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一口接一口消耗掉了一整盒冰淇淋。
鹤延把空了的盒子放进了垃圾桶里,随后把小团子抱起,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摆好,以轻柔舒适的力道抚摸着这个黑色面团,时不时揉搓两下,很快他就看到, 小团子的尾巴翘高了一些, 正左右轻晃着, 显然很满意他这位按摩师傅。
“心情好点了吗?”鹤延问。
小团子晃动的尾巴一顿,他翻了个身, 望着鹤延, 很想问鹤延怎么知道他心情不好,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没办法,失忆的是他不是鹤延, 他们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鹤延对他自然是了解的。
宿亭云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他飘起身来,一头栽进了鹤延怀里,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攥着捉鬼师的衣角,把脑袋埋进鹤延的小腹,“我为什么……总是想不起来……”
在宿江林办公室里的时候,纪闻礼也给他看了一些他们曾经的合照,给他讲述了那些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摄的。
鹤延和宿江林看不到,但他看得很清楚,纪闻礼的相册里有一个分类名为小云,那里面满是他的照片,以及他和纪闻礼的合照,超过两千张照片。
可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小白跳到了沙发上,趴在鹤延身边,看着正委屈的宿亭云,关心地“呜”了两声。
“亭云,这不怪你。”鹤延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是我们没找到合适的办法,才会让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小团子就猛地抬起头,“不行!”
鹤延:“?”
“那个皮鞋的事,我一定要想起来!”宿亭云飘离鹤延的怀抱,化作人形到小白的狗窝旁翻找着,最后成功找到了一条陈年狗链。
他重新回到鹤延的面前,将狗链往捉鬼师的方向一递,“明天,你用这个栓着我,我们再去那个地方看看,就我们两个。”
鹤延的呼吸忽地变得沉重起来。
——用链子栓着宿亭云,就他们两个人。
见鹤延一直不说话,宿亭云放下手,好奇开口道:“鹤延,你……”
他注意到了鼓起的某个地方,声音戛然而止。
“……”
“……”
宿亭云把链子放到沙发上,沉默地看着鹤延的眼睛,捉鬼师的视线闪躲开来,扯过一旁的抱枕盖在了腿上。
他尴尬地后退,变回小团子,慢悠悠地飘回房间,钻进了猫窝里面。他抱紧了自己的小尾巴,一想到刚才的那个画面,就感觉自己好似在发热,要变成滚烫的面团了。
鹤延难道是……
S吗?
那他呢?
他该不会是……M吧?
小团子立马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小枕头,用力抱紧,羞耻地把脑袋埋了进去。
门外的浴室很快传来了水声,哗啦啦的,好像浇在自己的身上。
宿亭云小心翼翼地从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着,确认浴室里的响声是鹤延在洗澡之后,才飘出了房间。
他鬼鬼祟祟地来到冰箱前,抬爪“嘘”了一声,示意小白不要叫,然后一点一点地轻开冰箱门,拉开抽屉飘了进去,半躺着对小白说道:“乖乖小狗,一会儿帮我关门。”
怕小白听不懂,宿亭云指了指冰箱门,“这个,一会儿帮我关这个。”
小白歪了歪脑袋。
宿亭云挪动着冰箱抽屉,把它关好,轻声唤了一句“小白”。小狗听见了,用脑袋顶一顶冰箱门,把它关好。
但宿亭云没说,关完门后它要干什么,小狗于是趴在冰箱旁边,抬眼注视着冰箱,等待它的主人冰够了出来陪它玩。
鹤延洗完澡出来时,只两眼就确定宿亭云又到冰箱里去了,自从被亲一小口,抱着小龙虾飘进冰箱后,宿亭云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彻底爱上了这个新居。
他熟练打开冰箱门,拉开抽屉,正欲挽救一下他的形象,补上刚才没来得及说的解释。
就见小团子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在冰淇淋中间,呼呼大睡,嘴里还咬着半根冰棍。
鹤延:“……”
他无奈轻轻抽走小团子嘴里的半根冰棍,本想喂给小白,忽地又顿住,改而塞进了自己嘴里,他抱起小团子,关上冰箱门,进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
宿亭云是被热醒的。
他不知何时变回了原形,被捉鬼师用四肢牢牢锁在怀里,这一度让他怀疑,鹤延其实是八爪鱼转世。
而且,鹤延太“精神”了。
烫得他睡不着。
宿亭云不高兴地张口咬在了鹤延手臂上,把捉鬼师咬醒之后,他挣扎着离开,钻进自己的猫窝里面。
过了一会儿,宿亭云稍微飘出来了些,抬眸对上了捉鬼师愕然的神情。
他的脑海里突然又浮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画面,有的在沙发,有的在浴室,更多的是在那张铺着浅色床单的床上,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比较奇怪的地方。
很多很多次。
宿亭云难以置信地睁圆了那双豆豆眼,很快他又用两只小爪子捂住了脸,退回猫窝的最里面,只觉又一次浑身滚烫。
他们怎么能那样?
第34章 34 你为什么要打他?
这大概是宿亭云住进鹤延家以来, 最尴尬的一个早晨。
他不敢去看鹤延的眼睛,更不敢告诉鹤延他都想起了些什么,那些画面使他整个鬼烧得厉害, 常常恨不得再把自己塞进冰箱里冷静冷静。
反观鹤延,这人自一开始的尴尬过后,就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贴心地给宿亭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热上一杯温度适中的牛奶放在他手边。
宿亭云低着头狂炫早餐,差不多到了把脸埋进碗里的地步,可即便如此, 依旧不能使他忘了那些记忆。
更是在鹤延伸出手替他拭去唇边水渍之际, 宿亭云一个起飘, 整个鬼窜了出去,贴着阳台落地窗,惊魂未定地看着餐桌旁的捉鬼师。
鹤延:“?”
捉鬼师捻了捻指尖,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些柔软的触感,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贴着落地窗的宿亭云,随后站起身来,朝着对方步步逼近。
大概是慌了神, 宿亭云忘了跑, 也没变回小团子。只在鹤延停下脚步时, 匆忙将脸扭过一边去。
“宿亭云,我是个正常人。”
鹤延开口的同时抬起手来, 迫使宿亭云转向他, 直视他的眼睛,“喜欢的人就在怀里,会有反应很正常。你别……”
“……别躲着我。”
他们靠得极近, 倒好像是鹤延把宿亭云困在怀里似的,他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距离,自他们谈恋爱的第一天起就很喜欢。
如今,他的手捧着宿亭云的脸颊,掌心之中的皮肤微凉而细腻,不一会儿,那洁白的皮肤上泛起红晕,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鹤延从宿亭云的反应里品出了一点不对劲,他的拇指抚上后者的唇瓣,慢慢轻碾,看着那颜色一点点熟透,“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对方忽地颤了一下。
抬眸望着鹤延时,眼里恍若春水荡漾。
一切已然明了。
鹤延手上的力道忽而重了几分,在宿亭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趁虚而入。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宿亭云想要推开鹤延,却反而被压得更实,他们这会儿已经倒在了沙发上,捉鬼师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很烫,宿亭云承受不住这样的温度,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敲门声仍在响个不停,宿亭云受此惊扰,无法专心,鹤延却并不介意,反而借机大肆侵略,像是要将宿亭云想起的那些画面都一一复刻一遍似的。
确认宿亭云的双手没有反抗的力气之后,鹤延的手改而抚上了他的腰,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门外是纪闻礼……”
“别让他听见,你现在的声音。”
宿亭云咬紧了唇,被欺负得狠了,眸中便泛起一层水雾,不一会儿便有晶莹的泪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当鬼真坏。
被“烫”就算了,还要被捉鬼师血脉压制。
根本反抗不了。
半个小时之后——
门终于被打开了,纪闻礼站在门外,脸色阴沉。
他大概猜得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毕竟也不是没有先例。
当年,鹤延为了宣示主权,不知道明里暗里恶心了他多少次。
每每看到宿亭云倒在鹤延怀里,露出情动的神色,他都恨不得杀了鹤延。明明他才是最先出现,陪宿亭云最久的那个人!
纪闻礼攥紧了拳头,再也控制不住胸腔里盛满的怒火,重重向鹤延挥去。
拳头在半空中被握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鹤延挑衅地勾起唇角,无声地对纪闻礼说道:他只会是我的。
冰箱门缓缓从里打开——
鹤延松开了手,并在纪闻礼的下一拳挥过来之际,避也不避。
拳头果不其然落在了他的脸上,就像曾经的某次那样。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唇角笑容愈盛。
一个黑色小团子挡在了鹤延的身前。
宿亭云睁圆了眼,质问纪闻礼道:“你为什么要打他?”
第35章 35 完完全全是在撒娇。
对于宿亭云的质问, 纪闻礼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回答不上来的纪闻礼,他只用一句“刚才他对你做了什么?”就将宿亭云的责问给尽数堵了回去。
小团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反而是鹤延出面,替他解了围。
捉鬼师把他往后拉了拉,一边抹去唇角的血迹,一边安抚宿亭云道:“没事,我不疼。”
宿亭云看看纪闻礼,又看看鹤延,转身飘去拿医药箱, 里面的药品虽然准备得很齐全, 可是一细看, 全都过期了。
哪怕是最新的生产日期,也是两年半以前,似乎他们分手之后,这个药箱就没再被使用过。
宿亭云只好合上药箱。
反正也是要出门的,在外面买也一样。
他朝着鹤延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取下玄关处贴着的符纸,而后飘了出去, 鹤延和纪闻礼紧跟在他身后。
到了负一楼, 宿亭云停在鹤延的车前, 为避免这两人又发生争吵,他干脆安排鹤延开车, 让纪闻礼坐副驾, 自己独自一鬼占领后排。
两人不情不愿地服从安排。
路过药店时,宿亭云让鹤延停了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下车去给鹤延买药, 他出门前也记全了那药箱里的常备药,可当他伸出手准备打开车门之际,看着自己的小爪子,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鬼是没办法到药店里去买药的。
买药这事便落到了鹤延的头上。
明明先前也很安静,可鹤延一下车,车内就显得更加空寂了。宿亭云趴在车窗上,看似望着车窗外,实际上在偷偷打量着副驾上的纪闻礼。
与宿江林、鹤延不同,他看着纪闻礼时,心里会不由地升起一点怯意。
类似于被管教太多次,而形成的条件反射。
察觉到自己正被观察着,纪闻礼回过头来看着宿亭云,后者心虚得手忙脚乱,最后一脑袋贴在车窗上,像块黑色大饼干。
不管过了多少年,变成了什么模样,宿亭云的心事仍完全刻在脸上,叫人想忽视都很难。
“宿亭云。”
“到……”
小团子慢慢转过脸来,用眼神询问纪闻礼有何吩咐。
纪闻礼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些,无奈道:“你能不能眼睛擦亮一些,别老让那个混蛋占你的便宜。”
小团子眨一眨眼,点了一下头。
“你压根就没听懂……”纪闻礼深呼吸一口气,更为直白地说道,“你们已经分手了,不要让他抱你,摸你,亲你,不要听信他的三言两语,就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你们分手了,知道分手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干了坏事,惹你生气难过,他是个坏人,现在他仗着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来招惹你,让你重新爱上他。”
“等你恢复记忆,就会发现他很坏很坏,坏得天理难容,到那个时候,你会比当初更加伤心,更加难过。”
“宿亭云,我这么说,你听懂了吗?我不想再看你哭得像当初那样难过,让人真的很心疼。”
宿亭云往前飘了一点,“我……哭得很难过吗?”
“嗯。”
他们还想说些什么,鹤延就已经买好药,打开车门坐了上来,捉鬼师停顿片刻,下意识想把药递给宿亭云,然后让宿亭云帮他上药。
但显然他忽略了车内还有一个“危险分子”,纪闻礼在宿亭云伸爪去接药之前,就夺过那袋药,拧开后用棉签蘸取,大力摁在了鹤延的伤口上。
鹤延立马“疼”得直不起腰来,连开车都做不到,他“被迫”交出驾驶座宝位,坐到了后排,半躺着,看似嘴里不停地安慰宿亭云他不疼,实际时不时就嘶一声,皱一皱眉。
小团子趴在鹤延的肩上,用小爪子搭在鹤延唇角的附近,给这人“冰敷”一下。
纪闻礼的话确实给他造成了一些影响,不止是纪闻礼,宿江林也说过,等他想起来一切后,会后悔的。
可是……
他实在没法忽视掉那满满一大箱的纪念品和厚厚的相册,实在没办法忽视鹤延在照顾他时,眼底流露出的幸福感。
这人就连给他盖上一床小毯子,都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小团子实在烦恼,偷偷抬眸,通过后视镜瞥见了纪闻礼凌厉的眼神,顿时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前方传来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纪闻礼最终也没舍得再多说些什么。
宿亭云和纪闻礼上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小学就在初中的对面,因而这一带都是他们常待的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宿江林已经将车子停在了小学门口,这人还在开视频会议。哪怕忙得像个陀螺,宿江林也不肯放弃和宿亭云见面。
但也还好宿江林来了。
否则宿亭云都不知道自己该飘到谁肩膀上趴着比较好。
托纪闻礼有个校董爸爸的福,他们很顺利地就进到了学校里面。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没多少人,倒是教学楼传来了阵阵嘈杂的声音。纪闻礼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一边给宿亭云讲述他们的童年回忆。
年幼的宿亭云,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精力旺盛。
这人经常一下了课就没了人影,从学校的这头,跑到学校的那头,一度让纪闻礼怀疑,宿亭云是不是一回家就会被绑起来,不让他跑动,以至于一上学就化身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
这样经常的跑动,自然也会发生意外。
纪闻礼指着教学楼的其中一个楼梯口,说道:“有一次大课间,你很兴奋地跑下楼,然后一个踩空,就从那里滚下楼梯,轱辘轱辘转了好几圈才堪堪停留,因此,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手上、腿上也有很多不同程度的擦伤。”
“我背着你去校医室的一路上,你哭得特别特别惨,知道为什么吗?”
宿亭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
可一旁的鹤延显然很想知道,“为什么?”
纪闻礼白了鹤延一眼,重新看向宿亭云,“因为你觉得你这一跤浪费了时间,不能再去小卖部买绿豆饼了。我把你放到校医室的床铺上,你拽着我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一直嘱咐我,先去帮你买个绿豆饼。”
宿亭云:“……”
宿江林和鹤延同时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向宿亭云,前者自然是知道宿亭云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事的,但他不知道,伤成那样了,这家伙还心心念念什么绿豆饼。
他们家小时候难道饿着宿亭云了吗?
怎么能馋成这样。
宿亭云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校方立刻召开全校师生大会,进行了不点名但全校都知道是谁的通报批评,责令今后任何人不许在走廊上、楼梯内嬉笑打闹、奔跑追逐,大课间也必须排队依次有序地下楼。
那之后,宿亭云有好一段时间没去小卖部,他的腿疼得走不动路,上学放学都是由纪闻礼背着。
然而,也正是从那一天起,宿亭云的桌子上永远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导致纪闻礼压根不敢直接把宿亭云背进教室,他不敢想象那场面,和把可爱又漂亮的小仓鼠放进米缸里有什么区别?
他只能先短暂地将人放到走廊上,自己则进到教室把那堆零食抱起来,全都塞进垃圾桶里,确认都清理干净了,才会去把宿亭云背进来。
然而哪怕是在这短暂的一分钟里。
他再回到宿亭云身边时,后者不是拿着一个咬了两口的包子,就是喝了三口的甜牛奶,问宿亭云哪来的,宿亭云也只会呆呆地回上一句“不知道啊,刚一阵风过去,我手里就多了这个”。
然后顺嘴就吃了、喝了。
把纪闻礼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后来花了大半年时间才纠正了宿亭云这个馋嘴的毛病——那就是先把宿亭云的嘴养叼,让那些零食再入不了宿亭云的眼,再反复告诫宿亭云,乱吃别人送的东西是不对的,那些东西可能很不卫生,可能还会下了毒,吃完就立马死翘翘。
那时的宿亭云比现在更好骗。
被“死翘翘”三个字吓得大哭一场后,当真有一段时间没再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不过宿亭云也因此进化了。
他不会乱吃,但会双手捧着食物,泪眼汪汪地看着纪闻礼,问:“哥哥,这个可以吃吗?”
完完全全是在撒娇。
到了三年级,宿亭云依旧精力旺盛,并且爱上了爬树,学校里能爬的树都被他霍霍了一遍不止。
纪闻礼领着他们来到一个木桩子前,光看这个木桩子的直径,他们就清楚这树要是还活着,他们都得尊称它一声“太爷爷”。
“你一到下午,就要爬到这树上去,有时只是在上面躺躺,有时直接睡着,经常把老师们吓得魂不附体,一次又一次把你从树上薅下来……”
“最后,他们把树砍了,在校规上添了一条:校园内禁止爬树。”
宿亭云:“……”
这场酣畅淋漓的小学之旅,没有温情,全是揭短。
纪闻礼揭示了宿亭云的六年小学生涯如何凭借一已之力,添了十条奇葩校规。
而纪闻礼,又是如何寸步不离地跟在宿亭云身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替他收拾烂摊子。
那六年时间里,他为宿亭云写了无数份检讨,拦住了无数老师的脚步,冲去食堂抢了无数次鸡翅、红烧肉、排骨……
他背着受伤的宿亭云、累到呼呼大睡的宿亭云、撒娇不想走路的宿亭云,走过春夏秋冬,无论天晴还是暴雨,只要宿亭云一句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蹲下来,让宿亭云趴到他背上去。
那个时候——
他们都戏称宿亭云是他的“童养媳”。
再后来,
他的“童养媳”被偷了。
第36章 36 中了他人生的头奖。
尽管纪闻礼说得很动情, 但宿亭云仍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不,更准确来说,宿亭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至少小团子对那个木桩子倍感亲切, 飘过去左右看了看,甚是喜爱地用爪子抠上一抠,他一个鬼团子是抠不下来什么的,只能过过爪瘾罢了。
三个活人无言地对视一眼,又很快想起来对方是自己讨厌的人,纷纷嫌弃地挪开了视线。
就在宿亭云向木桩子表达亲昵之意时,一只小蜜蜂忽然停在他的面前, 这把小团子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赶忙后撤两步, 试图不动声色地飘走。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退,那蜜蜂就追着他跑,他跑得越快,蜜蜂就追得越欢,宿亭云不敢往鹤延他们那边跑,生怕祸水东流, 只能一边叫着“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一边绕着小操场打转逃跑。
三个活人立刻想跑过去帮忙, 到了半道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那蜜蜂能碰到小云吗?”
“应该不能吧?”
“……不能。”
他们的脚步只停了这么一瞬,还是忍不住上前去帮忙, 可他们越靠近, 宿亭云就跑得越快,决心不要牵连他们,蜜蜂也因此而追得更起劲。
就在三个活人打算舍下面子去大声呼喊宿亭云, 告诉他真相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小团子一个没飘利索,竟轱辘轱辘地团成球在半空中滚了起来,这样滚飞出去约十米远后,小团子化作人形,狼狈地趴在地上。
恰好就是曾经小宿亭云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地方,分毫不差。
只不过现在,是放大版的宿亭云。
蜜蜂穿过他的手掌,飞远了。
宿亭云:“……”
宿亭云尴尬抬眼,很希望此时此刻没人能看见他的窘态,但很遗憾,另外三人的视线正牢牢地粘在他身上。
沉默了好一阵子后,这三人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还有一个眼神飘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
宿亭云躲开鹤延朝他伸来的手,“我没摔跤,鬼才不会摔跤,我不要扶。”
说完就飘了起来,挽起袖子去找那只故意吓唬他的蜜蜂算账。
宿亭云从小就害怕虫子,长大了也没改善多少,因此虽然他很生气,去找那只蜜蜂算账,也并不敢真的伸手去“抓”,他只不停地挥手驱赶,试图把那只可恶的蜜蜂给扇感冒。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校园里多了不少奔跑的身影,纪闻礼该说的已经说完,该看的也已经带宿亭云去看了一遍,眼看着恢复记忆无望,三人一鬼便离开了小学。
他们沿着学校围墙慢步朝前走,对于纪闻礼来说,小学才是他们回忆的重中之重,初中他们都长大了不少,宿亭云不再会让他背着,也不再为了一口吃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不会为了看风景就爬到树的最高处。
少年笑容依旧明媚灿烂。
但再也不会肆无忌惮地抱住他,冲他撒娇。
宿亭云向上飘高了一些,看一眼厚厚围墙里的他和纪闻礼的初中长什么样,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他大概找出了一些规律,凡是一靠近,心头泛起一丝熟悉感的,多待久一些,就会想起来一些事。
进到那个小学的时候,宿亭云就明白他不会想起什么了,他对那里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纪闻礼显然很在意,而他也愿意耐心听纪闻礼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么小的一些事。
也会在纪闻礼的心里埋下那么深的种子。
他又往前飘了一段路,在经过某个路口时,忽地停住了脚,宿亭云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召唤。
他循着内心的指引,来到了某个十字路口,说实在的,光从外表上看来,宿亭云看不出这个十字路口有什么特别的,没有标志性的建筑、地标,甚至也没有开设什么美食店。
可他就是莫名感觉到很熟悉。
宿亭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将繁乱的思绪理清,找到线团的起始端。他过了很久,才重新睁开眼睛,身后的三人大概也觉察到他要想起什么了,并没有上前打扰。
他的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某根电线杆上。
他围着这根电线杆飘了几圈,也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关于这个电线杆的。
宿亭云的视线顺着电线杆往上,颇为怀疑人生。
——难道他也经常爬电线杆吗?!
不过当宿亭云的视线又缓缓回到电线杆底部时,一个模糊的画面倏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
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就蹲在这根电线杆旁边,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嘴角乌青,脸上也挂了不少彩,洗到发白的外套挽了上去,手臂上有好几道棍棒击打之后留下的痕迹,青紫一片,犹为瘆人。
过往的行人自觉地避开了这个少年,笃定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这原本并不关宿亭云的事。
可就在他准备过马路的那一瞬间,他无意中瞥见了少年过长刘海下的眼神,怅然迷茫,还带着一点失落。
正是那一点失落,让宿亭云停住了脚。
绿灯又一次变红,命运使他撤回了向前的脚步。宿亭云返回校门口附近,买了些东西,来到少年的面前。
他蹲下来,看到面前的人怔神片刻,对方不适地后退了一些,低着头对他说:“我不是乞丐,不要钱。”
“……”
宿亭云被他这话逗笑了,藏在背后的手放至身前,一串糖葫芦递到对方面前,“这个给你。”
对方一脸古怪地看着宿亭云。
在当时的情形下,掏出一张创口贴显然都比递出一串糖葫芦要合理。
见对方只傻傻地看着他,并不接过,宿亭云强行把糖葫芦塞进对方手里,“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为什么给我这个?”对方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宿亭云摸了摸下巴,又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可你穿着校服哎。”
“……穿着校服就是好人?”
“我是说……”宿亭云抬手指了指对方的领口,“你有好好地穿着校服,没有大敞着,半挂在臂弯上,也没有绑成奇奇怪怪的麻花,拿在手里甩来甩去。”
“……”
“哦,对了!”宿亭云眼睛一亮,“你还有好好穿鞋哎!”
“……”
那时,鹤延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看到夕阳余晖落在对方的身上,黑发带了一点细碎的金光,那双眼睛明亮而又干净,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谁家的笨蛋没栓好,就这样放出来?
万一他真是个坏人,这家伙现在肯定要少个肾了。
也许真是心情坏到了极点,急需一点甜食来改善,鹤延忍着唇角的抽痛,张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吃着吃着,鹤延就觉得不太对劲,他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串鲜红的糖葫芦,又看了看自己面前人畜无害的少年。
该少个肾的好像是他……
“甜吗?”少年双手抱着膝盖,歪着脑袋,眼睛弯了弯,笑意弥漫,“心情有好一点吗?”
鹤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善意,不自在地偏过脸去,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空气里带上了一点点碘伏的味道。
鹤延愕然地将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身上,他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取出棉签,蘸取少量药水,涂抹在他的手臂上,少年的动作很笨拙,甚至轻柔得有些过分。
他一时间像是丢失了语言系统,只能怔怔地看着为他上药的少年。
余晖的照耀下,少年的皮肤尤为白皙,脸上稚气未脱,带着一点婴儿肥,看起来柔软Q弹,戳上去的手感一定很好。
染着金光的睫羽就跟蝴蝶翅膀似的,微微颤抖时,真让人心痒得厉害。
手臂的伤都已经涂抹上了一层药,少年抬眸,准备给他的脸上也擦一些药。措不及防下,他们的视线于半空中交汇,他从没见过那样一双漂亮动人的眼睛,那里盛满了关切,轻易就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鹤延躲开对方伸来的手,“你笑什么笑?”
于是少年立刻敛了笑意,故意板着一张脸,像只气鼓鼓的小猫咪,“好,那我不笑了。”
“……”
生怕自己不够凶神恶煞,少年又朝他呲一下牙,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一看就知道,咬人一定不疼。
蘸着药水的棉签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少年抛弃了故作凶恶的想法,神情专注而认真,明明碘伏的味道那么重,鹤延却还是在空气里嗅到了一点,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他的心脏忽然跳得有点快。
以至于面前的少年替他上完药,把剩下的药水和棉签打包好放进他怀里时,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少年起身,准备离开。
鹤延下意识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他别扭得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只能从口袋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胡乱塞进少年手心里,他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说道:“带着它去买彩票,会中奖的。”
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
面前的人呆呆地望着手心里的符纸。
过了一会儿,少年开口道:“可我是未成年。”
“……”
“我拿着它,去买干脆面,可以吗?会中‘再来一包’吗?”
“……”
鹤延双手抱头,艰难地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了两个字,“可以。”
“好喔,谢谢你!”宿亭云小心地将符纸折好,放进口袋里,他挥手朝鹤延道别,然后穿过马路,兴高采烈地回家。
第二天——
十二岁的宿亭云在学校小卖部里,中了他人生的头奖——整整十包干脆面。
第37章 37 你不要太过分了。
宿亭云并不知道那一年蹲在电线杆旁的“不良少年”就是鹤延, 即便经过了漫长时间的追求,以及甜蜜的两年恋爱,宿亭云也没有发觉。
鹤家的人生来就有阴阳眼, 能瞧见别人所瞧不见的东西,鹤延原本也有,后来父母双亡,他受了刺激,“失去”了阴阳眼。
十二岁那年,他忽然又重新觉醒了阴阳眼。
初遇宿亭云的那一天,便是鹤延重新拥有阴阳眼的半年后, 因他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 又时常与空气谈话, 成为了别人口中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们惧他、怕他、孤立他、欺负他。
鹤延自不是软骨头,不可能放任别人欺负自己,别人打他一拳,他定要还回去十拳不止。
平日里,他受的大多是些小伤,遇见宿亭云的那天, 他以一敌十, 虽然把对面人的打得很惨, 但自己也挂了不少彩。
挂了彩,回家就不好交待了, 鹤延无处可去, 就干脆蹲在路边“自生自灭”。
在这样的情况下,宿亭云出现了。
如天神一般携着温暖的光晕降临在他面前,美得不像是真实世界的人。
宿亭云留给他的塑料袋里, 除了有一点别的伤药之外,还留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是现撕的,边缘很不完整,但少年的字迹却工整又漂亮。那个傍晚,鹤延拿起那张纸条,放到阳光下细细看了一会儿。
按时擦药,
才能快快好起来^O^
少年眸中笑意好似有所转移,莫名其妙就使他的唇角也微微扬起。
再后来的一个星期里,鹤延好好地将自己打理一番,剪短了头发,露出了眼睛,脸上的伤口也愈合得七七八八了。
他将校服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准备在那个十字路口“偶遇”宿亭云,再把糖葫芦和药钱一起还给宿亭云。
他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见到宿亭云后该怎么做,该怎么说,等得久了,就开始担心宿亭云会不会不往这边走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静静地等候着。
日落西山之际,鹤延如愿等来了宿亭云。
被纪闻礼亲密地揽着肩膀一起走的宿亭云。
完全记不起他是谁的宿亭云。
糖葫芦和药钱都没能送出去,他看着宿亭云离开的背影,独自一人蹲在那根电线杆旁边,默默吃起了那串糖葫芦。
——没有宿亭云送的好吃。
他将签子扔进垃圾桶,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宿亭云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正好,他也不想给宿亭云的第一印象,是那个糟糕的模样。
自那天以后,他开始默默收集有关于宿亭云的一切信息,鹤延设想得没错,宿亭云在他们学校里是个很有名的人,论坛上有不少关于宿亭云的事情。
他开始认真学习,打听宿亭云的分数,努力使得他们之间的分差渐渐变小。
他每天掐着点经过那个十字路口,制造无数次擦肩而过。
初中毕业那一年,
鹤延赌成功了,他和宿亭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尽管不在同一个班,但他能见到宿亭云的机会多了很多。
直至某一次——
围墙之下,宿亭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轻轻贴在了他的脸上。
在宿亭云眼里所谓的偶遇,其实在鹤延心里已谋划过千遍万遍。
他们顺利相识,成为了好朋友。
宿亭云身边的朋友实在太多了,一个个清扫起来,真的很麻烦,尤其是那个叫做纪闻礼的家伙。
不过还好鹤延有耐心去干这一件事,他会慢慢地从其他人手里一点点抢过宿亭云分配给他们的时间,让宿亭云独属于他。
从一见钟情,到确认恋爱关系,鹤延整整花了八年时间。
于某个春日,与宿亭云十指相扣的那一刻,鹤延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牵着手,看完了一场电影,然后又到附近的小公园散步,就像普通情侣那样。
坐在那张长椅上时,鹤延的心脏跳得厉害,简直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他的视线压根无法从宿亭云脸上挪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道:“我能……亲你吗?”
宿亭云弯了唇角,轻轻点头。
于是鹤延立刻抱住宿亭云,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那是鹤延最有礼貌的一次。
往后的日子里,他通常想亲就直接亲个够了。
现如今,命运又让他们回到了这个十字路口,鹤延静静地看着蹲在电线杆旁的宿亭云,一如他在公园长椅“拾”到迷路的宿亭云一般,心下一片柔软,他看着回忆完毕的宿亭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布袋,抬眸看向了他。
在宿亭云的小布袋里,有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符纸,只不过这一次,并非再是揉得皱皱巴巴,而是被叠得很整齐,放进了布袋里。
宿亭云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飘回三人身边。回家之前,照例又产生了一次争执,宿亭云化作小团子,躺在车子后座上,不时打个滚,抻长小爪子,伸个懒腰。
等争吵结束,鹤延上了车,显然他又一次赢得了“抚养权”,并且没有送纪闻礼回去的打算。
后排的车窗被敲响,宿亭云立刻乖乖坐直,豆豆眼睁圆,认真看着车外的宿江林。
一部手机放了进来。
宿江林嘱咐道:“微信什么都帮你登陆好了,所有的密码都是你的生日,绑定的那张卡里有几万块钱,不够我再往里转,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知道吗?”
宿亭云乖乖点头。
就在纪闻礼也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车窗被鹤延控制着升起,捉鬼师一脚油门,赏纪闻礼一脸车尾气。
宿亭云为他的小心机感到好笑,飘起来坐到副驾上,后又软软地瘫下来,先看一看车顶,又看一看开车的人。
宿亭云没有去问鹤延,当年蹲在电线杆旁边不敢回家的少年,究竟是不是他。
通过鹤延微扬起的嘴角,宿亭云就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显而易见的是,鹤延也一定猜到他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就这样,他们心照不宣地回到家中,一进门,小白就兴奋地冲过来,尾巴摇出了虚影,一把将宿亭云扑倒在地,“汪汪”地叫着。
鹤延拎起狗丢到一边,然后拾起小团子拍一拍,放到沙发上,熟练地“助”他化作人形。
捉鬼师跟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宿亭云面前,见宿亭云傻傻地看着,没有立刻接过,他便将糖葫芦强塞在宿亭云的手里,一如当年宿亭云强塞给他的那样。
宿亭云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笑了,鹤延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宿亭云的身上,直至后者笑得歪倒在沙发上,他这才忍无可忍地伸手去捏住宿亭云的脸颊,“不许笑了。”
然而嘴上“警告”着宿亭云不许笑,鹤延的眼神却也受此感染,带上了一点笑意。
他坐到宿亭云身边,扶住后者的双肩,让宿亭云靠在他怀里。
明明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宿亭云却好像突然就能够读懂鹤延这一动作的用意了。
——鹤延担心他躺着吃糖葫芦,会被噎住。
宿亭云挣扎着想要脱离鹤延的怀抱,毕竟宿江林和纪闻礼一再提醒他——鹤延于他而言,已经是前任。
可鹤延并不想松手,结实而有力的手臂就这样横在他的腰间,不许他离开。
好在宿亭云最擅长的便是逆来顺受,兵来装死,水来游泳,既然挣不开,干脆就摆烂地任由鹤延抱着。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掉糖葫芦,吃进肚子里。在剩最后一颗时,他将糖葫芦举到鹤延的唇边,示意对方吃。
鹤延问道:“你能喂我吗?”
“我难道不是正在喂你吗?”
宿亭云话音刚落,鹤延就单手将他抱着提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一个短暂的吻落了下来。
“你不要太过分了。”宿亭云取下那颗糖葫芦,塞进鹤延的嘴里。
捉鬼师咬碎后咽下,“我如果不过分一点,就会被你当成好朋友,好哥哥,或者是心地很善良的房东。”
“我,我哪有?”
“你都不知道,我究竟花了多少年才让你弄清楚,我对你所有的感情,全是非分之想。”
“……”
在捉鬼师情不自禁又低下头来之际,宿亭云“砰”地一下变成小团子,两只小爪子抵住捉鬼师的嘴巴,浑身上下都傲娇地写满了“我不要”。
他没什么气势地说道:“不许乱亲我!心地很——善良的房东!”
鹤延蓦地笑出了声。
他正欲抬手揉一揉宿亭云的脑袋,一个白影就冲了过来,在一旁守候已久的小白总算逮到了时机,一个向前猛飘,叼住宿亭云的后颈,它把小团子叼回了自己的窝里,仔细藏好,随后于狗窝之外,与鹤延决一死战。
惨败的小狗被扔进阳台。
鹤延抱着小团子回了房间。
也正是这时,宿亭云才发现,那个原本摆在床头的属于他的猫窝不翼而飞了。
看来纪闻礼说得没错,鹤延确实是个大大大坏蛋。
他飘到鹤延枕边,对准这人的枕头先是邦邦两拳,然后再把自己团一团,找个好姿势,趴了上去。
第38章 38 见鬼
宿亭云又一次从鹤延怀里醒来。
他变回小团子, 用小爪子给捉鬼师胸口两拳,然后跑开了。
他一出房间门就先将在阳台上受苦了一夜的小白放进来,陪小狗玩一会儿。
期间, 装睡的捉鬼师也老实爬了起来,进到浴室里洗漱,等宿亭云哄好小狗,飘进浴室里的时候,鹤延已经用小盆接满了干净的水,放在板凳上给他。
宿亭云飘进去,把自己完全泡进水里, 舒服得豆豆眼都变成了两条粗粗的横线, 他放松下来, 于是慢慢浮到水面上,翻了个身后他又向下飘,重新回到水底,就这样反复个四五次,宿亭云改用爪子牢牢扒住盆底。
鹤延洗漱完走过来,就见水盆里一连串的小泡泡,他将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团子从水里拎出来, 先抖一抖, 再用干净的毛巾擦一擦, 接着便抱回了客厅。
他们今天要重新回到那个宿亭云撞见鬼的咖啡馆,鹤延简单地做了一份不简单的早餐, 吃完后, 他们就一齐出了门。
经过一天时间的缓冲,宿亭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段可能不太美妙的记忆, 也许“鬼”对于曾经的他来说,是很可怕的东西,但经此一遭,他自己也成为了鬼,细细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反倒是鹤延,神情凝重,时不时压眉,像是要吃人似的。宿亭云偷偷瞥他一眼,只觉捉鬼师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让我逮到那只鬼,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宿亭云偏过头去笑了。
他们很快就抵达目的地,下车之前,鹤延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没真像宿亭云提议的那样,用狗链把宿亭云栓起来防止逃跑,而是在宿亭云的身上放了一张可以控制他们之间距离最多不超过五米的符纸,假如宿亭云下意识跑掉,会被反作用力“送”回鹤延的怀里,时效有两个小时。
确定宿亭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之后,鹤延这才揭下车内符纸,打开车门,下了车。
宿亭云不知道捉鬼师邪恶的小心思,他飘下了车,深呼吸一口气。
再次来到这,他的心底依旧飘忽着那一丝握不住的熟悉感,直牵引着他飘往上次那个地点。
宿亭云像上次那样蹲了下来,下意识地回头看鹤延一眼,他本来只是想通过这一眼寻求一丝安慰,可没想到效果过于的好,鹤延直接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你这样,会很奇怪……”宿亭云担忧道,“他们都看不见我。”
“我不在意。”
怕宿亭云不信,鹤延语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在意。”
鹤延这话不假,宿亭云心里很明白,鹤延从一开始,就没有顾及“别人看不见他从而误以为鹤延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一事,只要宿亭云开口,无论何时何地,鹤延都会直接回答。
他眼神微动,没有挣开鹤延的手。
几乎是在宿亭云转头的一瞬间,那双黑色皮鞋又一次浮现在宿亭云的眼前,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鹤延的手,捉鬼师因而条件反射性地抬起一只手想要遮住宿亭云的双眼。
“没关系,不用遮。”
宿亭云再次深呼吸,“我不害怕。”
他慢慢抬眼,顺着记忆里模糊的画面向上看去,那只鬼的模样在他“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并没有宿亭云设想的那么恐怖,只是一开始的悬空让他被吓到了。
男鬼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很整齐,眼周有很重的黑眼圈,怀里紧紧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飘浮在半空的男鬼低下头,与宿亭云对上了视线。
宿亭云很清晰地看到,男鬼露在西装外的皮肤,因受到太阳的灼烧,呈现出红肿而干裂的状态。
从前宿亭云不懂,现在他清楚知道鬼魂被阳光照射后会很痛苦,那点害怕的情绪也没了。
只见那男鬼的眼珠子缓慢转动了一下,像是生锈的齿轮重新上了发条,动作又缓又慢,他将手里的电脑举到宿亭云的面前。
电脑的一角被磕坏,大概是曾经被摔到了地上。
男鬼的声音沙哑又难听,对着宿亭云说:“老板,方案……我改好了……”
“方案……”
“第三十七版……”
“您看……看。”
那时的宿亭云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那台破旧的电脑,可他指尖从电脑的一角穿过,奠定了他见鬼的基础。
宿亭云僵在原地,冷汗爬满了脊背。
也正是这时,宿江林取了纸巾,从咖啡馆里走出来,不解地问:“你在干什么?”
宿亭云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那鬼从一脸期待,到满眼失落,哑声道:“我再改改,我再改改。”
宿亭云傻站着,任由宿江林用纸巾替他擦干净咖啡液,然后又拽了拽他,让他回过神来,对他说他们该回公司了。
那只鬼跟了上来。
虽然嘴上说着“我再改改”,实际上过了不到一分钟,男鬼又把电脑举向宿亭云,重复着他前面的台词,“老板,方案……我改好了……”
宿亭云并不是这鬼的老板。
他倏然被鬼缠上,一方面觉得很不知所措,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能帮到这鬼的忙。
那台电脑他压根就不能碰到。
于是他只能时不时回头,看着那鬼重复着那三句话——
“老板,方案……我改好了。”
“不满意吗……那我再改改。”
“好痛,好痛。”
就这样一路跟着宿亭云回了公司,那鬼在走廊上感受到了久违的阴凉气息,长吁一口气,复读机似的语录里删掉了那句“好痛,好痛”。
接下来的时间,宿亭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这只鬼,正当他以为一切只是幻觉,实际上并未有什么西装男鬼跟着他的时候,一出公司门,他就在门外走廊看见了抱着电脑呆呆坐在地上等着他下班的某鬼。
见他终于出来,那只鬼飘着,又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们一起坐上了宿江林的车子,男鬼坐在后排,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着那句“老板,我改好方案了”。
等宿亭云回到家中,进到自己房间里,又试着伸手去接那台电脑,可他依旧接了个空,只能道:“我不是你的老板,我也没办法看你做的方案。”
此话一出,那鬼表现出了一副cpu已烧的模样,卡壳了许久,才重新找回语言系统,他像是没听到宿亭云刚才那句话似的,只道:“老板,我改好方案了。”
“……”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宿亭云坐下来和这只鬼认真地谈了一谈,可对方压根听不懂他说的话,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宿亭云没办法,无奈放弃,然而不管他去干什么,这男鬼都要跟着他。
他吃饭,鬼就站他对面看他吃饭,他工作,鬼就站他对面看他工作,他要洗澡,那鬼竟也要跟着他进到浴室里……
宿亭云并没有当着鬼的面洗澡的爱好,何况这虽然是只鬼,但外貌分明就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他气急,抱着衣服进进出出浴室,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这鬼明白——他要洗澡,请鬼勿跟。
最后,他停在男鬼面前,一指房间里的小沙发,命令道:“去哪里,改方案!”
听到这话,男鬼痛苦地抱紧了电脑,遵照宿亭云的指示,飘到沙发上坐好,打开了电脑,“我马上改,马上就改。”
十秒钟后,男鬼起身又准备飘过来。
宿亭云瞪他一眼,“你糊弄我?”
男鬼重新坐了回去,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宿亭云警惕地看着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二十分钟后,我会来检查你的新方案。”
男鬼痛苦地“呜”了一声,敲打键盘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宿亭云飞快跑进浴室里,打开花洒,反锁浴室门,手忙脚乱地褪去衣物,洗了个很慌张的澡。
他并不觉得那男鬼会真的乖乖坐上二十分钟,因此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了一个澡。
等他拉开浴室门的时候,那男鬼果真没有听话,已经飘到了门口,对方举着那台已经打开的电脑,递到宿亭云的面前。
word文档里空白一片。
男鬼期待地看着他,“老板,这回的方案怎么样?”
宿亭云:“……”
他就算想夸,都有点下不去嘴。
可实在没必要跟一只鬼计较,宿亭云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写得很好。”
“你骗人。”男鬼合上电脑,重新飘回沙发上坐好,“我再改改。”
“……”
也许是宿亭云没有再离开男鬼的视线范围,这鬼当真乖乖坐在沙发上敲了几个小时键盘,然而男鬼的方案就像是皇帝的新衣,除了男鬼本鬼,其他人别想看到一个字。
宿亭云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决意不去管这只鬼,他躺到床上,将被子往上猛地一拉,盖过头顶。
黑暗并不能使他好受一些。
房间里传来的一阵阵敲打键盘的声音诡异又可怖。
宿亭云小心翼翼地扯下被子,见那男鬼没有突然凑近他,也没有露出狰狞面目,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侧过身去,对着男鬼说道:“你也睡吧,时候不早了。”
“我要改方案,我不睡。”
“明天再改也行。”
“不行,我要改方案,很急。”
眼见着完全劝不动,宿亭云沉思片刻,回想着宿江林平时在公司里是怎么命令下属的,于是学着那人的口吻,冷冷道:“再不睡觉,扣光你的工资!”
男鬼霎时大惊失色,吓得手里的电脑都飞了出去,“不要,不要扣我工资,我马上就睡!”
男鬼迅速飘过来,在大床另一侧躺下。
宿亭云被对方倏然的靠近吓了一大跳,激动地弹了起来,然后连人带被子一齐从床上滚落,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一会儿,宿亭云看着床上睡得安详且板板正正的男鬼,只能委屈巴巴地抱起被子,坐到小沙发上。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颗结实的三角粽,就这样极不安稳地度过了这个夜晚。
第39章 39 想想就好喜欢。
虽然男鬼并未有伤害宿亭云的想法, 只一味地举着那份空白文档让宿亭云给出意见,可鬼毕竟是鬼,对方总是倏然出现, 又倏然消失,对于宿亭云这种本身胆子不大的人来说,真的很难适应。
偏偏他和这鬼没办法交流,对方的脑容量似乎只装得下“方案”一事。
一连几天,宿亭云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有时一坐在电脑前,就会睡着, 没人叫醒他, 倒是好几次醒来时, 身上都披着一床小毯子,不知道是谁给他披上的,又好像都是不同的人给披上的,每次的毯子都不重样。
男鬼惧怕阳光,但好像更怕宿亭云不在他的眼前,每天顶着日晒的不适,也要跟宿亭云一起上班, 但男鬼从不进到公司里, 目送宿亭云打卡上班后, 就找个无人的角落躲好。
等宿亭云下班,他又立马跟上。
看着男鬼被晒得直喊疼, 宿亭云无可奈何地对他说:“你在家里等着我也行, 不必跟着我一起出来的。”
说完,宿亭云又有些懊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叫一只鬼在自己家里等自己下班。
不过宿亭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男鬼压根听不懂他的这句话,自然也就不会去执行这个命令。
宿亭云看他实在疼得厉害,只好不再坐在副驾驶上,而是拿着报纸,坐到了后排,假模假样地看报纸,实则为男鬼挡光。
宿江林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忍了几天后终于忍不住地问道:“这张报纸你从哪弄来的?还有,同一张报你看了三天还没有看完吗?”
“太精彩了。”
宿亭云合上报纸,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打了个哈欠,“适合反复阅读。”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十步一瞌睡地进了公司。
屁股一沾到工位,宿亭云直接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进入梦乡之前,他控制不住地想——依他这个摸鱼劲,宿江林大概想把他辞退了。
怎么办,
他要当啃哥族了吗?
只是这点危机意识不足以拉开宿亭云打架的眼皮,他不受控制地沉沉睡去,一觉直睡到了公司的午休时间,醒来身上果不其然又披上了新毯子。
宿江林拎着打包好的饭菜,沉着脸放在了宿亭云手边,“我会扣你工资的。”
宿亭云打开饭盒,里面全是他爱吃的菜,“谢谢哥~”
至于工资,扣就扣吧。
什么时候宿江林能控制住自己,不给他转零花钱了,他或许才会小小地担忧一下。
就这样等宿亭云吃完饭后,宿江林提议下楼去买杯咖啡,他亲爱的弟弟已经一连七天没管他是不是粘在办公桌前了,宿江林誓必要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临出门前,宿亭云忽地折返,向同事借了一把遮阳伞,然后才跟着宿江林下楼。
男鬼不出所料地跟上了他们,被太阳晒后又连连喊疼。
宿亭云打开手里的遮阳伞,等待男鬼进到伞下,这才慢慢往前走。
三月的天气其实并不严热,阳光的照射也不强烈,宿亭云撑着遮阳伞走在路上,显得有些奇怪。
宿江林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哥,别问。”
宿亭云先一步解释道:“我就是不想晒黑而已。”
“……”
宿江林抬头望了望天空,他并不觉得这个时候的太阳能把人晒黑,但宿亭云既然想撑伞,就随他去好了。
去往咖啡馆的路上,宿江林开始询问宿亭云,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宿江林不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可宿亭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对他们说——我的身旁跟了一只鬼。
宿亭云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侧,往常像复读机一样的男鬼,这会儿奇怪地变得很沉默,对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电脑,视线停留在为自己遮挡阳光的伞上。
根本没办法解释。
他只好祭出惯用的那一句“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不管宿江林以何种角度试图撬开他的口,宿亭云都用这个万能句式作为阻挡。
男鬼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咖啡馆,而是在门口的某个角落里一边躲太阳,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宿亭云在里面买咖啡,好像在说“你快点买完,快点出来”。
从咖啡馆离开后,男鬼依旧没有把电脑递给宿亭云,让他看方案,给出修改意见,这倒让宿亭云有些不适应。
好在下班时,男鬼又终于恢复了正常,开始念叨着宿亭云熟悉的那句“方案改好了”。
宿亭云莫名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宿亭云抱着自己的电脑坐到了小沙发上,开始善用搜索功能,寻找与鬼魂交流的方法,然而互联网温馨提示他,切勿封建迷信。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位大师,开口就让他先转八千块咨询费,宿亭云无言,干脆把这位大师拉黑了。
宿亭云心累地合上电脑,瘫在小沙发上抬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与此同时,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的男鬼停止了敲键盘的行为,慢悠悠飘到宿亭云面前停下。
宿亭云以为男鬼要将电脑又一次递给他,而他也作好了准备,伸出双手去接,男鬼忽然轻声对他说道:“谢谢。”
宿亭云顿时怔在原地。
男鬼的嗓音依旧沙哑,就像年久失修的老式磁带机,然而他的动作却不再似先前那般生硬,他在宿亭云错愕的目光下缓缓道:“谢谢你……打伞……”
头一次,宿亭云从男鬼口中听到了无关于工作、方案的话。
男鬼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回到原位,重新打开电脑,继续敲打键盘,修改方案。
反应过来的宿亭云立刻跳下沙发,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跑到男鬼面前,他睁圆了那双漂亮的杏眼,好奇地左看右看,一会儿问男鬼叫什么名字,一会儿又问男鬼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是不是遭到了资本主义的压榨,需要他帮什么忙?
可那一瞬间的清明仿佛只是宿亭云的错觉,男鬼又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进行沟通。
眼看着天色已晚,宿亭云熟练地以命令的方式让男鬼乖乖坐在沙发上不许动,自己则飞快地抱上衣服跑去洗澡。
等他出来的时候,男鬼并没有乱跑,只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宿亭云从浴室里走出来,男鬼这才飘起,停在一个盒子旁边,示意宿亭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宿亭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而后当着他的面,男鬼“砰”地一下变成了一团黑气,飘进盒子里,闭上眼睛睡觉。
宿亭云蹲在盒子旁边,伸手去戳了戳这一团黑黑的东西,可他什么也碰不到。
他好奇地看了许久。
心里竟莫名生出了一丝“想养”的情绪。
他问:“你的名字是?”
黑气不答。
“我总不能男鬼、男鬼地叫你,既然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那不如我暂时先给你取个名字吧……”
宿亭云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名字,眼睛一亮,“你以后就跟我姓,叫做‘宿有钱’。”
男鬼睁开双眼,一言难尽地看着宿亭云,好半晌,他好似认了命,重新闭眼,“好。”
宿亭云虚空拍一拍宿有钱的脑袋,道上一句“晚安”,然后很开心地回床上睡觉去了。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宿亭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和鹤延回到了家里。
他抬眸望向窗外,看着被落日染成橘黄色的天空,心里莫名其妙地感觉缺了一块。
“想起什么了?”鹤延开口问道,同时极为顺手地把宿亭云搂进自己怀里。
眼下宿亭云的大脑被回忆占满,在别的方面就会变得很迟钝,他要是趁机抱宿亭云、牵宿亭云的手,宿亭云都不会反应过来。
他们顺利地十指紧扣着。
果不其然,宿亭云好像完全没察觉自己正以什么样的姿势依偎在鹤延的怀里。
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和鹤延说这件事,最后千言万语总结成了一句话,“我先前在家里养了只男鬼。”
毫不夸张的说,
鹤延如果去表演变脸的话,定能成为一代宗师。
上一秒还透着温柔的神情,下一秒就倏然变得凌厉而阴沉起来。
捉鬼师沉声问道:“先前你被鬼缠上了?”
“不……不是的。”宿亭云想了想,“虽然偶尔会被他飘来飘去的模样吓到,但好像……我是自愿养他的?”
他对于人形状态的宿有钱无感,
可黑气状态的宿有钱,让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飘来飘去的黑色史莱姆。
想想就好喜欢。
宿亭云默默将目光转向他另一侧的小白,后者本就一直抬眼望着他,此刻他们一鬼一狗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小白好像明白了什么。
它站起身来,浑身上下都在用劲,不太熟练地“砰”一下变成了一颗白色小团子。
宿亭云惊喜地睁大了眼,挣开捉鬼师对他的束缚,也“砰”地一下变成黑色小团子。
一黑一白“史莱姆”在半空中愉快地玩起了追逐游戏,时不时扑棱着短短的爪子玩闹似的“打个架”。
鹤延:“……”
第40章 40 那你报警抓我吧。
鹤延看不下去了, 强行扒开滚做一团的黑白小团子,先弹飞白色那个,再抱住黑色那个, 让黑团子老老实实地将一切都交待清楚。
眼见着躲不过,宿亭云只好避开一些重点,诸如他走到哪,宿有钱就跟到哪的事情,把其余的始末向鹤延一一道来。
得知宿有钱确实没有伤害宿亭云的行为,鹤延脸色暂时缓和了些,可毕竟这不是宿亭云的全部记忆, 就以目前的结果来看, 鹤延觉得宿亭云最终还是受到了伤害。
只是他没法确定, 宿亭云受的伤害究竟是来源于宿有钱,还是另外的鬼。
“你觉得占据你身体的鬼,会是宿有钱吗?”鹤延把小团子放在腿上揉一揉摸一摸,看到小团子舒服得伸展开来,变得扁扁的,他心里升起一股心满意足之感。
“不是。”宿亭云肯定道,“宿有钱和他不一样。”
如果说宿有钱是沉默寡言的、老实本分的, 那么占据他身体的那只鬼就是腹黑的、超爱恶作剧的。
两者之间的性格相差得实在太大。
而且让宿亭云很在意的是, 宿有钱到底去哪了?
这个问题, 鹤延无法回答他,真正知道答案的, 只有那个占着他身体的鬼, 还有他自己。
临睡前,宿亭云在鹤延的房间里飘了几圈,左嗅嗅右嗅嗅, 在鹤延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用两只小爪子扒开了衣柜门,然后在一件外套下面,找到了他消失的猫窝。
多亏他先前在猫窝上面喷了一点花露水。
宿亭云抓住猫窝的边边,把它从衣柜里拽了出来,接着一路飘到鹤延的床头,先一尾巴掀飞鹤延的枕头,接着把自己的猫窝摆上去,再细细地调整好位置,满意地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邪恶捉鬼师把枕头重新摆回床头,然后拎起宿亭云的猫窝,抖一抖,把宿亭云从猫窝里抖出来。
可怜的小团子一头栽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被迫翻了个跟斗。
鹤延拍一拍枕头,示意宿亭云化作人形枕在枕头上睡觉。
当然,能睡在他怀里更好。
如果不能的话,他也会创造“能”的条件。
宿亭云用拳头捶了鹤延两下,飞快地钻回猫窝里,然后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攥住猫窝,不管鹤延如何尝试着把他倒出来,都没成功。
倒的不成,鹤延就改而用掏的,他的魔爪伸进猫窝里,很快就抓住了小团子的尾巴,团子反身咬了鹤延一口,但还是失策地被提溜了出来。
“你这是强买强卖!”小团子在半空中扑棱着,要鹤延松开他的小尾巴,“强抢良家男鬼!”
鹤延把猫窝放到另一边,搂着小团子躺下,“那你报警抓我吧。”
根本报不了警的宿亭云:“……”
可恶的捉鬼师。
宿亭云化作人形,生气地握住鹤延的手臂,咬了一口,在那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他干完坏事正准备变回团子,后腰就被人摁住,身后传来捉鬼师的一声轻笑。
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圈套,宿亭云努力地想挣开鹤延的手。
这时,捉鬼师先礼后兵地吻上他的颈窝,慢慢地,改而轻轻咬住了他颈窝处的一块软肉。
……
许是原本密不透风的圆壳裂了好几条小缝的原因,那几条裂缝竟慢慢相接,使得破口愈来愈大。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哪怕没有出门去到熟悉的地点,宿亭云也依稀能够想起很多有关于宿有钱的片段。
很多时候,宿有钱只是机械地做着某一件事,无法交流,也无法对该行为进行更正,就比如他会半夜突然惊醒,开始敲打键盘,一声急促过一声,像是在拼命赶什么进度。
宿亭云会被他吵醒,试着命令他停下来,这个方法偶尔有效,偶尔也会失灵。
被吵到睡不着觉,宿亭云就干脆坐起来,把自己白天要完成的工作先给做了,等白天一到,再进到公司里倒头就睡。
宿有钱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时间不多,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每当这些时候,对方的眼里都会充满歉意,并试图离开宿亭云身边,还宿亭云一个平静的生活。
可流珠手串断掉的那一刻,宿有钱和宿亭云之间,好像就构建起了某种联系,导致前者十分依赖后者,每每离开不到五分钟,又总会再次失去理智地回到宿亭云身边。
虽然宿亭云装作没事,不在意宿有钱跟着他,可他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还是让宿有钱愈发感觉到愧疚。
直至某一天——
宿亭云照例在工位上睡觉,忽地听到公司门外传来一阵惨叫声,那声音令他无比熟悉,并且只有他能够听见。
他瞬间从梦中惊醒,身上披着的毯子落在了地上,他来不及去捡,立刻冲出门外。
顺着惨叫声的来源,宿亭云推开了厚重的防火门,楼梯里的声控灯又一次亮了起来,他目睹一名中年男子,正手持桃木剑,将其深深刺入宿有钱的肩膀。
宿有钱神情痛苦,视线转而落在宿亭云身上时,含着一丝委屈。
宿亭云无瑕顾及太多,只觉得宿有钱的惨叫声犹如锋利的刀片一下又一下地划在他的心脏上。
他赶忙用手去攥住那把桃木剑,在那位捉鬼师惊愕且不赞同的目光之下,用力将桃木剑从宿有钱肩膀处拔了出来。
男鬼疼得不停地发抖、落泪。
在捉鬼师提剑再次刺向宿有钱时,宿亭云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男鬼身前。
剑尖在离宿亭云不足五厘米的位置停下,捉鬼师厉声喝道:“让开!”
宿亭云不答,也坚决不让。
剑尖抵住他的眉心,那并不如金属锋利,因而对他没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捉鬼师见说不通,气急败坏道:“他与你非亲非故,帮他只会害了你自己!”
“就算我不该帮他,但我问你,他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以至于你一上来就先要刺他一剑?”
“他死后不肯离开人间,这本身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我会劝他离开的,在那之前,我也会好好地管住他,不让他乱跑。”宿亭云敛眉道,“倘若他真干了什么坏事,害了什么人,你再拿剑指着他,我绝不会阻拦半分。”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他是鬼!是鬼,你明白吗?”捉鬼师的木剑依旧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你看看你脸上这俩黑眼圈,就跟挨了两拳似的,还说他没有害人?”
“他没想过害我,只是我自己胆子小而已。”
“……”
听着这话,捉鬼师的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你胆子小个屁,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你连鬼都敢养,连鬼都敢护,你胆子小哪谁胆子大?!你快点给我让……”
捉鬼师的话还没能说完,就见防火门又一次缓缓向外被拉开,宿江林率领数十位高大威猛的同事站在门外,冷眼看向那名拿着木剑指着宿亭云的捉鬼师。
……
宿亭云自梦中醒来,掰开鹤延搂在他腰上的手,化作小团子,飘到客厅里去找小白。
见小狗待在狗窝里,宿亭云委屈巴巴地把自己团一团,挤了进去,从小狗身上寻求安慰。
这会儿正是夜里三点多。
察觉到宿亭云离开后没再回到房间里面,鹤延很快也跟着起床,他打开客厅的灯,半跪在狗窝前,柔声问道:“亭云,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出来睡?”
眼见着鹤延伸出手准备把他拉出来,宿亭云赶忙往小白身后躲了躲,一双乌溜溜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鹤延,“捉鬼师,讨厌。”
闻言,小白深有同感地“汪汪”大叫起来,显然它正假公济私地大骂鹤延是个宇宙无敌坏家伙。
挑衅得过了头,小狗鬼被弹飞了。
鹤延将宿亭云从狗窝里抱了出来,小团子变回了人形。捉鬼师刚想开口,询问宿亭云发生了什么,一抬眸就忽然怔住。
他看见,宿亭云的眼里含着水雾,不一会儿,泪珠打湿睫毛,漫过如同染了胭脂一般泛红的眼尾,真真切切地落下。
宿亭云在成为鬼魂之后,其实见过一次“真正的死亡”,他们会慢慢地如烟一般消散掉,散到连一粒灰都不剩。
他当时并不明白。
现在忆起,才知道宿有钱被刺了那一剑后,已有消散之意。
眼泪模糊了宿亭云的视线,肩膀不受控地颤动着,即便被鹤延拥进怀里,也没法止住着这颤意,他哽咽着告诉鹤延他梦到了什么。
等到鹤延知悉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稍稍松开了宿亭云,他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哭成小花猫的某鬼,动作轻缓地替对方擦去眼泪,同时解释道:“鬼要是受了伤,都会出现你所说的‘散掉’的模样,他不一定真的魂飞魄散了。”
“贸然将善鬼打至魂飞魄散,会破坏一名捉鬼师的‘根基’,那人只要不是疯子,是绝不会杀了宿有钱的。”
“单从区域位置上来看,我或许知道你口中所说的捉鬼师是谁。我猜测,他可能是想带宿有钱离开,遭到后者的顽强抵抗,因此他将桃木剑插入宿有钱肩膀,以此来限制宿有钱的行动。”
“要想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天亮后我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
宿亭云停止哭泣,他呆呆地看着鹤延的眼睛,沾了泪珠的睫毛不堪重负,轻颤一下。
怎么办,
如果他现在假装自己在梦游,会不会有点过于刻意?
